文／郭 祥

我的案头有一只锈迹斑斑的带盖白色的搪瓷缸。这只被同事们誉为“文物”的搪瓷缸，默默陪伴我将近31年。

搪瓷缸洁白素净，铁胎厚实，搪瓷均匀，浑圆敦厚，上印有红色“省放映技师辅导班留念，一九八六年八月”字样。凝视搪瓷斑驳、顶盖锈蚀的搪瓷缸，如烟往事犹如父亲放映的老电影。在我脑海中一幕幕闪现。

父亲早年在故乡小镇电影院工作。这只搪瓷缸是父亲在开封“省放映技师辅导班”学习时发的纪念品，回来后便送给了我。那年我24岁，在故乡小镇百货公司工作，正值风华正茂的年龄。

当时百货公司售卖时尚的印花玻璃杯，几毛钱一只。案头搁上一只，茶绿汤靓，雾气袅袅，很是惹眼。我却不喜欢。一是容量太小，一杯水、几口茶，难以灌溉我这个“茶篓子”；二是杯身无把，杯子烫手，拿取不便，怕碰怕摔。我还是钟爱朴素无华、结实耐用的搪瓷缸。

1986年7月，我参加了成人高考并收到了河南电大的录取通知书，圆了我的大学梦。9月，我便带着这只搪瓷缸、带着公司领导的重托到信阳电大上学去了，而且是带薪全脱产审计专业，学制两年。

在学校，同学们都为我端着一只大白搪瓷缸感到好奇。因为中学时数理化基础差，《高等数学》和《微积分》学起来异常吃力，为按时毕业拿到梦寐以求的毕业证，我和求学路上的两只拦路虎拼了命。一杯杯半缸茶叶、浓酽涩苦的茶水，陪伴我夜以继日、宵衣旰食地鏖战一个个不眠不休的苦读之夜。苍天不负有心人。两年后，我终于拿到毕业证书，成为公司第一个拥有大专学历的人。

1992年9月，我带着父亲送我的搪瓷缸，到一家筹建中的商业大厦履新，担任副经理职务。那一年，我30岁。因为筹备商厦开业，事务繁多，文案工作非我莫属，常常是白天开完班子会，夜晚挑灯夜战，伏案疾书，撰写商厦开业前的一应公文材料。夜阑人静的漫漫长夜，是这只温暖的搪瓷缸默默无语地陪伴我左右。

1993年9月，商厦开张迎宾，成为故乡小镇一大新闻。柜台上琳琅满目的紫砂茶杯、陶瓷茶杯、钢化玻璃、双层玻璃及不锈钢保温杯，仿佛昭示着一个崭新的茶杯时代的到来。“郭经理，换一个不锈钢保温杯吧。整天端着个大搪瓷缸也不怕掉价！”同事们看见我的搪瓷缸就嚷嚷。我谢绝了同事们的好意，依旧我行我素地端着父亲送我的白色搪瓷缸，各种材质、花色、林林总总的茶杯，都不能置换我对搪瓷缸的深深情谊。

1997年3月，我又带着父亲送我的搪瓷缸到石油公司履新。搪瓷缸陪伴我度过2000年风生水起、波澜壮阔的重组改制岁月；陪伴我夜以继日地撰写公司各种文案材料；陪伴我在油库披星戴月带班接卸槽车。一次次我的搪瓷缸灌满了茶水而没有茶叶，嗜茶如命的我怎能离开茶叶呢？茶叶在信封里装着。原来，连夜接卸槽车眼皮打架，人困马乏，为驱逐睡意，提振精神，我嚼一把苦涩的茶叶，灌一通温热的茶水，就这样警醒自己，恪尽职守，谨慎接卸。5年时间里，我共带班接卸1000多个槽车，没有发生一次安全责任事故。现在回想起来，我这个半路出家的石化人也是够拼的。

2001年深秋，我从副书记岗位到加油站当加油员，也没舍得丢弃父亲送我的心爱的搪瓷缸。我用它给司机师傅端过热茶，给加油站绿植浇过清水，给加油站场地洒水除尘。现在办公室编点小微信，写点新闻稿，偶有小文见诸网上，也是搪瓷缸一杯杯清茶陪伴的辛勤付出。

近年来，绿茶价格直线上扬，所谓“明前茶”、“雨前茶”，单价动辄七八百甚至上千元一市斤，已不是平民百姓消费得起的树叶子。有人优雅地端着高档透明保温杯，杯中悬浮着一芽一叶、一芽二叶的四月新茶，叶芽沉浮，茶汤黄绿，香气馥郁，沁人心脾。是炫耀？是品味？是好茶？是斗茶？不得而知。

好在搪瓷缸知冷知热，善解人意。其铁胎搪瓷、绝无透明的特点，为我遮掩了一息尚存的虚荣心。我端着雾气袅袅、温润宜人的搪瓷缸，不卑不亢地继续着我的“搪瓷缸”生活。每日品咂杯中物，享受慢生活，无人知是千元一斤的“明前茶”、百元一斤的大叶子茶、几十元一斤的茶叶沫子，抑或是在故乡河边捋下的柳树嫩叶。这也是我对搪瓷缸爱不释手、难以释怀的原因。

季节变换，时光流转，饮水杯亦发生着令人眼花缭乱的嬗变。紫砂杯、玻璃杯、钢化杯、塑料杯、陶瓷杯、不锈钢杯、磁化杯、保温杯、旅行杯、太空杯、一次性纸杯林林总总，花色繁多，功能多样。一个喝茶用的家伙什儿发生今非昔比的“变脸”，这是经历过上世纪“粮食关”的父辈们所不能想象的。

31年来，由于朋友馈赠、商家赠送、单位奖品、保险奖励，由于无偿献血纪念，家中茶柜不期然挤满不下20种各个时期、各种款式的茶杯。有玻璃的、有陶瓷的、有竹制的、有金属的，但我一只也没用过。这也是我这个恪守中庸之道、记忆中没有专门为自己买过茶杯的人所没有料到的。

父亲送给我的搪瓷缸，以其朴实无华的外表，宽厚仁慈的胸怀，盛装过漫长岁月中各种各样的茶品，滋润着我一路打拼，一路艰辛，不曾泯灭的心；以其结实耐用的内质，不畏碰撞的秉性，历经多次摔打和磕碰，缸体斑驳，不曾漏水；以其海纳百川的气度，在赤日炎炎的盛夏给我以久旱逢甘霖般的滋润；以其不惧滚烫的赤胆，在滴水成冰的严冬给我以雪中送炭般的温暖。

31年来，我顽固不化、一往情深地用着父亲送我的搪瓷缸。历经寒来

暑往，岁月风霜，搪瓷缸功能不减，坚固如常；而我则五十有五，白发依稀，奔六而去。闲暇之际，摩挲茶缸，睹物思人，万般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