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园唤魂曲
2017-06-21杨卫平
杨卫平
时间：现代。
地点：故事发生地点及主人公心理情景空间。
人物：
叶炳旺——男，绰号牛魔王，叶田野父亲28至58岁。
叶田野——男，叶炳旺、秀妮之子，村主任，13至29岁
秀 妮——女，葉田野母亲，25至55岁。
张大发——男，村长、村支书，26至56岁。
张云英——女，张大发之女，秀妮的干女，12至18岁。
花 花——女，叶炳旺之女，5岁。
张云帆——男，张大发之子，7至22岁。
张云英后妈，养蜂人，镇长，报社、电视台记者，村民，孩子，镇、村干部，矿工，老人等。
【光亮。
【幕后音：顺——坡——倒——
【一声声粗旷的伐木号子回响。
【幕后音：咣——咚——隆——
【多媒体大屏幕：狮子山林场，一排排粗壮的树木成片倒下。
【山头响起了“吭唷、吭唷、吭唷……”的夯声。
【幕后唱：狮子山上狮子吼，
粗壮树木排排倒。
运木队摆长龙阵，
扛的扛来挑的挑。
【山道上，张大发叶炳旺合抬一棵粗壮的大树。
叶炳旺 （唱）我面不改色心不跳。
张大发 （唱）我虚汗淌来脚打飘。
叶炳旺 村长，歇一歇吧。
张大发 （声音颤抖，擦汗）还——行。
叶炳旺 还指望你带领村民开出铁矿，过上好日子哩！
【多媒体大屏幕：田畈矿井工地，一棵棵树裁成一段段木桩，被矿工送进矿井。
张大发 眼下，矿井安全第一，只好砍这些树帮忙。
叶炳旺 胃口可不小，可以吞得下一大片山林哈！
张大发 这有啥稀奇的，你只看见它吞，没见过它吐，它能吐一座金山银山哩！
叶炳旺 吊颈也要歇口气！
张大发 （停下，向运木队喊）歇一口气，再一鼓作气……
【张大发、叶炳旺抬树下。
【多媒体大屏幕：山冈上，几头黄牛吃草，悠然自得。
【定点光下，田野、云英站在岩石上，俯视运木队伍。
张云英 （默数）一共是三百四十五棵。
叶田野 我才懒得数，这么多树，村里干啥？
张云英 我爸说了，开矿致富，村里人都说，咱村地下埋着铁矿。
叶田野 （不解）开矿跟伐树有啥关系？
张云英 我爸说打桩做支架，矿井才安全。
叶田野 （拉云英）咱们快赶牛回家吧。
张云英 （扯花草）不嘛，我们做游戏，好不好？
【切光。
【幕后唱：田野胸佩野草扮新郎，
云英头戴野花扮新娘；
母牛发情哞呀哞山岗，
惹起野性公牛斗得狂。
【幕后喊：不好啦！牛魔王家的牛摔进了悬崖……
【光亮。
【舞台左边是叶家院落，右边是张家院落。
【叶田野吊在槐树下，叶炳旺拿牛鞭抽打。
叶田野 （哭骂）牛魔王，心狠手辣！
叶炳旺 牛卖的畜生，害死了刚学会犁田的公牛，还敢骂老子牛魔王！
叶田野 不是我害死的，是公牛赶云英家母牛的骚，摔死的。
叶炳旺 （又一鞭子下去）你不去闻骚，咱家的牛咋会摔死？没牛犁田，以后，老子把你当牛驾。
【张大发上。
张大发 老哥，你咋能打田野侄子？都是我家母牛惹的祸，我把它赔给你，放过田野侄子吧！
叶炳旺 村长，这咋好，你赔了我，你家就没牛耕田了。
【张大发帮田野松开绳子。
【田野哭着跑下。
张大发 没关系，我再买头牛。
叶炳旺 村长，我家要用牛，找你家借，等母牛产下牛犊再说。
张大发 这样也好，咱们合着用，等秋后母牛产牛犊，牛犊归你，你看行不行？
叶炳旺 （唱）庄稼土地离不开牛。
张大发 （唱）牛是庄稼人的朋友。
叶炳旺 （唱）要了村长的牛丢丑。
张大发 （唱）不要却又说不出口。
叶炳旺 （唱）村长慷慨咱不优柔。
张大发 （唱）他就驴下坡路好走。
叶炳旺 （点头）行！
【光暗。
【定点光下，张家院落。
【秀妮上。
秀 妮 田野，回家吃饭啦！
【张云英端着饭碗，站在门边。
张云英 田野哥没来过咱家。
【张云英后妈上。
张云英后妈 （阴着脸）这下倒好，要是秋后母牛产不了牛犊，将你当小母牛赔人家。
【张云英后妈抢过云英手中的饭碗，砸向门外。
张云英后妈 骚货，从小就学会勾引男人，长大了还不当婊子？想吃饭，饿不死你。
【张云英战战惊惊，流泪。
秀 妮 云英爸要赔的，你咋拿云英闺女出气？千事万事，不管饭事，都是大姑娘了，还骂丑话，分明冲我来的。
张云英后妈 （双手叉腰）我骂我家里人，你凭啥护着？云英又不是你家童养媳，你心疼啥？把你家田野那个混蛋教育好，莫整天跑到我家来闻骚。
秀 妮 （替云英抹眼泪）云英是个苦孩子，娘过世早，是我把她奶大的，我当然心疼！走，不让你吃饭，去咱家。
张云英后妈 要是不进这个家，算你狠。
【云英呜呜地哭，雷打不动。
【切光。
【光亮。
【荒地。
【叶炳旺夫妻耕地的剪影。
叶炳旺 （唱）人家抛荒旱地疯长枯草。
秀 妮 （唱）咱起早睡晚耕种把活讨。
叶炳旺 （唱）我肩套绳索气喘如牛往前跑，
秀 妮 （唱）我后边扶犁脚打鼓来闪了腰。
叶炳旺 哎，牛卖的，人一懒，地就荒，好田好地不种庄稼，光长野菜、野草，（扯草）羞杀先人呐！
秀 妮 （用手袖擦汗）如今的人呀，心思都奔着发大财，赚大钱。村里年轻人，宁愿打工也不种地，只有你跟头牛一样死做。
叶炳旺 你还埋怨我，牛死了，我不当牛用，你儿子是这块料？他早就放出话来，书读不下去，就去打工。
秀 妮 唉，打工也好，免得整天跟你牛逐角。
【张大发上。
张大发 哈哈哈……老哥，还真把自己当牛使？
叶炳旺 我不当牛使，这块旱地开春长不出油菜！
张大发 我家母牛产牛犊了，回头，让云英牵过来。
叶炳旺 嗬，说不定是我家黄牯死前种下的种，你好事做到底，等开春吧，牛犊正吃奶！
张大发 你牛魔王，对牛比人有感情！这样吧，等牛犊归你以后，我谋划谋划，将村里闲置的地包给你，算是补偿。
叶炳旺 真的？
张大发 要不了几年。（下）
【叶炳旺歇息，抽烟。
【多媒体大屏幕：狮子山顶，祥云呈瑞，叶氏祖宗幻化而出，一派仙风道骨！
叶炳旺 （唱）我回望山顶白云间，
祖宗像躲在云上层，
慈祥的微笑像神仙，
保佑这方水土家园。
叶炳旺 总太公，我又看见您老在狮子山顶，跟我说话，对我笑呢！
【秀妮端起水壶，仰着脖子咕咙。
秀 妮 迷信！白日说梦话。难怪人家对我说，你家牛魔王能看见死人现身，火焰高，不怕鬼哩！
叶炳旺 （跪）总太公，你站得高看得远，看一看这片土地……
【切光。
【光亮。
【多媒体大屏幕：春雨连绵，山溪越过村庄，跑到田边地头，躲进了暗沟险滩。
【秀妮头顶斗笠，提着装满野菜的篮子，脸上露出焦急的神色。
秀 妮 回家煮地菜蛋吃罗！花花，死哪去了？这一家人，老的小的，都不见鬼影子。
【一个稚气的声音从幕后传来——哎！
【五岁的花花，穿件红衣服，头戴蝴蝶结，扎对羊角小辫，跑到妈妈身边，昂着湿漉漉的脸，天真傻笑。
秀 妮 你个苕女人哩，也不晓得戴个东西。
花 花 （摸头上发结）我不是苕女人，是刁女伢，我戴了对蝴蝶结，这不是东西？
秀 妮 蝴蝶结又不是斗笠，真苕！
【秀妮取斗笠，戴花花头上。
【叶炳旺披蓑衣，戴斗笠上。
叶炳旺 牛放田埂上了，你牛嚷马叫，牛以为是母牛叫唤。人家肚子饿了自然晓得回家。
秀 妮 你知道儿子去哪了？
花 花 我哥约了云英姐，去镇上看电影啵。
叶炳旺 你儿子跟牛差不多，鞭子抽不醒，一天到晚去闻骚。
秀 妮 哪有你这么说儿子的？
叶炳旺 我还跟他客气？欠抽……（握牛鞭下）
花 花 云英姐家赔的小牛，跟云英姐一样好看。
秀 妮 （笑）你个苕女人，牛咋能跟人比？你云英姐好比天上仙女！
花 花 （偏脑袋）我不是苕女人，是刁女伢！
秀 妮 （提野菜篮子）好，刁女伢！看好牛，不要乱跑。
花 花 云英姐要是能做我嫂子，我就看好牛，不乱跑。
秀 妮 （唱）多想叶张两家联姻，
盼我儿田野娶云英，
这对小冤家太亲近，
只可惜两家不相称。
花 花 （唱）云英姐漂亮人品好，
我哥該娶她当我嫂。
秀 妮 （唱）就好比牛郎娶织女，
早生贵子把孙子抱。
你哥有这本事，我睡着了笑醒罗！今天三月三，是你生日，等妈回家煮好地菜蛋，为你过生日。（下）
花 花 过生日真好！又有地菜蛋吃啦！
【雨停，花花抽麦杆，做麦笛，吹乐曲。
花 花 （扯马齿苋，唱）扯马齿苋，
丢炸弹，
炸弹没炸倒，
吓死外国佬。
【传来暗沟的流水声。
花 花 （唱）暗沟水流笑淙淙，
牛儿饮水急匆匆，
漩涡卷舌如活龙，
牛踏泥泞变酥松，
挥拳头，驱赶牛，
泥泞暗沟变魔洞，
小牛小牛快腾空，
手拉牛尾我失重。
哎呀……
【光突变。
【暗沟塌陷，花花跌落陷阱，留下斗笠和一对仿真蝴蝶。
【幕后唱：土地呀，你长有耳朵，
只听得见纯真的唱和，
却听不见地狱的悲歌。
土地呀，你没有口舌，
却吞噬了无辜的生命，
不知如何向上苍诉说。
【秀妮提着装有熟地菜蛋的篮子上。
秀 妮 （寻找）花花——花花——（看到陷阱边的斗笠和仿真蝴蝶，双手紧紧抓住）花花——（直扑陷阱）……
【叶炳旺及时赶到，将秀妮拽住。
叶炳旺 花花……
秀 妮 （唱）我恨死你呀花花，
我爱死你呀花花，
骗人的伢呀花花，
你叫我怎么过呀……
（昏厥过去）
【光渐暗。
【蛙鸣声碎。秀妮将五个熟鸡蛋扔进陷阱。
秀 妮 （哭）花花，你五岁啦！妈妈给你过生日来了，花花，吃地菜蛋吧！
【叶炳旺抱着酒壶，喝得一塌糊涂，鞭子抽打陷阱。
叶炳旺 （唱）天呐！你翻脸不认人，
地呀！你睁眼埋幽魂。
个牛卖的畜生，丧了我女儿的命。
（接唱）我剥你的皮，抽你的筋，
我啃你骨头，把你血刃。
【张大发上，身后跟着扛镐头、铁锹的村民，准备挖暗沟。
张大发 老哥，意外呀，多好的侄姑娘……咱不能不管，老哥，咱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村民甲 村长，地脉遭破坏，恐怕是惹怒了地下修炼的大蟒蛇。
村民乙 说不定大蟒蛇吃了童女，还要吃童男哩！
张大发 （发毛）放屁，让你们干活，尽胡说八道。
秀 妮 （护住暗沟）别惊动我的花花，花花要睡觉，花花睡着了！（拖长颤音唱——）
牛来了，羊来了，山上的姑娘回来了。
猪来了，狗来了，畈上的姑娘回来了。
鸡来了，鸭来了，河里的姑娘回来了。
在山上吓了的花花姑娘，你回来呀！
在畈上吓了的花花姑娘，你回来呀！
在河里吓了的花花姑娘，你回来呀！
【切光。
【字幕：两年后。
【光亮。
【油菜花丛。悲切的鸟叫声。
【云英双手托着一只受伤的红嘴鸟的剪影。
张云英 好漂亮的鸟呀！可惜，出血了。
【田野悄悄走近花丛。
【云英欲钻出花丛，冷不防田野捧住她双手，连同鸟儿一起。
张云英 （怒嗔）吓死我了，坏蛋，小心翅膀，它受伤了！
叶田野 哪个龟孙子干的好事？
张云英 （甜滋滋）你咋骂人带渣子？
【田野用纱布包扎鸟受伤的翅膀。
叶田野 你知道这鸟叫啥名儿？
张云英 不知道。
叶田野 村里人都叫它红嘴鸟。
张云英 难怪它的嘴是红色的。
叶田野 我问过老师了。
张云英 老师咋说？
叶田野 老师说……说这是一种珍稀红嘴相思鸟。
张云英 相思鸟？
（唱）他闪铄其词为哪般？
目光像蜜蜂嗖嗖扎我脸上，
叶田野 （唱）我喻鸟相思她咋想？
情不自禁偷看她的俏模样。
张云英 （唱）我满脸羞红心花绽放。
叶田野 （唱）我似蜜蜂采蜜甜心房。
【沉默。
张云英 （温柔地）田野哥，（示意鸟）今后，咱们轮流喂养吧！
叶田野 （打斜）诶！不是轮流喂养，是共同培养。
【切光。
【幕后童谣：黄花菜，菜花黄，
疯子忙，唤姑娘，
姑娘没唤回，
吃个烂荸荠……
【光亮。
【田野。
【秀妮蓬头垢后，手挽篾篮上。
秀 妮 （唱）
在山上吓了的花花姑娘，你回来呀！
在畈上吓了的花花姑娘，你回来呀！
在河里吓了的花花姑娘，你回来呀！
【张云帆背书包，在孩子群里。
秀 妮 （挖野菜，变腔调）回来啦，回来啦，回来啦！
张云帆 疯婆子又在叫魂。
秀 妮 （摆出五个地菜蛋）花花，妈给你做五岁生日来啦！
孩子甲 噫，花花死那年不是五岁？
张云帆 我妈说，疯婆子只记得花花五岁啵！
孩子乙 平时不疯，油菜花开咋就疯？
张云帆 我妈说，这叫“油菜疯子”。
孩子丙 （扔石子）打“油菜疯子”。
张云帆 （警告）别惹疯婆子，我妈说，疯婆子要吃人。
秀 妮 （颤巍巍追孩子）花花，花花……
孩子甲 （跑）我不是花花。
秀 妮 哪个看见了我家花花？
孩子乙 （指荒田）在哪里。
秀 妮 你们把花花藏到哪儿了？
【秀妮一只手抖抖索索，从菜篮里抓出一把糖果，撒落几颗。
孩子们 （对云帆）不怕，就说你是花花。
张云帆 （对秀妮）我是花……花。
秀 妮 （给糖果）花花，跟妈回家，家里还有好多好多糖果。
【云帆试探着去接，看见一双湿湿的，充满母爱光芒的眼睛。
【孩子们围着云帆分糖果，朝秀妮笑。
张云帆 秀妮大妈不像我妈說的那么凶！
孩子们 疯婆子真好！
【灯光变幻。
【太阳升起，雾气散开。
【田里围着人群，云英在其中。
【秀妮躺在堆满野菜的篮子边，云英使劲推她。
张云英 干妈，田里潮湿，你咋还躺着？
秀 妮 （胡言乱语）我捉鬼……
张云英 干妈，莫吓我！
秀 妮 （抓云英衣服）花花？
张云英 干妈，我是云英。
秀 妮 花花，我捉了一夜的鬼，我让鬼放你的假，跟我回家。
张云英 什么鬼？你别吓我。
秀 妮 （双手掐自己喉咙）鬼掐我……
张云英 干妈，你不是好好的？
秀 妮 我喊了一夜，喊不出来。
张云英 那你睡哪？
秀 妮 （指荒田）睡花棉床。
张云英 吃的是啥呀？
秀 妮 （呕）吃，吃糍粑面。
众 人 田里哪来的花棉床、糍粑面？
【秀妮弹跳起来，哇的一声吐了。
众 人 （惊叫）哎呀！
村民甲 疯婆子真恶心！
村民乙 生吃了蚯蚓和青蛙。
【吓得村民四散而逃。
【切光。
【光亮。
【张家院落。
【云英喂鸟食，云帆一只手要伸进笼子里捉鸟。
张云英 （捉云帆的手）鸟儿受伤不能碰。
张云帆 姐姐小气鬼，只让田野哥玩，不给我玩。
【云帆抢鸟笼子，提在半空中旋转。
张云帆 （欢呼）我胜利喽！
【云英保护鸟笼，把云帆带鸟笼摔倒。
张云帆 坏姐姐，臭姐姐，我投妈妈。（哭闹跑下）
【云英将鸟笼送田野家，复上。
【片刻，云英后妈拿荆条上。
张云英后妈 （大声）把鸟笼交出来。
【云英咬牙、不吭气。
【云帆画外音：田野哥拿去了。
张云英后妈 又是那个混蛋田野，气死我了。
（唱）往事一幕幕，
死牛事件就是导火索，
都是云英田野惹的祸；
旧账一摞摞，
算来算去心里窝了火，
都是云英田野的罪过。
（抽荆条）你叫呀喊呀。
张云英 我偏不！
张云英后妈 犟嘴？你把鸟给了田野那个混蛋，不给你弟弟玩，也就算了，还往死里打他。
张云英 恶人先告状。
张云英后妈 你滚，滚得远远的，最好滚到叶家去。
张云英 叶家对我有哺育之恩，我就想去叶家。
张云英后妈 不，不能便宜了田野那个混蛋。
张云英 我就喜欢田野哥。
张云英后妈 （撕云英嘴）哎呀！翻天了——
（唱）你胆敢丢人现眼，
恐怕留在身边是祸根，
不如早点把你嫁出去，
免得烂去一边天。
【一束追光打在叶田野身上。
叶田野 （唱）荆条抽打在云英身，
像毒蛇咬得我心疼。
张云英 （唱）我咬咬牙忍气吞声，
我抹抹血把心一横。
【云英抹嘴上的血涂满脸。
【云英后妈吓得扔下荆条。
【切光。
【光渐亮。
【油菜花丛。
【月光如水。
叶田野 （倚花丛，唱）相思鸟呵相思鳥，
谁人见过你这般忧伤？
为了心爱的人呀，
把歌声变成油菜花香。
【云英提鸟笼，慢慢走近田野。
叶田野 （望月亮）真美！
张云英 （抚花丛）真香！
叶田野 （相互凝视）真好！
张云英 （低下头）田野哥，明天，我再也不上学了。
叶田野 （捧起云英的脸）为啥？
张云英 明天……
叶田野 明天咋啦？
张云英 （落泪）我后妈出鬼点子，我爸要把我嫁给乡长的侄子。
叶田野 （唱）忽闻云英明朝出嫁，
我的脑袋炸开了花，
不忍云英花落人家，
我无可奈何咬咬牙，
都怪云英她爸和妈，
把我们爱的美梦砸。
张云英 （喃喃地）我就是这笼子里的相思鸟，我多想飞出父母的笼子，永远和你在一起……（开鸟笼，放鸟）去吧，去寻找你的另一半，但愿你过得比我好！
叶田野 （唱）鞭子练就了我铁石心肠，
面对云英的不幸和惆怅，
我心也彷徨，情也忧伤，
泪光闪闪越忍越泪汪汪。
张云英 田野哥，莫哭，我知道你心里有我！
叶田野 我恨你爸你后妈把你卖了。
张云英 他们卖了我的身，卖不了我的心。
叶田野 据说乡长的侄子是个矿老板，开铁矿赚了百把万。
张云英 谁稀罕他的铁臭钱？
叶田野 可你爸你后妈稀罕。
张云英 我爸攀乡长这门亲为了当权，田野哥，我只稀罕你——
（唱）我们就是两只相思鸟，
叶田野 （唱）岂能把你我两人离分？
张云英 （唱）明朝出嫁是我身，
今夜相许是我心。
叶田野 （唱）清风流水琴瑟鸣，
月光花床作梦境。
叶田野、张云英 （合唱）情投意合鱼水情。
【田野、云英相拥花丛。
【幕内传来田野的歌声：
相思鸟呵相思鸟，
谁人见过你这般忧伤，
为了心爱的人呀，
把歌声变成油菜花香。
【一束追光打在田野身上。
叶田野 云英嫁给了乡长的侄子，那个矿老板。这年秋天，张大发如愿当上了村支书。第二年油菜花开时节，云英服毒自杀了。据说，那个矿老板没生育能力，把责任推到云英身上，云英是被逼死的呀！她就像一只相思鸟，一去不复返，或许，她投胎转世，会变成一只相思鸟。
【切光。
【光亮。
【秋季。村口。
【众村民、叶炳旺围坐大枫树下。
【村支书张大发上。
众村民 （起身）支书来啦！
张大发 （回应）嗯！（对叶炳旺）老哥，几年前跟你说过的事，现在该兑现啦！
叶炳旺 （莫名其妙）支书，啥事？
张大发 （递两张纸给叶）这合同一式两份，你一份，村里一份。
【叶炳旺拿起一份又放下。
叶炳旺 我识不得几个字，还得支书念念。
【叶田野上。
张大发 正好让田野侄子帮你看看，他书读得高，打工见过世面。
叶田野 （快速扫一眼）抛荒旱地？
叶炳旺 咋都是抛荒旱地？
张大发 都外出打工了，好田好地还勉强种着，过不了几年，连好田好地都抛荒罗。
叶田野 （丢下合同，唱）人家丢的牛粪巴，
你捡来当一朵花，
人家不要的土渣渣，
你把它当作金娃娃。
看你土里能刨出金子？
张大发 （愠怒）田野侄子你咋不识好歹？人家想承包，我还不让哩！
村民甲 还是牛魔王面子大。
村民乙 谁叫牛魔王是咱村种田好把势？
众村民 支书慧眼！
【叶炳旺捡起合同。
张大发 交公多少是个意思，只要不让地荒着就行！
叶炳旺 是这个理，好哩！我签。（签字）
叶田野 （反感）你签是你的事，我决不会跟牛屁股后面捏牛尾巴的。
叶炳旺 供你读书值牛屁眼，你这个畜生，还不如一条牛。
【叶炳旺猛地抽出裤带，要抽打田野。
叶田野 （唱）从小被你牛鞭抽，
像个陀螺打不休，
身似蜈蚣血迹留。
【裤带悬在半空，被田野一只手攥住。
（接唱）如今炼就铁骨肉，
你要再敢下狠手，
莫逼着我跟你斗。
【叶炳旺拉回裤带，不料裤子脱落。
【众人哄笑。
叶炳旺 （系裤带）算你狠，我牛魔王老了，你是孙猴子，总有一天逃不过如来佛手掌心。
【切光。
【光亮。
【多媒体大屏幕：油菜金光灿烂，蜜蜂嗡嗡闹腾，黄牛在田边吃草。
【田边，养蜂人摆蜂箱。
【叶炳旺腋下夹一只独脚凳上。
养蜂人 牛魔王，又来看你的意境？
叶炳旺 是呀，几天不见，心里怪痒痒的。
养蜂人 个老不褪火的，这田又不是女人。
叶炳旺 咋不是女人？手巧得很，瞧这金绸缎，一般女人谁织得出？
养蜂人 哈哈，也只有你牛魔王的女人有这本事。
叶炳旺 个牛卖的，女人织布用丝棉，这油菜只能用大粪，比女人织布复杂多了。
养蜂人 俗话说，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
叶炳旺 是呀，大粪比化肥管用！我种油菜从不用化肥、农药。
【叶炳旺坐在独脚凳上。
叶炳旺 你送的蜜真甜，我还没感谢你，中午去家里，让秀妮炒几个菜，咱哥俩喝一杯。
养蜂人 你送给了我一壶菜油，还客气啥！
叶炳旺 每年油菜高产，也有你蜜蜂授粉的功劳。
养蜂人 咱哥俩啥关系？就像这蜜蜂与油菜花。
葉炳旺 不打不相识，想当初，你来这里养蜂……哈哈哈，当初我误认为你占便宜来了。
养蜂人 你是咋说的？
叶炳旺 我说，这么多蜜蜂糟蹋油菜花，搞成了稀头发。
养蜂人 对，你还将你的头露给我看。
【养蜂人模仿当年叶炳旺的神态。
【叶炳旺笑着差点从独脚凳上闪下来。
叶炳旺 当年，儿子笑我老土，说油菜花除了风授粉外，最好的授粉专家就是蜜蜂，我才悟出了道道。
养蜂人 看来读书读不错人！
【多媒体大屏幕：一群红嘴鸟儿飞到菜花田，唱着跳着。
叶炳旺 （站起来）个牛卖的，只有打工的命。
（唱）儿子读书时连唱带跳，
也成不了天上红嘴鸟，
他命该是蛤蟆咕咕叫，
蹦来蹦去还是老土冒。
养蜂人 年轻人出去闯闯，也好！（下）
叶炳旺 唉！如今，有几个年轻人想种田？都是老婆老汉加小伢。
【张大发带一名报社记者上。
张大发 老哥，报社记者要采访、报道你，你要出名喽！
叶炳旺 （推辞）有啥好采访的？
张大发 老哥，你是咱村种植典型，可不许推脱啊！
叶炳旺 （心动）我从没被采访过，该说些啥？
记 者 （启发）讲一讲你种油菜的技术，谈一谈致富经验。
叶炳旺 （愣着）不晓得咋说好。
张大发 （心急火燎）来，我帮你摆弄摆弄，让记者拍照。
记 者 （拍照）哎，劳动姿势好，别动！
【张大发替叶炳旺向记者介绍。
张大发 唉，这个，种植双低油菜……这个嘛……
【蜜蜂飞舞，嗖嗖嗖……
张大发 （捂脸）哎呀，这小东西，不让我讲……
叶炳旺 （骂蜜蜂）牛卖的小东西，好大的狗胆，这是咱村支书，你也敢打主意。
张大发 老哥，我替了你的死，还不快赶开？
叶炳旺 （赔笑脸）小东西认生，我忘了向它们介绍你，它们还怪你……
张大发 （赶蜜蜂）咋会怪我？
叶炳旺 怪你说了不该说的……说了假话哩！
记 者 哈哈哈……
【切光。
【光启。
【叶家院落。
【叶田野上，放下行李。
叶炳旺 你咋回了？
叶田野 （摊开报纸，从一封信里抽出两张相片）这张是你的，这张是我妈的，（递报纸）里面登了你的报道。
叶炳旺 （瞄了一眼）咋到了你手上？
叶田野 路上遇上张大发……
叶炳旺 （白眼）张大发是你叫的？没大没小。
叶田野 张、张支书说是记者寄来的，人家写信感谢我妈哩！
叶炳旺 他采访我，感谢我才对，咋感谢你妈？
叶田野 现在，村里人对我妈都刮目相看啦！
叶炳旺 还真把我弄糊涂了！信上咋说？
叶田野 那次，记者采访你是不假，可人家路过小河边，碰上我妈洗野菜。
（唱）他意外拍下了我妈妈。
记者看好野菜忙问价，
我妈热心快肠白送他，
记者登了照片作报答。
哈哈，我妈成了绿色环保野菜形象代言人。
（接唱）乡土野菜进城火一把，
馋得人流口水咂嘴巴。
叶炳旺 吃货，（翻报纸）报道呢？
叶田野 （指）喏，这里，没登照片。
叶炳旺 （眯眼瞄）密密麻麻像蚂蚁，帮我念念。
叶田野 我看过了，尽吹牛。
叶炳旺 （扔报纸）张支书瞎编，打屁莫挨屁股瓣，没一点油盐味。
叶田野 别看我妈有时疯疯癫癫？这相片拍得真好！（亮母亲相片）你看，像不像油画？
叶炳旺 （生气）个现世宝，还油画？
叶田野 （亮父亲相片）看看你……
叶炳旺 我咋啦？
叶田野 呆木瓜，像油渣！
叶炳旺 （解嘲）看不出哈，你妈比我出名，野菜比油菜值钱哈。
叶田野 算你说对了，我这次回来，不走了。
叶炳旺 （冷笑，唱）你有本事到天涯，
天下这么大，
岂能没有你的家？
你有能耐闯天下，
土里的庄稼，
一草一木你惦记啥？
叶田野 你以为我回来怕你的鞭子？
（唱）这次回家许心愿，
妈妈唤魂把心牵，
回收野菜兑诺言，
诊断妈妈老病根。
叶炳旺 收野菜？
叶田野 （唱）野菜进城真蛮俏，
不花成本有奥妙，
荒田只要肯弯腰，
采到篮里是钞票。
叶炳旺 （唱）城里人嘴咋这刁？
分明野草当珍宝，
要是野菜没油炒，
咋上餐桌变佳肴？
叶田野 死脑壳，有了钱，啥油没有？我要是发了野菜财，算是我妈的功劳。
叶炳旺 哈哈，除非菜园改种野菜。
叶田野 你懂什么？城里人吃的是生态文化。文化，你懂不懂？
叶炳旺 我不懂文化，可乡下猪牛吃野菜，比城里人还懂文化。你回来莫搞水上飘，脚踏实地，该撒尿撒尿，该屙屎屙屎，该放屁放屁。
叶田野 （嘀咕）跟粪土打交道惯了，连话都带臭气。小时候，我以为你是个人物，现在看来，不过是个出土文物。
叶炳旺 （吼）你再說一遍。
叶田野 我说十遍，你也是出土文物。
叶炳旺 牛卖的——
（唱）别以为喝了十多年墨水，
就可以灌溉一大片田地，
量你种不出油菜和稻穗，
扶犁耕田不如我一条腿，
挑挑扛扛不如我这张背，
我就是吃了没读书的亏。
叶田野 （唱）你就是苕土地上一老粗，
说你土茶壶夜壶还不服，
撑起一片天才算大丈夫，
咋学你跟牛屁股把犁扶？
叶炳旺 （唱）别以为你读了十多年书，
读到牛屁眼成了牛粪弹，
就以为学会走路就会飞，
要是牛粪弹还能施施肥，
你拿它打了水漂还要吹。
叶田野 （唱）信不信我能开辟一条新活路，
把十多年的墨水知识当技术，
像水能变电能变成知识经济，
要不了两三年就能和个大和。（麻将语）
叶炳旺 还大和，屁和。你又不是孙猴子，不管你咋变，离开土地，不种庄稼，能过好日子，算你狠。
【切光。
【光亮。
【张家院落。
【屋外，一辆麻木车上装有若干麻袋菜籽，四壶油。
【屋内，村干部陪镇收购组干部打麻将。
【叶炳旺扛麻袋装车。
张大发 （起身打哈哈）老哥，今年油菜丰收，高产啦！可喜可贺！
叶炳旺 （比手势）码这么高，都铲给你们了。
张大发 东西准备咋样？
叶炳旺 （高调）不就是一人一壶，四壶油？早装车上了。
张大发 老哥，还差一壶。
叶炳旺 正好四个人。
张大发 得一壶招待，让人家尝尝鲜！
叶炳旺 又吃又拿，合同上没这条哈，我都成了榨油机子。
张大发 来年，平价给你多批一些种子、化肥。
叶炳旺 有土粪就成，化肥化肥，化了，菜油香味就飞了。（下）
张大发 （大嗓门）哈哈哈，老哥，经验之谈，菜油真香！
众 人 （附和）真香！
【片刻，叶炳旺又提一壶油上，放下，欲走。
【张大发拉住叶炳旺。
张大发 老哥，请你作陪，传授传授经验。
【村干部收拾麻将，上菜。
众 人 （喝酒、吃菜）菜油好香，味道真好！
成员甲 叶大叔，你种的是纯绿色食油。
成员乙 是呀，环保，天然！
成员丙 有益健康！
成员丁 哟嗬！这菜油可以注册“牛魔王牌”商标哩！
成员甲 请问叶大叔，你这菜油这么香，有啥秘诀没有？
叶炳旺 （大声）多沤些屎尿，越臭就越香。
【突然，有人呕吐。
【收购组成员起身撤退。
张大发 （瞪眼，哭笑不得）嗬！老哥，你居然幽了我一默。
【切光。
【幕后唱：收购野菜发了大财，
叶家村民添了光彩，
村主任选举众人抬，
叶田野当选都拥戴。
【光亮。
【村口，大枫树下。
【村主任叶田野组织村干部开会。
【众人坐在长条凳上。
叶田野 咱们村有两宝，野菜、铁矿这两样都是祖宗，不对，应该是上天赐给咱们的宝藏。
干部甲 野菜也叫宝？遍地都是。
叶田野 搞活经济，在荒田荒地大面积种野菜，像种家菜一样。如今有种提法，家花没有野花香，家菜没有野菜香。
众干部 种野菜？
张大发 （抽烟）稀奇！种野菜哪来的种子？
干部乙 大面积种植更是困难，光靠土生土长的野菜远远不够。
叶田野 这次，我随镇长参加农副产品交易会，收获不小。经了解，有关专家研制开发了二十余个优良野菜品种，产品质量好，生长速度快，具有一系列保健功能，适合露地、大棚及日光温室反季节栽培，开发出珍稀野菜人工催芽及无土育苗创新技术。
干部甲 那铁矿开了快二十年了，矿井都废了，还咋开？
叶田野 喇叭不响调头吹。
张大发 咋吹？
叶田野 废矿井废了去球，换一个地方打井、开采。
张大发 打游击呀！
【众人哄笑。
干部乙 小时候听勘测队说过，咱村这一片是“地下铁海”，据说镇里有的矿井挖了几十里，都快开到咱村地下来了。
叶田野 就是——
（唱）好资源不能浪费啦，
矿井限于物力匮乏，
原始开采过于粗笨，
山村偏僻交通极差，
好矿产像闺中秀女，
嫁不出大山自掉价，
小打小闹矿井垮塌，
科学开采才是办法。
张大发 只怕没人敢动。
叶田野 为啥？
张大发 （笑眯眯）荒地租给了你爸，收回，你爸要骂娘。
叶田野 （拍胸）我爸由我搞定。
【叶炳旺气冲冲上。
叶炳旺 谁敢回收我承包的土地？
张大发 老哥，你咋来了？
叶田野 爸，种油菜有啥意思？
叶炳旺 不种油菜种啥？我种的“双低”油菜，是镇里推广的，用的是放心种子、放心农药、放心肥料，“三放心”，镇长也肯定了的，你凭啥反对？我的油菜在全县挂了号。
叶田野 还诊病哟！我陪镇长从农副产品交易会考察回来，刚才传达了镇里的会议精神。
张大发 会开完喽！大家可以走了，你们父子好好传达。
【张大发带村干部下。
叶炳旺 是你要回收土地种野菜，重新开铁矿？
叶田野 是的，两件宝贝，一个地上，一个地下。
叶炳旺 你张大叔张支书许你这么干？
叶田野 张大发老朽了，只不过是聋子耳朵。再说，他一个外姓人当村书记，呼风唤雨，这么多年，够了。
叶炳旺 我怎么就没看好你？
叶田野 我这个村主任，还是你用鞭子抽打来的，是你的“鞭子政策”改变了我。
叶炳旺 嗬，现在，你就胆敢还我一鞭子？谁给你的权力？
叶田野 镇长。
叶炳旺 镇长也敢胡来？
叶田野 发展绿色环保经济是胡来？挖掘矿藏资源是胡来？
叶炳旺 我不管你发展啥，亂开滥采就是糟踏农业。
叶田野 打破传统种植模式，少投入多产出，不更好？
【片刻。
叶炳旺 要是种野菜好，老祖宗就不会教我们种油菜了。
（唱）不听老人言，
到老不值钱。
你小狗出门，
嘴巴先向前，
事情没得准，
锣鼓敲破天；
你有巧板眼，
水能点着灯，
莫搞出纰漏，
甜的变成咸。
【切光。
【叶田野幕后唱：
父亲的话似一记牛鞭，
字字句句抽打我心尖，
野菜工程试验已流产，
事后才知科技有风险。
【光亮。
【空地。
【一班人马架着测量仪，比画。
【叶炳旺敞开上衣挑粪。
【叶田野引镇长上。
叶炳旺 （自言自语）莫非让记者采访我，事先咋没人打招呼？
【粪筐晃荡。
镇 长 （握手）叶大叔，你老辛苦了！
叶炳旺 镇长，手脏……（抽出手）
【有人向镇长汇报数据。
【叶炳旺放下粪筐，挪到田野身边。
叶炳旺 记者呢？
叶田野 （莫名其妙）要记者干啥？
叶炳旺 登报呀！
【叶田野手握铅笔，在一张由两人摊开的大图纸上画着。
叶炳旺 矿井规划图？
【沉默。
叶田野 （站起来，漫不经心）登报做啥？
叶炳旺 （斩钉截铁）登报批评！
叶田野 记者又不是你养的，听你的？
叶炳旺 牛卖的，我挑了一星期的粪地，就凭一张图纸，就可以报废？
叶田野 爸，我老早跟你说过，那合同是十多年前签的，都成老皇历了，是违反政策的。
叶炳旺 你个牛卖的——
（唱）别踩着牛绳不起脚，
针刺你鼻孔打喷嚏，
乖孙子充当起了爹，
张支书跟我签合约，
他没说我违反政策，
你一张嘴凭啥乱嚼。
叶田野 （唱）都成老古董，
跟你说不通，
日子过得动。
咱又不受穷，
你把闲地种，
累成一张弓。
要是不能动，
不就送了终？
叶炳旺 闲地？我又不是闲人，只有你们这些闲人没事干，想着法子打地洞，叫土地不得安生。
叶田野 矿井规划是集体决定，你无权干涉。
叶炳旺 一堆粪抵不过一张牛卖的，擦屁股还嫌硬的纸？（气急，抓图纸欲撕毁……）
【父子俩扭在一起抢图纸。
【众人抱住叶炳旺，田野抢下揉皱了的图纸。
镇 长 （调解）叶主任，你搞么鬼名堂……
【叶炳旺气鼓鼓下。
叶田野 这地是集体的，不是我们家的。
镇 长 连你爸的工作都没做通，还咋带领村民致富？
叶田野 矿井必须从这里打下去，才能出矿。
镇 长 那好，我等着你的好戏出场。
【切光。
【幕后唱：深深的矿井出了矿，
弯弯的山路车来往，
寂静的田畈炮声响，
沉默的土地变沧桑。
【光亮。
【田野。
【叶炳旺戴草帽，挑土肥。
【张大发上。
叶炳旺 （哼号子）嘿唷嘿唷……
张大发 （同情）老哥，你没日没夜的挑，为么事？
叶炳旺 世上闲人太多，闲地不能太多。
张大发 莫把油菜沤死喽！
叶炳旺 怄气！
张大发 怄气伤身，不如叫叶主任用拖矿的拖拉机，跑几个来回。
叶炳旺 我怕把矿土带进地里，长出矿石。
张大发 要么，拖一车化肥回来多省事？叶主任有的是钱。
叶炳旺 （喘粗气）化肥化肥，化了就飞了，你说油菜哪能听它的，真听它的，到时，我打的菜油都跑香喽，变味啦！
张大发 （大笑）累死猪，累死狗，偏偏累不死你牛魔王。
【叶炳旺放下担子，歇下来。
叶炳旺 累死了——
（唱）我就去投胎变成牛魔王，
比我家死去的牛活得长，
把挖洞的老鼠精来收降，
让这土里冒出油菜花香。
张大发 莫想那油菜花香，听镇长讲，你这大片油菜地，从明年起都要征收，这么多的粪，白挑喽！
【幕后传来矿井工地洗矿机器巨大的轰鸣声。
叶炳旺 牛卖的，难怪田里不长庄稼，长铁石头了。
【秀妮叫魂曲幕后音：
在山上吓了的花花姑娘，你回来呀！
在畈上吓了的花花姑娘，你回来呀！
在河里吓了的花花姑娘，你回来呀！
张大发 （调侃）老哥，要是哪一年春季，没听到疯婆子的歌声，还真有点不习惯！要是有人请你家疯婆子去唱民歌，肯定会得大奖，你听，她唱的那个原汁原味，现在有个新提法……
叶炳旺 啥法？
张大发 叫原声态，好听呀！（下）
【叶炳旺鞭子虚拟抽打偷吃青草的黄牯。
叶炳旺 牛卖的，你再捞嘴，我要你屁股开花。
【养蜂人幕后音：喂，该歇歇气了，牛魔王，过来尝尝鲜蜜，解解渴！
【養蜂人端一碗蜜上。
叶炳旺 （不客气）反正是自家的花香，尝你的蜜，等于尝自家的蜜。
【叶炳旺喝蜜，抽烟。
养蜂人 不知你注意到了没有？昨天，我去村水井打水，发现水位下降了不少。
叶炳旺 哪有闲心注意水位？
养蜂人 往年这条小河总是满满的，今年出鬼了，你看，（指小河）只剩下一线尿流。
叶炳旺 （顺着手指方向看）真成了尿流！
养蜂人 你说这春季咋会缺水？前几天还下过雨呢，天一晴，就蒸发了？
叶炳旺 莫大白天说鬼话！
（唱）咱这风水宝地，
咋存不住水？
是地脉受了罪，
没心没肺，
是田野遭荒废，
到处是嘴，
是庄稼缺少肥，
饿坏了胃。
要想天落泪，
除非下跪——
（跪）求雨呀！
养蜂人 （拉起叶炳旺）别迷信，不是老天爷的事。水位下降了不说，水也没有原来好喝了，不甜啦！
叶炳旺 拿空矿泉水瓶灌去卖，保证比超市卖的俏，好喝。
养蜂人 好喝个屁！巧事，你家黄牯哪儿的水都喝，偏偏井水不喝，你说怪不怪？
叶炳旺 连我屙的尿都喝，哪有井水不喝的道理？要是我不渴的话，准能尿一壶“啤酒”，当场表演你看看。
养蜂人 （笑）你个牛魔王，老不正经！黄牯被你看娇了。
叶炳旺 牛又不是我儿子，我儿子也没这么娇。
养蜂人 说不准，真是你惯坏的。
叶炳旺 快一辈子的人了，啥年岁没见过？这风水宝地，是当年总太公看准的地脉。
养蜂人 除了你种这片好油菜，我沾你的光酿出好蜜，没啥特殊的呀？
叶炳旺 （手指山顶白云）喏，那里！
养蜂人 （抬头）不就是一朵云？
叶炳旺 我们总太公可神了，用手这么一圈，（示范）把后辈子孙，圈进他的保护圈，保佑这块地脉呢。我经常看到他老人家在云层对我笑！喏，他还在笑哩！
养蜂人 痴人说梦！我咋看不见？
叶炳旺 你不是叶家血脉，当然看不见。如今，一年比一年光景好，你不愁没水喝，只愁别人没蜜吃呢。
养蜂人 是的，酿出好蜜才是真本事。（转身）哎，黄牯不见了，像是去小河上游找水喝。最近，我看见你家疯婆子把牛牵到矿井的大水池子喝水啵。（下）
叶炳旺 个牛卖的，转背不见了，眨眼想害人。
【叶炳旺起身找牛下。
【灯光变幻。
【多媒体大屏幕：矿井工地。堆积如山的矿土旁边是一口蓄水池。蓄水池边是一台笨重而又灵活的洗矿机械，像大鲸鱼般掺水鲸吞矿土。洗矿机发出重金属、破铜烂铁的轰隆声，夹杂着哗啦啦的抽水声。整个水池就是一个大油缸，浮着一层浑浊浊、油腻腻、厚嘟嘟的油脂。这是反复用来洗矿的水。
【光亮。
【叶炳旺和两矿工站在水池前。
叶炳旺 看见我家黄牯没有？
矿工甲 刚才喝了水，被我赶跑了。
叶炳旺 牛卖的畜生，这水咋喝？
矿工乙 （指地上）你看，牛拉稀了，又绿又清。
叶炳旺 不听老子言，吃亏在眼前。
矿工乙 河水干了，牛连这样的水也喝不到了，每天，矿里还有这两头大水牛（指大屏幕里的洗矿机）天天要喝水哩。
叶炳旺 好家伙，恐怕要几头牛才能拉得动吧。
矿工甲 几头牛哪拉得动？
矿工乙 你儿子手一挥，这怪物就被一架长手臂的家伙——吊车提起来，浇灌水泥，擰紧螺丝，就听话了。
【两矿工下。
【巨大的轰鸣声，震动着叶炳旺脚下的土地，震得他双脚发麻。
【多媒体大屏幕：两眼幽深的矿井，像一双阴森森的怪兽眼睛。
【多媒体大屏幕：出现了陷落花花的那眼暗沟。
【光渐暗。
【空洞缥缈的呼救声，像从地狱传来——救我……
叶炳旺 咋像是呼救声？
【叶炳旺的幻觉——
【花花的灵魂出现在定点光里。
花花的灵魂 救我，救我，救我……
叶炳旺 （抽搐）花花，是你吗？
（唱）就在这一瞬间，
猛然记起花花的笑脸，
小小红衣出现我眼前；
（幕后伴唱）
就在这一瞬间，
花花的身影活灵活现，
还是当年的险情重演？
叶炳旺 花花，爸爸悔恨没将你救上来，那是个无底洞，爸爸不是孙猴子，（痛哭）爸爸无能为力呀！
（唱）你是日出之光，
却晒不到太阳；
（幕后伴唱）
你是油菜花香，
享受不到春光。
花花的灵魂 爸爸，救救我，救救这片地脉吧！（隐去）
【叶炳旺双手去捉，感觉有一双魔爪拉他的双脚。
叶炳旺 花花，花花……（颤抖）别拉我的脚，我不下去。
【切光。
【光亮。
【多媒体大屏幕：成熟的油菜田。一群红嘴鸟在矿井上空盘旋，向油菜田方向飞来， 发出惨叫声，嘴角流血，坠落下来。
【叶田野和几名矿工挥镰帮父亲割油菜，看见这一幕。
叶炳旺 （拾起一只），牛卖的，缺德！
众矿工 （放下镰刀，捡死鸟）这么多？可以煮鸟汤喝！
【叶田野不动。
叶炳旺 （提醒）小时候，你害过它们祖上，读中学了，你和云英救过它们祖上，看看红嘴鸟有救没救？
叶田野 （拿死鸟观察）奇怪——
（唱）热乎乎的鸟见了阎王，
潮湿湿的眼睛黑亮亮，
多像十七八岁的云英，
羞答答青涩涩的模样。
【悠远、忧伤的音乐响起，光突然熄灭。
【定点光下，出现了张云英。
【张云英画外音：田野哥，有一只相思鸟是我变的。
【叶田野幕后唱：相思鸟呵相思鸟，
谁人见过你这般忧伤，
为了心爱的人呀，
把歌声变成油菜花香。
【光渐亮。
叶田野 （背唱）死去的相思鸟，
让我触景生情，
想起我的云英，
更是魂牵梦萦。
众矿工 （欢呼）煮鸟汤喝罗！
叶田野 （紧握镰刀）谁敢煮鸟吃，我决不轻饶。
叶炳旺 （莫名其妙）你凶什么？
【众矿工面面相觑，扔掉死鸟。
【张大发带电视台记者上。
张大发 叶主任，你不在矿井，跑到油菜地找死鸟干么？
记 者 （顺手拾一只）足有十多只，咋会这样？
叶田野 别动我的鸟！
记 者 （扔下）我想弄清它们是咋回事？
张大发 哦，叶主任，这是电视台记者。
叶田野 对不起，咋不事先打电话，也好去迎接！
记 者 别客气！（欲握手）
叶田野 （摊开双手，解嘲）手脏，不握也罢！
记 者 没关系，听镇长说，你们村矿井不错，想采访你。
叶田野 欢迎，欢迎！
【记者取出小型摄像机，对油菜田晃了晃，又对准死鸟。
张大发 走，去矿井看看。
记 者 等一下，我想弄清这些鸟的死因。
【片刻，镜头对准叶田野。
记 者 这些鸟是咋死的？
叶田野 这……
【众矿工呼啦围过来，抢镜头。
矿工甲 肯定是枪杀的。
矿工乙 不对，没听见枪声，是老死的……
矿工丙 病死的，得病没得治……
矿工丁 是自杀，集体自杀，活不下去了……
叶炳旺 （奏近镜头）这群红嘴鸟是从矿井那边飞来，落这里死的，我看很有可能是吃了有毒的食物。
记 者 不像中毒！这样吧，我带一只回市里，请专家解剖、研究。
【多媒体大屏幕：矿井工地选矿、洗矿机械发出巨大轰鸣录音，反衬鸟儿自杀的悲剧。
【灯光变幻。
【梦境中——
【田野、云英走向舞台深处，翩翩起舞，像两只相思鸟。
叶田野 蓝天白云。
张云英 青山绿水。
叶田野 田畈丘陵。
叶田野 形影不离。
张云英 永不分开。
张云英、叶田野 （合）咱一起飞！
【砰的一声——
【梦醒，云英隐去。
【定点光下。
叶田野 （追寻，惊叫）云英，云英……（唱）
一缕清烟，一声枪响，
一只相思鸟坠落，
一夜相思，一声悲鸣，
一股相思泪花流。
奇怪——（接唱）
一双黑亮亮的眼睛，
两杆黑洞洞的枪，
咋变成了深不见底
两眼黑幽幽的井？
【灯光变幻。
【幕后喊：不好了，牛魔王的牛毒死啦！疯婆子去矿井打水喂牛出事了……（講述）
【多媒体大屏幕：矿井工地水池，轰隆隆的机械声。
【定点光下，穿红毛衣的云帆，站在矿土堆上，与旁边的电线杆子一般高，指挥矿工洗矿作业。
【秀妮在水池边打水。
【轰隆一声巨响，云帆随坍塌的矿土下滑。
秀 妮 （扔桶，跳进坍塌的矿土）花花，花花，别怕，别怕，妈来救你！
张云帆 （下坠）救命，救命！
秀 妮 （扯云帆衣领）花花，花花，我的好伢……回来啦！
张云帆 （本能地配合）回来啦！回来啦！回来啦！
【秀妮把云帆拔出矿土。
【突然，陷落的电线杆，砸在秀妮头上。
秀 妮 花——花——回——来——！
张云帆 （抱秀妮哭）秀妮大妈，醒醒！
【众矿工围过来。
众矿工 （声嘶力竭）大——妈——
【田园回荡着呼唤声。
（幕后合唱）良知被金钱蒙蔽，
像卷入幽幽鬼门，
风水宝地变虎穴，
吞噬了无辜阴魂。
【切光。
【光亮。
【叶家院落。
【叶田野头重脚轻，张大发步履蹒跚。
【叶炳旺抱酒壶喝酒。
叶田野 （痛悔）噩梦应验，报应啦！妈妈的死，早年妹妹的死，都跟采矿有关呀！
张大发 跟采矿有关？别乱说。
叶田野 莫倚老卖老。作为村书记，你有推卸不了的责任。
（唱）想当年，为了经济利益，
你开矿井埋下大隐患，
整座山林埋进了地底，
可怜的花花魂归陷阱，
我的妈妈受不了打击，
疯疯癫癫，哭哭啼啼，
寻寻觅觅，悲悲戚戚，
就像杜鹃啼血唤春归。
到后来，为了狗屁权利，
是你断送云英的幸福和生命，
是你掐灭了我青春爱的花季。
我恨你恨到了骨髓里，
我才继往开来赶超你，
我开矿致富变本加厉，
恩怨纠缠变成了魔鬼，
美丽的田园一声霹雳，
可叹我妈妈一命归西，
害人害自己害了众生。
叶炳旺 （空酒壶扔地上，操鞭子抽田野）你这个罪魁祸首，还有脸回来，打死你，打死你……
张大发 （阻止）老哥，打死田野侄子，也救不活秀妮嫂和牛呀！要不是秀妮嫂，我家云帆早见了阎王，（跪）你、你们叶家是我张家的救命恩人呀！
叶田野 （对张大发）别脱裤子放屁，咱们都是罪人，要跪，就向土地下跪。（跪下，毫不抵抗）只要能赎罪，爸，你打吧，我要是哼一声，就不是你生养的。
叶炳旺 （鞭子定在空中颤抖）牛魔王，（鞭打自己，悲泣）你咋不死！哈哈哈……
【光渐暗。
【“轰隆——”雷电撕裂夜空。
【花花的灵魂出现在定点光下。
花花的灵魂 （哆嗦）爸爸，好黑呀，救救我，救救我……
【床上的叶炳旺猛地惊醒。
花花的灵魂 爸爸，好冷呀，救救我，救救我……（下）
叶炳旺 （追寻）花花，花花，是你吗？
（唱）村人骂我对牛比人有情义
我咋就偏偏梦见了花花你？
祖宗留下这片地脉遭雷劈，
老天呀你为啥不拿我出气？
【光渐亮。
【多媒体大屏幕：土砖瓦房撕开了一条条裂缝，小巷开了一道道伤痕。
【村口。
众村民 （跑出）不好了，发地震了！
【身披雨衣的事故调查组上。
【村庄沸腾，人心惶惶。
镇 长 （镇定）不是地震，是地陷！
村民甲 （唏嘘）地陷？
村民乙 （摸墙体裂缝）搞不好连房子都会陷进去。
镇 长 快，做好撤离准备，及时搬迁……
【幕后唱：矿井坍塌逢地陷，
雨摧田园被空悬，
乱开滥采埋祸根，
殃及众生遭天谴。
【众人汇聚，议论纷纷。
村民甲 难怪二十多年前，牛魔王的女儿花花被陷害？原来是矿井，断层塌陷造成的。
村民乙 谁也没想到，二十多年后，事故会重演。
镇 长 镇政府决定，在离集镇不远处的街道两边，规划叶家村新居，补偿每户一定数量的土地费、青苗费、搬迁费等，叶家村田园将成为矿产资源开发区……
【一表演区光亮。
【定点光下，一排救灾帐篷。
【镇长指挥妇女、小孩带简单家什，搬进帐篷。
镇 长 大家先委屈一下，再作妥善安置。
【张大发、叶田野等干部追上。
张大发 镇长，老人还没搬出危房……
干部甲 镇长，求爷爷告奶奶，就是听不进劝。
叶田野 （带着情绪）死了去球！
镇 长 什么态度？（对张大发）他情绪过急，还得张支书出面。
张大发 镇长，有喇叭没有？
镇 长 你要吹喇叭？
张大发 电视上抢险救灾，用喇叭一喊，多有震慑力？
镇 长 亏你想得出来。
【一村干部送喇叭递张大发。
张大发 （站高台，对着喇叭）村民们，丑话说向前，老这么顶着，让危房做咱的坟墓，儿孙跟着挨骂不说，咱还会比人家少一人的面积，不就太亏了？想受益，就住进帐篷，等待安置。
【众村民走向救灾帐篷。
【光暗。
【多媒体大屏幕：许多面土墙，都拄上拐杖似的木柱、木桩，拯救摇摇欲坠的老屋子。
【另一表演区光亮。
【叶炳旺杵在自家土墙根下。
叶炳旺 （唱）耕牛没了，老伴没了，
土地没了，油菜没了，
老屋没了，村庄没了，
祖宗留的一切葬送了，
（进屋躺在躺椅上，接唱）
魂也飞了，魄也散了，
我这个心呀，都空了！
【叶田野、张大发上。
叶炳旺 牛卖的，成了没根的浮萍，等死，一下子又老不死！
张大发 老哥，想开点，人挪活，树挪死，日子还得过下去。
叶田野 （向外喊）把车子开进院子，搬走重要家具。
【幕后响起汽车喇叭声。
【切光。
【光亮。
【叶家院落，有石桌、石凳。
【孤烟升起，三个老人上。
老人甲 谁在生火做饭，日子过得没惊没险？
【叶炳旺见老乡们回来，朗朗地笑。
叶炳旺 老哥几个，想自家老屋了吧！
老人乙 搬出去不到一个月，好像过了好多年，想回来看看。
老人丙 嗬，牛魔王，你是村里唯一的住户。
【叶炳旺招呼他们进屋喝茶。
叶炳旺 牛卖的，把家具搬走了，屋里没凳子坐，坐坐老板凳吧。（指石凳）
【众人坐下抽烟、喝茶闲聊。
老人甲 真服了你，牛魔王，能坚守到现在。
老人乙 你牛魔王成仙了，马上要到县城過县太爷的日子。
叶炳旺 （惊诧）我这土命还指望开洋荤？轿子抬我去，我也享受不起县太爷的福！
老人丙 你儿子开矿发了财，听说在县城买了新房子。
老人甲 世世代代的农民，能进城买房子，咱还是头一次听说。
老人乙 唉，辛苦了一辈子，晚年享享清福，值了！
老人丙 是呀，你儿子也算功德圆满！
叶炳旺 个牛卖的，狗屁功德，他捅了篓子，让别人替他擦屁股。
老人甲 老伙计们，干脆搬回来住，死活守着，能把咱活埋了不成？
老人乙 是呀，谁开矿得好处，谁就得给饭吃，给好日子过。
老人丙 像城里人那样，为咱买保险，养老送终。
【光暗。
【张大发画外音：老人们搬回各家老屋，太危险！要是打死人，好事成了坏事，咋办？
【镇长画外音：（命令）用推土机推倒危房。
【多媒体大屏幕：轰隆隆，推土机开进村庄，一间间老屋倒塌，笼罩在灰蒙蒙、雾腾腾的灰烬中。
【光亮。
【叶家院落。
【幕后轰隆隆声，叶炳旺挥手。
叶田野 （对幕后）等一等！
【推土机停熄声。
叶炳旺 好像有件东西没拿出来。（进屋）
（唱）空房子宽敞又晃眼，
看看这间，瞧瞧那间，
摸摸门楣，擦擦窗沿，
扯扯墙角蛛网和牛鞭，
我手拿条帚打扫房间，
前脚刚要跨出房门槛，
我后脚踩着两张纸片。
（拾起来，接唱）
抹抹灰，吹吹尘，
原来是两张照片。
肯定是儿子搬东西时掉的。
（接唱）一张是我牛魔王，
一张是你疯婆娘。
一生中唯独一次彩照，
我俩却不在一张照片上。
（端祥秀妮的照片）哪看得出你是疯婆娘？你倒好，随花花去了，享福啦！我呢，有屋不能住……只好随了儿子，进城受罪！
【叶炳旺看自己的照片，出现幻觉——
【定点光下，是金光灿烂的田园，响起蜜蜂的嗡嗡声。
叶炳旺 油菜花真香！
【光影变幻。
叶田野 （门外喊）爸，快点——推土机等着了。
【墙角的牛鞭，突然掉下来。
叶炳旺 （唱）怀揣相片跨门槛，
回头想把牛鞭捡，
土地耕牛都完蛋，
捡回牛鞭为哪般？
迈开脚步出门槛，
双脚忽地被遥控，
回转身子捡牛鞭，
巡了一圈出房间。
【一边墙坍塌。
哎呀——
（唱）坍塌老屋瞬间尘飞扬，
我听见我骨骼断裂响，
喊一声疼痛心如刀绞，
虚脱脱尿湿了我裤裆。
牛卖的，偏偏这么多“尿啤酒”，没牛享用！
（接唱）我软塌塌抡起鞭子抽，
想抽死这燥热的夏暑，
阳光弹成灰蒙蒙的雾，
你这个牲畜还我老屋。
【幕后车喇叭声。
叶田野 （拉父亲）爸，车子等着了。（下）
【叶炳旺回头向狮子山顶眺望。
【幻觉——
【多媒体大屏幕：出现叶氏祖宗在山顶白云深处微笑的模样。
【光突变。
【光秃秃的山顶上，乌云滚滚，雷声轰鸣，像是发怒的狮子在吼叫。
叶炳旺 奇怪！我咋再也看不见老祖宗微笑了，听不见他跟我说话了？
【幕后秀妮的唤魂曲传来——
在山上吓了的花花姑娘，你回来呀！
在畈上吓了的花花姑娘，你回來呀！
在河里吓了的花花姑娘，你回来呀！
【定点光下，叶炳旺手中那根鞭子，投射出瘦小弹性的影子。静态中，影子好似地面上出现的一条裂痕。
【全剧终
2016年1月5日，创作于湖北省编剧高级研修班
2016年5月15日，修改于鄂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