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韫彦

只有不停地朝前奔跑，才可能追上太阳；只有伸出双手，才可能触及曙光。

这是曹烁殿下的名言之一。

曹烁谓谁？看到篮球场上那个掌控篮球的男生了吧，满头短发一起一伏上下飘扬，汗滴浸透了略显小麦色的皮肤，身手敏捷，活力四射。那就是初二（1）班大名鼎鼎的曹烁，成绩在年级里名列前茅，演讲比赛、数学竞赛、运动会上随处可见他的身影。而且他乐于助人，人缘很好。

“让人很自然地联想到夸父逐日的故事好么。又不是诗人，装什么文艺范儿。”林汐大口啃着手中的草莓冰淇淋，口中吐出清凉的幽幽雾气。吴小妍舀一勺雪糕塞进嘴里：“人家是班草嘛，说句脏话都会被奉为名言。”

“小妍，你看《晨曦公主》最新一集了吗？哈克好帅的说！”林汐立马摆出一副花痴脸，吴小妍却叹了口气：“没，我爸不让我碰电脑了。”“啊？为什么？”“考差了呗。真羡慕小汐你，有一个这么开明的老爸。”

林汐自初一以来就是两三百名中不溜秋的成绩，而且尤其喜欢动漫。林汐上课看漫画从未被逮着，因为她专挑数学课，数学老师无论睁眼闭眼看上去都像闭眼。自从上了第一节数学课，林汐就抱着自己是火星人的怀疑彻底放弃了数学。林爸爸是个开明人，他相信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不怎么管林汐看动漫的事，他主张“给雏鸟一方自由翱翔的蓝天”。

“我也好羡慕曹烁殿下，干什么都优秀。唉——”吴小妍凝望着篮球场上那个跃动的身影，长长地叹了口气。林汐拍拍她的肩：“没什么好羡慕的。没有人是生来完美的，我就不信这个曹烁殿下是例外。”

在林汐的眼里，自己不是灰姑娘，因为她永远不可能成为公主；曹烁也不是白马王子，为什么？在她眼里就不是嘛。而且白马王子有这么黑？

换位置以后，本以为跟自己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儿的曹烁，竟然阴差阳错地坐在了林汐的邻桌，两人只隔了一条过道。林汐暗戳戳地表示对此次换位置的不满，其实她对曹烁没什么意见，只是她平日里向吴小妍说了一大堆曹烁的坏话，而吴小妍踩狗屎运成了曹烁的同桌。明摆的冤家路窄啊。

安静的午休时间，教室里回荡着电风扇转动的轻响。林汐长舒了口气后重重地合上漫画书，视线左移，旁边的曹烁正在写数学作业。林汐在本子上描绘了一幅令自己无比满意的画作，瞥了眼左边，曹烁正在写科学作业。林汐不情愿地抽出作业本，看了一眼谜一般的XYZ之后，果断地放弃了。她把作业本塞回桌膛时看了眼旁边，曹烁正在写英语作业。

连姿势都没变，这家伙真的不是机器人么……林汐趴在桌子上，盯着奋笔疾书中的曹烁侧脸。略微刺眼的光线氤氲了他侧脸轮廓，这么看来他好像确实如吴小妍说的……有点儿小帅。不过跟二次元帅哥相比差远了。但是那双眼把林汐镇住了，她从来没在别人眼里见过这么认真的眼神，那双眼似乎也因此显得纯净无暇，或许这样的眼神只属于曹烁吧。

曹烁突然转过头来，与直直盯着自己的林汐目光相撞，脸上绽开一个很灿烂的笑容，双眼微微眯起，嘴边牵起两个酒窝，牙齿雪白雪白。林汐猝不及防，慌忙中紧紧闭上眼睛——我在睡觉、我在睡觉——但是那张脸依然浮现在眼前，林汐不想用“仿佛晕染上午后浅浅的阳光”这样的话来形容，但是她对有酒窝的男生完全没有免疫力啊！

再次小心翼翼地睁眼，映入林汐眼帘又是曹烁认真的侧颜，他的嘴角似乎还残留着……一丝笑意？林汐再次紧紧地闭上双眼，犹豫了一会儿，索性把脸转向了右边。

从那以后，林汐都是脸朝右边睡觉的。

“所以我们用换元法代入，可以求得函数的解析式……”数学老师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地讲述着鸟语，曹烁坐在座位上，视线慢慢移开黑板。他给这次难得的开小差找了充足理由：第一，这道题目他已经会了；第二，旁边那个女生实在让他忍无可忍……曹烁善良的心灵无限膨胀，他终于决定救救这个可怜的迷途少女。

“咳咳。”曹烁向右边咳嗽了两声，但是林汐还是把头垫在桌子上，对膝头摊开的漫画书傻笑，凭借桌上堆着的一大摞书避开老师视线。倒是旁边几位同学循声转过头，同样发现了全然不知情的林汐，偷偷笑起来。

“咳咳咳。”曹烁稍稍提高了嗓音，吸引了更多同学的目光。“嗯？”数学老师终于缓缓转过头来，“刚刚是谁在咳嗽？刘铁吗？”与曹烁隔了六排位置的某胖墩儿站起来：“不是我，老师，是曹烁咳嗽的。还有我叫刘钢。”他说完坐下了。一阵哄笑涌起。

“嗯？曹烁啊。你有什么事吗？”面对老师的质问，曹烁慌忙瞥了眼旁边的林汐，她现在已经抬起头来，像其他同学一样用局外人的目光看着他。曹烁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一秒，随即尴尬地笑起来：“呵——没什么，最近有点儿感冒了，嘿嘿。”“嗯。”老师缓缓转过身，继续在黑板上写板书：“最近啊天气是有些多变，大家要注意保暖啊。”可是老师，现在是夏天啊。

曹烁松了口气，同学们也纷纷转回去。被自己的善良感动的曹烁看向林汐，没想到她竟然重新埋在桌子上，从容地看漫画。他不会知道林汐此刻的想法：“优等生就是好，连感冒都会被老师关心。”

一缕白烟从曹烁头顶钻出。我，服，了。

黑板上纵横交错的线条开始诡异地扭曲起来，耳畔萦绕着万圣节前夕的喃喃梦呓。还有一分钟，一定要坚持住……

“叮铃铃……咚！”伴随下课铃声响起，老师前脚还没迈出教室，林汐的脑袋就砸在了课桌上，把本想递过去一张试卷的曹烁吓了一跳。犹豫几秒，曹烁还是轻轻碰了碰林汐：“同学，你的试卷刚刚掉在地上，我帮你捡起来了。”

林汐接过试卷，眼神变得狐疑：这真是她的试卷嗎？每道错题旁边都用红笔书写了洒脱却清楚的一大堆字，大概是解题过程？林汐狐疑的眼光缓缓移上曹烁笑吟吟的脸。

“上课的时候闲着无聊，就帮你写了一些。”曹烁微咧着嘴，露出雪白得能晃人的牙。林汐面无表情地盯了他两秒，把试卷收了起来：“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恐怕你是白费心思了！”“哎——林汐同学，等一下，依我看你可是裸考重点高中的好苗子呢！”曹烁认真地凑近。

林汐满脸黑线：“我？考重高？等下辈子吧！同学请你不要随意挖苦人家好嘛？”“听我说完，”曹烁开始了一本正经的解释，黝黑的眼眨也不眨，“你的文科向来不错，唯一拖后腿的就是数学，我看了你的答题情况，掌握的知识点你解得都不错，只是没有理清大部分的概念，只要多回顾与巩固以前的知识点，上课认真听讲，数学成绩肯定会噌噌噌往上蹿的！”

“唉，同学你是不知道，我与数学君已经结八辈子的仇了……”林汐忧郁地叼着一根巧克力棒。曹烁使劲儿一拍林汐的桌子：“没有试过你怎么知道不行！我的预言向来都很准。我……算了，数学的话补习也没什么用，记概念什么的只能靠你自己了啊。”曹烁说完无奈地叹了口气，林汐咀嚼着巧克力棒发牢骚：“别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啊！我老爸都没急呢你急什么？”

“林汐，一个是木字旁一个是三点水，”曹烁转过头来，眼眸里闪烁着严肃而坚定的光，“你听说过‘水木清华吗？你爸爸给你取这样的名字，一定希望你考上清华大学吧。”林汐突然沉默了。

“老爸，我为什么叫林汐啊？”

“心有灵犀嘛。多美的名字啊。”

“那为什么是三点水的这个‘汐？”

“你是女孩子，女孩子就是水。”

“那男孩是不是火？”

“水火不相容啊。用贾宝玉的话来说，男孩子就是泥。有时间看看《红楼梦》吧。”

水火不相容么……貌似的确是这样子的呢。

从老爸口中，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曹烁那个家伙，说什么预言大概是拿来逗她玩的吧。她才不信自己哪天开窍了，数学成绩突飞猛进。难不成还有什么神奇外力暗中协助？呵呵。

林汐坐在足球场的草地上休憩，沾着昨夜残露的芽尖被泛红的阳光镀上一层绚烂。“小汐你在这里等我，我去买两瓶饮料。”“谢啦，要冰的营养快线！”林汐望着吴小妍走远，把头枕在双膝上。

“喂，林汐！”她循着声音抬头，差点儿被惊艳到：曹烁站在不远处，逆着光，今天的太阳微微有些刺眼，泛着温暖而绚烂的胭脂红，曹烁横着伸出一条手臂，正好把耀眼的红日隔开，光芒在林汐眼前倏地一闪，看上去就好像少年挥臂划开了曙光。林汐难以否认自己的确恍惚了一瞬。

“你猜猜我足球过一次关要几秒。”曹烁脚下游走一个沾上草屑的足球，一如他的球鞋被晨雾浸润得格外干净。林汐歪着头思忖：“嗯……十秒？”男生的中考满分标准是十一秒，早就提到曹烁是全能学霸，比满分少一秒对他来说应该不成问题。

“不，九秒。”曹烁自信地向上扬起嘴角，双眸在温暖的晨光中熠熠生辉。林汐坏坏地捂嘴偷笑：“小心牛皮吹炸了哟。”“可能还要好一点点，试试看咯。”曹烁扔给林汐一只黑色手表，长腿前后拨拉足球。

“一，二，三，开始。”林汐摁下手表上的按钮，曹烁微微一笑，纯熟地操控足球重复绕杆的动作，林汐眼里只剩下那双疾速跃动的细长腿了。啪！曹烁猛地一踢，足球直接从半空射入球门。漂亮！林汐慌里慌张地摁下按钮，貌似稍微迟了一点儿。

手表屏幕上赫然显示清晰的8.91，林汐不禁惊叹，真的很厉害啊。曹烁抱着球走到她面前，从容地问：“多少？”林汐朝他挥了挥手表：“八秒九一。真的比九秒还少一点点哎。而且我感觉好像摁晚了。”

“哈哈，就说我的预言很准吧。”曹烁向林汐灿烂一笑，悄悄眨了一下右眼，嘴边漾开两个浅浅的酒窝，溢满了盛夏的晨光。林汐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愣了好久。如果曹烁殿下预言真的很准，那她林汐最后真的能考上重点高中吗？怎么听都不靠谱啊。

“当然我不可能说句话就把你送进重高的，还需要某个人，用点儿心才行。”曹爍修长手指戳戳连帽衫靠近心脏的位置，留给林汐意味深长的一眼，抱着足球重新回到了训练场地。林汐坐在原地很久，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

光芒万丈的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来了。

“哎……小汐，你最近怎么不关注《晨曦公主》了？漫画也落下两期没买……”林汐把脸埋进外套里睡得正香，吴小妍趴在林汐的课桌上，用下巴蹭着小熊笔袋的绒毛：“不过现在快初三了，大家一定都决定加把劲儿吧。”闭着眼睛的林汐心想，我只是想试着去实现一个很不靠谱的预言而已。

林汐整理掉书桌上的一大摞书，在数学课上难得抬起头听课了，以至于教了这个班两年的数学老师看着她说：“嗯？这位同学看上去有点儿面生啊。”虽然依旧是一堆令人费解的鸡肠，林汐还是努力用她少得可怜的脑细胞慢慢消化，并且把午休看漫画的时间用来记数学书上的公式。干掉一科作业的曹烁转过头，看到旁边枕在数学书上打瞌睡，口水流满纸页的林汐，一抹笑意悄然蔓延上嘴角。以前这丫头要是枕在数学书上午休，即便睡着了也会被噩梦惊醒吧。

升入初三以后换了位置，两人自然而然失去了联系，但是林汐依旧没有忘记那个预言，曹烁也会在老师表扬那个女生进步时不经意勾起嘴角。

午后，学校广播还回荡着模糊渺远的英文歌曲。吴小妍有事回寝室，林汐单手拎着吴小妍托她带回教室的袋子，踱步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金黄色的阳光铺天盖地席卷过来，微微晃眼，走廊外低矮的肥硕叶片被映照得半透明，纯黑栅栏的影子斜斜地落在瓷砖上。偶尔单独走过这条走廊，还挺不错的嘛。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走近楼道，右边的大门里也走进一个人影，林汐认出那人是曹烁。曹烁看向这边，和林汐目光相撞，低下头去，暖阳把他的发丝渲染上红光。两人离得很近了，曹烁抬起头，给林汐一个灿烂的笑：“嗨。”“噢……嗨。”林汐有些局促地回应，两人并排走上楼梯。

“吴小妍怎么没跟你在一起？”“她有事儿回寝室了。你呢？王子殿下也有落单的时候啊。”“其实我不喜欢别人这样子叫……”“哎？为什么？”“我明明很平易近人啊，‘王子这个称谓太高贵了，我有压力的。”“那你喜欢别人怎么叫啊？”“顺着大家的意思吧。不过比起王子，我喜欢更加帅气的骑士！”“这么看来，你好像的确更适合骑士……”“真的？”“王子都是肤若凝脂的嘛，哈哈！”“……”

最后，林汐还是没有考上重点高中，但是成绩进步了一百多名，对她来说已经是巨大的飞跃了。曹烁一如所有人预期的那样，以优异的成绩考进重点高中，向更加闪亮的远方走去，与那个曾经并肩的女孩越来越远。

王子殿下，你的预言没有实现哦。

但是那个闪闪发光的少年，或许让林汐的生活有了一点点的改变。就像那个盛夏温暖的晨光，照进她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