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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纳兰性德的诗意与才情

2017-05-19宁丽萍吴晓蓉

教育 2017年17期

宁丽萍+吴晓蓉

摘要:人教课标版小学语文收录有清初第一词人纳兰性德的《长相思》。纳兰性德才华横溢却惆怅一生,特别是他的“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以及那“最是繁丝摇落后,转叫人忆春山”等名词佳作,更是被近代诗词大家称为“千古奇观”。如何通过现有教材更好地去诠释这位拥有绝世才华,却有着青草气息的诗人,真心喜欢他的作品。

关键词:纳兰性德;惆怅一生;多情无奈

北京后海的宋庆龄故居是一座典型的中式庭院,每年七八月份,院中合欢树花开绚烂。然而,亲手栽下这株树的正是清代词人——纳兰性德。纳兰,字容若,号楞伽山人,满洲正黄旗人,其父纳兰明珠位居武英殿大学士、太子太师,是康熙盛世权倾朝野的相国。然而,就是这样一位生于温柔富贵的翩翩公子,却满篇哀感顽艳;身处花柳繁华之中,心却游离于喧闹之外。他贵为八旗子弟,却喜结落拓文人;他仕途顺畅,却一生为情所累,风华正茂之时,却匆匆离去……

雄丽却高寒

纳兰容若出身相门,其父纳兰明珠能言善辩,极善审时度势。明珠精通满汉文化,其注重任用汉吏,减少满族权势的思想,颇符康熙之意,所以他的政治见解,多被皇帝采纳:康熙议撤三藩,统一台湾,抗御沙俄三件历史事件,明珠均扮关键角色。

纳兰从小生活在一个锦衣玉食的环境里,自然少不了其父严格的管教。为此,容若自小不仅有马上步下的好功夫,其文化教育也不容小视。康熙十五年,张榜科举,纳兰考中进士,做了康熙身边的三等侍卫,后升至二等,再至一等。可以说,从康熙十五年到康熙二十四年,是纳兰步入仕途的十年,伴驾左右,出入扈从,贵要莫比。在这盛世顺景之中,他特殊的际遇和显赫的家世,也正是清王朝蒸蒸日上,纳兰氏声威显赫之时。其早期作品《忆江南》便是他首次随帝王巡行之作,“江南好,建业旧长安。紫盖忽临双鹢渡,翠华急拥六龙看。雄丽却高寒。”江南,小桥流水,四季景致不同,雅趣亦然。白居易“日出江花红似火,春来江水绿如蓝”写尽了江南的秀美。纳兰此次扈驾,见前辈笔下之景,忍不住也挥笔一书。江南的温婉柔美,纳兰的细腻婉约;江南的和风絮语,纳兰的文墨写意,使得才子与江南气质相投,很快人景相融。厚重的古都忽迎帝王驾临,紫盖双鹢,队伍之壮观。百姓围观,竞相亲睹龙颜。此时,纳兰身处仪仗,他是簇拥着热闹的“幸福者”,但唯独不同的是,纳兰一番热闹的场景描述之后,却莫名感触到了一丝的“寒”意。雄丽之景,却觉高寒,众人皆醉我独醒,这应该算是“幸”,还是“不幸”?

正如苏轼《水调歌头》所言“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这高处起舞的寒凉,怎比人间平淡的温馨?也不知,纳兰这一声“高寒”,是替自己悲哀?还是为帝王悲哀?我想,他也许是为自己那始终被限制的人生而觉得拘谨不安,也许是为了自己的生活毫无选择、毫无空间的喘息颇为难耐,也许是为迟迟不能如愿的抱负而深感无奈,也许是为着感情无法自己的愁苦而心生凄凉……而康熙,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帝,他享尽了人世间的荣华富贵。无论是权力,还是欲望,都无需受到阻挠,没人去牵制他的理想,没人去夺走他的爱人……他享受着这出行的得意,翠华六龙,百姓围观,人声鼎沸。他坐在锦织的华盖下,身着龙袍,被簇拥,被保护着,可是他却从来没有可能享受那些平凡百姓生活的歡愉,这样的高处,他不觉得高寒吗?

康熙怎么想,我们不得而知。然而,纳兰这一声“高寒”,既悲凉,又无奈……庆幸在这喧闹的人海中,也难得有个纳兰,难得有一份独特的“顿觉高寒,深知悲凉”的禅意。难怪他的好友曹寅曾写道:“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曾知?”

纳兰一生短暂。在他仅有的31年的人生履历上,给他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是他的词。他精通汉文,博学多才。他的词风孤傲冷艳,又有些清绝。这使得他与清代的大多词人不同,可以与南唐李煜有得一拼,但笔者认为,纳兰更胜一筹。因为,纳兰的诗词,有着一种超脱,有着一种淡淡的对人生的反思,好像站在宇宙的一个顶点俯视着世间沧桑。

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

贵为相国公子,功名利禄对纳兰来说不成问题,但他本人天生是个情种,他把感情放在第一,讲义气讲交情,不看重功名利禄,所以他天生情感充沛,具备了做一个大诗人、大词人的诗情和才情。

少年纳兰曾有过两个梦想:第一,做一个风流倜傥的文人雅士;第二,做一番治国平天下的大事业。他早年就给自己的集子起名《侧帽集》。然“侧帽”得名源自他的好友顾贞观。顾贞观,字远平,号梁汾,江苏无锡人,年长纳兰十八。顾贞观至京城与纳兰相识,两人一见如故,成忘年之交。值得一提的是,顾贞观进京前,曾自画一幅画像,题《梅影》一词,其中两句“侧帽轻衫,风韵依然”,是说画中的顾贞观头上歪戴着帽子。纳兰看到朋友的这幅题词作,甚是喜欢,于是和词一首,即纳兰的成名之作《金缕曲·题顾梁汾侧帽投壶图》。这首词,纳兰一开始就掷地有声地,“德也狂生耳。偶然间,缁尘京国,乌衣门第”,意言:我纳兰本来就是一介狂生,然而却偏偏生在了京城,生在了乌衣贵族门第。可见,这首词一出来就酣畅淋漓,具备了辛弃疾词中的豪迈。而且,整首词还透露了一个重要的信息,身为相门公子的纳兰,他一举一动都会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他视顾贞观为知己,定会遭人非议:顾贞观不过一江湖汉族文人,怎敢高攀纳兰这样的相门公子?对待这样的猜忌,纳兰在这首词中也同样做出了回答——“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这说明,纳兰眼里看中的是他和朋友的深情厚谊,至于门第悬殊,满汉距离,他全然不顾。所以,这首词在当时人们看来,作为相门公子,敢写这样的一首词,显然很叛逆,很另类。这首词一出来,当时京城里的人竞相传抄,受欢迎的程度可谓“洛阳纸贵”。就在同一年,纳兰就把早期的词作整理刊印出来,就用成名作“侧帽词”,作了他词集的名称。

其实,古往今来,很多诗人、词人都曾喜欢用“侧帽”自命风流或者夸人风流。北宋著名词人晏几道的《清平乐·春云绿处》就曾写下“侧帽风前花满路”这样的佳句,意言北周俊士独孤信侧帽潇洒、风雅自赏。纳兰以“侧帽”为名,不难看出他也是个自诩英俊潇洒,风流俊逸的文人雅士。他的孤傲俊冷、不做作也尽显在他《采桑子·塞上咏雪花》之中。

说到纳兰第二个梦想,那便是做一番治国平天下的大事业。纳兰身为武将,但他骨子里却是个文人。他护驾于皇帝左右,却不忘初衷,时常填词吟诗,乐此不疲地做着职业以外的事情。康熙非常欣赏纳兰的才华,特别是对他的词赋颇感兴趣,因此纳兰也得到过帝王无数次恩赏。然而作为帝王跟前的“一等侍卫”,作为帝王跟前的“御用文人”,又似乎令他难酬大志。不过,后人倒从未将其归于“御用文人”的行列,这的确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情,在历代文坛,纳兰算是特例。这源于他的作品大多是写给自己的,词句优美,情真意切。特别是他填写的爱情词作,更是缠绵悱恻,耐人品味。在纳兰的内心深处,一直苦于仕宦漂泊,厌恶金阶伫立的侍卫生涯。贵为八旗子弟、相门公子,纳兰整日置身于门庭若市的朱门广厦之间,心却游离于喧闹繁华之外,他与汉族落拓文人结交,“视勋名如糟粕、势利如尘埃”,“以风雅为性命、朋友为肺腑”,他率真的诗性常常因混浊的政治而徒增“胸中块垒”,“长漂泊,多愁多病心情恶,心情恶,模糊一片,强分哀乐。”(节选《忆秦娥》)宦海沉浮,这样一位才情充沛、人格健全、绝世超然的“翩翩浊世公子”,渐渐对自己的第二个梦想产生了动摇……

康熙十七年,纳兰扈驾北巡,惊叹塞北凛冽飞扬的大雪,写下了《采桑子·塞上咏雪花》这样的名句——“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出身富贵之家,生活在红楼之中,作为贵胄公子、皇帝近臣的八旗子弟,纳兰身上没有纨绔习气。他视势利似尘埃,视功名如糟粕。他借咏雪道出了雪花的风骨,别有根芽,不同于俗世繁花。一句“不是人间富贵花”,更是宣泄了自己“不慕人间荣华,厌弃仕宦生涯”的感慨。

一切荣耀在纳兰看来,不过是过眼烟云,再多的富贵也比不上他那颗向往自由的心,只有他看得透彻。难道做一个御前侍卫真的就前途无量吗?纳兰始终落落寡欢,皇帝的恩宠对自己到底有多重要?难道自己得到的恩宠就能填补内心的空洞吗?答案都是否定的,纳兰的手能感受到雪花飞入掌心的冰凉,那些大片大片的雪花瞬间融化成水珠,这飘雪就好像纳兰那颗高贵的心,如果硬是去承受世间一星半点的纠缠,那么宁愿化为冰水结束自己。

这样一个拥有不羁灵魂的才子,想在天与地的尽头,瞬间融入,但他渴望被上天怜惜,上天却始终没能给他这个机会。纳兰一生的追求,也只有那时的片片雪花,不经易地瞥见,而后,随着雪花落地,一同埋入这塞外的土地之下——寒月悲笳,万里西风瀚海沙。

令人嘘唏的爱情故事

自古多情空余恨,此情绵绵无绝期。纵使才子词人的纳兰,也难逃情之所困。纳兰一生真正爱过三个女子。开始,他喜欢自己的表妹,其父母双亡后,投奔姨丈家中。两人自小一起长大,两小无猜。可是,纳兰之母硬是拒绝了这桩婚事,最后棒打鸳鸯,送表妹入宫。高墙深宫,万念俱灰,入宫没多久,表妹吞金自尽。二人最终还是空守着这份感情,无人诉说。说到这儿,纳兰与表妹的爱情故事,多少类似《红楼梦》中宝黛的爱情遭遇。其实,纳兰的不幸还不仅于此。

纳兰年满二十岁,父母即为他迎娶了两广总督卢兴祖之女为妻。卢氏小纳兰两岁,端庄婉娈。婚后,她更是不计前嫌,默默用爱温暖着纳兰那颗曾经冰冷的心。卢氏为纳兰整理诗词文稿,陪纳兰掌灯夜读。渐渐的,俩人情感笃深。美好的婚姻生活给纳兰的人生多少带来一些安慰。其间,纳兰的词作也大多风格明亮,偏于柔美温情。可惜好景不长,婚后三年,卢氏产后受寒而死。爱妻的离世,给纳兰精神上带来了巨大的伤痛,从此他“悼亡之吟不少,知己之恨尤深”,正如他的《浣溪沙》,“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斜阳。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这首词分上下两阕,上阕“沉思往事立残阳”和下阕“当时只道是寻常”,更是写出了诗人情至所及:由不知人生如此辛苦的“沉思”,到终究无法破解的答案,再到转头一声长叹——“当时只道是寻常”。细想,这思绪上的递进,对纳兰来说,又是一种怎样的悲观决绝,痛不欲生啊?纳兰对卢氏的情感不止这一首诗,他在《画堂春》中也留下了这样的绝世之笔,“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词中“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似在控诉,也似向天指问:为何相爱容易,相守却那么难?纳兰这句话,毫无点缀,直来直往,犹如一个女子素面朝天,但因天资的底蕴,所以耐人去看、去推敲。难怪国学大师王国维这样说过:“纳兰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初入中原未染汉人风气,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来,一人而已。”

容若30岁时,在好友顾贞观的撮合下,结识了乌程才女沈宛。沈宛知书达礼,其词作也颇得容若欣赏,两人情意相投,惺惺相惜。然而,看似美好的一段爱情到最后卻总是不会太长久。容若出身满族贵胄,沈宛只一民间汉女,门第的悬殊无法使二人最终结合。迫于家庭的压力,容若一直未能如愿将沈宛接入家中。沈宛深知容若内心的苦楚与挣扎,为了容若免受家庭与心灵的煎熬,沈宛最终选择了放弃,悄然离去。这段令人嘘唏的爱情故事也终究成为了一段千古绝唱……

惆怅之笔抒写惆怅之情

纳兰的悲剧命运也似乎是与他的天生富贵一起注定的,上天总是公平的,它给予你一样东西,必然也会收回一样。纳兰拥有令全天下男子都羡慕的财富与门第,但却有着一个孱弱的身体。他自幼身患寒疾,在其青春大好年华,他有相当一段时间,是在病榻上度过的,所以容若性情中忧郁淡漠、伤感悲情的一面,与他词作所呈现的无聊悲凉,甚至有些凄凄然的情绪是分不开的。对于这一点,纳兰自己是承认的,他曾说过自己“多情自古原多病”。从他的另一首《浣溪纱》中亦可见一斑,“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整首词虽然运用了老套的上阙写景,下阙抒情的手法,但景清情切,令人动容。其中“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算得上以人言己,这里的“君”指的不是别人,而是词人自己;看似旷达,但却表现出了纳兰的孤独与凄苦。

纳兰的词凄美幽婉,我很喜欢。细数他的三百四十余首词,“愁”字出现九十次,“泪”字出现六十五次,“恨”字出现三十九次,可谓“满卷凄凉语,诗成血泪书”。其中“愁”字,可谓融贯了纳兰的一生,可他每一句中的“愁”,却别有新意。就像“将愁不去,秋色行难住”“一种烟波各自愁”“几为愁多翻自笑”“天将愁味酿多情”“倚栏无绪不能愁”“唱罢秋坟愁未歇”“是一般心事,两样愁情”……这些愁绪或寄思远方,或哀悼幽冥,或以景入情,或因愁寄意,都各不相同,且有新鲜联想。或许因为纳兰太善于言愁了,因此,有人误解他是个悲观颓丧的诗人。其实不然,纳兰言“愁”,是迫于满清封建礼教的重压,这也正是他精神愁郁的根源。正因为如此,纳兰才会用他惆怅之笔来写惆怅之情,成为千古“伤心词人”。

《纳兰词》不是人间富贵花

说起纳兰与《红楼》也颇有渊源。乾隆年间,和珅偶得《红楼》,献于乾隆。乾隆翻阅之后,乃说:“此盖明珠之家世也。”理由是,容若与明珠就像书中的宝玉与贾政。

纳兰与曹雪芹爷爷曹寅是挚友,两人文学意趣相投。曹寅后为江宁织造,高官厚禄,世袭为官。作为御前侍卫,纳兰也常随驾南下,故与曹氏往来频繁,且曹寅很佩服容若的文学造诣,《红楼梦》中很多地方均受其影响。纳兰喜竹,曹雪芹便把黛玉的“潇湘馆”写成翠竹环绕,凤尾森森,龙吟细细,且纳兰词中也多次提到“红楼”,如“因听紫塞三更雨,却忆红楼半夜灯” “今宵便有随风梦,知在红楼第几层”……曹雪芹清楚纳兰的家世,源于两家祖辈挚交。宝玉身上也确有纳兰的影子,曹雪芹受之影响颇深,而且他也非常了解容若心事,看他荣华富贵,但却愁肠百结。这也是纳兰与宝玉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一个重要原因。因为,两人的个人情感类似,天生都是情种。但不同的是,宝玉亲眼目睹了家族的没落,而纳兰逝后家境还未败落,所以他没有看到“起高楼宴宾客”后危楼的坍塌。基于此,纳兰又要比宝玉幸运得多。

乾隆年间,当时在康熙一朝不可一世的明珠家族,威胁到了新权臣和珅的利益。于是,家族清算,籍没家产。位于后海的明珠官邸,即被和珅霸占。光绪年间,再易其主,又成为醇亲王载沣的王府。

一座小小的庭院,几经易手,物是人非,然而不变的是那合欢树主人——纳兰性德与生俱来的性情。他洁身自好,从未浸染时世的污浊,就如同他亲手栽下的合欢树那样峻拔高洁。有人曾哀惋纳兰“所欲试之才,百不一展;所欲建之业,百不一副;所欲遂之愿,百不一酬;所欲言之情,百不一吐”。其实,也不尽然,纳兰性德一生虽经历了许多不为人知的人生悲剧,然而当一切富贵荣华化作尘埃落定之后,唯独那本厚厚的《纳兰词》读来依然唇齿留香……三百多年过去了,它依然如故,因为他“不是人间富贵花”。的确如此,当所有的繁华如同云烟从我们身边散尽,作为诗人,纳兰最终如愿以偿地回归了诗人的本真。也许,这才是世上最值得庆幸的事儿。

直至今天,纳兰依然值得我们去怀念,尤其是那个时代,富贵子弟中出了这么一个文治武功的传奇人物,一个非常全面的、了不起的人物,真的值得我们今人去好好琢磨琢磨那段悲情中的美丽……

(作者宁丽萍系临汾市解放路小學教师;吴晓蓉系西南大学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