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霞浦抄本夷偈“弗里真言”辨釋

2017-01-28林悟殊

中华文史论丛 2017年2期
关键词:霞浦

林悟殊

霞浦抄本夷偈“弗里真言”辨釋

林悟殊

近幾年福建霞浦發現的民間抄本,包含了近千言稀見的對音文字,殆源自摩尼教的中古波斯語和帕提亞語之夷偈。個中有號稱“弗里真言”者二首,並見於三個不同抄本。本文將之參校並試行解讀,論證其爲來華摩尼僧之口頭傳授,歷經多代口傳耳受後,始爲不諳夷語之明教徒作爲咒語使用,復被用近音漢字形諸書面,輯入霞浦清初靈源法師所用之科儀本。

關鍵詞: 霞浦 摩尼教 明教 帕提亞語 中古波斯語

一 引 言

近幾年福建霞浦新發見的科儀抄本,*詳參陳進國、林鋆《明教的新發現——福建霞浦縣摩尼教史迹辨析》,載李少文主編《不止於藝——中央美院“藝文課堂”名家講演録》,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年,頁343—389。據筆者考察,蓋爲清初霞浦靈源法師所用之物。*參拙文《清代霞浦“靈源法師”考論》,《中華文史論叢》2015年第1期,頁246—284。該等抄本的文字内容,以華夏主流宗教佛道以及傳統民間宗教爲基礎,雜糅一些業已失傳的古代外來宗教。其中,業已引起媒體轟動效應的摩尼教、明教詞章固不用説,更有罕見的景教、天主遺迹,*參拙文《霞浦抄本元代天主教讚詩辨釋——附: 霞浦抄本景教〈吉思呪〉考略》,《西域研究》2015年第4期,頁115—134;《清代霞浦“靈源教”之“夷數和佛”崇拜》,《中國學術》第三十七期,2016年。祆教遺迹,*參張小貴《霞浦抄本所見“蘇魯支”史事考釋》,《文史》2016年第1輯,頁235—250。甚或印度教之遺迹。其於相關學術領域之研究價值,自不待言。抄本中最令人感興趣的是一批前此罕見的對音文字。*元文琪先生最早提示該等文字源於伊朗語,見氏文《福建霞浦摩尼教科儀典籍重大發現論證》,刊《世界宗教研究》2011年第5期,頁168—180。竊意考察該等文字,或可豐富外來宗教資料,更有助於揭開霞浦抄本形成之謎。是以,本文擬就個中號稱“弗里真言”之夷偈,藉助國際學界於摩尼教中古波斯語和帕提亞語之研究成果,*M. Boyce, A Word-List of Manichaean Middle Persian and Parthian, with A Reverse Index by R. Zwanziger, (AcIr, 3. sér., II, Suppl., 9a; Textes et mémoires), Téhéran-Liège: Bibliothèque Pahlavi; Leiden: E. J. Brill, 1977 (縮略爲Boyce 1977) Desmond Durkin-Meisterernst, Dictionary of Manichaean Texts. Vol. iii. Texts from Central Asia and China. Part 1. Dictionary of Manichaean Middle Persian and Parthian, (Corpus Fontium Manichaeorum, Subsidia), Turnhout: Brepols, 2004(縮略爲Durkin-Meisterernst 2004).試作解讀,冀以就教方家。

考漢籍音譯文字的解讀,一般都先得確認所涉漢字在音譯年代的真正讀音,還得有其時譯例佐證。而就霞浦抄本之夷偈,依筆者總體考察,並非嚴格意義的音譯作品,其源於唐代來華摩尼僧的口授,歷經多代口傳後,始被不諳夷語之輩形諸近音漢字。*另參拙文《霞浦抄本夷偈〈四寂讚〉釋補》,《文史》2016年第1輯,頁169—200;《霞浦抄本明教“四天王”考辨》,刊余太山、李錦繡主編《歐亞學刊》第3輯(總第13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5年11月,頁166—204;《霞浦抄本夷偈〈天女呪〉〈天地呪〉考察》,刊余太山、李錦繡主編《絲瓷之路》第5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6年6月,頁109—139。“弗里真言”亦不例外,緣從其不同抄本的比較看,同一夷詞,所用對音的漢字多有不同,顯非據同一音譯文本傳抄,而是各憑聽覺感受,自選熟悉的近音漢字對録之。正緣“弗里真言”屬後人口録之物,復原其漢字讀音,就不得不考慮詩偈流行地區的人文環境,即考慮霞浦方言的因素。目前未見霞浦方言字書行世,雖有諸如《福州方言詞典》*李如龍等編《福州方言詞典》,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94年。之類等毗鄰地區方言辭書可資參考,但個中收入的單字畢竟很有限,遠不足涵蓋夷偈所用漢字,偶作參酌尚可,用以普遍注音則難。因此,本文選用漢典網站(http: //www. zdic.net/z/19/js/5F17.htm)據《宋本廣韻》所示的國際音標,苟供參考,聊勝注以現代漢語拼音。

本文於夷詞的漢譯盡量參照敦煌出洞的三部唐寫本摩尼經,即英法藏的《摩尼光佛教法儀略》(S.3969,P.3884),簡稱《儀略》;京藏佚名摩尼經(宇56/北敦00256),簡稱《殘經》;英藏《下部讚》(S.2659)。文中徵引的有關經文則據筆者所作釋文。*見拙著《敦煌文書與夷教研究》(當代敦煌學者自選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頁407—466。

霞浦抄本多見當地明清時期之俗字,爲便於排版,於該等俗字,凡當今一般電腦字庫有者,照録;缺者另造;僅手寫略異者則改用正體字。録文中的“/”標示對音字羣之畫分,參校本的粗體字則表示各抄本有異者。

二 “弗里真言”的文本及録文

蒙主導霞浦摩尼教明教遺迹田野調查的林鋆宗長厚愛,傳賜部分抄本照片,謹此先行申謝!就該等霞浦抄本照片,可見到以漢字對音的詩偈近千言,其漢字羣只要畫分得當,殆可在吐魯番考古發現的中亞摩尼教帕提亞語(Parthian)或中古波斯語(Middle Persian)文獻中找到疑似對應詞語。這兩種語文均屬中古伊朗語爲中亞摩尼教會所通用。既然國人目摩尼教爲夷教,於其教會用語,自亦可簡稱爲“夷言”、“夷語”;於其詩偈,自可相應以“夷偈”稱之。

就筆者所見照片,號稱“弗里真言”的詩偈見於三個不同的抄本,其一爲陳培生法師“存修”的《摩尼光佛》科册,以下簡稱“摩本”;*筆者所見抄本照片係2009年11月20日張鳳女史所拍攝,内文存八十二頁,原封面、題目均失,封頁爲收藏者陳培生所加,題曰“摩尼光佛”,落款“陳培生存修”。有關該科册的釋文及考察詳參拙文《〈摩尼光佛〉釋文并跋》,見拙著《華化摩尼教補説》(余太山主編,歐亞歷史文化文庫),蘭州大學出版社,2015年,頁457—492。其二同爲陳法師所保藏,名曰《興福祖慶誕科》,以下簡稱“興本”;*筆者所見抄本照片係2009年10月9日陳進國先生所拍攝,凡31頁。《興福祖慶誕科》還另有一個文本,惜筆者緣吝一面。其三,謝道璉法師藏的《點燈七層科册》,以下簡稱“謝本”。*筆者所據照片係2009年5月6日林鋆先生拍攝。“弗里真言”的“弗里”二字,似曾相熟,緣敦煌摩尼教寫經《下部讚》便提到“阿佛利偈”,*《下部讚》第353行:“‘我等上相’既了,衆人並默,尊者即誦《阿佛利偈》,次云‘光明妙身結’。”而偈文之“嚧詵”、“摩尼”等,《儀略》開篇便已有之。因此,云其源於中亞摩尼僧更毋庸置疑。

摩本“弗里真言”見於開篇頁2—4(圖版1a-c),爲顯示其在抄本中的位置,就其前後相關經文亦過録之:

007. 衆唱大聖:

008. 元始天尊那羅延佛

009. 神变世尊蘇路支佛

010. 大聖慈濟世尊摩尼光佛

011. 大覺世尊釋迦文佛

012. 活命世尊夷数和佛

013. 左舉 阿孚林摩訶和/弗里耶瑟

014. 德徤那/虚弥耶娑/弗囉漢/嗢特/紐

015. 獲産/祚乎綻那/嗢特/牟虚哩耶徤

016. 那/阿縛阿陣那/度悉丹/忽那/满那/

017. 波引特/吥/特因那/盧乎/祚伊伽/醯/

018. 阿栰/唯耶悉/伴那訖/悉哆綻/伊/耶

019. 陣那/喻行特訖囉漢/俱吥地/囉特/奴

020. 卑耶/嚧似/阿行/佩耶/摩尼/乎大渾

021. 和哩耶度/馱和悉/襵哩/阿佩耶/伊

022. 耶但 和里耶 左舉淨口

023. 阿弗哩特/菩和/韢囉/摩尼/弗哩

024. 炘特/嚧詵/嗢特/阿弗哩特/菩匀/

025. 弗哩悉德徤/嚧詵難/陣波悉/和

026. 南 舉唱:

027. 昔時大聖聞三宝,尔是今生學道人,

028. 愚迷不曉無爲聖,卻執凢中有碍身。

上録文字從格式看,自第13行的“阿”至第22行之“耶但”,應爲一夷偈;而第23行“阿”至第26行的首字“南”又貌似另一夷偈,不過兩者均有“弗里”(弗哩)之音,復相繼出現,似乎關係密切。此二偈在摩本均未見題名。

謝本和興本所見“弗里真言”亦均位於科册開篇,然並未連在一起,兩首次序適好顛倒,中間多有其他文字隔開。下面亦依上例,過録之,以便比較。

興本“弗里真言”見抄本頁4—6(圖版2a-c.):

22. 真言弗哩能消口業,清微秘密伽陀,頓令舌根潔

23. 淨,欲乎宣演,口中吐出白蓮花,將尔披陳,

24. 舌上湧翻清淨水,現前道衆,同聲舉揚。首舉

25. 阿弗哩特/菩和/味啰/摩尼/咈哩悉特/炙瀓/嗢特/阿弗

26. 哩特/菩匀/弗哩悉特健/炙瀓那/陣波悉/和南

……

032. 阿孚林摩和/弗哩耶悉特健那/虚弥耶娑耶/

033. 弗啰漢/嗢特/紐縛産/祚和綻那/嗢特/牟虚

034. 里耶健那/阿縛陣那/度悉呾/忽特/滿那/波引

035. 特/吥/特因那/嚧呼/祚伊伽/菵耶/阿行/唯耶悉/

036. 炚那訖/悉哆呾/伊/耶陣那/喻行特仡(核)啰漢/

037. 俱吥地/啰特/奴卑耶/炙似/嗢特/阿行/吥耶/炙祚/

038. 嗢特/阿行/佩耶/摩尼/呼大渾/和哩悉耶度/

039. 馱和悉/地里/奥和/啰遮/伊耶呾

謝本“弗里真言”見抄本頁3—5(圖版3a-b):

17. 阿弗里特/菩和/末羅/摩尼/弗里悉德/嚧

18. 詵/嗢特/阿弗里特/菩和/弗里悉德徤/嚧

19. 詵難/陣那悉/和南

……

26. 阿孚林摩和/弗里耶瑟德徤那/虚彌也

27. 娑/弗囉漢/嗢特/紐穫産/祚呼綻那/嗢特/

28. 牟虚里耶徤那/阿縛陣那/度悉丹/忽那/

29. 滿那/波引特/吥/特因那/嚧乎/咋伊伽/炛

30. 耶/阿行/唯也悉/伴那仡/悉多綻/伊/耶陣

31. 那/喻行特紇/囉漢/俱吥地/羅特/奴卑耶

32. 嚧似/阿行/佩耶/摩尼呼/大渾/和哩耶度/

33. 馱和悉/炜哩/奥和耶/謚耶綻

34. 咈哩真言已披宣,頓令三業悉消除。

35. 楊柳枝頭甘露水,灌洒香筵悉清淨。

比較上面三個文本的録文,可看到不同抄本於兩段詩偈前後處置有差,默示抄本製作者於其内涵並不清楚。不過,興本在偈前有“真言弗哩能消口業”之句,謝本則於偈後有“咈哩真言已披宣”之云,顯明彼等將此二偈均目爲“弗(咈)哩真言”。爲方便論述,姑將篇幅長的一偈名爲“真言之一”,另一偈則稱“真言之二”。

三 “真言之一”解讀

下面以摩本“真言之一”爲底本,與謝本、興本參校,依次解讀。

013. 阿孚林摩訶謝本興本缺訶和/弗里興本作哩耶瑟

014. 德徤那/虚弥耶謝本作也娑興本增耶/弗囉興本作啰漢/嗢特/紐

015. 獲興本作縛謝本作穫産/祚乎謝本作呼興本作和綻那/嗢特/牟虚哩耶徤

016. 那/阿縛阿謝本興本缺阿陣那/度悉丹興本作呾/忽那興本作特/滿那/

017. 波引特/吥/特因那/盧謝本興本作嚧乎興本作呼/祚謝本作咋伊伽醯謝本興本作炛增耶/

018. 阿行唯耶謝本作也悉/伴興本作炚那訖謝本作仡/悉哆謝本作多綻興本作呾/伊/耶

019. 陣那/喻行特訖謝本作紇興本作仡(核)囉興本作啰漢/俱吥地/囉謝本作羅興本作啰 特/奴

020. 卑耶/嚧興本作炙似/興本增嗢特阿行佩興本作吥耶/興本增炙祚嗢特阿行佩耶摩尼/乎謝本興本作呼大渾/

021. 和哩興本增悉耶度/馱和悉/炝謝本作炜興本作地哩興本作里/阿佩謝本興本作奥和耶興本缺耶/興本增啰遮 伊謝本作謚/

022. 耶但謝本作綻興本作呾

“阿孚林”這一字組,在霞浦抄本中多見。竊意其顯與上揭諸詞有内在聯繫。查中古波斯語,’fwr-, ’pwr- [fur-], 作及物與不及物動詞用,有呼求、祝福、祈禱、創造等意(to invoke,blessings on, bless, pray; to create)。*Durkin-Meisterernst 2004, p.28.中古波斯語和帕提亞語通用的 ’fryn- [frin-]亦同。*Durkin-Meisterernst 2004, p.27.中古波斯語之’fryn,’pryn [frīrn],則是名詞,意思同。*Durkin-Meisterernst 2004, p.26.該詞的帕提亞第一人稱單、複數均作’afryn’m,*Durkin-Meisterernst 2004, p.27.該等詞態無論從讀音或含義,都可與“阿孚林”對號。另該詞在中古波斯語中,若作’pwr’m’伪[furmh],即爲第一人稱複數的虚擬語態,*Durkin-Meisterernst 2004, p.28.在讀音上近乎“阿孚林摩和”。《下部讚》有“上啓明界常明主”(第122行)、“上啓諸天聖衆”(第402行)之句,若’pwr’m’伪用於禱告,取呼求之義,竊意則可參照之,意譯爲“上啓”。

“虚弥耶娑”kh伴o m伴e j伴a sɑ:“耶”謝本作“也”,音同。“虚”,福州方言作hü[hy]。*李如龍等編《福州方言詞典》,頁150。查帕提亞語形容詞hwmy’st [humayst]與之音近,該詞有閃閃發光(sparkling, glittering)之意,*Durkin-Meisterernst 2004, p.193.用於修飾前面“弗哩悉德徤那”,形容天使光明貌。《下部讚》第123行頌明界諸神有“光明暉輝清淨相”之句,是以“弗哩悉德徤那虚彌耶娑”可意譯爲“暉輝諸明使”。興本作“虚弥耶娑耶”,“耶”當屬衍字。

神。*Durkin-Meisterernst 2004, p.334.

“嗢特/紐獲産”,w’d nxwrygrwšn,謂大明尊首次召出之明神,《下部讚·普啓讚文》所云“初化顯現尊”可資對譯。*《下部讚》第124行:“復啓初化顯現尊,具相法身諸佛母,與彼常勝先意父,及以五明歡喜子。”

“祚乎綻那”dzhuuhn nɑ:“乎”,謝本作“呼”(xu)、興本作“和”(uɑ),音近。諧音自中古波斯語形容詞、副詞j’yd’ng [?ydnag],永恒也(eternal, eternally)。*Durkin-Meisterernst 2004, p.198.

“嗢特/牟虚里耶徤那”,w’d mwxšyg’n,似可意解爲諸拯救之神。在漢文摩尼經中,救渡世人之神往往被喻爲“船主”或“船師”。

“度悉丹”dhu s伴伛t tɑn:“丹”,興本作“呾”(tɑt)。“度悉呾”對音中古波斯語數詞、序列詞dw’zdh [dwzdah],意謂十二(twelve);“度悉丹”則對音其複數形式dw’zdh’n [dwzdahn]。*Durkin-Meisterernst 2004, p.144.從上下文意思看,“阿縛陣那度悉丹”,夷語作 ’fdn’n dw’zdh’n,即謂十二寶殿,應爲複數,故以摩本爲是。

按摩尼教義中有十二宫殿之説,稱拯救靈魂之明神居於其中,該神復被喻爲撈渡靈魂之船主。*參芮傳明《摩尼教的船與船主》,見氏著《東方摩尼教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頁262—274。由是《下部讚》有“二七兩般十二殿”(第22行)、“十二常住寶光王”(第122行)、“七及十二大船主”(第127行)、“十二船主五收明”(第362行)之句。《殘經》則將撈渡靈魂之船主稱爲“巨海巧智船師”(第325行),相應的船又被稱爲寳船(第339行)。有鑑於此,竊疑摩本和興本的口録均有脱漏,本應作“忽那忽特”,各取一端耳。若然,則“阿縛陣那度悉丹忽那忽特”可復原爲: ’fdn’n dw’zdh’n xwnyh pwd,意解爲“十二宫殿,又曰十二寶船”。

“滿那”muɑn na: 對音中古波斯語動詞(及物、不及物)m’n- [mn-]之現在分詞m’n’g[mng],意謂停留、居住(remaining, dwelling)。*Boyce 1977, p.56;Durkin-Meisterernst 2004, p.225.或對音中古波斯語形容詞m’n’g [mng], 意謂類似、像(resembling, like)。*Durkin-Meisterernst 2004, p.225.無論m’n’g作何解,揣摩其相關的短語w’d mwxšyg’n ’fdn dw’zdh’n xwnyh pwd m’n’g之意思,當謂“十二宫殿(寶船)上的衆拯救之神”,但在’fdn之前疑有’w, ’c(相當於英語at,on,in)之類介詞脱漏。

“波引特”puɑ j伴伛n dhk: 對音帕提亞語動詞(及物、不及物)bwj- Pa[bož-]之祈願語態bwjyndy伪[božīndih],bwjyndyy[božīndi],原詞謂拯救、救贖(to save, redeem)。*Durkin-Meisterernst 2004, p.116.摩尼教把拯救活動喻爲船師在大海撒網打撈信徒靈魂。《殘經》第338—339行有云:“緣此眀網於大海中,撈渡我等,安置寳船。”是以,該詞亦可意譯“撈渡”。

若把“吥特因那”畫爲一個字羣,亦可對音粟特人名pw巟y’n[pu巟yn],原意爲佛陀所青睞者。*Durkin-Meisterernst 2004, p.287;並參Pavel B. Lure, Personal Names in Sogdian, Osterreichische Akademie der Wissenschaften Wien, 2010, p.315, §966.若然,則或以這樣一個名字泛指善信。

“祚伊伽”dzhui gh伴ɑ:“祚”,謝本作“咋”(dhk),形音皆近。疑訛音自帕提亞語和中古波斯語神名 ’zdygr,’zdyqr [azdegar], [azdēgar],其首音[a]與上面的[rūh]連讀。該詞意謂使者、信使(messenger, herald);而 ’zdygr yzd則謂傳信神(Herald God),即應神(the divinity Answer)的名字。*Durkin-Meisterernst 2004, p.85.

“嚧乎/祚伊伽” rwh’伪 ’zdygr, 疑同 ’zdygr yzd,意譯應神。*Édouard Chavannes et Paul Pelliot, “Un traité manichéen retrouvé en Chine”, Journal Asiatique, sér. 10, XVIII, 1911, pp.499-617;see pp.521-522. Boyc, pp.69, 99.《殘經》作“喚應聲”,*《殘經》第209行:“第三日者,即是説聽及喚應聲。”《下部讚》則曰“喚應警覺聲”。*《下部讚》第133行:“又啓喚應警覺聲,並及四分明兄弟,三衣三輪大施主,及与命身卉木子。”

“醯”xiei: 謝本、興本在“醯”後,復增一“耶”(j伴a)字,默示口傳時此處之發音必含糊不清。從語境看,疑“醯耶”所對音的夷詞應修飾上面的應神,而又含有近乎此兩字的音節,也許爲帕提亞語形容詞šwj [šōž]或名詞šwjft [šōžīft]之類,意謂神聖(holy,holiness)。*Durkin-Meisterernst 2004, p.320.

“伴那訖”bhuɑn na k伴伛t:“伴”,興本作“炚”,應爲生造的象聲字;“訖”,謝本作“仡”(伴t),形近音諧。該字羣對音中古波斯語名詞p’n’g [png]或p’ng [pnag],後者與帕提亞語通用,均意謂保衛者、守護,牧羊人(protector, guardian, guard,shepherd)。*Durkin-Meisterernst 2004, p.259.《下部讚》有“守牧者”、“警察者”,*《下部讚》第186行:“無上貴族輝耀者,蓋覆此處光明羣!是守牧者警察者,常能養育軟羔子。”當可意譯該詞。

“羅特”la dhk: 對音帕提亞語名詞rwd [rod],意謂同情、憐憫(sympathy, compassion)。*Durkin-Meisterernst 2004, p.299.

“奴卑耶”nu phiei j伴a: 對音帕提亞語、中古波斯語男性名字nby’, nby’伪 [nabīy],在阿拉美語(Aramaic)中,疑謂當地先知。*Durkin-Meisterernst 2004, p.239.從本詩偈語境看,應謂先知。

“佩耶”bhui j伴a:“佩”,興本作“吥”(p伴u),音近。對音中古波斯語名詞by[bay], 神(god)也。*Durkin-Meisterernst 2004, p.120.

顧“嚧似/阿行/佩耶”,謝本同,而興本作“嚧似/嗢特/阿行/吥耶”,緊接着又出現“菳祚/嗢特/阿行/佩耶”。興本與摩本、謝本這一不同,顯明其所據的是另一個口録本,其口録者不諳夷語,因而對應同一夷詞所用近音漢字前後不同,如r’st,先作嚧似,復作“嚧祚”; by,先作“吥耶”,復作“佩耶”。真正的音譯作品自不可能出現這等低級錯誤。興本所增的“嗢特”,在同偈中,前此已見兩例,無疑即對音夷詞的w’d [wd], 神也。從詩偈前後皆神名的語境看,照夷語的習慣,緊接該詞後邊的“阿行佩耶”應是一個具體的神名。若然,該神號在偈中是惟一被重複誦念者,顯明其在摩尼教徒心目中有着極崇高的地位,然而在已知的摩尼教主神譜中,*參M. Boyce, A Reader in Manichaean Middle Persian and Parthian, Leiden: E. J. Brill, 1975, pp.8-10.尚無從找到對應者。是以,疑興本所增的“嗢特”應屬衍字,而其所增的“炙(嚧)似嗢特阿行吥耶”則屬衍文。如此衍字、衍文不是單純傳抄錯訛所能解釋的,歸咎於長期口傳所造成,或更能令人信服。

“呼大渾”xu dhɑun: 對音帕提亞語和中古波斯語名詞xwd’wn, xwd’wwn [xwadwan],係對有權勢者之尊稱,英語作lord。*Durkin-Meisterernst 2004, p.366.查《下部讚》稱摩尼爲“忙你”,經文中屢現“忙你尊”(見135、152、256、357、383等行),是以,無妨將“摩尼呼大渾”意譯爲“摩尼尊”。

“馱和悉”dhɑuɑ s伴伛t: 對音中古波斯語名詞dwxš [duxš],意謂少女、處女(maiden, virgin),一種女選民之謂(one of the women Elect)。*Durkin-Meisterernst 2004, p.147.此處當謂女選民,即女性出家僧侶,《下部讚》所稱的“清淨童女”(第350行)、“堅童女輩”(第386行)。

考霞浦抄本夷偈的結句,形式不乏與”弗里真言”類似者。如摩本的另一夷偈《四寂讚》結句作“遮伊但/伽度師”,即夷語 j’yd’n q’dwš, “萬世聖明”也。*參拙文《霞浦抄本夷偈〈四寂讚〉釋補》。摩本還有夷偈《天王讚》,結句作“阿和/遮伊但”。*參拙文《霞浦抄本明教“四天王”考辨》。其“阿和”uɑ, 當與上揭興本“弗里真言”的“奥和”同。該等均爲禱告詞、讚詩結束的套語,無非就是表達、强調祈願者的心願、態度耳,類乎基督教徒在禱告或頌唱讚美詩後,常以希伯來語的mēn (“阿門”或“阿們”)爲結。基督教的“阿門”被意譯爲真誠,表示“誠心所願,心願如此,但願如此”之類的意思。摩尼教本來就吸收了很多基督教成分,在禱告詞中模仿之自不奇怪。因此,就夷偈的結語,亦無妨效法基督教之“阿門”意解,似無必過於拘泥夷詞之本義。《下部讚》第385—386行的禱文結語有“究竟如所願”者,*《下部讚》第385—386行:“我等淨法男,諸堅童女銝,及以諸聽者,究竟如所願!”似與本偈意境頗合,可資意譯參考。

四 “真言之一”擬譯

從上揭於諸漢字音羣之解讀,已可看到各文本於同一夷詞所選用的漢字有别,這無疑無從用傳抄之訛作解,倒確證了當初並無音譯文本傳世,而是各據口傳對以近音漢字。由於屬口傳耳受之物,即便未被刻意篡改,然在承傳過程發生讀音走樣、詞句顛錯或脱漏已不知凡幾?因而,就算上揭於夷詞的復原不離譜,但其“先天性”的缺陷已注定其珠串後成不了完美的詩偈,下面惟依次將明顯相關的夷詞分成短語,推度擬譯其大略的意思:

1. 阿孚林摩訶和/弗里耶瑟德徤那/虚弥耶娑/弗囉漢/ ’pwr’m’伪 fryštg’n hwmy’st frwx’n, 上啓福德諸明使,

2. 嗢特/紐獲産/祚乎綻那/ w’d nxwrygrwšn j’yd’ng, 永恒初化顯現尊,

3. 嗢特/牟虚哩耶徤那/ w’d mwxšyg’n, 衆救拔之神,

4. 阿縛阿陣那/度悉丹/忽那/(忽特)/滿那/ ’fdn dw’zdh’n, xwnyh pwd m’n’g, 居於十二宫殿即十二寶船,

5. 波引特/吥/特因那/ bwjyndy伪 pwhr dyn’n (pw巟y’n)! 祈請救拔(吾輩)清淨童男!

6. 盧乎/祚伊伽/醯(耶)/阿行/唯耶悉/伴那訖/悉哆綻/ rwh’伪 ’zdygr šwj(?),’z’d(w’d) wjyd(?), p’n’g jydg’n, 神聖的喚應警覺聲,高貴聖靈,性命警察者,

8. 奴卑耶/嚧似/阿行/佩耶/摩尼/乎大渾/ nby’ r’st ’z’d by m’ny xwd’wn 真實先知、高貴之神摩尼尊

9. 和哩耶度/馱和悉/襵哩/ hwfry’d dwxš zyry伪! 仰請祐助智慧清淨童女!

10. 阿佩耶/伊耶但 ’by’d y’wyd’n(j’yd’n?) 永誌不忘!

依據該等短語,不難揣摩詩偈大意,試效仿《下部讚》和摩本的表述風格,擬譯如次:

上啓福德諸明使,永恒初化顯現尊,十二寶殿十二船,撈渡靈魂衆船師,救拔吾輩淨童男!莊嚴喚應警覺聲,聖靈性命警察者,慈悲憐憫諸聖尊,真實先知,無上摩尼尊,佑助智慧清淨女。究竟如所願(永誌不忘)!

倘本偈之“馱和悉”復原爲dwxš屬確的話,則該真言不僅提到男性信徒,更突現女性信徒。按女性在摩尼教會中占有重要地位,唐代來華摩尼僧就不乏女性,漢文獻稱謂女摩尼。北宋贊寧《大宋僧史略》載:“武宗會昌三年敕:‘天下摩尼寺並廢入官。’京城女摩尼七十二人死。及在此國迴紇諸摩尼等配流諸道,死者大半。”*《大正藏》(54),No.2126,頁253中。據此,僅京城一地當年被處死之女摩尼便達七十二人之多,足見摩尼僧中女性之衆。涉及女摩尼的祈禱詩偈殘存於霞浦民間的科儀本,説明來華摩尼僧一直保持中亞教會傳統,注重發展女性信徒。爾後,由摩尼教華化而成的明教,顯然仍繼承這一傳統。宋代明教會的女性頗衆,以至爲士人所矚目。如洪邁(1123—1202)《夷堅志》便載道:“喫菜事魔,三山尤熾。爲首者紫帽寬衫,婦人黑冠白服,稱爲明教會。”*轉自志磐《佛祖統紀·法運通塞志》十七之十五,釋道法校注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頁1143;又見《大正藏》(49),頁431上。有關記載之考證,參本人與殷小平合撰《〈夷堅志〉明教記事史料價值辨釋》,《中華文史論叢》2012年第2期,頁255—283。於此,今次霞浦田野調查亦有所發現,如霞浦《林氏宗譜》所録八世祖林瞪(1003—1059)便是一位“齋戒嚴肅”之虔誠明教徒,其“長女屏俗出家爲尼”,*有關宗譜之記載,詳參陳進國、林鋆《明教的新發現——福建霞浦縣摩尼教史迹辨析》,頁344—345;關於林瞪明教信仰的考證,詳參拙文《霞浦林瞪崇拜之我見》,《文史》2015年第2輯,頁109—133。當亦屬出家之女性明教徒。

五 “真言之二”解讀並擬譯

“真言之二”同樣以摩本爲底本,參校謝本、興本:

023. 阿弗哩謝本作里特/菩和/韢謝本作末興本作味囉謝本作羅興本作啰/摩尼/弗興本作咈哩謝本作里

024. 炘謝本興本作悉特嚧興本作炙詵興本作瀓/嗢特/阿弗哩謝本作里特/菩匀謝本作和/

025. 弗哩謝本作里悉德徤嚧興本作炙詵興本作瀓難興本作那/陣波謝本作那悉/和

026. 南

“菩和”bhiuɑ: 對音帕提亞語形容詞pw’g [pawdg],義作純淨、神聖(pure, holy)。*Durkin-Meisterernst 2004, p.285.

“韢羅/摩尼”muɑt la:“韢”,音同“末”,生造的象聲詞,謝本作“末”,音同;興本作“味”,不識夷音之誤。“韢羅”對音帕提亞語、中古波斯語的mry,m’ry, m’rw, m’r(-), mr [mr],該詞源於阿拉美語名詞,作敬稱用,置於名字之前,有時與名字連寫在一塊。意謂吾主(my lord)。*Durkin-Meisterernst 2004, p.231;Boyce 1977, p.57.該詞置於摩尼之前,顯係對摩尼之敬稱。是以,“萂羅/摩尼”,無疑可復原爲mry m’ny,同樣可意譯爲“摩尼尊”之類。

“嚧詵難”luo ʃ伴en nɑn:“難”興本作“那”(nɑ),音近。對音帕提亞語、中古波斯語名詞、形容詞rwšn [rōšn]的複數形式rwšn’n [rōšnn],*Durkin-Meisterernst 2004, pp.300-302.“弗里悉德徤/嚧詵難”可復原夷詞 frystg’n rwšn’n,衆明使也。

“弗里悉德徤/嚧詵難/陣那悉”,復原爲frystg’n rwšn’n d’n’g,意譯爲“諸具智明使”。

阿弗哩特/菩和/萄囉/摩尼/弗哩炘特/嚧詵/

’frydg pw’g mry m’ny fryštg (frystg) rwšn,

無上摩尼尊,清淨光明使,

嗢特/阿弗哩特/菩匀(菩和)/弗哩悉德徤/嚧詵難/陣波(那)悉

w’d ’frydg pw’gyn(pw’g) frystg’n(fryštg’n) rwšn’n d’n’gyy.

無上清淨神,具智諸明使。

據上面對“真言之一”和“真言之二”所解讀内容,不難看到“之一”是一個祈禱詞,表達信徒對諸神之祈求;“之二”則是誦念神號,只有短語,不成句子。三個文本文字之異,大多應出自口傳耳受之誤差。不過,現有這三個文本尚難見後人穿鑿的明顯痕迹,但摩本尚另有一短偈則不然。是偈見於摩本頁49之“小淨口”之後,作:

392 阿咈哩特/菩和/萄囉/摩尼/咈哩炘特/

383 嚧詵難/陣波悉/和喃

其貌似“真言之二”,少了中間“嗢特/阿弗哩特/菩匀/弗哩悉德徤/嚧詵”等十五字,目其爲抄寫脱漏所致,乍想可成一説,細思則未盡然。緣全偈即便包括“和喃”二字,亦不過三十七字,而抄漏殆近半,宗教敬畏之心何存?是以,竊意乃後人有意爲之,將其删略爲更簡短的咒語。簡約者顯然是爲了進一步突出教主摩尼名號,不過其於夷語似懂非懂,仍照襲“和喃”兩字,重犯“陣波悉”之誤。其本意要顯明摩尼就是光明之使者(fryštg rwšn),漢字對音作“咈哩炘特/嚧詵”便可,但其作“嚧詵難”, 即變成複數rwšn’n。依愚見,該偈原應作:

阿咈哩特/菩和/韢囉/摩尼/咈哩炘特/嚧詵/陣那悉

’frydg pw’g mry m’ny fryštg (frystg) rwšn d’n’gyy.

無上摩尼尊,清淨智慧光明使。惜該偈未見有對應“大力”的夷詞,否則便可目爲福建明教流行之“清淨光明,大力智慧,無上至真,摩尼光佛”十六字咒的原型。*參拙文《福建明教十六字偈考釋》,《文史》2004年第1輯,頁230—246;最新修訂本見《敦煌文書與夷教研究》,頁198—224;田野調查發現十六字偈被村民目爲咒語,見粘良圖《晉江草庵研究》,廈門大學出版社,2008年,頁88。

六 餘 論

從以上於“弗里真言”的解讀看,其爲口傳耳受之物,固無疑問;然若究其初傳之時,恐亦並非照西域文本宣科。假如上面所復原的夷詞不太離譜的話,則可見到原偈乃雙語合璧。“真言之一”中漢字音羣可同時與中古波斯語和帕提亞語對號者依次有:“阿孚林摩訶和”、“弗里耶瑟德徤那”、“弗囉漢”、“嗢特”、“特因那”、“祚伊伽”、“阿行”、“伴那訖”、“耶陣那”、“奴卑耶”、“摩尼乎大渾”;僅能對號帕提亞語者有:“虚弥耶娑”、“牟虚哩耶徤那”、“波引特”、“吥”、“醯(耶)”、“唯耶悉”、“悉哆綻”、“囉特”、“和哩耶度”、“阿佩耶”、“伊耶但”;只能對號中古波斯語者則有:“紐獲産”、“祚乎綻那”、“度悉丹”、“忽那”、“滿那”、“盧乎”、“伊”、“喻行特訖囉漢”、“俱吥地”、“嚧似”、“佩耶”、“馱和悉”、“炝哩”。“真言之二”由於字數少,顯得較爲單純,漢字音組多可在中古波斯語和帕提亞語文獻中找到對應單詞,只有“菩匀(菩和)”獨出帕提亞語的pw’gyn(pw’g),“陣那悉”獨出中古波斯語的 d’n’gyy。不過,個中就“菩匀”(pw’gyn)和“菩和”(pw’g)這兩個同義詞或近義詞的使用,摩本和謝本有異,固然不排除傳承過程中的口誤,但更可能當初摩尼僧口授時就不一樣。承王媛媛女史所示:“吐魯番出土中古波斯和帕提亞摩尼教文本中,也有在同一首讚詩或韻文裏二語種混用的現象,不過大多數情況下是個别詞或片語的混用。”若然,則像“弗里真言”這樣兩種語言雜糅的詩偈,未必有西域文本可依。

考唐代來華摩尼教,猶如早前的佛教,在漢譯經典中不僅有音譯詞語,亦有一些音譯詩偈,摩尼僧更直接以夷言口授夷偈,以强化宗教歸屬感,營造神秘宗教氣氛。*參拙文《摩尼教〈下部讚〉三首音譯詩偈辨説》,頁7—11。今次霞浦抄本所見夷偈,自與當年之摩尼僧不無淵源。查明代何喬遠(1558—1631)《閩書》卷七《方域志》記“會昌中汰僧,明教在汰中。有呼禄法師者,來入福唐,授侶三山,游方泉郡,卒葬郡北山下”。*何喬遠《閩書》(1),廈門大學點校本,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94年,頁172。就何氏有關摩尼教史事記載的可信性,學界蓋有共識。參拙文《泉州摩尼教淵源考》,刊林中澤主編《華夏文明與西方世界》,香港博士苑出版社,2003年,頁75—93;修訂稿見《中古三夷教辨證》,北京,中華書局,頁375—398。呼禄法師無疑隸屬中亞摩尼教會,倘其爲躲避唐武宗的宗教迫害,自以回歸西域故土爲上策;但卻逃至福建,顯然是不甘心在中原之失敗,意在東南沿海再樹教纛。如此虔誠爲宗教鞠躬盡瘁之摩尼僧,當非個别,何氏具名的法師自是有案可稽者。是以,入閩傳教者,當不止呼禄法師一人,而應是呼禄法師們。

按呼禄法師們入閩之時,中原摩尼僧已慘遭屠殺,而經典則被大批燒毁,於此史乘有徵: 會昌三年“詔回鶻營功德使在二京者,悉冠帶之。有司收摩尼書若象燒於道,産貲入之官”。*《新唐書》卷二一七下 《回鹘傳下》,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頁6133。是以,難以想像彼等逃難之際,還攜帶成批的違禁經典,尤其是西域原典入閩,以備繼續譯經。竊意呼禄法師們在閩的宣教授經活動,當多憑原有的記憶;至於夷偈,則多隨口而誦而授,中古波斯語和帕提亞語均爲中亞摩尼教會用語,身居異國他邦的摩尼僧,口授詩偈時,混用故土兩種“母語”,不足爲奇。

呼禄法師們在福建所播下摩尼教種子,後來發育變異成明教,勃起於兩宋之交。後雖歷遭官府取締嚴禁,但火種不滅。逮至明代,始漸式微,至何喬遠時代,如其所目睹的:“今民間習其術者,行符咒,名師氏法,不甚顯云。”*《閩書》(1),頁172。竊意呼禄法師所傳夷偈,後世閩人不知所云,自顯得特别神秘,被想像具有非凡之法力,用於“行符咒”,適得其所。其形諸近音漢字後,更被擷入當地靈源法師所用科儀本;逮至近年,終爲林鋆先生、陳進國先生所發現,重見天日,可謂學界之幸矣!

2015.6.30

(本文作者係中山大學歷史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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