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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亲

2016-12-23王顺法

散文百家·下旬刊 2016年12期
关键词:新娘子大路小平

王顺法

1982年农历腊月初八。

清晨,我开门一看,吓了一跳——隔夜下了一场小雪,经夜里一冻,地面硬得如滑冰场了!而偏偏这天是我老三舅子的结婚日子。那年我和爱人已订过婚,我也是接亲队伍中的一员,路面冻成这样,要去接亲,我知道,是考验我的时候到了。

新娘家离开我爱人的村子约15里路。

那时,公路上铺的还是石子,并不那么滑。但双方进出村子,都要经过一条2里多长的一段土路。这些土路当时叫作“机耕路”,也就是手扶拖机刚刚好走的那种,路面的宽度勉強才2米多。为了路面在下雨天不积水,路面做成了鱼背状,中间高两肩低。关键是去赶往新娘子家的小路上,还要经过两座小拱桥。这小拱桥虽只有两丈多长,只因两边没有栏杆,在这种结了薄冰的路面上行走,我们称之为“过仙桥”,可想而知在上面行走有多难了。在桥上每迈出一步,都必须要比做贼的还小心。那脚须轻抬轻放,如一不用心“吱溜”一声,你的屁股便会跌坐在路面上。如在有坡度的地方“吱溜”,那你不光屁股跌得生痛,必定还要滑过去几米。乡下人把这个“礼遇”称为“坐飞机”。如果路两边是农田还好,不过是在路上滑过一段,即使滑进农田里,没有危险。而在桥上“吱溜”,那就不知道结果如何了。

7点多钟,在我爱人家吃过赤豆粥,放了几个爆竹后,迎亲队伍便出发了。

路太滑了,那迎亲的拖拉机司机,死活不肯把车子开下大路到村子里去,迎亲队伍只能下车,胆战心惊地向大路走去。小路与大路连接的地方,有一个坡度,那伴郎一个“吱溜”,便是个四脚朝天。伴郎在大家哄笑声中站起了来。还好,摔在结冰的路面,衣服并没有弄脏,还不影响形象。但大家心里担忧了——这么滑的路面,接亲时的嫁妆,怎么个搬运呢?

拖拉机冒着黑烟“呯呯呯” 地响个不停,向新娘家进发。在寒风中开过去十多里后,刚到了新娘子家大队的地盘,眼看要开往小路,司机就将车停在那里不开了。天吶!到新娘家还有近2里多路,这嫁妆不要搬死人啊?但司机一句话便让我们封住了口:“过去没关系,但这种路面,我保不住不出纰漏!”

什么话也不要说了,大家只能硬着头皮走向新娘家。我穿的那双新鞋,是爱人帮我准备的。鞋面是布,鞋底是用废轮胎上割下的橡胶皮做的,这种鞋底不怕湿,又耐磨,但就偏偏咬不住冰冻路面。不过只因警惕性高,我走到新娘子的家门口,还不曾“吱溜”,已实属不易。

在女方家里礼节性地喝了口甜茶后,我们接亲的便开始先搬嫁妆了。那时穷啊,娘家人为女儿到婆家过上好日子,第一份嫁妆便是一担大白米。新嫂子娘家量气大,那一担白米是188斤8两。这是用一对大米箩装的。扁担上缠着红布,米箩里放着红纸。接亲的人望着这一担米,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然后都把目光放到了我身上——毛脚女婿不挑,谁挑?他们马上就象约好的一样,有的搬被,有的搬帐,就是不去挑这一担米。我也知道躲不过这一关了,只能拿起了扁担。为了在这条路上可能发生“吱溜”时不打翻米箩,我故意把箩筐绳放到了最长位置。挑起担来,那米箩基本接地了,一旦出现“吱溜”现象,箩与地面才几寸距离,箩下面是平底,人即使倒地,箩也不会翻倒。

挑着这一担大米上路,我真是夹紧了大腿。二、三里地啊,近二百斤重的担子,又不能放开脚步去走,真是既累又担心。还好,虽然路上还吃了两个“吱溜”,谢天谢地,我还是把那一担米安然无损地挑到上了大路。但这两跤跌得也是够呛的。你可以想象,近200斤的担子压在肩上,忽然间脚一滑,那屁股一下坐在结冰的路面,股骨头撞下去,连地面也“嘭”的一响。我这两响已把屁股震得又痛又麻。乡下人结婚有个规矩,便是那陪嫁的马桶里有几个红鸡蛋,这是祝愿新娘今后生子顺顺利利,而且能象老母鸡生蛋一样又多又快;而那棉被里都放着鸭蛋,这鸭蛋在风俗中也叫“押子”,是预示新娘能押着孩子一个个从棉被里出生。那时物质贫乏,接亲的人都为拿到了这些彩头而兴奋着。我看着其它人兴高采烈,唯我除了差点跌得屁股开花,其它什么都没捞着。在再次返程去搬运嫁妆时,我心中已十分不情愿了。但为了顾全大局,我还是跛着脚,返回到新娘家搬运嫁妆。

新娘子家也比较困难,没有陪得起缝纫机、手表、自行车,更不要说黑白电视机了。再次搬运时,我需要扛的是一张单人沙发。这沙发一共两张,是一对儿。算是当年农村嫁娶中的重头嫁妆,它在当年的地位,大概可以和现在陪嫁的小汽车并起并坐了。尤其是一对沙发的八只脚,这是个吉祥的数字,要的是个好兆头。那沙发是用杂木做的,扎实得一张也有八十多斤。这东西抬着又不好走,搬在手里也不好走,杠着走更不舒服,大家便把它放在我背上,让我驮着走。我的头部顶在沙发的坐垫处,视线不好,走路时只能见到面前部份的地面,加之路滑,我提着心吊着胆,一步归一步,象螺蛳一样慢慢延向村外。

到了第一个小拱桥,在上桥的那个小坡上,我那橡胶皮鞋底到底没抓得牢冰面,便先吃了一跌。还好,这一次是向前跌的,是双膝跪地。那双膝跌得钻心般疼痛啊,我翻起裤管一看,那膝盖处跌得立即见着乌青了。那开拖拉机的司机小平是伴着我走的,赶紧把我扶起来继续赶路。这时,我本来就屁股在痛,现在双膝又跌伤,心里已恨得要死了,装满着怨气,但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谁叫我是他的妹夫?只能向前走去。

走过一段路后,上了第二个小拱挢。我的娘啊,还有几百米就可把这段阎王路走完了,老子的罪也受到头了!

正当我我庆幸就要结束这次受罪活计的时候,下桥时,“吱溜”一声响起!我一下子“坐飞机”了!从桥上滑到了桥下沿的路面上。这“坐飞机”行了将近五、六米,我人跌坐在地上,那沙发是先从头部落下地的,它连蹦带跳加滚,竟跑在我前头两米左右仰躺在那里!这一跤摔得我浑身骨头都要散架了,小平在扶我起来时,突然轻轻叫了起来:“不好,沙发少了一条腿了!”

小平的这一句话,吓得我灵魂出巧了!我顾不了身上的伤痛,一下子站了起来,朝沙发一看,不是吗?那仰面躺在我前面的沙发,一条腿的下半截“溜”了!

不论我心里有多少怨恨,新婚之日,新娘的嫁妆少掉了一条腿,这算什么?起码是恶兆头了!因为在我们家乡的风俗习惯,那个“七”字,是专门给死人享用的字,比如人死了七日,叫“头七”,死了二十一日,叫做“三七”。今天好日子里让我送了个“七”,这还得了?虽不是我故意的,但就算天意,这也会给讲究风俗的两家人,带来抹不去的心理阴影。

万幸的是路上几乎没有行人。

我与小平立即先把那三条腿的沙发整好,不让别人发现破绽,然后又在小桥边细细寻找。终于在小河浜的水面上,发现了浮在那里的半条腿。我便赶紧折了个芦柴,先把它引到岸边。小平捞起那个半条腿后,把沙发架到我的身上,两人急急忙忙赶往停车的地方。还好,小平竟从拖拉机的工具箱里,找到了两个钉子,拿出一把小鎯头,把那条断腿钉了上去。我们用手扳着试了一下,不算太牢固,但应付一下应该不成问题,我总算松了口气。

然后毕竟是我做了那个“坏事”,我始终怕被别人发现马脚。在后来新娘子上车、下车的热闹场面,我再也无心去欣赏,我的一双眼睛只盯住那张沙发。在卸下嫁妆的时候,我首先冲向那张沙发,扛起便走,而且拒绝别人帮忙。我把它扛进新房,放在安排好的位置上,然后在心里祈求着那张沙发,千万帮我争口气,别让女方的陪宾们坐散了架。即使在酒席开始后,我在喝喜酒的时候也还是不安心,总担心着是否会让别人发现问题。

还好,或许我们修得还不错,直到几年前我那个三舅子搬家,在扔掉那对沙发时,还没有发觉沙发是断过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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