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婷

消失的老街

李婷

我怀念与故乡有关的一切，就像一个穷人家的孩子，哪怕家再穷，再苦再累，也深爱着自己的家和父母，这份深情与钱财无关，与名利无关。可以说，是一种本能的爱与执着。如果没有这片土地，就没有我，没有我的今天，没有我的文字。

想起生养我的地方，我就无法抑止地想起留有我许多儿时印迹的老街小巷，想起那些沧桑的叫卖声。当然还有曾经静静呆在临街的门槛上看我们嬉戏的老邻居。还有那只总是在不远处若隐若现地分享着我们欢乐的小花猫。

在我的记忆里，想起那些远去的童年趣事常常诞生在老街的小巷里，而每到傍晚时分，奶奶一阵又一阵呼唤我回家的声音令小巷充满了欢乐和温暖，至今都丝丝缕缕拂过我的心坎，温馨而又潮湿着我的记忆。

现在奶奶老了，我所有的成长和哭笑都成了破旧的存在。就像眼前远去的校园，远去的小镇和老街。虽然仅存的几处老街一根根电线纵横交错从各自的房子里扯出来悬挂在老街的上空，残酷地证实着某个时期的存在。但又像沉入历史长河里的时光，虽然无法打捞，但又余温缭绕。

有时候我在想，面对一哄而上的房地产开发，一哄而上的旧城改造，该如何给我们下一代讲述这座小城的老街和历史传承，该如何描绘那些行将消失的飞檐翘壁和栩栩如生的雕刻工艺，又该如何让他们明白钢筋混凝土的现代文明与人文历史？也许那时，我的记忆与述说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一个神话。

神话可以是历史，而历史却必须还原真实，保持本真，不可能成为神话。神话可以虚构，历史不可以虚构。那些被开发商的挖掘机拆除得摇摇欲坠的残垣断壁，几节还没有完全被碎渣瓦砾掩埋的青石板路，顽强地呈现着这座小城的历史。

老街毁了，世代安居在这里的居民被迫迁移了，然后，开发商再也没影了，留下一堆一堆的渣土诉说着老街的前世今生。那些曾经让我无比留恋的小巷，此时如一位风烛残年的老者，在风雨飘摇中写满了沧桑。零零散散摇曳的灯火，再也照不亮那些前行者的路，此时此刻的老街，仿佛除了我们这些曾经感受过它温暖和欢乐的游子，才会觉得它无比美好，才会对它的行将消失感到痛心。

总是幻想有一天，老街会以它原始的面貌像它的过去在汨罗江畔迎来送往酒旗飘摇，慰藉我们的心灵，温暖我们的记忆。

此刻，我不知不觉地追寻着一缕清新而又熟悉的味道，凉凉的微甜的味道，才忽然惊觉自己已经走至我曾经生活过的一口古井旁。这口古井，滋润着古镇中世世代代的人们。上世纪七十年前出生的人都是喝这井水长大。每天的清晨和傍晚，这里是最热闹的风景。许多人忙着挑水回家做饭。大家边忙活边谈天说地，彼此交流着对天气，对时事或是对某些人的看法。就像这小城里过去的小巷是市井人家联络感情增进了解的纽带一样。特别是在炎炎夏日，古井旁是大家最爱呆的场所。微凉的井水滋润着大家的心田，微风轻拂脸面，驱走积在身心的灰尘，令人无比清爽和舒服。

在井旁见得最多的是和奶奶一样劳累的女人，她们清晨便要将一家老小的衣服洗干净，然后在孩子们醒来之前挑满水回家做饭，用香喷喷的诱惑将孩子们一个个地唤醒。我总是在睁眼的瞬间就可以感受到奶奶从外面带来的清新的空气，于是整天便都活蹦乱跳起来。清凉的井水也是许多老人执着的追求，他们拒绝用放了许多漂白粉并且还要找钱买的自来水，每天用自己的双肩挑着满满的水回家做饭，吃着奶奶用这口古井水做出的饭菜总是吃得香甜有味。年轻人都有些懒，而生长在这里的老人，至今固守着对井，对井水的挚爱，抗拒着一切与古井无关的水文化。如果他们看到你喝包装精美的纯净水，就会对你嗤之以鼻，在他们的心里，这是不知油盐柴米贵，是浪费。

此刻，井旁除了挑水干活的，也有不少是来这里闲聊的。经常一起聊天的三五人，总是在吃完晚饭后，相约井旁，坐在宽宽的井沿旁，谈天说地。清凉的井水让每个人都感到惬意和舒畅，大家的脸上都挂着温暖的笑意。

看着这些熟悉的场景，忽然又有些担心起来，会不会有一天，这口古井也会从我们的视线里消失呢？就如老街一样，莫名地就一天天地消散了，除了扬起阵阵尘土，就是留下一地的残砖碎瓦，一条条承载着千年历史文化的老街在各种漂亮的理由下被开发商拆除，留下在风雨中沉默的残垣断壁。此刻，我是如此地惴惴不安。当我把这担忧说与坐在这里的人听，他们都笑起来，说我杞人忧天呢。这古井又不碍人什么事，凭什么会无缘无故地消失呢？老街是因为它们老了，影响了市容，需要改建，而这口古井，它又不影响谁的存在，也不会破坏市容，它只会带给我们清凉与快乐，它世代存留于此，为什么就会凭空消失呢？

听市民这么说，好像也觉得自己这种担忧是多余的。可内心里还是隐隐地不安。因为离此不远的另一处古井，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封存起来，据说，是因为水质不合格，可是生活在那里的几代人，喝着井水都没有任何事。那口井里的水也一样的清甜爽口。现在不也只成了人们的记忆了？转身遇到一个儿时的伙伴来挑水，于是和他聊起了儿时夏天在井边等着大人们用井水冰西瓜，我们焦急等待的情景……也聊起了这口井未来的命运。在对于古井未来的命运上，他和我有着相同的担忧，他望着尘土飞扬的老街，眼睛里有着和我一样的隐忧。世事难料，谁又能预见一口井的命运呢？且随它去吧，消散或是存留，它都会以完整的形式鲜活着我们的记忆，清凉的，甜甜的，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替代它过去的存在，过去的枯荣。

就像这座小城的老街，那条条祖宗留下来的青石板路，尽管它们消失殆尽了，但只想起老街的一草一木，心里便觉亲切与温暖。

有些东西一经碰触就会永远难忘，正如有些人一旦遇见，便成永恒。彼此的心性相通，对人和事的共鸣与认同，甚至许多时候一个眼神的心领神会，都会成为彼此难以忘怀的风景。老街也是，古井也是。当我像儿时一样脱掉鞋子光脚赤溜溜地踩在这节唯一还存在的青石板路上面，那种透心的凉爽从儿时走来，可惜，短短的几十米青石板路，再也回不到过去故事，再也无法捡拾童年影子。

这个生养我的小城，也许在都市人的眼里啥也不是，可在我的心里，它就如我慈祥的奶奶，给我温暖，令我开怀，无论悲喜，无论成败也不会把我抛弃，我是这座小城永远的儿女，一个永远的约定，我永远都不愿走出它的怀抱。我就如一只风筝，飞得再高再远，却依然飞不出这座小城的山山水水。

就像老街虽无处可寻，可老街的故事在我心里永存，那一块块青石，仿佛从少年时的街头延伸到了我的心里。心若在，梦就在，梦在，老街就在。

我的心中，一条青石铺就的老街，趟着我成长的脚印，伸向无穷的远处。以儿时记忆的模样，一直在我心的深处，温馨而坚强地蜿蜒着。

责任编辑王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