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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

2016-11-22朱子青

绿洲 2016年5期
关键词:皮鞋哥哥姐姐

朱子青

蝴蝶

朱子青

我上初二的那个夏天,高考结束后的姐姐掉下了红星渠再也没有回来。

团场里议论纷纷:天气太热了,姑娘家也想在渠里凉快凉快嘛!说不准是被坏人推下了渠,那姑娘比林青霞还好看……世界突然间变得暴躁而古怪,太阳像个聚光镜,我走到哪里它照在哪里;红星渠里的水整天吼叫着,像疯了一般。

母亲呆呆地盯着门口的小方凳:“都怪我不好,我不该那样骂她,我不该那样骂她……”出事前半个月,姐姐同母亲干了一架,平时母亲有多厉害,姐姐就有多厉害,她们是针尖对麦芒,水火不容的。不知为什么,母亲又提起了姐姐早恋的事:“骚卖X的,把家里人的脸丢尽了,看看能考上啥大学!”姐姐当时就把小方凳竟踢翻了,差点砸上了母亲的脚。母亲气得在屋子里出出进进找绳子要上吊,姐姐却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后来,母亲大哭了起来。自从外婆去世后,我从没见她那样夸张地哭过。吵完架,母亲照样做饭,姐姐照样一碗一碗地吃,母亲脸色虽难看,但不敢再说姐姐半句,生怕姐姐把饭碗摔了。

父亲经常外出推销我们家生产的鞋子,很少管家里的事。母亲奚落姐姐的种种不是,父亲总是说:“你跟个娃娃较量……”

团场里的人都喊我二妹,是说我有些傻。小学时,有一回,我溜进王大头家的桃园偷桃子吃,王大头正躺在草地上晒太阳,他看到了我,笑着招手让我过去:“是二妹啊,是不是想吃桃子!”

我点了下头。

他翻身站起来,伸手从树上摘下了一个熟透了的桃子,在我眼前晃了两晃:“想吃桃子的话,褪下裤子让我看一下你的屁股!”

我望着他手中的桃子,不住地咽口水。于是,我就褪下了裤子。王大头斜着眼低头看了看我的屁股,有些遗憾地感叹地说:“还没长毛呀!啥时候能看一眼你姐的就好了……”

我本想把这事告诉给小袁哥哥,又怕他笑话我。于是,我就告诉了姐姐。姐姐听了,摸了一下我的头很平静地说:“快去写作业去!”

我有些委屈,本想让姐姐替我出气,没想姐姐完全不当一回事。我一急又说:王大头说想看你的屁股……

姐姐听了,咬了咬牙就转身出门了。

姐姐找到了桃园,她走到王大头跟前,不由分说就是几个嘴巴子!王大头也是个傻货,一边往后退,一边还嬉皮笑脸,可他一抬头,他看到了桃园外面有几个男生,个个狼一样眼露凶光,一下子就软了,他明白这些狼都是姐姐的哥们,王大头跪倒在草地上,他不住地扇自己的耳光,那耳光在寂静的桃园里分外响亮。

姐姐出事那天,刚好是她十八岁生日。妈妈上街去给姐姐买生日蛋糕,我们与邻居的两个姐姐一起打“双扣”。打牌的过程中,姐姐动不动就说:“别耍赖,我这是和你们最后一次打牌啊!”我们还以为她这是要去上大学,可后来想这真是一语成谶。牌打了一半,姐姐的两位高中女同学来叫她玩,姐姐有点不想去,可她们再三地缠着姐姐,加上当时牌也打得了无生气。我便说:“姐,去吧,穿上漂亮裙子和新凉鞋,记得早一点回来,妈去给你买生日礼物了,爸爸也有生日礼物送给你!”

“替我先谢谢爸爸妈妈!我走了。”

姐姐穿上漂亮的新裙子像一只美丽的花蝴蝶,谁能想到,她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想想姐姐在的时候,我们是多么幸福的一家人啊!明媚的阳光下,父亲骑上飞鸽牌自行车,吹着《甜蜜的歌儿》的口哨,带着我和姐姐在乡村的公路上飞奔。蓝天、白云、凉爽的风,我们飞过玉米地、棉花地、葡萄地,父亲的脸上写满了幸福,他的身上有着无穷无尽的力量,以及青春的气息。

现在,父亲的精神彻底垮了,经常喝得醉醺醺的回来,有时在皮革堆里一坐就是大半夜,有时无缘无故地辱骂母亲,摔东西。父亲一直想扩大皮鞋厂的生产规模,想做出世界品牌来。他看不起那些商场货架上的鞋子,感觉什么样的品牌都不如他做的耐穿合脚。他梦想着有一天变成中国的皮鞋大王,生产的皮鞋远销欧美市场,以至于来中国旅游的各国客人,都要带一双父亲做的皮鞋回去。

父亲不无炫耀地对我们讲,祖上曾有良田百亩,金银珠宝难以计数……父亲的表情专注,似乎不是神往而是在享受。每每这时,母亲就发嗔:“你是不是还想娶个小老婆啊!是不是想再来一次运动呀!”父亲听了,如梦方醒,然后嬉皮笑脸地说:“哪能呢,哪能呢!我只是想祖上风光过,到我这一代不能窝囊呀!”

听了父亲的话,我也曾经做过大小姐的梦,像电视里资本家的女儿一样。我梦想着父亲的皮鞋加工厂扩大规模,做成世界名牌,前来订货的客户在我们家的厂子外面排成长龙,运货的车辆川流不息、源源不断地从我家工厂运出皮鞋……我们住在别墅里,有事没事坐小轿车在外面兜兜风,想吃什么有专门的厨师做……我想,到那时候,我让小袁哥哥做我的保镖,或者干脆让他做上门女婿,娶我得了。

小袁哥哥是父亲雇来的工人,来皮鞋厂时才十六岁,比姐姐大四岁,当时姐姐刚上初一。小袁哥哥是最早的工人,算是父亲的得意弟子,模样儿不但英俊,手脚勤快,手艺也好,深得父亲的喜爱。如果不看他那双粗糙的手,倒像一个读书人,白净的脸上总是带着腼腆的笑。父亲母亲对小袁哥哥极好,他可以跟父亲坐在一起吃饭,有时父亲还叫他陪自己喝一点酒。

每年,小袁哥哥都会给我和姐姐做一双皮鞋,穿上小袁哥哥的皮鞋,我心里头老觉得热乎乎的,像有一双手握着我的脚。慢慢地,我们家生产规模日益扩大,工人增加到了十二个,团场大部分人都穿着我们家做的鞋,这从土路上的鞋印子完全可以判定出来。父亲对他的事业充满了信心,我觉得离过上资本家大小姐的生活越来越近了。

正是这个时候,上高二的姐姐早恋了。

第一个发现姐姐早恋的是小袁哥哥,是他向母亲告了密。母亲担心姐姐考不上大学,十分生气,两个人又干了一架。后来,姐姐气愤地说,有些人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以后你要提防点。我心里有些难受,从电影里我知道,告密的是叛徒的行为,我不相信小袁会当一个叛徒!

我不太明白,早恋是怎么回事,但我知道姐姐早在初中的时就来那个了。有一次我看到姐姐下面流了很多的血,还垫了纸巾。我就问姐姐是不是病了?姐姐说,傻丫头,那不病,是姐来那个了!

“那个是啥东西?”我还是不太懂,一脸的迷茫,“那个疼不疼?”

“不疼,就是肚子有一点儿不舒服,流出来的时候,热乎乎的……嘻,我也说不出,反正有一点美妙!”

“女孩子为啥会来月经呢?”

“来了月经就能生孩子了呗!你将来也要生孩子吧!”

“肯定了,我要生四个儿子,将来谁也不敢欺侮咱田家人!”

“你想同谁生孩子,会不会是小袁哥哥!”我有些担心地问。

“绝对不会!”

“他长得是不是很像三浦友和?”我搂着姐姐的脖子问。

“一点儿也不像那个日本鬼子!”姐姐给了我一个鬼脸。

“他是不是学习特好?”

“别提他的学习了,差得让我想上吊!”

“他家里是不是很有钱?”

“不知道,他爸是个拖拉机手,他也会开拖拉机。”

“那你为啥喜欢他?”

“说不清楚,反正跟他在一起话特多,特乐,特逗,特特特……反正就特想跟他多呆一会儿?”姐姐拨弄了一下我额角的头发,“傻丫头,过两年你就知道了,你喜欢的男孩子身上有一种迷人的味道!”

“我不相信,男孩子都臭臭的,浑身汗味!”

“我就喜欢那种味道!连他抽烟的动作都喜欢,还有他嘴角那坏坏的笑!”

我觉得姐姐神志有些不清了。“那个男生有没有小袁哥哥好?小袁哥哥为了给我们摘杏子吃,掉下树差点摔断了腿;小袁哥哥每年都会给我们做一双皮鞋,他做的皮鞋款式别致又结实;小袁哥哥用他的工资给我们买零食吃;我们去乡下玩,我走不动了,小袁哥哥还背我走路。”

“嘻嘻,要不,你长大嫁给小袁哥哥算了!”接着在我耳边小声地说:“告诉你,我们接吻了!”

说出这话后,黑暗中姐姐的身子似乎也在发抖,又仿佛打了个激灵。我伸出手,摸了摸姐姐的脸,她的脸烫得像发了高烧。

“你们还做了些啥,你会不会现在就给他生孩子?”

“他摸了摸我这儿。”姐姐说着,将我的手拉过去,摸了摸她的乳房,姐姐的乳房坚挺,十分圆润光滑,我猛地缩回了手。

“姐,你咋……像个女特务!”其实,我想说姐姐像个女流氓,可我没说出口。

“他还会唱歌,唱的可好听了!”姐姐说着,轻轻地哼起了歌:

跑马溜溜的山上

一朵溜溜的云哟

……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扭过头向窗外望去,碧蓝的夜空里有一弯金黄的明月,月光像透明的水流那样纯净温柔,缓缓地从窗外流淌了进来,照在姐姐的脸上,姐姐含羞带笑的脸,她的脸上写满了期待、神往与难以描述的幸福。

“他把我压在床上,他的舌头翻过了我的嘴唇,他的舌尖是带电的,一下子就把人击穿了……”姐姐闭着眼睛,完全沉浸在幸福之中了。

“不过,芳芳,这两次回家的时候,我感到有人跟踪我。”姐姐突然像从梦中惊醒了一般。

“会是谁呢?”我问,“是不是大强?”

大强的是场长的儿子,身边经常围着一帮混混,在学校里经常打群架,同学们没有不害怕他的,连老师都畏惧他三分。

“应该不会是他,那次他想欺侮我,被小袁哥哥收拾了一顿!”

“小袁哥哥多好,那次我还以为是做鞋不小心伤了手,原来是他为了保护你拿刀子扎通了自己的手掌心。”

“当时,我也吓坏了,平时看起来那么腼腆,谁能想到他的心竟这么硬!”姐姐说。

“好多天,小袁哥哥的左手缠着纱布还照样做活,真是的!爸爸还斥责他为啥这么不小心!”

那时,小袁哥哥到了谈对象的年龄,听姐姐说,他也常出去约会,但我从来不知道她约会的是怎样的一位姑娘。在我的内心深处,我不希望小袁哥哥这么快就结婚,甚至不敢想象,他会找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子,我倒希望自己能长得快一点,或者他能够等一等我,正如姐姐所说的,让我长大了嫁给小袁哥哥。

母亲规定姐姐每天必须在十点前回家,可姐姐常常在十二点了还回不了家,母亲为此恨得要撕她的头发。但姐姐并不害怕,而且当着父亲的面同母亲吵。

“死去吧,死的远远的,我权当没有你这个女儿!”母亲咒骂着。

“死就死,谁怕死!”姐姐不依不饶,像中了什么魔障。

父亲也气得没办法。有一天晚上,姐姐一夜未归,害得父亲与小袁哥哥一夜好找。

高三下学期,姐姐的情绪十分低落,吃了饭就知埋头写作业,话也少了,像变了一个人。一家人小心翼翼地,生怕惹姐姐生了气,母亲千方百计地做好吃的,父亲总是再三叮嘱我别影响姐姐。我原以为她高考压力大也并不在意,却没有想到她失恋了,同原来的那个男生分了手,天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一段时间,小袁哥哥的目光一直跟着姐姐跑,姐姐梳头时,姐姐读书时,姐姐吃饭时,尤其是姐姐关了门换衣服或者上厕所时,他的目光总是痴痴的,像是丢了魂。有天下午,我听到了小袁哥哥同姐姐的对话:

“艳艳,你要好好读书呢?别跟那些不三不四的男同学混!”

“少管我的事!”

“我是你哥,怎么能不管呢?”

“你是不是一直在跟踪我?跟到出租屋了?”

“我是怕你吃亏!再说了,天这么黑,我不放心!”

“我告诉你,你的那点儿心思我全明白,白卡(白费劲)!我的事我做主。”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要是我爸妈知道了我的事,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没过多久,在我家干了八年之久的小袁哥哥被父亲赶出了门。

我蒙着头哭了一场。说心里话,我舍不得小袁哥哥,听说是回了四川,有人说他去乌鲁木齐打工去了。我觉得自己无意中当了一次叛徒,我想小袁哥哥要是知道这一切的话,是永远不会原谅我的。

在这之前,小袁哥哥趁我父母不在家的时候,拿了一双高跟鞋给姐姐:

“艳艳,这是我看着你墙上贴的那个明星穿的款式做的,你穿上这双鞋去上大学!”

“你咋知道我能考上呢?”

“能,一定能考上的!”

“要不我帮你穿上试一试,你穿上这双鞋子,配上你的裙子,比画上的那个女明星还好看!”说着蹲了下来,脸涨得通红。

“我不要,你给你的对象去穿吧!”

“我,我哪有对象嘛!”

“没有,没有赶紧去找啊!快去……”说完姐姐就转身离开了,留下小袁一个人愣在院子当中。我从窗子内看到了这一切,突然为小袁哥哥感到不平,心里骂姐姐:“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骂完之后心里头升腾起一股莫名的失落和悲伤。

我们姐俩渐渐长大了,加上厂子里与小袁一般大小的小伙子们很多,父母怕出个什么丢人现眼的事。每天晚上,父亲总要拿一把锁子将我与姐姐的房门锁上,然后将钥匙挂在他们的房子里。

那天晚上,我不知小袁怎么会闯进我们姐俩的房子,当时我睡得着迷迷糊糊,借着月光,突然看到姐姐的头前站着一个人,他伸出手想摸姐姐的脸,粗大的手像只一只停在空中的鸟在颤抖。月光下,这个人的脸色惨白,他额角垂下一绺头发,遮住了一只眼睛,他的鼻子挺直,嘴巴似乎还嗫嚅着什么。我下意识地惊叫了一声:“姐,有人!”

姐姐猛地醒了过来,翻身就坐了起来:“谁!”

姐姐翻身的同时,那个人身子猛地往后一缩靠在了墙上。姐姐打开了灯,我一看是小袁哥哥,心里头突然放松了下来。小袁哥哥吓得直哆嗦,恨不得穿墙而过逃之夭夭。姐姐见状,回头对我说:“别喊!”说完迅速关了灯。

“小袁,你怎么进来的?”姐姐的声音变得异常平静,开始审问。看得出,姐姐也害怕,只是佯作镇静罢了。灯一关,我又紧张了起来,是一种莫名的紧张。

“我,我,我也不知道怎么进来的!”黑暗中我仿佛看到小袁的身子不停地在颤抖。

“你是不是喝了酒?”

“没,没,我没有喝酒。”

“你是不是偷了我爸的钥匙?”姐姐的声音越发地严厉了起来。看得出,姐姐已经完全消除了恐惧。

“不,不,不是我偷的,我老早前就配了一把。”小袁结结巴巴的。

“老早以前?这么说你早想干坏事了?你知不知道你这是犯法?是要枪毙的?”姐姐似乎在吓唬小袁。

我一听到枪毙,心一下子悬了起来,我觉得姐姐的手上正握着一把看不见的手枪。我希望小袁赶紧跑,越快越好。可是小袁听了枪毙二字,像吓傻了一样,木呆呆地却一动不动。

“你进来要干什么?”我觉得姐姐有些明知故问。

“我,我,我就想看你一眼,看一眼,我,我给你做的鞋,你试一下看合不合脚?”说着,小袁竟从怀里又掏出了那双皮鞋。

借着月光,我发现那双皮鞋闪着锃亮而迷人的光,我甚至能想象得到,那双鞋是温暖的,带着小袁身上特有的气息。我还能想象到,小袁在做这双鞋时的专注的样子,以及他在想象姐姐穿上这双鞋时的样子,他的脸上洋溢着一种幸福的神情。

“我不是说过了,不要你做的这双鞋吗?你走吧,带上你的鞋,我保证,这件事我同芳芳都不会告诉我爸妈的!”姐姐的情绪一时有些烦躁。

借着月光,小袁哥哥斜着身子出了门,踉踉跄跄地,整个人像散了架。

姐姐的确保守了这个秘密,而我却没有保守得住,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告诉给母亲,现在想来,我真是糊涂。

“妈,我觉得小袁哥哥人不错!”

“人要知恩图报,他是个孤儿,没有我们一家能有他现在的样子?”母亲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打量着我,似乎对我的话感到莫名其妙,“你个丫头为啥突然说起这个?”

“没什么,小袁哥哥给我姐做了一双高跟鞋,照着我们房子里画上的明星穿的鞋子做的!”其实我心里也想要那么一双鞋,但我没说出口。

“啥时候做的?”母亲放下手中的活,转过身来问,表情故意表现得很轻松。

“前天晚上,黑黑的,他送到我们房子里来了!”我一说出这个话,赶紧就捂了嘴巴,我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可是,后悔已来不及了,我不小心点着了炸药包。母亲听后脸色顿时大变,立即放下了手中的活,打电话叫父亲回来,说有十万火急的事。家里的气氛紧张得像要爆炸。

我后悔不迭,我想小袁哥哥只是来送鞋的,或者他只是喜欢姐姐,想摸一下姐姐的头发,或者闻一闻姐姐头发上洗发水的味道,或者想亲一下姐姐,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呢?难道,喜欢一个人还是犯罪!

父亲听到母亲说完这件事,顺手就摔碎了手中的茶杯子,杯子落到地上的声音,十分刺耳,我吓得一个人躲在自己的房子里,不敢出门,更害怕看到姐姐以及小袁哥哥。

父亲起先在客厅里走来走去,眼里喷着火。母亲坐在椅子上,神情也呆呆的。我知道他们的心情都很复杂,毕竟小袁哥哥在家呆了这么长时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后来,父亲停下了脚步,接着,他便同母亲一起大声地责骂了起来:

“这畜牲竟敢干这等事?我真想捅了他?”父亲有些咬牙切齿。

“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赶快打出去!”母亲坚定地说,“真是谁喂的狗咬谁!龟儿子,不是什么好种……”

……

他们骂了好长时间,而且还捎带着责骂了姐姐。我不明白,平时温和而又慈祥的父母为何突然变得这样凶残,我从未听到过父母亲这样骂一个人,骂得这样恶毒。后来,父亲把小袁哥哥单独叫到一间空房子,扇了好几个耳光,又是一顿大骂,小袁哥哥一声也不吭。这样一来,两个人算是恩断义绝了。父亲结清了小袁哥哥的工钱,挥了一下手,别过脸,让小袁哥哥赶快滚。小袁哥哥给父亲跪下磕了三个响头,父亲背着身子一动不动。小袁起身后,头也不回地迈出了我家的院门。那一刻,我躲在房子里泪水满脸,我真想冲出去,对小袁哥哥说一声对不起。

晚上,姐姐回来后,得知这一切,什么话与没有说就和衣睡下了。

在小袁哥哥离开我们家的第三天姐姐出的事。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姐姐的两位同学慌慌张张地跑来说:“你姐找不到了,你姐找不到了!”我听后疯了一般地就跑出了门。

“当时,我们在渠边不远的小树林带里解了手,我们俩出来后慢慢地走,边走边等你姐,后来我们看到你姐与一个男的在渠边走边说话,我们看不清那男的长相,转过一个弯后,等也不见你姐过来,后来,我们又弯回去找,也没有找到你姐……”

“姐,姐——艳艳,艳艳——”我声嘶力竭地,我的耳边除了水声什么都听不见了,红星渠里的水一泄而下,轰隆隆雷声般从天而降,似乎也要将我连这个世界一起带去。我的嗓子哑了,但仍继续呼喊姐姐。我跑到了水利站管水库的站长家,我请求他关闸,他问明了情况,很为难地说,要关也得等到明天早上,下面的地都在等着浇水呢!

母亲,父亲,我们一家人在渠畔上叫了一夜,哭了一夜。第二天水闸关掉后,我们在下游的铁丝网前发现了姐姐,她像一只被雨水打湿了的蝴蝶,斜着身子,睡着了一般。

母亲当场就晕死了过去,父亲坐在渠畔怎么也起不来。

头七这天,我去给姐姐上坟,发现坟头有一束鲜花,鲜花旁边是一双锃亮的高跟皮鞋。回家后,姐姐的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送到了家,拿着录取通知书,我们一家抱头又一次哭作一团。

责任编辑王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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