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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你相信我

2016-11-22鲜章平

绿洲 2016年5期
关键词:白桦天马刘海

鲜章平

请你相信我

鲜章平

后来想起那天的情形,白桦还觉得有些莫名其妙阴差阳错。白桦只好想,也许命中注定,自己该有这么一劫吧。

那天白桦是去黄师傅川菜馆吃饭的。别看窝在斯大林街这样一个小巷子里,可是酒香不怕巷子深,由于黄师傅的手艺,天马市多少达官贵人和白领阶层都趋之若鹜。白桦就是听了自己单位的李娜娜说起这儿的川菜好吃,才慕名而来的。

白桦来的时候正是中午的吃饭高峰期,黄师傅店里人满为患。本来想一走了之,可是想想那天李娜娜说起这儿的田螺鸡爪眉飞色舞,两眼发亮的样子,白桦的口水就忍不住要往下流。要知道,李娜娜可是局里有名的美食家,在吃上,她的嘴刁是有名的。这样一个吃遍了天马市各大酒店和特色小吃的名角儿介绍的好去处,白桦还是要认真掂量一下的。掂量的结果就是无论如何也要等到一个座位,以了却心愿,满足一下跃跃欲试的馋虫。

俗话说人有三急,等着等着,白桦就觉得一急来了。问清了如厕的所在,白桦就穿过后堂慌慌张张来到黄师傅的后院。到了后院才发觉别有洞天,原来除了临街的小餐厅,后院里还有一溜出租屋。白桦当时哪里顾得上看,急急忙忙解决了内急再说。

出来的时候,白桦就觉得浑身轻松,心情舒畅。这时候一个小巧玲珑眉清目秀的小姑娘,也许是出来打工的租房妹吧,正好抱着被子准备往院子里的铁丝上晒。由于小姑娘身单力薄,正有些发愁,就看见了解决完问题出来的白桦。

大哥,麻烦你帮我搭个手好吗?于是小姑娘就把求援的目光投向了白桦。别说白桦正是心情舒畅的时候,就冲小姑娘那甜甜的一笑,白桦也不可能拒绝得了这个小小的请求。后来白桦再三假设,还是无法拒绝这个请求。

白桦清楚地记得,那天正午的太阳真好。就在帮着那甜甜的姑娘把被子打开往铁丝上搭的时候,白桦仰头时候看到太阳里有个黑点。白桦没有来得及多想,一阵微风刮过,就有一颗或者两颗浮尘落入了他的眼睛。

白桦哎呦一声,立即引起了姑娘的无比关切。当然,白桦是帮她晒被子而导致眼睛里落入了灰尘,也许小姑娘的心里是洁白无瑕的,所以她想都没有想,就走过来说,大哥,我帮你吹吹吧?说着就扳过白桦的头,用手去翻开白桦的眼皮查看。白桦什么都没有来得及说,就那样晕乎乎地任她摆弄。那一刻,白桦只觉得那手真软,一股如兰的馨香让自己顿感精神一振,心情更加舒畅了。

刘海平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刘海平是白桦的同事,也在天马市农机局混饭吃。这家伙平时管不住嘴,一向对白桦有成见。没想到他也在这里吃饭,想必是已经吃罢了,出来方便的。

一见刘海平白桦就条件反射般地拨开了小姑娘的手脸红到了脖子根。别急别急,还没好呢?小姑娘不明就里,还在不依不饶的。白桦顾不上对她解释,而是红着脸对刘海平说:我是帮她……眼睛里进,进沙子了。不曾想越急越说不清楚,那刘海平却大度地摆摆手说,没啥没啥,我啥都没看到,你们继续吧!说着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扬长而去。

接下来的时间白桦就觉得没了心思,连终于有人吃完腾出了位子也没引起他的一丝快意,垂涎已久的田螺鸡爪上来了,竟然形同嚼蜡,没吃出一点味道。

刘海平的笑怪怪的,让白桦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使劲想啊想,终于想起来了,前年年底评先进的时候刘海平也这么对自己笑过一回。

你可别小看这单位评先进,如今这年月,什么都和经济挂钩,评先进自然也不例外。那不光是个荣誉问题,而且和许多实际利益挂着钩呢。比如说吧,如果你连续三年评上先进工作者,就可以比别人多长一级工资。也许对那些大款来说一级工资也就几十块钱,连正眼都不愿瞧一下,可是对整天拿着那几个死工资算计着花的小公务员来说,那可不是个小数目。更何况,这一长就是月月有年年有一辈子都有,算下来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再说了,对于要想晋升职称的人来说,先进也是很重要的,尤其是要进高级职称的,连续三年的优秀是必不可少的,这优秀也得从先进里产生。还有那些削尖了脑袋想往上爬的,虽然先进不是提拔干部的必备条件,可是关键时刻也是举足轻重的。所以每年到了年终评议的时候平日里笑声不断的办公室里就多了份沉重,每个人都摩拳擦掌虎视眈眈,在心里衡量着算计着那几个有限的指标到底会花落谁家。

刘海平就是那个时候找到白桦的。那一次一天到晚总是油腔滑调的刘海平表情无比严肃地对白桦说,按比例咱们局可以评三个先进,局领导除外,我看剩下的20多个人里头也就你我有些竞争力,为了保险起见,不如咱们联手合作,到时候我投你一票,你也投我一票好吗?

白桦一听这是双赢的买卖啊,何乐而不为呢?刘海平就那么神秘地一笑说,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哦,我这里先谢谢了,兄弟!说着像个江湖好汉似的一抱拳就走了。那笑容就和今天的一模一样。

结果唱票结果出来后,刘海平以22票的高票荣膺先进,白桦却只得了一票。也许只有白桦心里明白,那一票还是自己给自己投的。白桦明白自己被刘海平给耍了,却只有打破牙齿往肚里咽。

后来白桦才知道刘海平对局里的每个人都说了和自己相同的话。大家就把刘海平恨得,个个咬牙切齿,却也无可奈何。一是因为这事摆不到桌面上来,二呢这个刘海平很会来事,把几个局长哄得一天到晚笑眉笑眼的,谁愿意去碰那个钉子呢。

不过这刘海平也真是个人精。那事完了之后,他把大家请到天马市最好的温州海鲜大排档说是答谢宴,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大家也只好打个哈哈一顿狂吃,这个事就算过去了。不久又有爆料,说那顿饭最后竟然是下面一个推广站埋的单。大家不由惊呼,这个刘海平,真是太有才了!

从那以后白桦对此君就敬而远之了。

俗话说不是冤家不聚头,这不,就拿眼下来说吧,哈尔墩乡的农机推广站站长因为违反国家农机直补政策吃拿卡要不说,还做假账,把几万元大马力拖拉机补贴款装进了自己的腰包,结果被纪检委双规后移交了检察院。站长被双开(开除党员队伍开除干部队伍)之后,局里正酝酿在局机关选拔一名年轻有为的同志去填这个坑。

你可别小看了这个位子,虽然只是个副科,虽然还是事业编,可是他的含金量却使天马市农机局每一个有可能的同志都莫名奇妙地兴奋起来,因为大家都明白,要想在这个科级局里混到副科可是件比登天还难的事。现在机会来了,谁舍得放弃呢?所以这一段时间,每个人都是那么精神抖擞,眼睛发亮,工作起来格外地卖劲,好像每个奋斗者都已经看到那个站长的位子在向自己招手了。虽然,局里面看似一派平静,其实早就暗流涌动了。据民间组织部推测,这次最有可能上的就是白桦和刘海平。原因有三,两人都是毕业于区农大农机系的正牌大学生,两人都是进机关近十年的老机关了。最后一点呢,颇有些意思,白桦虽然专业业务能力过硬,可是为人却太木讷太内向。刘海平呢,虽然不钻研业务,却在局里左右逢源。

也正是这个原因,虽然白桦无意和刘海平争个高下,可是刘海平却处处把白桦当作自己的假想敌,这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虽说性格内向木讷,可是并不代表白桦不想当官啊,谁都知道,在中国最好的职业就是当官,白桦自然也不例外,对自己的前途,也暗暗做过多少次美好的设想呢。在这个节骨眼上,碰上这么档子事,你说白桦怎么能吃出饭菜的香味呢?

下午上班,办公室里和往常一样,大家各忙各的,偶尔有人来办事,也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白桦和刘海平在一个办公室,两人的桌子正好面对面,不过中间隔着两个人,老大姐马艳丽和小姑娘李娜娜。也就是说,白桦和李娜娜面对面,刘海平和马艳丽面对面,而李娜娜和马艳丽背靠背。记得当初分办公室的时候,局里还有人开玩笑说这叫“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按说往常两个女人大多时间是有说有笑的,中间刘海平三不知还加进去插科打诨的,白桦就只有在旁边听着偷笑的份儿。可是今天,大家都是那么安静,其实因为大家快年终了,大家手里都忙着搞总结,再加上各人有各人的小九九,这种黎明前的黑暗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可是白桦却没往这上面想,而是越想越觉得有问题。忐忑不安中几次想走过去和刘海平聊两句,可是碍着两个女人,终究作罢。

终于熬到快下班了,两个女人停下了手中的活,开始叽叽喳喳起来,办公室算是有了短暂的生机。

女人嘛,说着说着就说到了身上的服饰。李娜娜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大惊小怪地直夸马艳丽穿上新买的衣服穿上有气质。马艳丽呢,听了这话当然是了的合不拢嘴,但是还是非常谦虚地说,我们哪能和你这小姑娘比啊,40多岁的女人都老白菜帮子了,哪来的气质。你看看你,身上都是名牌,什么恩曼琳、格子廊、纳帕佳不断,活得多滋润!

我这算什么啊,你才没见人家真正敢买的呢,昨天我到天百去,看上了一件套装,一看价格,我的妈呀,你猜要多少钱?

连你都这么大呼小叫的,一定很贵了。马艳丽想了想说,最少应该是有两千元吧?

两千元?两千元让你摸一下!告诉你吧,九千九百九十九元!李娜娜做出一个夸张的表情。

真的啊?马艳丽的眼睛睁得老大,嘴巴成了一个O字。

这算什么?还有更贵的呢,我一看吓得不敢再往下看了。最叫人生气的是,我正准备走呢,来了一个小姑娘,挎着个老男人,看了那套衣服嗲声嗲气地直说好,那男人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就叫导购给包起来,当场刷了卡。那小娘们,一看就是个二奶!想起那天的情景,李娜娜的心里又不平衡起来,满脸鄙夷。

你懂啥?人家那叫资源利用,优势互补。你要是不服气,也可以傍个大款嘛。你看,你这么漂亮,不好好利用一下自己的优势,等资源枯竭了后悔都来不及。你说是不是啊,白桦。刘海平坐不住了,嘻嘻哈哈地加入了两个女人的话题。

去你的,你咋不让你老婆去发挥优势?你问人家白桦干嘛?人家可没有你那么多花花肠子。李娜娜的嘴像机关枪一样。

那可说不准,你咋知道白桦就没有花花肠子?你是他肚里的蛔虫啊!刘海平挤眉弄眼地冲白桦笑了笑。

白桦的心咚咚直跳,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看着白桦脸憋得通红,马艳丽奇怪地说,白桦你怎么了?然后冲刘海平说道,你这个坏小子,别再欺负人家老实人了,该下班了。

哎呀,我差点忘了,今天是我老妈的生日,说好了要去给她买礼物呢!听到马艳丽说下班,李娜娜突然跳起来,慌里慌张地走了。马艳丽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笑道,这个小妖精,一天到晚风风火火的。说着也随后走了出去。

吭吭……哎,看到刘海平也准备走,白桦急了,吞吞吐吐地叫道,那个,小刘,那个……中午那个事……

你啊,什么这个那个的,别说了,都是男人,我理解!说着拍拍白桦的肩膀,似笑非笑地走了。

留下白桦一人,呆呆地站在那里。

天马市24小的陈春丽老师这些日子心情好得不得了。为啥?远的不说,就拿最近的高兴事说说,才30出头就评上了小教高级职称,你说她能不高兴吗?刚接到学校教务处李主任的电话,陈春丽激动得直说谢谢,就差点没在电话里喊李主任万岁了。这人的心情一好,看什么都顺眼。放学的时候,就连看到那个经常迟到逃学让她一提起来就皱眉头的农民工子弟王小乐都觉得十二分的可爱,破天荒地用手亲切地摸了一下王小乐的头,把王小乐吓得一哆嗦,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平日里威严无比的陈老师那么一脸灿烂地扭着腰肢渐行渐远。

哦,说了半天,忘了向大家交代,陈春丽是白桦的妻子。陈春丽出生在兵团一个团场的连队里,是真正从生活底层成长起来的孩子,知道什么叫苦日子,尤其团场的连队就更甚,所以从考上天马师范那天起就在心里暗暗起了誓,毕业后就是打死也不回团场。所以还没有毕业陈春丽就经人介绍和已经工作两年的大学毕业生白桦谈起了恋爱。

毕业后分到了天马市三宫乡小学当老师的陈春丽以闪电般的速度和白桦结了婚。婚后不久,经过白桦父母的努力,陈春丽就以夫妻两地分居的理由调进了24小。小两口刚结婚那阵,陈春丽还很自卑,也很感激白桦一家,因为早先的农机局是很红火的,虽然不能和组织部财政局同日而语,但也是经费充足实体殷实,每年的福利奖金让很多部门都眼红。学校却是个清水衙门,教师除了那点死工资,其余什么都没有。逢年过节的时候,下面的乡镇场领导总要给自己对口的单位意思意思。农机局因为管着全市的农机化建设经费,是有些实权的,那些乡镇场的领导,为了争取到更多的经费,自然是削尖脑袋拉关系。于是农机局大大小小的官员都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白桦的很多“贡品”都被陈春丽转手拿回家团场敬父母或者进贡校领导了。再加上自己进城是沾的白桦的光,所以那时候家里的格局基本上是以白桦为轴心,陈春丽心里就觉得腰杆子直不起来,一天到晚低眉顺眼,把白桦侍候得像个皇帝。可是随着政府转变职能,要求各部委办局解散下属实体,农机局下设的农机销售中心、技术服务中心和以培训中心为名而办的宾馆都无一幸免。当时有人建议改头换面,继续经营,可是老局长却把脖子一拧:说得好听,出了事还不是我的脖子先挨一刀!于是农机局的日子就每况愈下,单位福利越来越差不说,逢年过节下面单位的“意思”也越来越少。

这时候“人类灵魂的工程师”的行情却一路看涨,人们好像在突然间明白了“教育从娃娃抓起”的道理,“学而优则仕”成为一个真理被越来越多的事实证明,更加激起人们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热切,一个独生子女后面往往是有着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强大后盾。在这种大环境下小学教师陈春丽的地位自然而然也是蒸蒸日上。记得小两口刚结婚时社会上广为流传着一个叫《十等人》的顺口溜,那时候是“七等人当教员,海参鱿鱼认不全”,如今不知不觉随着世事变迁已经改成了“四等人当教师,学生家长开工资”了。我们的国家和人民对教育事业的高度关注和重视程度从中可见一斑。

陈春丽是一个很有心计也很有能力的女教师,毕竟是正牌的师范本科毕业,调到24小没几年,在那一群学历和水平参差不齐的小学老师中,陈春丽就像一只站在鸡圈中的仙鹤,很快展露了头角,让校领导刮目相看。当然,这里面也有从白桦那儿串门串到领导家的那些节日礼物的功劳。

本来白桦这书呆子一门心思只扑在在那些农机设备改进啊乡村农机化建设等等的课题研究上,对这些悄然而至的变化反应迟钝,心里也没有当回事。可是小学教师陈春丽女士却在这潜移默化的变化中不知不觉调整了家庭角色,由底气不足的小女子变成了颐指气使的河东狮吼,家里大大小小里里外外的社会责任也逐步过渡到了陈春丽的肩上。而白桦也乐于接受这种变化,整天泡在自己的课题研究里,时间一长竟然有些乐此不疲的感觉,把个陈春丽气得,直骂他是个狗屎糊不上墙的东西。白桦呢,还是不恼,一副大隐于市,与世无争的样子,一天到晚埋着头捣鼓他那些专业术语,你别看他平日里蔫不拉几的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可是要是说起什么大马力啊、激光平地仪啊之类的,白桦马上就会变得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这就更加让陈春丽看着心烦,不停地唠叨他,一天到晚就知道研究这些没用的东西,你看看人家刘海平,跟马局长葛副局长跟得多紧,到时候什么好处得不到?不提刘海平则已,一提刘海平白桦的牛脾气就上来了,冲着陈春丽没好气地嚷道,你少给我提刘海平,他是个啥德性,不学无术的东西,就知道溜沟子拍马屁,他那一套我学不来!陈春丽一气之下就跳起来说,你能,你清高,那你就和大马力和激光平地仪过日子去吧!小两口常常为此话不投机白天互相黑着个脸晚上背靠背打冷战。

有人说权力和地位是男人的春药,这话放在白桦身上,是一点没错。作为一个没权力没地位又被老婆瞧不起的男人,白桦渐渐就觉得自己的那方面出了问题,上了床看到貌美如花的陈春丽竟然没一点欲望,有时候被迫应战,也是匆匆缴枪,扫了陈春丽的兴致不说,白桦自己也是烦恼不已,却又找不到问题的根源,只好无可奈何地任凭老婆数落,真是度日如年。这样的日子久了,白桦的心里就生出些怨气,心想,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等哪天发达了,让你好好伺候伺候老子!

陈春丽却是越活越滋润了,在学校不但当上了年级组长,还年年被评为优秀班主任。于是那些有门道的家长,就想着法子把自己的孩子送到陈春丽的班里来。陈春丽的人气指数,一度像涨停板的股票,直往上蹿。在这种情况下,陈春丽的应酬自然也就多了起来。有一次,一个学生家长请客,陈春丽回来直向白桦啧啧不已,说一晚上大家光喝伊珠冰酒就喝了十多瓶。伊珠冰酒白桦和局长一起外出参加一个农机采购招标会时也喝过,据说一瓶就好几百元。白桦听陈春丽这么一说,心里直犯嘀咕,到底是什么大老板这么阔气,看样子这学校也不是什么净土啊!

后来才知道,那晚请陈春丽一干人等吃饭的,竟然是天马市大名鼎鼎的惠远乡党委书记刘天明。刘天明原来是市委书记周子讯的秘书,后来老领导临退休前给他做了妥善安排,先是在市委接待处任处长,然后又到了天马市最大的乡当党委书记。由于年轻有为,又有魄力,刘天明很快就成了天马市政坛上的一匹白马,是大家都看好的下届进市委班子的人选。俗话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你别看这刘天明平日里在乡里耀武扬威在市里也是风光无限的,可是在小学教师陈春丽面前却是唯唯诺诺,谦恭至极。为啥?就因为刘书记的宝贝公子在陈春丽的班里呗!

刘天明的公子刘小小天生顽烈,上课好动不说,学习还老跟不上,净拖班里的后腿,陈春丽恨铁不成钢,于是刘天明被“召见”就成了家常便饭。甚至有一次陈春丽竟然当着很多家长的面奚落刘天明,你连自己的儿子都管不好,也不知道是怎么管理那么大一个乡的!把个刘天明臊得脸红脖子粗的,回去把个宝贝儿子打得鬼哭狼嚎的,屁股又红又肿,几天都不敢好好挨板凳。为此,两口子还红了脸,妻子慕容雪慧几天都不让他上床。后来想想,还是拗不过慕容雪慧,专门支了桌子请陈春丽和几个老师吃饭,也就是那次,陈春丽第一次大开眼界,知道了一掷千金是怎么回事。想想也后怕不已,自己怎么就那么大胆,敢对刘天明这样炙手可热的人物不恭敬呢。自此就多加了小心,对刘小小多了些关心,除了正常上课外,还在每天放学后开一个小时的小灶。刘小小的学习很快就有了起色,刘天明自然也就不计前嫌,感激不已了。

和刘小小一起享受陈春丽特殊照顾的,还有天马市教育局局长朱少衡的女儿朱晓玲。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陈春丽在很多时候,能够得到很多其他老师想都不敢想的实惠。就拿晋职称来说,在24小,30出头就拿上高级的,也就陈春丽独一份,其余的,只能对小教高级望洋兴叹,这在24小似乎成了大家心照不宣的潜规则。可是陈春丽却打破了这个规则,成了24小的一个神话。

本来校委会是没打算往上报陈春丽的,因为比陈春丽年长资格老的教师在24小多的是,可是高级职称的名额却只有那么少得可怜的几个,自然轮不到陈春丽这样的年轻人。陈春丽知道了这个可能后,就就在给朱晓玲补课的时候,轻描淡写地问了朱局长一句,然后很善解人意地说,要是局长大人不方便就算了。那有什么不方便的,我今天晚上就给你们校长打电话!要是换了别人,这样的事,没个千儿八百的“贡品”,局长大人是不会吐口的。可是为了自己的宝贝女儿,朱局长对陈春丽的要求自然是欣然应允。

当然,朱局长给校长打电话时也是很有原则的,对陈春丽这样工作能力强,成绩突出的优秀青年教师是不是该不拘一格,创造良好的工作环境呢?这也是待遇留人、感情留人的具体体现啊!要不然你的优秀教师都跑完了,我看你这没了和尚的方丈当着还有啥意思?校长大人自然心领神会,一路绿灯。你说有了这样的喜事,陈春丽怎么能不满面春风呢。

这天陈春丽正在办公室备课,却听见一声怯怯的报告声,一看,是长得像个洋娃娃似的小姑娘叶班朵。这小姑娘长得可爱不说,还挺懂事,学习也好,所以陈春丽就格外喜欢她,还让她担任了班里的学习委员。你找老师有事吗?陈春丽和颜悦色地问道。叶班朵支吾了半天,红着脸拿出了一张小纸条,老师,您看……陈春丽接过一看,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叶班朵,你是我们班最美的女孩,我爱你,你愿意嫁给我吗?不用问,那几个狗爬似的字陈春丽一看就知道是刘小小的杰作。陈春丽极力控制住自己才没有笑出声来,然后安慰了小姑娘几句,就把刘小小叫到了办公室。

小小,你能告诉老师,咱们班的女孩子谁最漂亮吗?自打那次和刘天明书记正式“会晤”之后,陈春丽就对刘小小永远是慈眉善目的了,所以刘小小在她面前也就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二字。

当然是叶班朵啦!刘小小想都不用想就回答了老师。然后睁大了两只小眼睛,满脸困惑地看着陈春丽,老师,您问我这干嘛啊?

不干嘛,老师就是和你随便聊聊。陈春丽装作没事似的,继续引导着刘小小,那你喜欢她吗?

喜欢!刘小小还是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么如果你长大了愿意娶叶班朵做你的媳妇吗?

当然愿意喽,陈老师,是不是叶班朵对您说啥了啊?刘小小开始有些怀疑了,警觉地看着陈春丽。

没有,叶班朵什么也没有给老师说,不过老师觉得你现在还小,还什么也不懂呢,只有好好学习,长大了才有可能和你喜欢的姑娘在一起,你说是吗?陈春丽的语气认真起来。

刘小小愣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陈老师,我知道了,我以后一定好好学习,再也不给叶班朵递小纸条了。

陈春丽这才长舒一口气。

回家陈春丽想起这件事就笑得抱着肚子对白桦说,你看人家这些孩子多早慧,这么丁点大就知道考虑婚姻大事了,哪像你整个一个木头疙瘩,当初连半个情呀爱呀的都没写就把我追到手了,真是便宜你了!白桦心想,我哪有机会写啊,还没写你都把我追得那样紧,再写还让不让我活了!可这只是想想而已,心里老惦记着白天的事,哪里有心情说笑。为了应付陈春丽,白桦只好勉强地笑了笑,这下更让陈春丽笑弯了腰,指着白桦说,谁欠你钱还是你欠谁钱了啊?你看你笑得比哭还难看!

是夜,白桦躺在床上听着陈春丽幸福而匀称的鼾声,烙了一晚上饼子。第二天早上,白桦平生第一次迟了到。头晕脑胀、两眼布满血丝的白桦来到办公室的时候,大家已经打扫完了卫生,走廊里还散发着刚拖完地的气息。新的一天,似乎到处充满着阳光和活力。

还没到办公室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暧昧的笑声。就听见马艳丽幸灾乐祸的声音:你们忘了前一阵子咱们隔壁土管局的小黄……我看那个小黄平时看上去比白桦还要老实呢。不会吧,我看白桦不像那样的人。这是李娜娜的声音。马艳丽却说,谁知道呢?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这个世界上哪有不吃腥的猫,你们这些臭男人,表面上看着老实,骨子里哪有一个安分的。刘海平马上故作正经,我说马大姐,你可不要打击面太大哦,我可是从来不做花事的哦!白桦知道土管局小黄被杀的那个案子,前两天才破的,据说是他在外面悄悄包养了一个四川来的打工妹,结果被人家的男朋友知道了,气不过就把他给杀了。不用问,白桦就明白了屋子里正在讲述的故事,自己一定是主角。再不进去,还不知道往下会冒出来啥难听话呢。

白桦咳嗽一声,黑着脸推开了半掩着的门。马艳丽正眉飞色舞地张嘴欲言,刘海平捅了捅她的腰,扭头一看,见白桦闷声不响地走了过来,立即尴尬地打住了话,大惊小怪地咋呼道,呦,小白你这是咋的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病了,要是病了就回家休息,可不要硬撑着啊!白桦嗯了一声,依旧不说话,只是低头整理自己桌子上的文件。几个人赶紧没事似的,各回各的位子上,装模作样地忙乎起来。

几个人虽然各忙各的,却是各怀鬼胎,谁也不愿意率先打破僵局,办公室里死气沉沉的,像一只快要憋爆了的气球,好像随时会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好在陆陆续续有人来办事,办公室里的空气渐渐由硬变软,最后在三个人的挤眉弄眼中甚至有些暧昧起来。

白桦被进门时那些刺耳的调笑给打懵了。这个吃软饭拉硬屎的家伙,终于还是把这个臭屁放出来了!白桦愤怒得有些不知所措,心里像开了锅的沸水,咕嘟咕嘟地响着。先是对刘海平恨得咬牙切齿,接着就开始犯愁,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想到很快局里上上下下就会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自己,想着这无聊的闲话也许很快就会传到自己的妻子陈春丽的耳中,最可怕的是也许这个莫名其妙的故事会使自己等待了很久的机会毁之一旦……白桦不敢往下想了,白桦觉得自己脑子里的开水中又撒下了一把苞谷面。进进出出的人走马灯似的,白桦却浑然不觉。想到有份关于鼓励农民购买免耕播种新机械的文件要急着下发,白桦就打开电脑,准备起草文件,可是脑子里满是刚才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坐了半天半天却敲不出一个字来。

就在白桦的脑子乱成一锅粥的时候,桌子上的电话突然响了,把白桦从浆糊里拉了出来。尖锐的铃声把白桦吓了一跳,晕晕乎乎接起来一听,是耿副局长不高兴声音:小白啊,怎么回事,马上就要开现场会了,你的文件还没有拿出来!

白桦一下子清醒过来,强打精神,集中精力写起文件来。耿副局长今年48岁,原来是部队上的一个团长,转下来后没有合适的位子,只给了个副局长,心里很不痛快,再加上在部队上当老大当惯了,冷不丁一下子变成了副职,还是个比自己原来职务低了十万八千里的副科,就对手里的那点权力看得特别紧,很有点像刚下了崽的母狗护起狗窝里的那点骨头来不惜拼命的架势。耿局长原来本是分管局里后勤和三产的,权力很大,油水很足。可是机关一转变职能以后,局里的农机公司注销了,宾馆转为内部招待所,耿副局长手中的权力大打折扣,心里很失落,所以平时很在乎大家听不听他的号令。如果谁不小心犯了他的大忌,被认为不尿他,那么准没有好结果,所以大家都有些怕他。更何况,马局长很快就要到站了,局里局外都传说耿局长和市委牛副书记是老同学,他转业的事就是牛副书记一手给安排的。有了这层关系,张局长一退,那局长的位子还不是煮熟了鸭子,能跑到哪里去。

好在平时注重收集材料,虽然有些心神不宁,白桦还是很快打好了材料,就急急忙忙拿去给领导看,慌慌张张地,也没注意马艳丽什么时候离开了办公室。

按说,白桦是个很谨慎的人,平时无论进谁的办公室,都要敲敲门,可是今天却在迷迷糊糊中忘了规矩,冒冒失失就推开了耿副局长的办公室。

刹那间,三个人都愣住了!这三个人里自然有白桦和耿副局长了。那么第三个人是谁呢?白桦没想到,会是马艳丽。

白桦开门的时候,先是听到一声低低的惊叫,是个女人。白桦顺着惊叫望去,接着看到了迎接他的两双惊愕的眼睛。一双是耿副局长的,另一双是马艳丽马大姐的。马艳丽正坐在牛高马大的耿副局长的大腿上,耿副局长的一只手还在马艳丽的衣服里某个高地肆无忌惮地侵略着。三个人都愣住了。

当然,这一愣仅仅是电光火石之间的事。三人目光接触的刹那之后,耿副局长立即反应过来,迅速抽回了属于自己的手,马艳丽也迅速从局长大人的腿上撤回了属于自己的身体。白桦呢,则红着脸嗫嚅着:对,对……不起,然后像个小偷似的迅速逃离了那个尴尬的场面。

其实局里早就有人在私下里风传马艳丽和耿副局长有一腿,想想耿副局长那张一天到晚黑着的马脸,白桦就觉得此话不可信。可是眼前的一幕,却让白桦不得不大跌眼镜。马艳丽这个女人,虽说是徐娘半老,可是在耿副局长的眼里却是风情万种,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马艳丽的丈夫也是个军人,原来在天马军分区当一个参谋,据说马艳丽老是嫌丈夫没出息,混了十多年才混了个上尉,所以两口子一直磕磕碰碰气不太顺,前年丈夫一气之下主动要求去了最偏远的哈拉布拉边防连挂职,肩上的肩章终于从一杠三变成了两杠一,可是夫妻的感情却也因此无法弥补了。对于这些说法,白桦将信将疑,可是两年多了马艳丽一次也没去“慰问”过男人,而男人似乎也一去杳无音讯,从来没有参加过农机局的大小聚会,这倒是不争的事实。马艳丽好像并不在乎别人的议论,总是爱在人多的地方尖着嗓子说,我们家那位就快要回来了,他回来就要升中校了,最少也是正营职呢,和咱们局长一样,不过工资可比咱们局长高多了!当然,这也是不争的事实,部队上的一个营职军官,月薪最少也在4000以上,这让地方干部望尘莫及,也是大家最窝火的地方。于是就有女人不屑一顾地撇撇嘴:得意啥啊?还不知道你家男人回来后要不要你了呢!

而耿副局长,这位部队上转下来的老团长似乎因此和马艳丽有了共同语言,动不动就背着个手转到白桦他们的办公室来转上一圈。威严的耿副局长一来,大家原本轻松的环境会立即变得沉重起来,就连刘海平这样油嘴滑舌的家伙也会闭了嘴,装模作样地埋头苦干起来。这时候只有马艳丽敢站出来,殷勤地搬过一把椅子,依旧是尖声尖气地说,呦,领导视察工作,欢迎欢迎啊!耿副局长这时候才会挤出难得一见的笑容,就势坐在马艳丽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聊着。偶尔还会说些大家平时难得听到的玩笑话,大家便也立即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附和着耿副局长发出几声讪讪的笑声。办公室似乎沉浸在一片友好和谐的气氛里。

当然,咱们中国是礼仪之邦,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耿副局长能够屈驾来关怀一下同志们,马艳丽自然也要投桃报李,常常有事没事去领导的办公室汇报工作了。至于汇报的是什么内容,虽然是不得而知,但是却众说纷纭,有鼻子有眼。有人说曾经看见耿副局长和马艳丽把办公室门反锁了,在里面呆了将近一个小时,似乎还听到马艳丽发出了只有晚上在床上才会发出的那种声音。还有人说,一次耿副局长带着马艳丽下乡调研,晚上就调研到一张床上去了。更有甚者,说有一天晚上看到耿副局长进了马艳丽住的单元,不一会马艳丽家的灯就黑了。有人不信,别胡说,人家马艳丽的儿子都十几岁了,当娘的咋样也不会当着儿子的面和别人上床的。那人就说,傻了吧,那天是星期三,马艳丽的儿子在三中,是封闭式管理,不在家。于是大家将信将疑。看样子,这耿副局长和马艳丽是有点那个。

白桦没想到,这故事里描述的情景竟然被自己稀里糊涂地撞上了。这不仅证实了大家的传闻,也让白桦平添了些许担心。

若论资历,马艳丽倒算是天马市农机局里资格最老的科员了。马艳丽是土生土长的天马人,父母亲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膝下三个子女,就马艳丽脑子好使,考上了天马农机学校,一毕业就分到了天马市农机局,成了吃“皇粮”的国家干部。所以一家大小,有什么事都指望着马艳丽。过去农机局还在办公司的时候,马艳丽就想办法把自己的一个侄儿弄进公司当上了销售员,让整个上三宫乡肖尔布拉克村的村民们对马家羡慕不已,老人们一训起儿女来,就会说,你看看人家老马家的丫头,有本事像人家一样,给你老子长长脸!这让老马家着实风光了好一阵子。马艳丽呢,自然当仁不让,成了一家老小的主心骨。

可是好景不长,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推进,村里的能人越来越多,大家的日子也越来越好过,而农机局的日子却是每况愈下,马艳丽的本事就渐渐显摆不出来了。为此,马艳丽的失落感也是一天比一天强烈。有了失落感和危机感的马艳丽自然也对哈尔墩乡农机推广站站长这块肥肉特别在意了。那么,看样子大家除了看好白桦和刘海平之外,最近又风传马艳丽也将加入站长一职的角逐就并非空穴来风了。

正当白桦愁眉苦脸六神无主的时候,桌上的电话又响了,又是耿副局长打来的。

白桦忐忑不安地轻轻敲门的时候,耿副局长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威严,底气十足地喊了声:进!白桦推开门,看到领导平静如水的表情,心里的一块石头才落了地。

耿副局长若有所思地看完白桦起草的文件,很满意地嗯了一声,不错不错,你小子和别人就是不一样,有才!不过,我还听说,你小子在其他方面更有才哦!耿副局长的脸上竟然出现了一丝笑容,而且是对着白桦,这可是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了。这笑容里的内容,让白桦觉得恐怖,不,不是……他刚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了。不是啥啊?别让自己活得那么累,男人嘛,要有个男人样!说着耿副局长还亲切地站起来拍了拍白桦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没关系,没关系,你去吧!

白桦出了门也没搞懂,这没关系到底是啥意思呢?是指自己被人误解的事没关系呢,还是指自己刚才看到的一幕没关系?也许两者兼而有之吧。

白桦不由想起最近流传的一个短信:为领导干一百件好事不如跟领导一起干一件坏事,为领导做好一百件事有一件事没做好你就得坏事,跟领导一起干一件坏事一定有一百件好事等着你。

忙乎了一个月,天马市农机化建设现场会终于如期召开了。会议的其中一个议题是到和天马市相邻的可克达拉市观摩取经。

可克达拉市是兵团所属的一个城市,由于兵团特殊的历史背景和体制,这儿的职工群众思想观念很解放,接受新鲜事物的速度比地方乡镇要快得多。就在天马市的农民还在用马拉犁牛拉犁的年代,可克达拉市就完全实现了农业机械化,土地承包实现了“五统一”,彻底消灭了“花花田”。那地块,方方正正,一望无垠,真是让天马市的人们望尘莫及。这两年兴起了大马力,可克达拉市呼呼啦啦一下子开进了几十台,天马市的农机户却嫌太贵,不愿意下那么大的投资去更新农机具。结果,不但天马市的农机户出去抢不上活不说,天马市的农业生产又被可克达拉市给甩下了一大截。为了加快天马市的农机建设步伐,马局长提出了组织农机工作人员和乡镇场的干部以及农机户到可克达拉市取经的想法。

当大家听着可克达拉市的团场职工介绍刚刚收获的免耕播种的春小麦产量,看着紧接着进行的秸秆还田播种演示,不禁为兵团先进的技术和观念所吸引。看着德国纽荷兰大马力拖拉机深深犁过的土地翻起一道又一道的波浪,闻到从大地深处透出的清新的泥土气息,白桦觉得有些陶醉了。可是想到自己几年来所从事的研究课题老是进展缓慢,又不禁有些怅然若失。

看完了可克达拉市的现场演示,天马市市主管农机的赵副市长不仅感慨万分:你们看看人家兵团老大哥是怎么播种的?我们的农机水平,机械设备落后我就不说了,光是人的素质这一块,就比人家差远了!你看人家播得多直,简直像是拉着尺子播的。而我们的农机手呢,很多都有“歪脖子”毛病,播种时不是凭过硬技术,而是歪着脖子看拖拉机轮子下面的播行,播着播着就播歪了。种子播得歪歪扭扭,不仅是美观的问题,更严重的是影响了以后的中耕、化控、浇水、施肥等一系列环节,而且也不利于作物的通风透光,所以我们的农业生产老赶不上人家。张局长,你们也该好好琢磨琢磨了,我看我们现在最关键的,是要提高农机手的素质!赵副市长是农大毕业,说得头头是道,马局长被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只好对与会者说,为什么人家可克达拉市的农作物产量比咱们高这么多,这下你们明白了吧?

现场会结束后,白桦执笔起草的《关于加快天马市农机建设步伐的请示和建议》由于分析透彻,对比鲜明而受到了市领导的好评,很快就得到了批复,加大了对农机建设的政策倾斜,仅此一项,农机局一年就多了几百万专项资金,把个马局长乐得,直夸白桦有才。于是大家都说白桦这下有戏了,站长的位子非他莫属。

这下,刘海平有些紧张了,脸上挂不住不说,那些俏皮话也听不到了。马艳丽呢,见了白桦也是不冷不热,三不知夹枪带棒地说两句风凉话,办公室里有些空前紧张。

这天上班办公室只剩下白桦和李娜娜两人,白桦心里烦恼便忍不住说起了心中的担忧和苦闷。李娜娜是个热心肠,见白桦如此信任自己,也动了恻隐之心,便不停地安慰白桦,没关系的,现在大家都看好你,刘海平虽然和领导关系好,可是业务不如你。至于马大姐,她的学历太低,年龄又有些偏大,也没有你的优势啊!听了李娜娜的话,白桦心情算是好了一些,可是没想到李娜娜接着又说了一句,至于那个事,现在那个男人没有?大家都能理解,你也别当回事。

白桦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双手捂住胃:娜娜,难道……难道别人不相信我,你……你也不相信我?

哎呀,是我不好,胡说八道了!见白桦如此紧张如此痛苦,李娜娜吓了一跳,白哥,你别紧张,不是我不相信你,其实那个事真的没啥。

白桦慨然长叹,再也不说一句话。

李娜娜知道自己好心帮了倒忙,赶紧加上一句,其实不管别人咋想,关键是看马局长咋看,我劝你最好还是去头家跑一趟,攻攻关。那行吗?万一马局长认为我是跑官要官,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啊!白桦听了这话一下子提起了精神,可是还是有些犹豫。

我说你啊,真是个书呆子。我问你,这些年逢年过节你到马局长家去过没有?李娜娜问道。

去过啊,听了这话白桦有些奇怪,难道你没去啊?咱们不是年年都一起去的吗?

你啊!我是说自己单独去,买上东西去!李娜娜简直有些恨铁不成钢了。

哦,那我还真没去过!白桦这才恍然大悟。

这就对了,为什么耿局长马局长都那么喜欢刘海平,还不是因为他往领导家跑得勤,过年大包小包地往领导家送东西。现在你到了关键时刻,必须拉下脸皮往马局长跑一趟!李娜娜满脸真诚。

于是白桦下定决心要去马局长家一趟。

陈春丽的职称工资很快就兑现了,从小教一级到小教高级,一下子长了两百多元,把个陈春丽高兴的,下了班和同事去了趟女人秀街,好好地犒劳了一下自己,什么真丝吊带,高级眼霜,羊绒外套,从里到外,从上到下,大包小包地买了一大堆。

这天晚上陈春丽情绪特别好,早早吃了饭就去放了热水冲澡,出来的时候穿着那件新买的真丝睡衣,还特意喷了点“花样年华”,然后早早上了床,拿着本《女友》杂志看起来。白桦却在客厅里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手里拿着遥控器,左一下右一下,把个电视机按得一闪一闪的,似乎没有一个频道的节目能吸引他。

陈春丽翻了一会书,还不见白桦进来,便忍不住喊道,你还不来睡觉啊,又不好好看,在那乱按什么啊?白桦无奈只好进屋脱了衣服,也拿起一本杂志看起来。陈春丽见了,把手里的《女友》一扔,调低了台灯,往被窝里一钻。桔红色的灯光便暧昧地洒满了卧室,白桦没有反应过来,没好气地说,干嘛吗?没看到人家在看电视吗?这下陈春丽的火终于不可抑制地冒了起来:看书,一天到晚就知道看电视,我看你能看成局长还是市长?老实说,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女人了?一说起这个话题,女人突然来了气,一翻身揪住白桦的耳朵:你说,你说,到底是不是在外面有了女人了?!好像真的抓住了白桦什么把柄似的。白桦被她一惊一咋吓得三魂七魄都要出来了,心想,不会是这女人听到什么了吧?可是转念一想,以陈春丽的脾气,要是听到什么早就当面锣对面鼓地叫上阵了,还会这样来怀疑?便拨开了老婆的手,满脸委屈地说,哪来的事,你看我像是那样的人吗?

就是,我看你也没那本事,连自己老婆都伺候不好,还能有什么想头!陈春丽说着干脆啪的一声关了灯转过身去,把个脊背留给了白桦。

白桦哭笑不得,这才明白了陈春丽为什么生气,不禁惆怅满怀,再想想那件事,又是翻来覆去一夜没睡好。

陈春丽十一黄金周一个家长给了伍佰元代金券一直没花,趁没课,偷偷溜出来打算给自己买件入冬穿的裙子。正在专心致志地左挑右选,却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从一个女人嘴里跳进了自己的耳朵。陈春丽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那接话的女人千真万确地说着,什么啊,你可别小看他们农机局,油水大着呢!要不那个白桦看着那么老实,咋会在外面有小的?陈春丽觉得自己的心头被插了一把刀,血开始汩汩地往外直冒。

晚上回家后白桦依旧和往常一样,一头扎进书房去看书,也没有注意陈春丽红红的眼睛和满脸的愤怒。可是等了半天,却不见厨房有动静,便有些奇怪地问道,你怎么不做饭啊?

你倒想得美啊,在外面风流够了,回来等着老娘给你做牛做马伺候你,没门!没想到一句话刚说完,就迎来了陈春丽的暴风骤雨,白桦一下子懵住了。

你胡说哈?别听人家胡说八道!白桦涨红了脸,语无伦次。

胡说八道?我说呢,最近怎么晚上老是不愿意碰我,原来是在外面有了小的,真看不出来啊,你一天到晚蔫不拉几的搞了半天都是装出来的!我今天倒要看看你那玩意到底管不管用!陈春丽越说越气,竟然冲到白桦跟前去要揪那物件。把个白桦吓得两手护住了裆部直往后缩。

这时候是女儿小雪尖利的哭声为白桦解了围。趁陈春丽去哄女的空,白桦仓皇而逃。

逃出了家门的白桦漫无目的地在夜幕下的大街上游荡着,不知不觉竟然来到了黄师傅川菜馆的门口,看着进进出出的食客,他突然做出了一个果断的决定。

当白桦忐忑不安地敲开门时,一个留着奇形怪状发型的脑袋伸了出来,那满头爆炸式的绿色把白桦吓了一跳,白桦想起早市上老人们提溜在笼子里的虎皮鹦鹉。当他看到随后在那一簇绿色后面露出来的那张清秀的脸时才确信自己没有敲错门。听着白桦支支吾吾说完来意,虎皮鹦鹉用怪怪的眼光打量了白桦半天,然后不屑一顾地扔下一句“脑子有水!”就搂着女孩儿哐当一声关上了门。

愣了半天,白桦在夜色里踟蹰着,不知该往何处去。现在请当事人出面为自己澄清的打算落了空,想想局里同事们那些意味深长的眼光和陈春丽的胡搅蛮缠,他感到沮丧不已。无端摊上这样的绯闻,真是倒霉透顶啊!他想解释,可是却无法开口。是啊,别人又没有问,你解释什么呢?何况即使你去解释,大家也都是打着哈哈说没啥大不了的,你再解释就成了此地无银,越描越黑。白桦觉得自己像一个困兽,在世俗的铁笼里烦躁地左冲右突,却怎么也无法冲出这生活的樊篱。这时想起李娜娜说的话,白桦心里暗暗打定了主意,犹如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心里陡然有了力气。

第二天白桦便绞尽脑汁开始筹划去马局长家走动的事。打电话让母亲从家里带来的土鸡已经带到,并且去菜市场宰好了,又求人用真空机给帮忙包装好,这鸡是父母辛辛苦苦在山上放养的。这年头市场上很难买到正宗的土鸡,想必马局长吃了一定能够感觉到与众不同的味道。还有半公斤羊肚菌是托老乡从天马山上收罗来的,据说这玩意很金贵,市场价已经卖到两三千元一公斤,还很不好找。这些东西估摸着这和市场价也有一两千元了,剩下的,就差两条烟了,这是必不可少的,马局长可是个大烟筒,一天至少要抽两盒烟才能打住。所以局里的人都知道,要去拜访马局长,不带上两条好烟是不行的。

好不容易等到天黑,白桦来到阳光超市的烟酒专卖柜台。因为自己不抽烟,再加上从来没有过给领导送礼的经验,面对琳琅满目的各种高级香烟,白桦就有些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觉得眼花缭乱,不知所措。再看看标的价格,又把白桦吓了一大跳,一种叫黄鹤楼的香烟那么小一包就要180元,一条就是自己一个月的工资啊,再看看软中华一条600元,还是太贵,玉溪烟400多元一条,价格倒是可以接受可是好像很少见有领导抽。见白桦皱着个眉头看来看去,那卖烟的姑娘满脸堆着笑,请问您要买什么烟?白桦尴尬地点点头却不说话。那姑娘不厌其烦地追问道,您是要送人吧?白桦还是点点头。看白桦的神情,那姑娘似乎看透了白桦的心思,自顾自地说道,我看您对烟也不在行,还是我给您推荐一种合适的烟吧。您看这苏烟咋样?不知咋回事,现在很多领导都抽这个牌子。

听小姑娘这么一说,白桦突然眼睛一亮,是啊,就是苏烟了!记得有一次和江苏来的援疆干部一起吃饭,在酒桌上马局长就在抽这烟,还给大家散了几根,说这烟好,是自己老家最好的烟。

当白桦忐忑不安地敲开马局长家的门时,一家人刚吃完饭,儿子和儿媳妇在看电视,老太太正在收拾残局,一见白桦马局长愣了一下,随后面无表情地说,是小白啊,进来吧!白桦顺手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了门口的鞋柜边。找我有什么事吗?给白桦让了座马局长问道。接过老太太递来的铁观音,看看旁边坐着的小两口,白桦嗫嚅着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没关系,都是自己人,小白你随便点,就像在自己家一样,别拘束。还是老太太打破了僵局,小两口一看也知趣地进了卧室。

没什么,就是路过顺便来看看您。说完这句话,白桦觉得自己的脸直发烧,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看着白桦窘迫的样子,马局长恍然大悟:你是不是为那个……那个什么事来的啊?

有门!白桦赶紧连连把头点得像鸡叨米似的,但是嘴巴却笨的跟不上,其实,其实也不完全是……

没关系,你别紧张,年轻人嘛,哪有不犯错误的。马局长大人大量地冲他一挥手。原来说岔了!白桦的心一下子掉进了冰窖里:不,不是您想象的那样!一紧张,白桦竟然口吃起来。心里直骂自己没出息。

唉,犯了错误没关系,只要知错就改还是好同志嘛。就怕犯了错误自己认识不到,或者认识到了还不承认哦!马局长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好在这时白桦的手机不失时机地响了起来,原来是来了个老同学,大家聚会时想起了他。白桦立即像得到了特赦令似的向马局长告辞。临出门,马局长叫住白桦说,把你的东西拿走。白桦的汗一下子从额头冒了出来:局长,都怪我平时对您和阿姨关心得不够,这只是一点土特产,你就收下吧。说着满眼乞求地望着马局长。老太太一见,立即过来为白桦打了个圆场,没关系,你走吧,谢谢你了啊,小白!白桦这才如释重负逃也似的离开了马局长家。

刘海平出事了!第二天一上班,白桦被这个消息给惊呆了。因为心里老牵挂着自己的烦心事,几天没见刘海平也没在意,没想到却是被纪检委的人给“双规”了。

原来祸根还在哈尔墩乡农机站案件。“坦白”了的站长为了争取“宽大”,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又交待了和刘海平联手作案的事实。没想到刘海平进去后很快又牵扯出了耿副局长。原来是耿副局长指使刘海平为马艳丽的哥哥违规办理了大马力农机补贴。可是空口无凭,再加上有牛副书记的面子搁那儿,纪检委也就以“查无实据”不了了之。即使如此,耿副局长也是吓出了一身冷汗,顿时在局里声音小了许多。

这个意外的消息让白桦惊喜不已,试想,马艳丽和刘海平都翻船了,那么三宫乡农机站站长一职会花落谁家呢?这一点,似乎只要是个人就能想明白。

这么一想,白桦就觉得被前一阵子的所谓“绯闻”压在心头的阴云顷刻间烟消云散了。大家对白桦的态度似乎也一下子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隔壁办公室的小江还专门跑来神神秘秘地对白桦说,白哥,恭喜你啊,到时候可别忘了小弟我哦!把个白桦弄得哭笑不得。可这毕竟是好事啊,说明众望所归嘛!这么一想,白桦就觉得那光明灿烂的前途正在朝自己微笑着招手呢。可是回到家一看陈春丽那张黑着的脸,白桦的心就直往下沉。

很快,大家踮着脚张望了许久的三宫乡农机站站长的人选终于尘埃落定了。当市委组织部的领导念完任命文件时,全农机局的人几乎都惊呆了。谁也没想到,新任站长竟然是李娜娜!

紧接着就是农机局领导讲话,在滔滔不绝地结合“三个代表”和局里的大事小情讲了一个小时后,马局长突然话锋一转,非常惋惜地说,有些同志本来是很有希望的,可惜自己把握不住,不注意生活小节,在群众中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这样的人组织上怎么敢重用啊!说着眼睛的余光往下瞟了一眼,白桦就觉得所有人的眼睛探照灯一样刷地一下都向他聚集过来。

不一会大会结束大家就下班了,白桦却大脑一片空白坐在办公室里。不知坐了多久,楼道里的落地座钟当当地敲起来,白桦这才一下子惊醒过来,一看表,已经是九点了。这时候才突然想起来女儿还在幼儿园没有人接,立即跳起来向楼下冲去。这时候,天马市的上空笼罩在一片昏暗之中,轰隆隆的雷声紧贴着城市的楼顶横扫过来。

紧跟着雷声来的是一阵瓢泼大雨,白桦却好像没有感觉,神情恍惚地向马路走去,这时候一辆汽车突然冲破雨雾疾驰而来,等司机发现白桦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只听见一阵刺耳的刹车声过后,响起一声沉闷的撞击声,白桦像一片轻盈的树叶飘了起来。

陈春丽急急忙忙赶到医院的时候,看到浑身包得像粽子似的丈夫,禁不住嚎啕大哭起来。这时候一直昏迷的白桦却一下子清醒过来,紧紧抓住妻子的手艰难地说道,请你……相,相信……我……

责任编辑王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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