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刘震云《我不是潘金莲》的荒诞意味

2016-09-10孔维丹

文学教育 2016年1期
关键词:荒诞生存刘震云

内容摘要:在《我不是潘金莲》中,刘震云运用独特的艺术手法反映社会现实,关注人的生存境遇。小说讲述了李雪莲二十年告状的起因、经过、结果,表现了由于立场不同,人们之间的交流因缺乏倾听和信任所带来的沟通难题,展示了隐藏在人性背后人类荒诞生存状态的反思。

关键词:刘震云 《我不是潘金莲》 荒诞 人性 生存

在《一句顶一万句》获得茅盾文学奖之后,刘震云推出了新作《我不是潘金莲》。这两部作品被称为兄妹篇,风格相近,展现对人性、人的生存困境以及当下中国社会的关注。《一句顶一万句》大气厚重,如一部社会史诗,气象万千。相对来说,《我不是潘金莲》是一种由面到点的转变,它短小精悍,着眼点更加精准。

刘震云对当下中国现实有敏锐的观察和体味。在《我不是潘金莲》中,刘震云用简洁幽默的语言,讲述了一个生动的“上访”故事,呈现了当下中国的现实,揭露了这个时代、这个民族的隐疾。主人公李雪莲二十次上访,从村里琐事到官场文化再到政治格局,社会各个层面通过这样一个执拗的村妇被串联起来。这部作品初看不像严肃的文学作品,更像一则新奇的社会新闻。我们需要层层解读,才能剥离出里面的丰富内涵。

一.独特的结构布局

作品分为三章:第一章是“序言:那一年”;第二章是“序言:二十年后”;第三章是:“正文:玩呢”。

“序言:那一年”一章,讲述了主人公村妇李雪莲不小心怀了二胎后,与老公秦玉河假离婚以躲避计划生育政策。没想到离婚之后,秦玉河另外结了婚并指责李雪莲结婚前生活作风不好,不叫李雪莲改叫潘金莲算了。为了证明之前的离婚是假的,也为了证明自己不是潘金莲,她走上了告状路——从镇里告到县里、市里,甚至误打误撞到了北京的两会现场,把法院院长、县长、市长一举脱下马。可是她并没有达到目的,秦玉河还是和另一个女人生活在一起,在别人眼中她还是潘金莲。

在“序言:二十年后”一章中,李雪莲为了证明清白,每年都去北京告状并被围追堵截。原本小两口的恩怨发展成关乎全省官僚的大事,伸冤之举成了警匪大战。李雪莲这一告状竟然告了二十年。这二十年中,为了成功进入北京告状,她经历了无数艰辛坎坷,与警察斗智斗勇。二十年后,秦玉河意外发生车祸去世,她告状没有了案由,最终决定不再告状,而是自杀。

在“正文:玩呢”一章中,主角是因李雪莲去北京告状而下马的县长史为民。有一年年关他要去辽宁奔丧,可是由于春运滞留在北京火车站,进退不能。他急着回家,便心生一计,在纸上写了“我要伸冤”四个字后举过头顶,北京警察冲了过来,把他当作上访者抓了起来并遣送回家。当警察问他有何冤情,他说:“玩呢。”

这部作品结构独特,可以说拥有最长的序言和最短的正文: 17.9万字的长篇小说,共287页,其中269页是两篇很长的“序”,正文内容却只有18页。作品的三章内容可联系在一起,也可单独成篇,作为两个中篇小说和一个短篇小说。阅读时,若先读“序”,再读正文,整部作品的叙述方式是顺时序叙述;若先读正文,再读“序”,它的叙述方式是逆时序叙述。无论怎么读,都不会影响我们对故事情节的了解。

序与正文是一种具有强烈对比性的参照。“上访”,作为中国式解决问题的途径,李雪莲执着而求,结果却是徒劳;史为民抱着“玩呢”的态度竟然歪打正着。上访只是故事的外壳,提供故事发生的契机,李雪莲和史为民的故事展示了关于上访的两种可能性:使用方法不同,结果也会大为不同。为解决现实困境而选择上访的李雪莲陷入了生存的困境,而史为民利用上访使自己轻易摆脱了现实困境。无论是从序与正文具体内容的叙述,篇幅比例的安排,还是故事结果的设定,都无不显示出一种强烈的对照。在这种对照中,当下现实中生存的荒诞这个故事内核得以巧妙呈现。这种对照式的结构因而也显出一种深刻的反讽意味。

二.“绕”的叙述风格

刘震云被称为“中国说话最绕的作家”,他认为“这是一个民族的思维带过来的,特别容易把一件事说成另外一件事……所以在日常生活中,我们的思考习惯往往是特别容易大而化之,这事就说不清楚。我觉得知识分子的责任,就是从别人说不清楚的地方开始,我来把它说清楚。”①《我不是潘金莲》仍秉承这种“绕”的风格。

正如《一句顶一万句》中所说的,每个人的故事都是一个“绕”,“中间拐着好几道弯”。在《我不是潘金莲》中,李雪莲、史为民的故事叙述就是一个“绕”,明明讲李雪莲告状上访的故事,可作者要绕好几个弯才能把这事说清楚。小说以李雪莲告状上访为主线,然而也插叙了很多她在告状过程中遇到的人物及故事,如作品中讲述的王公道、董宪法、史为民、储清廉等一系列官员的故事。“插叙运用得妙,有时就如下围棋之设眼,占子不多,却令全盘皆活。”②故事看似闲扯,却是作者精心安排的。作者在恰当的地方插叙别人的故事,很好地说明了人物的动机,为故事的继续发展作了很好的铺垫。他通过插叙、预叙等方式不断制造悬念,调整节奏,努力通过剖析的方式来解释人物的动机,让读者更好地了解人物言行举止的风格,并梳理清故事的脉络和走向。刘震云写的明明是假离婚的事情,最后变成了要证明自己不是潘金莲这件事情上去了,一件事变成了另外一件事;明明是普通上访,却由于有政治利用价值,可以被大官们当做借口来打击异己。刘震云作为这些人物背后的提线人控制着方向,但是整个故事总是越理越乱,最终芝麻变成了西瓜、蚂蚁变成了大象,简单的动机导致了每个人都无法控制的结果。这种眼花缭乱的叙述,只是为了“绕”吗,还是别有深意?

自克莱夫·贝尔的《艺术》被介绍到中国,“有意味的形式”便成为诸多评论家评论的热点,也在有意无意间促使了写作者对文体特质的关注。不同的文体呈现的叙述风格,显示出作家的审美思维与艺术选择,而这种叙述风格也构成了作品的独特气质。在文体上,刘震云可以说是有自己独特追求的作家。这种“绕”的叙述,反映了刘震云对生活的认知和感受方式,他所感受到的生活便是千头万绪“绕”不清的。因此,刘震云的“绕”,并不是在绕故事,而是在绕道理。他以这种“绕”的叙述,显示出生活与事件本身的“剪不断,理还乱”的真实状态,把中国人尴尬、无奈的生存状态呈现在我们面前。小说正是以这样一种陌生化的呈现,引起我们对自己生存状态的反思。

三.荒诞的现实

李雪莲的上访故事和史为民假上访、真买票的故事都充满了戏剧性和荒诞性。但在荒诞背后,作品透给我们的是一种对于现实生活的无奈感和无力感,是对当今人们生存状态的揭示,引人深思。

刘震云在小说中,“蓄意将为人熟视无睹的事物陌生化,将习以为常的事件、人物置于高倍显微镜下或哈哈镜下予以放大或变形”③。整个故事的起因就让人觉得很荒诞:李雪莲怀二胎的事件由于偶然因素的参与,竟致牵扯出假离婚、上访、警匪大战,正如书中所说的,“本来是芝麻大点事,最后闹成了大西瓜;本来是蚂蚁大点事,最后闹成了大象”④。结局的荒诞更让人唏嘘不已。就在李雪莲最后一次上访就要成功的时候,却迎来了一个消息,她要告状的对象秦玉河发生意外车祸死亡了。李雪莲历尽坎坷、耗费大好年华在告状,结局竟然是空的,告状的对象没有了,之前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她在寻找能让自己心灵解脱的方法,殊不知这解救更加毁灭了她的人生。坚持着一个错误的,甚至在他人看来是愚蠢的想法,做着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到最后也没有真正意识到自己该做什么,李雪莲始终走不出她人生的怪圈。在社会压力、时代环境、利己思想等因素影响下,王公道、史为民、荀正义等这些处于各个层级的官员被异化了,导致事情也异化了。

作品说的其实不是李雪莲,而是一帮因为李雪莲而忙得团团转的官员;说的也不是官员,而是官员们朝上谄媚朝下威吓的嘴脸;说的也不是这些嘴脸,而是整个社会如何将活生生的人异化变形的过程;甚至说的也不是这些过程,而是每一个在这种文化中生存的人不得不承受的无奈。刘震云运用荒诞的故事“唤醒人的心智,引发读者从一个出乎所料的新角度观察、研究社会和人的自身,从中领略一般角度难以感知的真谛”⑤,让人在欢笑之余重新回味故事,探索其中展现的社会现实和生存现状,引起反思。

刘震云曾说:“世上的悲剧都经不起推敲,推敲起来,一地喜剧”。李雪莲上访20年,历尽坎坷、耗费大好年华去告状,结果告状的对象没有了,之前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在刘震云滑稽幽默的笔调里,不乏喜剧性的情节和对白。严肃的热点事件被作者用轻松幽默的风格展现出来,让人在大笑过后陷入深深的思考中,这比单纯写悲剧更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贺仲明评价认为,“刘震云小说的荒诞不是一种简单的文学方法,也不是外在的社会批判,而是一种深层的内在精神,它蕴含着刘震云对生活的独特理解,体现着他对生命的关照立场和态度。”⑥《我不是潘金莲》,看似轻松幽默,带给我们的是对人的生存状态和人性的沉思。

所谓“大的幽默并不产生于喜剧,而产生于悲剧”。《我不是潘金莲》有着一贯的刘氏幽默,然而这种戏谑式的荒诞带来的人性透视,让人产生深深的无力感。全书中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坏人,只有一群普通人。每个人都不满、焦虑、恐慌,却又都被束缚在尘网其中难以挣脱。在这样的网络结构下,人没有明确的目标,他们甚至很少关注自己的内在需求,有的只是在不完善的制度下被放大的人性弱点。这种人性的贪婪、自私、短视和卑琐,既是我们生存的恶质社会下恶性循环的结果,也是原因。

最具有悲剧性的或许是,我们都生活在这个状态里,并每天都在或多或少地参与对这种状态的缔造。有人如李雪莲这般执着,也有人如史为民这般淡定泰然,执着不会一辈子,释怀也不是时时刻刻能做到。刘震云在题记中写到:“俗话说得好,一个人撒米,一千个人在后边拾,还是拾不干净。”面对这样的生存困境,我们是否要用“玩呢”的态度去生活,如同故事结尾的时候,桃园看守说的“别在一棵树上吊死,换棵树,耽误不了你多大功夫”?

参考文献

①范宁.刘震云:《我是中国说话最绕的作家吗》[J].长江文艺,2013(3):92-99.

②杨义:《中国叙事学》[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7.12.

③王克俭:《小说创作隐性逻辑》[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4.4.

④刘震云:《我不是潘金莲》[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102.8.

⑤王克俭:《小说创作隐性逻辑》[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4.4.

⑥贺仲明.刘震云小说荒诞意识的生成和意义[J].小说评论,2015(3):178-184.

(作者介绍:孔维丹,云南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研究生)

猜你喜欢

荒诞生存刘震云
懂感恩的人值得交往
刘震云买西红柿
一篇充满荒诞色彩的小说
论《等待戈多》表达上的非逻辑化形式
刘震云:首次和女儿合作很满意
浅析当下国内类型电影的现状及对策
在劳动中获得
困境中的生存
聚焦城镇人生的荒诞与神圣
刘震云的写作秘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