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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爱的招贴画

2016-06-03章夫

看历史 2016年5期
关键词:郑国诗经

章夫

作为中国文化的源头之一,一部《诗经》滋养着中华文明数千年。

《诗经》所透露出的,是我们的祖先对于政治、经济、社会等诸方面鲜活的折射。一部《诗经》经过三千多年的咀嚼,我们至今仍津津有味,且常咀常新长嚼长香,可见其无穷的魅力。

《诗经》以前没有“诗”,可以说,“诗”这个字专门是为《诗经》造的。这些诗,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留下来的诗歌——上,可追溯到周朝以前商朝的末年;下,可下溯到西周周平王东迁后的春秋中叶,其间跨越至少六百年。

何时又称为“经”?经历了春秋、战国、秦之后,汉代初年,一些读书人把先秦时期遗留下来的诗歌重新又分几家加以解释,“经者,常也”。自汉武帝起就把“诗”称之为“经”。

古代织布机上面的线,指的就是“经线”,横着用梭子穿来穿去的那根线,就叫“纬线”。所谓“经”,就是常说的以什么为“纲”,一个社会需要有纲领性的东西,就叫“经”。

到了汉代,这些看似彼此不相关联的诗,必须“串”起来让人受用,就称为《诗经》。

对于诗和经,白手起家的古代不象我们今天那么丰富。很长一段时间,古代的文人应该是比较纠结的,至少在没有产生诗和经之前,他们不知道究竟什么是诗,什么是经。在他们手里,一切都是“开天辟地”,没有规矩,他们就是“立规矩”的人。我们都是根据先人一代一代传承下来,形成今天的“规”与“矩”的。

《诗经》中的诗大多源自周朝初年,就是周武王、成王那个时代,王宫里面专门派官员到民间去搜集流行歌曲,拿到王宫里,由专门的人诵读、吟唱。

周王朝的人是很用心的,那时还形成了专门的制度,叫“采诗”。相传周代设有采诗之官,每年春天,摇着木铎深入民间收集民间歌谣,把能够反映人民欢乐疾苦的作品,整理后交给太师(负责音乐之官)谱曲,演唱给周天子听,作为施政的参考。那些没有记录民间作者姓名的作品,占据了《诗经》的绝大部分。

孔夫子绝对是一个有文化担当的有心人。面对流传下来的三千多首有人情、有社会现状、有喜怒哀乐的诗,他一头扎了进去,倾注全力,以独特的眼光审视、筛选,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经过归纳整理,挑出三百零五首他认为是精品的篇章,教给他的学生。

孔子曾以“无邪”二字点明《诗经》宗旨,并教育弟子读《诗经》以作为立言、立行的标准。《诗经》也被儒家奉为《六经》之首。仅就孔子整理《诗经》这一件事,足以进入不朽之列——《诗经》有人类的意义。而先秦诸子中的几乎所有大家,比如孟子、荀子、墨子、庄子、韩非子等都奉《诗经》为圭臬。

爱与自由

《诗经》里的诗歌内容,主要反映了劳动与爱情、战争与徭役、压迫与反抗、风俗与婚姻、祭祖与宴会,甚至天象、地貌、动物、植物等方方面面,堪称周代社会生活的一面镜子。

史载,周朝初期,太姒成为周文王夫人后,非常仰慕祖母太姜和婆婆太任的贤德。她效仿前贤,被尊为“文母”。与其夫君一道,形成了“文王治外,文母治内”,仁德治国,前朝后宫琴瑟和鸣的和谐局面。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毛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这首我们今天还常常挂在嘴边琅琅上口的《诗经·关雎》,就是周朝人赞颂文王及夫人太姒其中的一首。这些历代士子们吟唱了千余年的佳句,让一个贤惠、聪明、能干的周王朝的母妃,清晰地站在了我们眼前,那么亲切、和蔼,让人仰视。

当初孔夫子在编《诗经》时,一定十分纠结——“我把哪一首放在开头呢”?犹豫再三,最后他还是把这首《关雎》放在了《诗经》的篇首,作为开篇之作。如果细究,这绝对不是随意放的,因为一个社会是以家庭为单位,而家庭的构成建筑在爱情的基础上。

可以说《关雎》就是《诗经》的压仓石,它为一部中华文明的宏篇巨制,定下了基调。

我们可以透过《诗经》这个历史的窗口,管窥3000年前的600年间,我们的先人身上,那种我们今天仍无限憧憬却难以企及的文明、自由和娱乐方式。

“上巳节”是周王朝初年诞生的一个节日,这是为接受了笄礼和冠礼的姑娘和小伙子特设的一个盛大节日。时间是在仲春之月的三月初三。按照周礼的规定,这一天所有成年男女都可以到郊外享受最充分的爱和自由。这堪称中国最早的情人节。

实际上,这样的节日,世界各民族都有。古罗马的叫“沙特恩节”,时间在冬至日。殷商也有,时间在玄鸟(燕子)归来时。周人,不过继承了传统。

可以想象,那真是一个全民联欢的日子,比现在人们过春节还要期盼。桃花三月,春水碧绿,鲜花盛开。春心荡漾的少男少女们手执兰草,从四面八方赶到河边,举行爱的狂欢。如果遇到意中之人,女孩子还会主动搭讪。

《诗·郑风·溱洧》:“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蕳兮。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洧之外,洵訏且乐。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

用现代语言可作这样翻译:“溱水和洧水,春波浩荡弥漫。少女和少男,手中拿着泽兰。女孩说:过去看看?男孩说:刚刚看完。女孩说:看了也可以再看嘛!那边地方又大又好玩。于是说说笑笑往前走,还相互赠送了芍药花。”

历史学者易中天先生曾把这样的场景比喻为东周版的《花儿与少年》。

爱情是人类永恒的主题,爱的自由是社会文明的重要标志。《诗经》里也无不例外地多角度多侧面展示了这样的主题。

以郑国和陈国为例,这两个国家是当时是诸侯列国中最风流的。《诗经》收入郑国民歌共21首,其中可以确定为情歌的16首。16首情歌中,描述场景的两首,男性示爱的三首。其余11首,都是女人向男人表达爱情的。

“萚兮萚兮,风其吹女。叔兮伯兮,倡予和女。”翻译成现代诗,会成这样:“落叶遍地,秋风吹起。哥哥你就唱吧,妹妹我跟着你。”

示爱有多种多样,如《萚兮》与《溱洧》的不同之处在于,《溱洧》的场景是春波浩荡弥漫,《萚兮》的时节却是秋风落叶满天。姑娘渴望爱情的心,也像落叶一样翻腾回旋。

《诗经·郑风·褰裳》:“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岂无他人?狂童之狂也且!”译成今天的话就是:“承你见爱想念我,就提衣襟度溱来。你若不想我,岂无他人爱?傻小子呀真傻态!”

好一个“狂童之狂也且”。可以看出,一旦满心欢喜,郑国女孩的表达有几分泼辣。

在《诗经·郑风》里,暗恋、热恋、失恋等情爱内容应有尽有。也许,这就是郑国女孩的情感世界的真实写照。

《诗经》真可谓一幅流传三千年的爱情招贴画。齐国一对爱人有趣的对话也被收录其中。《齐风·鸡鸣》:“鸡既鸣矣,朝既盈矣。匪鸡则鸣,苍蝇之声。东方明矣,朝既昌矣。匪东方则明,月出之光。虫飞薨薨,甘与子同梦。会且归矣,无庶予子憎。”

“亲爱的,鸡都叫了,天亮了。什么鸡鸣?那是苍蝇。真的天亮了,太阳都出来了。什么太阳?那是月亮。别管那些虫子,让它们乱飞吧,我们再睡一会儿。不行不行,别叫人骂你懒汉啊。”

陈国人跟郑国人一样,风流成性。两国也都有一个特别的地方,叫“东门”,是恋人或情人寻偶求爱的“约会区”。所以郑国的情歌便说“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而陈国情歌所谓“东门之池,可以沤麻;彼美淑姬,可与晤歌”,也可以理解为“东门之池,可以谈恋爱”。

郑国和陈国,都是爱的“自由王国”。实际上,陈国比郑国更开放,郑国有个称为情人节的“上巳节”,而在陈国,似乎天天都是情人节。陈人自称舜帝之后,巫风盛行,国人个个能歌善舞。该国甚至有一部分女子,专门从事巫术,以歌舞祭祀神祗。《诗经·陈风·宛丘》,算得上是男子献给巫女的情诗:“子之汤兮,宛丘之上兮。洵有情兮,而无望兮。坎其击鼓,宛丘之下。无冬无夏,值其鹭羽。坎其击缶,宛丘之道。无冬无夏,值其鹭翿。”

陈国的祭祀活动频繁,地点除了东门和宛丘,还有“南方之原”。每到这时,陈国的男男女女便成群结队倾城而出,会情人,找对象。

平凡人中诞生的艺术

放眼远望,古希腊、古罗马、古埃及也有诗,由于是不同的民族,不同的文化性格,不同的地理环境,不同的社会衍变,他们的诗是另外一种形态,和我们的诗迥然不同。

古希腊、罗马,所留下的几乎是神话,荷马史诗似曲艺艺人演唱的长篇故事,颂扬的是战争、英雄。古希腊、罗马神话讲的都是天上的神,《诗经》里全是普通人,几乎没有神和英雄的位置。

“十三国风”“二南”里面都是乡村里的民歌,“小雅大雅”尽是当时知识分子的抗议,特别是“小雅”——很多知识分子对那时的社会状况不满,在诗中有很多倾诉。

上面是苍天,下面是黄土,人在天地间苦苦奋斗,“劳者歌其事,饥者歌其食”。所以《诗经》里没有一首是为艺术而艺术的,恰恰相反,它们是最具艺术魅力的诗歌。

秦始皇统一天下后焚书坑儒,烧的第一本书就是《诗经》,可是他忘了有一种东西叫文化,这种东西不是任何力量能够摧毁的。

除埃及文明只有一条母亲河外,西亚、印度和华夏,都诞生在两条河的流域。两河之间的冲积平原,是农业民族的福地。然而埃及文明衰亡了,西亚文明陨落了,印度多元多变多种族,很难说有统一的印度文明。只有中华文明具有顽强的生命力,三千七百年延续至今。

奥秘何在?两个字:制度。与埃及、西亚和印度不同,《诗经》里所描述的主角——周人创立了当时世界上最先进、最优秀也最健全的制度——井田、封建、宗法、礼乐。这些制度环环相扣,配套互补。能够产生这种制度的土壤,一定是丰厚的,这土地上的人之观念体系,也一定是开放和多元的。故而有专家把周人称为“早熟的儿童”,不无道理。

《诗经》的出现不是偶然的。也只有在这样的制度之下,才会诞生一部伟大的《诗经》。

耄耋之年的流沙河先生去年以《诗经点醒》为题目,字斟句酌、引经据典讲《诗经》,引起不小的反响,从而在全国也引起了一股《诗经》热。他说:“在《诗经》里,我没有看到半点奴隶社会的影子。”他的话是回应许多人不承认中国传统社会存在的“自由”,如果我们将“自由”界定为“强制减少到最低程度”的状态,就会发现,先秦民谣《击壤歌》所描述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正是自由状态的最佳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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