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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庄子》看中国古代的语言哲学思想

2016-05-30章启群

语言战略研究 2016年1期
关键词:摹状鱼之乐庄周

章启群

1.“指”与“非指”

《庄子》认为语言是“名”,功能是指向“实”,即事物。这即是现代语言学所定义的,语言的功能即能指与所指。但是,《庄子》认为,语言作为能指,是不能与所指之物完全符合的:

以指喻指之非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以马喻马之非马,不若以非马喻马之非马也。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齐物论》)

名实者,圣人之所不能胜也,而况若乎!(《人间世》)

因为,《庄子》认为作为宇宙万物本源的“道”,是语言和思维不可及的:“道不可闻,闻而非也;道不可见,见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知形形之不形乎!道不当名。”(《知北游》)

其次,《庄子》认为,就具体事物来说,它在发生和生成意义上,我们是不可究其根底的:“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有有也者,有无也者,有未始有无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无也者。俄而有无矣,而未知有无之果孰有孰无也。”(《齐物论》)就是说,事物生成在时间上不可追溯,同时,“有”与“无”在绝对的意义上也是不能追问的。于是《庄子》指出了一条与一般逻辑和理性认识不同的认识之路:“夫大道不称,大辩不言”,“孰知不言之辩,不道之道?”是要人们超脱是非,以不知为知。

语言与事物的关系问题,最终真理性问题,以及真知的可说与不可说问题等,至今仍然是哲学家们讨论的热点。二十世纪法国哲学家德里达,对于索绪尔结构主义语言学做了彻底的解构。他认为,语词的能指与所指,并不像一个硬币的两面。实质上,能指永远不能达到所指。能指只能指向下一个能指,永远在能指之中运行。这个理论,打破了语词与事物之间牢不可破的关系,也消解了对于语词意义确定性的信念与幻想。从根本的意义上说,这个结论与《庄子》的语言思想是一致的。甚至两者对能指与所指关系的论证思路,也有不谋而合之处。

2.“濠梁之辩”与“摹状词”理论

《庄子·秋水篇》有一段记述庄周与惠施的论辩:

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庄子曰:“鱼出游从容,是鱼乐也。”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也,子之不知鱼之乐,全矣。”庄子曰:“请循其本。子曰‘女安知鱼乐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我知之濠上也。”

此段对话非常著名,经常被引用。可是庄周的最后回答,历代解释语焉不详。我们把它翻译成白话,看看意思究竟是什么:

庄周说:“请再回到论题本身。你说‘你如何知道鱼快乐这样的话,既然已经知道我已经知道(鱼快乐)而问我,我是在濠梁之上得知的。”

庄周的答问似乎文不对题。为什么“你如何知道鱼快乐”的问话,就已经包含了“你知道我已经知道鱼快乐”呢?二十世纪西方分析哲学将此作为讨论的焦点问题之一。

奥地利哲学家迈农首次提出,当人们说“金山不存在”时,他们使用的“金山”一词已经肯定了与之相应的东西的存在,至少是“金山”的观念的存在(赵敦华《现代西方哲学新编》,第112页,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对此,英国哲学家罗素提出了一种摹状词理论加以解决。罗素说:“我所说的‘摩述(摹状词)是指像‘美国的现任总统一类的短语,不用名字来指明一个人或一件东西,而用某种据假定或已知他或它特有的性质。这样的短语曾造成很多麻烦。假定我说‘金山不存在,再假定你问‘不存在的是什么?如果我说‘是金山,那么就仿佛我把某种存在归给了金山。很明显,我说这话和说‘圆正方形不存在不是一样的陈述。这似乎意味着金山是一种东西,圆正方形另是一种东西,固然两者都是不存在的。摩述(摹状词)理论就是打算应付这种困难以及其他困难的。”(罗素著、马德元译《西方哲学史》下卷,第391—393页,商务印书馆1982年)

罗素提出了解决这个悖论的办法。他说:

“有一个人、而且只有一个人写了《威弗利》,那个人就是司各脱。”或者,说得更完全一些就是:

“有一个实体C,使得若X是C,‘X写了《威弗利》这个陈述便是真的,否则它是假的;而且C是司各脱。”

这句话的前一部分,即“而且”二字以前的部分,定义成指“《威弗利》的作者存在(或者曾存在,或者将存在)的意思”。因而,“金山不存在”的意思是:

“没有一个实体C,使得当X是C时,‘X是金的而且是山是真的,否则它就不是真的。”

有了这个定义,关于说“金山不存在”是指什么意思的难题就没有了。

根据这个理论,“存在”只能用来给摩述下断言。我们能够说“《威弗利》的作者存在”,但是说“司各脱存在”却不合语法,更确切地讲,不合句法。这澄清了从柏拉图的《泰阿泰德篇》开始的、两千年来关于“存在”的思想混乱。(同上,第392页)

再看濠梁之辩,惠施问:“你如何知道鱼快乐?”从词义分析,其中确实已经含有“(庄周)已经知道鱼快乐”。庄周正是抓住语词与观念存在之间的关系进行反诘,最终胜辩。迈农、罗素等人思考的悖论,并试图以“摹状词”理论加以解决的问题,庄周也已经发现了。

再看《庄子·天下篇》之描述:

惠施多方,其书五车,其道舛驳,其言也不中。历物之意,曰:“至大无外,谓之大一;至小无内,谓之小一。无厚,不可积也,其大千里。天与地卑,山与泽平。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大同而与小同异,此之谓小同异;万物毕同毕异,此之谓大同异。南方无穷而有穷,今日适越而昔来。连环可解也。我知天下之中央,燕之北越之南是也。泛爱万物,天地一体也。”

卵有毛,鸡三足,郢有天下,犬可以为羊,马有卵,丁子有尾,火不热,山出口,轮不蹍地,目不见,指不至,至不绝,龟长于蛇,矩不方,规不可以为圆,凿不围枘,飞鸟之景未尝动也,镞矢之疾而有不行不止之时,狗非犬,黄马骊牛三,白狗黑,孤驹未尝有母,一尺之捶,日取其半,万世不竭。

由于历史的原因,除了其中一些命题例如“飞鸟之景未尝动也”等,这些命题今日大多无解。但是,其中所包含的思想深度毋庸置疑。

中国古代的语言哲学思想极为丰富,与二十世纪的语言哲学有内在相通。限于篇幅,本文只是略谈《庄子》一二。

责任编辑:李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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