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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维与蒋汝藻的交谊

2016-05-14蔡圣昌

书屋 2016年5期
关键词:居士王国维藏书

蔡圣昌

蒋汝藻(1876—1954),字孟蘋,号乐庵。清光绪二十九年举人,后任学部总务司郎中,参加过辛亥革命。其母是湖州南浔“四象”之一刘镛的女儿。父亲蒋锡绅与张謇、汤寿潜是挚友,汤寿潜、刘锦藻(刘镛之子)任浙江铁路公司正、副总经理时,蒋汝藻为董事。杭州光复后,汤寿潜出任浙江省都督,蒋汝藻任盐政局长。他是实业家,在上海经营房产、航运业,在南通他与张謇一起投资围垦滩涂,办实业。

蒋家祖上几代藏书,蒋汝藻继承家风嗜书如命。民国初年,他不惜花巨资收购宁波范氏、杭州汪氏、泰州刘氏、泾县洪氏、贵阳陈氏等散出书籍。尤为知名的是他以八千银元收购范氏天一阁藏书七百一十二部。贵阳陈田字松山,辛亥革命时仓促离开京城,藏书典押书肆,后整批落入日本人手中,其中部分经罗振玉转手为蒋汝藻所得。他还以一千五百元的高价收得湮没百年之久的宋人周密《草窗韵语》一书。他后来采纳王国维的意见,将藏书楼取名为“密韵楼”。

1916年2月9日,东渡日本求学四年的王国维回到上海。他此次回到上海,是应“哈同花园”之聘,编一本杂志。哈同是洋人,虽然已经腰缠万贯,可是却不学无术。他此次聘用王国维其目的也是为了替他做广告宣传而已。王国维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岂肯为了五斗米而折腰呢?后来,经过他的同乡海宁人、金石学家邹安从中斡旋,哈同答应王国维提出的聘用要求:所编学报不登“美术”(即钟鼎彝器文物图案),尤其不登“觉学”、“宗教”二门,王国维才勉强同意应聘。不久,王国维搬进了爱文义路吴兴里三百九十二号一座宅库门楼房,海宁的家眷同时也接到了上海。

当时蒋汝藻经常往返于上海和浙江,上海有许多房产生意要他打理,他还是上海轮船招商局的大股东。蒋汝藻中过举人,曾经在前清学部任职,但此时他已经弃官从商,蒋家在上海滩上可以称得上是房产大亨。他的那些老朋友,包括当时上海滩上一些知名的学者比如张元济、罗振玉、沈曾植等都是他家里的座上客。

王国维到上海的第二年认识了同是藏书家的南浔人刘承干。他在1917年8月25日曾经给刘承干写信,请刘承干帮助借《唐韵后序》:“近闻孙氏宋本已归邺架,欢喜无量。不揣冒昧,意欲求代请隘庵先生一检魏集,并饬人钞出集中《唐韵后序》一篇见赐。”后来他又通过罗振玉认识蒋汝藻。

《王国维全集》中收录王国维致蒋汝藻书信共计五十六通,还有王国维致蒋汝藻儿子蒋谷孙的书信五十六通。时间跨度为1919年11月至1927年1月。从这些书信来看,他们的友谊非常亲密。其中比较突出的有这样几件事情。

一是王国维帮助蒋汝藻编撰《传书堂藏书志》。当时蒋汝藻藏书已经颇具规模,他急于物色人选为其藏书编撰目录。而他自己却没有精力去做这项浩繁的工程。他当时曾聘了一位“遗老”曹元忠,约定月新五十元。但历时一年,进度缓慢。为了加快速度,蒋汝藻以“增聘一人”为名,聘请王国维为其编目撰跋。王国维自然对整理古籍很有兴趣,同时他也是为经济所迫,所以就很快答应下来。后来曹元忠退出编撰工作,由王国维独自一人完成。

从1919年春到1923年冬,王国维历时四年半时间,完成书目编撰。此书即《乌程蒋氏传书堂善本书目》,全书四册,共十二卷,皆由王国维亲自清稿写定。其中收录宋、元、明、清善本书二千七百部,其中宋版本一百八十九部,元版本一百二十八部,明版本一千六百六十八部,钞本八百三十一部,稿本八十四部。王国维以一人之力,编撰完成翔实的私家藏书志,在我国的版本目录史上也很少见。

王国维编书目时,经常由蒋家派车送书至王国维寓所,王国维每录完一批,即由蒋家取走书单及已录书籍,再换一批书至,如此反复。王国维经常给蒋汝藻及其儿子蒋谷孙去信,催促送书来交换,信函里时常提到这样的事宜:“前书录毕,请包饬车交换书”、“前书毕录,天晴即祈饬车换书”,类似这样的话语有十多处,可见其工作量的浩繁。工程完工以后,王国维为它取名为《密韵楼藏书志》,蒋谷孙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去台湾,改称《传书堂藏书志》。

二是蒋汝藻帮助王国维出版《观堂集林》。王国维花四年多心血为蒋汝藻编撰密韵楼书目,蒋氏深受感动,虽然他也付给王国维一定的报酬,但是他觉得这一点报酬算不了什么,为了感激王国维,蒋汝藻出资刊印集王国维学术成果的《观堂集林》。

《观堂集林》大部分文章是王国维在日本读书期间所撰写的,王国维自号“观堂”,因此取名《观堂集林》。文章选编于1921年春夏,选数年旧作刊于《雪堂》、《广仓》二丛刊者,删繁挹华。

《观堂集林》二十卷,由蒋汝藻出资,以聚珍版印行。从1921年开印,至1923年12月才告印成。

《观堂集林》是王国维学术的结晶,收录著作时间跨度整十年(1912—1921年)。原刊罗氏在京都编印的《学术丛刊》、《雪堂丛刊》、《云窗丛刻》,以及后来王国维在上海主编《学术丛编》、《广仓学窘学术丛书》的许多著作,收入《集林》时,从标题到内容均作了精心修改。而且不但文稿精审,编排体例也极为严谨。全书分为艺林、史林、缀林三部类。

《观堂集林》前有二序,分别由上虞罗振玉和乌程蒋汝藻作。蒋汝藻在序言中说:“君于乾嘉诸儒之学术方法无不通,于古书无不贯串,其术甚精,其识甚锐,故能以旧史料释新史料,复以新史料释旧史料,辗转相生,所得乃如是之夥也。此书之成,余实任校勘之役。比年以来,牵于人事,百务之諈诿,宾朋之谈讌,辄夜分始得休。休则检理书画,或为君校此书,往往漏尽始就枕。”可见,蒋汝藻为刊刻《观堂集林》也确实花了许多心血。

王国维致蒋汝藻五十六通书信中,大部分是跟整理书籍有关,但也有相当部分是嘘寒问暖,从中可以看出他们之间的深厚友谊。

比如1924年3月11日王国维致信蒋汝藻,谈及蒋氏儿子过喜日事,信中说:“谷孙兄吉期忆在此月,竟将日子忘却。拟制一小联奉贺。联语云:奁中应有来禽帖,案上新成博议书。当觅旧纸书之。此联虽不能赶及吉期,平日亦可悬挂也。”

《观堂集林》出版以后,需要赠送友人,还有一些要出售。蒋汝藻也积极帮助王国维做这一项工作。从他们通信来看,《观堂集林》的印刷有不同的纸张,有白纸,也有官堆纸,价格也会不一样。如1924年1月22日王国维致蒋汝藻信中说道:“前日由仰先处送来《观堂集林》白纸十二部,官堆纸二十四部,已如数收到。内弟欲赠人者,约黄纸二十部,其余当再问富晋,如能以八折归账,当即付伊出售也。大学一处售数十部似非难事,日本似亦可销数十部……赠书之事厚累吾兄,感谢无尽。”

蒋汝藻和王国维同岁,可是每一次王国维写信都称蒋汝藻为“孟蘋兄”,称呼其儿子蒋谷孙为“世兄”。如此亲密关系,一定程度上是因为蒋汝藻在王国维经济困难时给予帮助,因为在上海那一段时间王国维生活并不富裕,蒋汝藻经常给予补贴。1923年12月31日,此时的王国维已经被溥仪任命为“南书房行走”,已经去了北京谋职,当时已经退位的溥仪还享受着特殊待遇,住在紫禁城,每一年还可以从民国政府那里得到四百万元生活补助。王国维致蒋汝藻信中说:“弟此间俸入,因上面念寒儒之寒,故库藏虽支绌,仍案月给发。秋冬间因置备家具、冬衣,几乎竭泽而渔。然年底却无欠账,故可以度岁。沪上明正(王国维小儿子)学费已亦略为布置。盛意殷拳,至为感纫,明岁如值缺乏,当奉告也。”但是如果分析王国维和蒋汝藻之间的深厚友谊,并不是单单由经济基础决定,他们之间交往的重要因素还在于他们兴趣相投,有共同的爱好。在蒋汝藻五十岁寿时,王国维曾经为他写《乐庵居士五十寿序》,高度评价他们之间的友情:“余与乐庵居士生同岁,同籍浙西,宣统之初又同官学部,顾未尝相知也。辛亥后,余居日本,始闻人言,今日江左藏书有三大家,则刘翰怡京卿、张石铭观察与居士也。丙辰之春,余归海上,始识居士。居士亢爽有肝胆,重友朋,其嗜书盖性也。余有意乎其为人,遂与定交。由是得尽览其书。居士获一善本,未尝不以诏余,苟有疑难,未尝不与其相商度也。余家无书,辄借诸居士,虽宋椠明钞,走一力取之,俄顷而至。癸亥春,居士编其藏书目既成,又为余校刊《观堂集林》。……”

重友朋,嗜书盖性,“余有意乎为人,遂与定交”,共同的追求和爱好,这才是他们交往的坚实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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