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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里”东京

2016-05-14周朝晖

书屋 2016年7期
关键词:荷风江户日本

周朝晖

“东京无非也这样”。许多从日本旅游归来的朋友感觉东京没什么看头,简直就是现代欧美化的城市聚落之翻版,城建甚至还不如上海、广州的崭新和靓丽嘛。

跟着旅游团到日本蜻蜓点水,点到东京可能就是这样一幅图景。但大凡事物都有表里,空间也不例外。就日本来说,不仅有东日本、西日本之分,也有表日本和里日本之说。日本国土分为四岛,中心部分在本州。本州大岛脊背上,自东北向西南正当中山脉绵延,高峰迭起,形成西面日本海,东朝太平洋的地势。古来日本人把濒临日本海部分称为山阴,朝东为山阳,纵贯列岛的JR铁道也这样划分。明治维新,脱亚入欧,那承接欧风美雨洗礼的太平洋沿岸便成为繁荣的表面,被称作“表日本”,而隔着苍黑日本海与东亚古大陆遥对的新泻、富山、石川、福井则被称作“里日本”。

东京也存在着表和里,不是空间上,而是文化上的。今天游客印象中的摩天大楼林立的新东京是其“表”,是近代以来日本文明历程的缩影;但喧嚣和巍峨的“表”之外,还藏着一个“里”,一个传统的、文学的、风情的老东京。“表”面没什么看头,倘若时间充裕,不妨转过身去,到“里”面的另一个东京转悠。

由表及里,从东京到江户

当然所谓老东京,也并非历史有多悠久。从远的说,作为东京都前身的江户城,如果从1603年德川家康在江户城就任征夷大将军并设立幕府算起,迄今不过四百年时间;从1868年改名东京至今,则还不到一个半世纪,与古雅悠久、积淀深厚的京都、大阪或世界名都相比,东京还是嫩青的新城呢。

江户之名据说古已有之,但在日本历史底片中的影像开始清晰起来乃至大放异彩,完全拜德川幕府所赐。德川家康幕府定尊江户后,命各地大名按俸禄比例出钱出人大建江户城,还要让他们在江户建筑府邸定期居住,奠定了东京前身的基本规模。

现今日本很多城市是在江户时代藩国大名城池外围发展起来的,叫城下町,江户城是典型。以将军居城内为中心,由里及表,规划为武家町(武士住宅区)、下町(市民和商人)、寺町(寺庙神社集中区),井然有序涟漪般层层拱卫居城。作为全国行政中枢,列岛人流、物流源源不断涌向江户城。江户时代,士农工商,武士居首,高人一头,爱住高高在上的台地,也就是今天台东区一带。商人、工匠、庶民就住在城下低缓的街区。高台多坡道,低洼多桥梁,各阶层之间虽等级分明但并非老死不相往来,而是互相渗透互相融合,久之形成一种有别于关西古都风情的江户文化,至今在东京乃至整个日本留下很深印迹,要为东京文化寻根,还得回到江户。

东京近代化进程肇始于高歌猛进的明治维新时代,彼时举国一心西化,向欧美看齐,大拆大建,将一个原本优雅洗练的江户城内外搞得面目全非,永井荷风愤激而痛惜,写了《晴日木屐》为老东京的景观文物存档。大正年间的关东大震灾,二战时美军大空袭,旧东京毁了一大半。最激烈的变动来自东京奥运会旧城改造和大兴土木,奥运会开幕,举国振奋,但首善之区的人们惊觉:原先熟悉的东京却消失了。其后连续二十年高度成长,外观更是包装一新,就是今天的表东京。

侥幸躲过变迁或浩劫、尚留江户时代余韵的景观并非没有,但须要到里东京的下町老街去寻觅。为此,永井荷风的随笔、日记或可作参考。也许身处里东京的缘故,荷风笔下的老东京如浅草、深川、上野一带,奇迹般躲过灾害、战火以及城建热潮的破坏,很大程度上得以原样存留。不少迷恋江户风情的老东京或文学信徒都将荷风的游踪记录当成里东京的行走索引。几年前新创刊一本介绍老东京风情的旅游文化杂志《荷风》,以荷风文学为线索,图文并茂地介绍现存的里东京,据说连欧美游客都拿它当老东京散步指南。

里东京,处处有中国文化的印迹

江户时代,繁荣太平达两个半世纪,后世大多归功于幕府审时度势,治国有方,其实不尽然,乃是拜汉学之所赐。

德川政权崛起于战国乱世。幕府将军德川家康生涯大半在战国末期打打杀杀中度过,未必有多大学问,但器识超群,尊重精通中国学问的读书人,有点像汉高祖。天下既定,悟到儒学中的“三纲五常”和“礼、义、廉、耻”才是国家得以长治久安的有效保障,他让藤原惺窝等儒者执掌国家意识形态,用以朱子学为中心的汉学来改造列岛霸蛮暴躁、一不爽就下尅上的武士,让他们学汉文、读汉籍、修身养性,做社会表率,奠定了后世武士道理论基础。在这个背景下,汉学成了江户时代日本的最高级文化时尚。

幕府时代,江户是汉学大本营。幕府在今文京区的汤岛建立圣堂,也就是孔庙,幕府学头林罗山将林家学塾移到这里,以孔子出生地命名为“昌平坂学问所”,是一所官营学校。江户时代这里是日本学术文化中心,明治后成了近代日本高等学府文教发源地。今天依然香火不灭,不啻应试学子临考抱佛脚、祈愿合格过关的学问神祇。

读日本文学史,言及江户文学,其中心不外乎是净琉璃或俳谐连歌、滑稽小说,这几乎是常识,却是大失偏颇之论。文学史是西方文化的概念,明治时期,日本大补文学课,从欧洲输入这套学问,削足适履用西洋文学史观来整理本国文学史,于是摈弃自古汉文汉诗占文学主流的事实,剩下的就剩国产日文作品了。而在江户时代,那些日文写作的作家,根本无法和写汉文者相提并论。倡导大和魂的国学家本居宣长,虽然致力“去中国化”,但他的著作大多数是汉文或和汉混合体写成的,就影响来看,名气更大的是精通儒学的荻生徂徕;江户诗坛盟主,前有菅茶山,后有大沼枕山,而不是写俳句的芭蕉、小林一茶或与谢芜村,俳句只是第二艺术。山东京传和龙泽马琴的通俗小说非常畅销,也只属于大众通俗文化范畴,只在市井、青楼茶馆间流布。即便到了幕末明治初期,乡下人到江户旅游,购回的最时尚文化商品绝不是怪谈、殉情或仇讨的小说读本,而是大沼枕山、小野湖山等汉诗人的诗集。至于美术,虽然江户浮世绘现在成了古董,但彼时只是民间艺术家在光线晦暗的居间里制作出来的草根艺术,大量印刷大量销售,价廉如手纸,甚至被用来包扎瓷器出口,后被西方发现价值,才奇货可居起来的。江户时代,不必说上层社会,就是基层武士,谁也不会拿葛饰北斋、歌川广重的画装饰房间,当时上层社会乃至商家里,以从中国进口的画作或受中国文人画影响的南画家作品为时尚。

从上野高台东端的宽永寺坡道顶端往千代田线驿站方向行走,朝着西侧不忍大道方向,再折往言问道北侧,古木森森掩映间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古寺和一大片高低错落的高档日式宅院,那是老东京传统的上流社会街区。这一被称作“谷中”的低地是江户时代中国化的文化特区。永井荷风的外祖父、儒学者鹫津毅堂在这里开办学塾,汉诗人梁川星岩、大沼枕山、岩溪裳川等诗人先后在此构居和创办汉诗社,使上野、下谷成为日本汉诗的重镇。

汉诗在江户迎来了鼎盛。藤原惺窝、林罗山、石川丈山都是幕府初期的著名汉诗人;中期学者荻生徂徕及其门人以唐诗为宗,活跃异常;江户后期以菅茶山为代表的安闲静雅的宋诗风为主流;幕末期间到明治维新五十年间,日本汉诗出现了星空灿烂的景象:梁川星岩、岩溪裳川、大沼枕山、小野湖山、森春涛等名家辈出,连大洋彼岸诗书礼仪之邦的晚清汉诗界都大为惊艳。1882年,晚清大学者俞樾受托为日本诗坛编选《东瀛诗选》,荟萃江户时代以来到明治初期的汉诗人五百多人五千多首代表作,堪称卷帙浩繁,也说明日本汉诗取得的成就。

即便是基层武士,所受教育也是汉学为正宗,虽同时存在代表西洋学问的“兰学”,但那只是支流或末流。不仅是江户幕府官学,各地藩校里,修朱子学、读汉籍、写汉诗也是必修课,这是江户时代的社会常识。藤泽周平小说改编的电影《黄昏清兵卫》里,井口清兵卫夜晚边干副业边教幼女素读《论语》;《蝉声如雨》中文四郎在河边吟诵“关雎”的场面,观众或感唐突,其实不过是那个时代日常的再现。幕末变革是自下而上推动的,主导力量来自长洲、萨摩、水户等各地藩国的下级武士。他们汇聚京都、江户的艺妓茶屋密谋“尊王攘夷”大业。武士来自列岛各地,各操方言,鸡同鸭讲,凡重要方略还得用汉文笔谈加以确认。一旦东窗事发被新撰组逮住了,砍头不要紧,慷慨赴死之际还得留下格律绝命诗。吉田松阴、坂本龙马、高杉晋作、西乡隆盛等幕末志士都能写得一手掷地有声的好诗。当时伊藤博文还只是跟班,却也染上了汉诗抒怀习气。

日本近代文学策源地

如今在东京周游,最便利的是搭乘JR山手线,环绕都心一周,或可将老东京看饱。所谓山手,就是靠近山的地方。东京城里没有山。明治、大正时代,日本以欧美为楷模,大兴城建,移山填海,今天东京很多街区就是当年的愚公、精卫们填海形成的。从地理上看,山手一带位于高台地段,就是现在的文京区、新宿区和台东区,幕府时代这里是核心藩国大名在江户构筑的府邸。从日本近代史发展轨迹看,也是向西方学习的一个模范区域,住在这里的政府精英和文化名流成了新文化的推手,代表着新的时尚与价值观,与低地的城下町老城区形成鲜明对应。

明治时代最杰出的文学家如夏目漱石、森鸥外、尾崎红叶、樋口一叶、泉镜花都住在山手线一带,大正时期文人中,永井荷风、芥川龙之介也都在此构居,使这一带成了东京最具文学熏香的地段。

夏目漱石与森鸥外是日本明治时代两大文豪。据说两个文坛大咖老死不相往来,但一生大部分时间几乎都住在山手一带,甚至还有先后入住同一住宅的佳话。夏目漱石出身江户下级武士之家,呱呱坠地赶上幕府灭亡,东大毕业后住在传通院近边的法藏寺,从英伦留学回来后住在千驮木町,写下《我辈是猫》、《伦敦塔》等名作。

森鸥外比夏目漱石年长五岁,出身岛根县石见藩侍医世家,1882年身负家国重托到德国学医,四年后回国结婚,住在上野,故居即今天池之端二丁目水月旅馆里的“鸥外庄”。他在这里写下追念与德国女子恋情的《舞姬》,这部名著诞生却导致婚变,后搬到夏目漱石在千驮木住过的居所。两大明治文豪前后住过的这所房子,后来被当作“文化财”原封不动迁到爱知县的明治村。喜欢搬家似乎是明治文人一大传统,将他们移动轨迹串联起来就是一部日本近代文学史。1892年,鸥外在团子坂构筑观潮楼,将父母和祖母接来同住,使得这一带成了明治时代最负盛名的文学沙龙。据永井荷风回忆:观潮楼位于坡道高处,从二楼穿过下面低洼地密密麻麻的住宅,可以望见东京湾的海潮,日暮时分能听到上野增上寺悠远的晚钟,是很有风致的雅居。观潮楼里的文学聚会久负盛名,森先生官拜陆军医院总监,但骨子里却是诗人气质,他心仪欧洲文艺沙龙自由平等的氛围,常在家里举办文人雅集、诗筵歌会,与谢野宽夫妇、石川啄木、斋藤茂吉等人尚在未成名的低空飞行时代就是观潮楼常客。

现在观潮楼遗址墙上镶嵌一块鸥外老家搬来的红色大理石,上面阴文白字刻着鸥外的诗《沙罗之木》,乃出自荷风手笔。观潮楼现在辟为文京区立本乡图书馆,内设“鸥外文学纪念室”,展现部分他的手稿、藏书和生前遗物。文京区是东京最大文教区。这一带是水户藩第二代大名德川光圀家豪邸,地利和面积冠于诸大名前列。德川光圀是个传奇人物,著作等身的幕府权贵,明末余姚学者朱舜水亡命日本,淹蹇长崎,蒙他大力关照斡旋得以合法永住,光圀并在江户为他构筑新居让他安度晚年。朱舜水在江户讲学著述,宣扬华夷思想,无意中为后世日本“尊王攘夷”提供理论依据。今天东京大学农学部就是在朱舜水江户居所上改建的。

位于汤岛本乡町的东京大学,原来幕府时代是加贺藩前田家屋邸。明治维新后,江户的大名府邸收归新政府,被改成新式大学校区。1877年在原前田家宅邸旧址上兴建东京大学,出版社和书店纷纷来此营业,本乡町成了书香气息浓郁的大学城,住着很多师生,也吸引很多作家前来此地构居,如夏目漱石、坪内逍遥、二叶亭四迷、正冈子规和宫泽贤治。夏目漱石在东大教英文,从千驮木搬来本乡町,小说《三四郎》即在东大执教期间所作。百年前,鲁迅兄弟东渡日本也住本乡町,兄弟都爱读漱石,无缘一见,专门订《朝日新闻》以便能常读他的文章。东大校内有一口“心字池”,原是前田藩主家私人园林一部,小说《三四郎》中写了这口池子,后来被改成“三四郎池”。

山手线沿线东京北区的田端是大正时代的文学据点。今天离田端驿站不远的住宅区也是一处“文士村”。明治末年,写《茶之书》的仓冈天心在田端创办日本美术学校(现东京艺术大学),这所近代日本第一所美术学校不仅为日本培养了大量艺术人才,中国美术史上大名鼎鼎的李叔同、高剑父和傅抱石都在此校学习并在田端住过。大正年间,田端成了艺术界的百家村,许多画家、诗人、作家云集此地,像小穴隆一、菊池宽、北原白秋、秋原蒴太郎、佐藤春夫、佐多稻子都一度汇聚此地,其中与田端渊源最深的当属芥川龙之介,在东大求学次年就搬入养父母在田端四百二十五号番地新盖的带院子楼房。芥川独住在二楼,年纪轻轻将书房命名“我鬼窟”。因为从房间能看到缓缓流淌的隅田川,后改成谐音的“澄江堂”。芥川开启了田端文学沙龙时代,1915年他发表《罗生门》、《鼻子》获漱石激赏,一举成为文坛新星,澄江堂成了大正年间文青的朝圣地。据到访过的文青回忆:彼时芥川家经常座无虚席,杂志编辑、老作家和新秀、文学青年济济一堂,在八张榻榻米大的书房里盘腿而坐,火炉挂着的铁壶里冒着白色的水蒸气,书柜里、小方桌上和壁龛的榻榻米上到处是散乱的外文书,芥川在宽幅二尺的紫檀书桌前端坐待客,温厚而渊博,谈文学、艺术和人生,经常通宵达旦。

日本的胃袋

如今日本流行“江户热”,甚至还有资格证书的考试,俨然成了一门崭新学问。江户时代有三都,江户是行政中心,大阪是商业重镇,京都是手工艺之都。江户人爱吃爱喝,江户的吃喝大多从“上方”京阪传来,再经过改造,成为今天饮食形态。江户美食融入了江户居民的个性,快捷简便,洗练优雅,今天很多习以为常的日常食物都各有来历,源头大多在江户时代的城下町,也就是现在的里东京日本桥、浅草、深川周边的下町。令老东京怀想不已的“古早味”,就汇集在那被称为“日本胃袋”的周边。

江户时代,以日本桥为起点,修筑通往全国各地的五条主干街道。日本桥在江户城边上迅速发展起来,带动了饮食业的繁荣,江户前寿司、荞麦面、烤鳗鱼等最具日本特色的饮馔就诞生在日本桥商业街道上。

江户是个新兴的城市,幕府时代,这里成为日本行政中枢,诸侯来此参觐交代,单身赴任的武士、幕臣,还有大量为幕府提供服务的商人、手工业者猬集于此,人口迅速膨胀至百万,居民中又以单身男性居多,吃饭成了一大问题。因此,方便单身汉就餐的各种快餐食品应运而生,比如“江户前寿司”,也就是当今日本料理通行的生鲜手捏寿司。

寿司食俗起源于古代中国黄河中下游流域的中原地区,原是一种腌制鱼肉食品。作为一种保存食物的手段,古代我中原人民将捕捞的鲤鱼去骨淘尽内脏,用盐、醋腌制后,置于大桶里用加酒蒸熟的米饭层层压紧,使之发酵、腌熟后取出洗净,切而食之。《说文解字》里写成“鮨”或“鲊”,隋、唐时期东归的留学僧将它传到关西,后来演变成用腌鱼与醋饭在木模里压成型,切块佐酒的“箱押熟鮨”,至今通行。江户流手握寿司是“鮨”、“鲊”的一个流变品种,其特征是以生鲜鱼贝类切片贴在醋味饭团上。这种“生寿司”历史不到两百年,起源于江户时代末期的“屋台”(流动食摊)。江户城前的日本桥河岸有一个日本乃至亚洲最大的“渔市”,江户人喜欢新鲜食材,关西的腌制寿司不大被江户胃袋接受。有个叫华屋与兵卫的鱼贩巧将生鲜鱼类、贝类切片包在醋味饭团上,手推车上架一个格子板,层层码齐,论个出售,摊前站立就食,吃完走人,简单易行又价格实惠,大受下层武士和工商人士青睐,很快流传开来。“立食”是江户前寿司的传统,据考证,寿司店的立食习俗从江户时代一直延续到战后。当时美军占领日本,为了迎合美国人的进食习惯,才改成坐着用餐。生鲜寿司之外,还有荞麦面、烤鳗鱼和各种小吃,也都是江户时代应运而生的饮食方式。

在江户城,以豆腐为食材的料理也很发达。豆腐据说是唐朝鉴真和尚东渡日本之际传去的,但只在关西寺院里流行。幕府时代,不少京都的豆腐职人到江户城开业,使豆腐迅速在关东普及,1697年出版的江户食谱《本朝食鉴》里就有各种豆腐的制法,十八世纪出版的《豆腐百珍》一书,记录一百多种豆腐料理食单。

今天,在神田、浅草、上野、日本桥一带,汇集了诸多江户前的东京古早风味,像寿司、鳗鱼蒲烧、荞麦面等创立于明治维新前后的百年老店就有不少。

现代日本作家中,历史小说家池波正太郎写东京“古早味”最见风神。他是土生土长的东京人,也就是“江户子”,把追怀不已的老东京“昔味”全写进剑豪小说里,成为一大特色。虽然写虚构的江湖恩怨,但他笔下的刀客杀手就隐身在江户饮食风情里。一饮一馔都有来历,烹调手法清清楚楚,读其小说领略江户食事丰饶,常常食指大动。他笔下的杀手或是卖烧烤的,或是打荞麦面的,个个身怀绝技,却不动声色地隐于人海中。《刺客藤枝梅安》中,梅安是针灸师,暗地却是超级杀手,受雇刺杀从未失手。真正的高手无处不是修行,梅安说:即便是抱女人,伸缩之间也是修炼。他一边跟他的助手谈论杀人,一边吃他最爱的“汤豆腐”,就一段昆布、椎茸煮开放豆腐,恰到好处时夹起沾上好酱油入口,手稳稳的,一星汤汁都不掉下。

现代东京出生的文豪吃货居多,如谷崎润一郎。他生于东京商业区日本桥蛎壳町商家,出生时家道已经中落,穷得靠亲戚接济才不至于中断学业。但少年时代经常在好友家经营的中华料理“偕乐园”出入,接受最初的味觉启蒙,以致吃喝成了终生嗜好,即便在物质奇缺的战乱中,出售版权典当房产,也要弄到当时最难得的食材享用。唯一例外是永井荷风,东京文人中最有条件讲究吃喝的就数他,有祖上余荫丰厚的遗产和自家优渥的版税,日子过得滋润。但不在意吃喝,可惜了一支生化妙笔。比起料理形色口味,他更在意的是和什么样的女人一起用餐的氛围感受。晚年独居东京郊外千叶市川一条陋巷,常在一家叫“大黑屋”的炸猪排老字号吃饭。1959年4月29日那天他照例在那里点了一碗猪排饭,要了一壶清酒,进餐半途咯血,推开扶持他的侍者挣扎着回家。当晚胃肠大出血而亡,享年八十岁。

“大黑屋”沾了荷风文名,经年红火,店里推出的“荷风定食”也成东京老城区怀旧的一个招牌。不过,究竟是填饱肚子的套餐,炸猪排饭能算美食吗?荷风死后留下两千三百万日元存款和无数有价股票证券,在当时近乎天文数字,甚至惊动了税务部门,闻风而至,令多少老饕为他扼腕痛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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