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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树缇香

2016-05-14安柠筱洁

花火B 2016年9期
关键词:小镇爸爸

安柠筱洁

作者有话说:

我爸爸是一名漆匠,收过两个徒弟,他们都是我童年最好的伙伴,只是一个都未继承我爸的手艺,一个师兄去开了挖掘机,另一个师兄去做了包工头,我爸也做了家庭主夫。本来我想写一个关于漆匠的故事,下笔后却成了一个小木匠的故事。时光荏苒,物是人非,我忘不掉的却是那些旧时光里,坐在师兄自行车后座的日子。那时候天很蓝,空气清新,我们笑声如铃。下一次,我想写自己的故事。

若你做一棵开花的树,我愿成为你脚下渺小的莎草,仰望着你枝繁叶茂,花开满枝,永不离开。

1.家里来了个小木匠

你可曾到过原香小镇?

我、苑树,皆来自原香小镇。

只有在梦里,我方能一次又一次回到故里,一切温暖清晰如昨。

我叫方缇,出生于木匠世家。

在经年未遇的旧时光里,原香小镇小桥流水,春风十里。

我家祖宅,是原香小镇唯一一座纯实木打造的老房子,镂空的桃木窗户,雕刻以牡丹芍药等24种花卉,雕龙画凤的朱红色大门分外惹眼,松柏万年之香柏木为门槛,金丝柚木铺就的地板踩起来嘎吱响,满屋都是木头的清香味道。

爸爸是镇上唯一的木匠,东家娶亲打新床,西家乔迁添斗柜,全凭爸一双巧手。但凡方家出品,选材考究,游龙飞凤,雕花刻字,必属精品。

十里八乡,年轻人慕名而来,三跪九拜,争相秀出强壮的肱二头肌。

“师傅,看我这身板,不做木匠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我爸挥起扫帚一阵乱舞,敲在愣头青的脑壳上:“滚,谁是你师傅,想得美!教出徒弟,饿死师傅,你们这些小年轻当我傻啊!”

爸爸是个特执拗的人,比如从不收徒,比如妈妈故去后一生不曾再娶。

所以,苑树的到来,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我想,就算我白发苍苍,牙齿掉光,也忘不了第一次见到苑树的情景吧。

那天,恰是立春。

香河里春水淙淙,杜鹃花开,满镇飘香,不负原香小镇这美名。

归家途中。

布谷鸟声声掠过。

我思忖,有什么好事将要发生?

我只是愣了片刻,目光便重新被手中的校园小说吸引。

到家门口,我迈过高高柏木门槛之际,“砰”的一声,撞进了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怀里。

那时我只及他的胸口,“排骨”硌得我好痛,我大叫一声,他吓得不轻,手忙脚乱地揉了揉我的额发。

“天,大哥,你是谁?怎么跑我家来了?”含着棒棒糖的我一脸惊愕。

在看清楚那张白到透明、零毛孔、零瑕疵的白面书生脸后,我瞬间原谅了这世间所有的不对。

嘴巴里的棒棒糖无声无息落到地上。

我感觉呼吸不畅,脸颊微热,心中有小鹿嗒嗒跑过原野,哈喇子流了一地。

我承认我很没出息,一眼就被攫去了灵魂。

爸爸从里屋走来,手中握着榉木尺:“哦,小缇放学回来了啊,给你介绍一下,这是苑树,爸爸今天刚收的徒弟,今后他就住在咱家,给我做学徒,你不许欺负人家啊。苑树,这是我姑娘方缇。”

“师妹好。”苑树毕恭毕敬地鞠躬。

“我叫方缇。”

“缇?”他困惑。

“缇,莎草的籽实。细茎有三棱,实在茎端,其色赤缇,故曰缇矣。我的名字出自《尔雅》。”我的名字是爷爷取的,很特别。

苑树认真地听着,澄澈的眼神注视着我,我没来由地心慌起来,不小心踩到了棒棒糖,下一秒,我扑倒了。

苑树伸出手,却没拉住。

我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爸,这徒弟真笨,都不知道扶我一下……”

我爸把榉木尺往八仙桌上一放:“爸眼光好着呢,以后你会明白他的好。来,苑树,这是榉木,质地坚韧,料重,纹理清晰,色调柔和……”

爸爸难得有徒,不由滔滔不绝讲起了“木料经”,我在一旁遐想连篇。

莫非是给我选的贤婿,将来入赘我家,继承我爸的手艺?看多了八点档电视剧的我不禁浮想联翩。

祖宅后院有一口四米见方的池塘,常年泡着各种原木,浸泡后的木材既能防虫又能防裂。

池塘边有爸爸专门为我造的凉亭、木桌、木椅和秋千。

“木匠有六宝,第一宝是锯子,第二宝是斧头,以锯子开料和切断木料,以斧头劈开木材,砍削木材。”师妹我主动担任理论知识讲师。

“嘿!这玩意还挺沉,师兄,来,我给你演示一下。”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左手拿斧,右手执锯,俨然光头强。

“然后呢……”苑树求知若渴。

我自信满满地抡起斧头。

“咣当”一声,斧头直接飞了出去,差点砍到苑树的大腿上。

“Sorry,手滑,手滑……”我又拿起锯子,“你过来,师兄,我教你拉大锯,我保证不伤害你。”

“咝——”咦,是丝滑的衣料开裂声?

“师兄,对不起哦,你的衬衫好像、大概……貌似已经阵亡了!”

“谢师妹不杀之恩。”在内心遭受一万点的伤害后,苑树脸色煞白,扑通一声给跪了。

“捣什么乱,臭丫头,看书去!”爸爸皱眉,拿根松木条气势汹汹地走来。

瘦弱的苑树就像池塘边那棵挺拔的白杨树一样,清瘦、挺拔、高直,我看书的心都飞到了苑树身上,我用书页挡着脸,从缝隙里偷偷看他的脸——他如同白杨树一样朝气蓬勃的脸。

某天他的手被斧头所伤,我没出息地心疼了。后院里种了很多田七,我摘了田七的叶子,抓住他的手。

“你流血了!”

“你干吗?松开你的爪子。”他想逃脱我的魔爪。

我瞪了他一眼:“这是田七的叶子,可以止血。别动。”

我嚼碎了叶子,敷在伤口上。

他的眉头因为疼痛而微微蹙起,我好想伸手抚平,却又不能。

“喀喀,干啥呢?”神出鬼没的爸爸出现了!

阳光从白杨树的叶子缝隙中落在他脸上,我的心好像不听使唤,飞出了身体,变成一只透明的蝴蝶,萦绕在心之向往的那个人身畔,呼吸他散发的清香,感受他的每一次心跳。

很多年后,我常常怀恋,那个可以离你咫尺的我。

苑树,有你在的整个世界都是明亮的,让人怦然心动。

童养媳的苦情剧是我的最爱,我强迫苑树一起观看。

苑树百无聊赖地卧在白橡木沙发上。

我沉醉在剧情里,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还突发奇想:“按照剧情发展,你将来会入赘我家。”

苑树吓得从沙发跌到地上:“不要不要,千万不要,师妹,我来是学手艺的。我家就我一个儿子,不可能做上门女婿的,我妈会打死我的。”

“我可以把我家祖宅送给你,考虑一下不?”

“太可怕了。”

“哈哈哈!”我叉着腰哈哈大笑。

爸爸又像幽灵一样地冒出来:“不可以,苑树,我收你为徒是为了把手艺传承下去,不是为了祸害亲姑娘的。”

“是是是,师傅,我会像对亲妹妹一样照顾小缇的。”

他信誓旦旦,我很不开心。

“还没长大就胳膊肘往外拐了。”爸爸忧心忡忡地拍拍我的头。

2.如果他找到他的原香

我在原香中学读书。

苑树学艺第二年,受师傅之命,每晚来学校接我下晚自习。

冬夜总是寒风凛冽,一下晚自习我就飞奔出来,就为了早一点见到苑树。

我永远忘不了路灯下苑树的影子。

厚厚的绿色军大衣裹着瘦高的少年,永久牌自行车上积了薄薄的一层雪,少年的鼻头冻得通红。

“师兄!”

我尖叫着扑进那个期待已久的温暖怀抱。

大衣很暖,跌到苑树怀里的感觉像是掉进了棉花堆,暖和又踏实。

“我竟如此刻苦,呜呜,看我这手写字冻成这样……”

“嗯,跟猪蹄一样。”

“哼,欺负人,快帮我搓搓手,都僵掉了。”

“唉!你个小丫头!”

他拿我没辙,握住我冻得像胡萝卜一样的手,使劲搓,温暖从手上一直传到心里。

我仰起脸来看他,氤氲的雾气让他的脸美好得有些缥缈。

“好啦,回家啦!”他拍掉后座上的薄雪。

我笑着跳上去,抱住裹着大衣粗粗的腰。寒风呼啸,我却从未觉得冷,因为有苑树在。

他一直是我心中温暖而坚定的存在。

木匠的第三宝是刨子,更细致地刨平木料表面,家里的刨花简直能堆成一座小山。

刨花是最好的引火材料。

一日中午,我放学归来,桌上放着一竹筐热气腾腾的大肉包子,满屋都是肉香。

苑树正和一个姑娘有说有笑,他手里还抱着一个大纸箱,装满了刨花。

“你谁呀?”我怒气冲冲。

“我是冉香,原香中学门口包子铺学徒,谢谢苑树把刨花送给我生火。”冉香声音温柔。

他递给我一个大肉包子:“这是冉香送给我们的,吃吧,小吃货。”

“我不吃!”我倔强地把包子扔到地上,踩碎了,还跺了几脚。

“冉香,走,我送你回店里,我小师妹就是蛮不讲理的脾气,不要生小丫头的气。”

他们走了,我靠在一堆刨花上哭得很伤心,哭着哭着就饿了,饥饿感战胜了节操,我把黑手伸向了桌上的肉包子。

咦?还蛮好吃的。

“再来一个?走起……”

“呃……”吃完一筐肉包子,我长长地打了个饱嗝,来不及嫌弃不争气的自己,很快,困意浓浓,我头一歪,倒进了刨花堆。

迷迷糊糊中,我感觉身体一轻。

我假装没有醒。

苑树回来了,他叹了口气后抱起了我。我害羞地不敢睁眼睛,那条路仿佛走了很久,我听得到他安稳的心跳,闻得到他身上好闻的木头清香。

他把我轻轻放在我的小床上,盖上被子。他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坐在床边,注视着我。

“怦怦怦”我的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

我不禁想:他会偷偷吻我吗?

半晌之后,苑树真的探过身子来,我紧张地快要不能呼吸了,3、2、1……

近了,更近了,带着清香的呼吸喷到脸上时,我忍不住嘟起了嘴!

我忽然听到了苑树呢喃的声音:“这老物件就是精美啊,这雕花太美了。”这个白痴,此刻正如痴如醉地欣赏着雕花闺床。

好尴尬!我只好继续装睡,方能掩盖悲愤交加的情绪。

我终究未能阻挡苑树和冉香在一起。在无数个冬夜,等在校门口的苑树不再孤寂,有冉香陪着他。

在我欢喜着大步奔跑出校门时,总能看见他们躲在小路旁,拥抱在一起的幸福的身影。

冬夜很冷。

他的大手裹着她的小手,捂着她冻得通红的小脸。雪花落在冉香的长睫毛上,他颤抖着吻上她的眼睛。

永久牌自行车砰然倒地,他们却不知。

只有我,蹲在角落里哭得像个傻瓜。

哭了好久,我擦擦快要结冰的眼泪站起来:“哼,我一定会拆散你们的!”

我幼稚地发誓。

可是在看到苑树幸福的表情时,我又犹豫了。

如果他找到了属于他的原香,我是不是应该成全呢?

苑树学徒三年,锯子、斧头、刨子、凿子、墨斗、鲁班尺,六样工具各个运用自如。

他现在已经是个大男孩了,他做木工时极其认真,要求极其苛刻,一丝不苟地雕刻着每一个细节。

他认真工作的样子,是我最爱的模样。

天气很热,爸爸摇着蒲扇指导。

“苑树啊,你学得很好,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可以出师了。”

“师傅,我舍不得走。”苑树喉头有些发紧。

“总是要走的,过完夏天就走吧。”

我捧着一个大西瓜正要进门,一听这话吓得手一抖,大西瓜砸在柏木门槛上,摔了个粉碎,空气中充满了西瓜的甜味。

我“哇”的一声就哭开了:“爸,我不许苑树走,我不许……”

“砰——”这该死的西瓜皮……

我从地上爬起来。

苑树扔给我一条毛巾,又继续雕刻着手中的牌匾。做牌匾的木头是桃木,质密细腻,木体清香。桃木料本身不大,需要拼接,最后雕刻上“香香包子铺”几个大字。

他对这牌匾雕刻得非常用心,这是他能送给冉香最好的礼物了。

夏天结束的时候,苑树把牌匾送给了冉香。

香香包子铺开业那天,门庭若市。

苑树和我一起去帮忙,忙碌之余,他若有所思地说:“方缇你相信吗?总有一天,我也会有一家属于自己的家具店。”他的表情坚定、果敢。

这是我喜欢的男生,勇敢,坚定,有目标。

“娶了我就可以了。”我没心没肺地说。

“乱讲,我要凭自己,不靠任何人。”

天色黑了,包子铺收摊,苑树打发我回去,他留下来帮忙。我假装回去,却躲在包子铺外面听墙根。

包子铺里传来叮叮当当的硬币声,以及风铃一样清脆的欢笑声。

苑树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冉香,我想好了,等我出师了,我也开个家具店。你等我,我一定风风光光地把你娶回家。”

“嗯。”冉香的声音好羞涩。

“说好了,你可不许嫁给别人。”

“我等你,永远为期。”

他们海誓山盟,我却心如刀割,他们宛若一对璧人,我俨然局外人。我无力地扶着墙壁滑下去,蹲坐在看门狗身上。

“汪汪汪……”看门狗大怒,汪汪直叫。

我仓皇而逃。

一路上,我边走边哭。

明明是我先遇见苑树的,为什么却看着他走向了冉香?

我真的,要永远失去苑树了吗?

3.蝴蝶眨几次眼睛,才学会飞行

秋天到来的时候,苑树即将出师,这一天他神神秘秘地拉我到后院。

秋千架旁,他把一个小物件放进我手心。

打开来,是一个小小的桃木发卡,散发着桃木独有的清香,精心雕琢的一只展翅蝴蝶,栩栩如生。

“这是我亲手做的桃木发卡,反面刻着你的名字,缇。明天我要离开了,留个纪念吧。”

“哇,我好喜欢,喜欢得不得了!”我视若珍宝地握着蝴蝶发卡。

苑树,有一首歌那么唱——

蝴蝶眨几次眼睛 才学会飞行

夜空洒满了星星 但几颗会落地

我飞行 但你坠落之际

很靠近 还听见呼吸

对不起 我却没捉紧你

这天晚上月影朦胧,爸爸在后院里摆了一桌好菜,破例开了一坛上好的花雕酒。

“苑树,师傅今晚和你一醉方休。”

他们推杯换盏,我在一旁唉声叹气,我好害怕明天一到来,苑树便会离开。

这酒一直喝到夜深,两人喝得酩酊大醉。

苑树不胜酒力。

半夜里睡不着,听见他的呕吐声,我披了衣服急匆匆闯进西屋,把他从冰冷的地上拖到床上,打了热水替他擦洗。

常年劳作,他白皙的手上早已长满厚茧。

我握了好久,舍不得松开。

也只有他酣睡时,我才敢如此胆大。

“苑树,也许今生我没有机会伴你左右了。”我趴在床沿上目不转睛地看他,怎么也看不够。之后我终于支撑不住,沉沉睡去。

我做了一场美梦。

梦中,我和苑树都穿着大红色的中式婚服,爸爸笑得合不拢嘴。

“小缇,爸爸的眼光不错吧,喜欢苑树不?”

“喜欢。”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苑树揭开我的红盖头:“小缇,我从第一眼见你就喜欢上你了。”

我娇羞地一低头:“我也是。”

正在此时,冉香忽然幽幽地出现在我们中间:“喂,你这个丫鬟,快去打洗脸水!”

我一惊,我去,原来自己只是个陪嫁丫头!

那一日,清晨的阳光竟然如此灼热,从窗棂洒下的阳光刺得我从梦中惊醒。

原来只是一场梦啊!

苑树还在熟睡,我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溜回自己的房间,洗漱完毕,却迟迟不见爸爸起床。

我推开门一看,眼前的一幕让我触目惊心。

爸爸痛苦地躺在地上,地上都是呕吐物。

我吓得惊叫起来:“爸、爸,你怎么了?”爸爸气息微弱,一动不动。

我跪在手术室门口,疯了一般地抽打自己:“都是我的错,为什么我没有照顾酒醉的爸爸!”

苑树死死抱住我:“方缇,不要这样。”

昨夜我因为舍不得苑树离开,而忽略了需要照顾的爸爸,爸爸突发脑溢血,生命垂危。

我好恨我自己!

整整三天三夜,医生从死神手里抢回了爸爸,只是他不能动弹,意识模糊,连我都不认识。

几次我都要支撑不下去,苑树一直紧紧握着我的手:“小缇,你放心,我不会走了,我会一直陪着你。”

我高考在即,姑姑从远方赶来,接走了爸爸,她嘱咐我:“小缇,你要好好读书,考上好大学,我会照顾好你爸的。”

姑姑把我的手放进苑树手里:“好好照顾小缇。”

苑树看着昏迷不醒的父亲,一字一句说得很坚定:“姑姑,我会照顾方缇一辈子的。”

“一辈子?”我的眼睛里慢慢涌出大颗的泪珠。

他用力点点头。

“我会像照顾亲妹妹一样,照顾你一辈子。”

我抱住他号啕大哭。

草长莺飞。

苑树在原香小镇开了第一家现代化手工定制家具店——“原香家具城”,主打个性化定制家具,生意还算不错。

我凭着优异的成绩考入省会A城的大学。之前填志愿选择专业的时候,我思索良久,最终选择了土木工程系。

也许,这种和建筑相关的专业,可以让我离苑树的距离近一点,哪怕只是近那么一点点。

离开原香小镇时,苑树和冉香一起来为我送行,他们十指交错紧紧握在一起,阳光落在两双素白的手上,那么美,我忍不住哭了出来。

“好啦,等生意好点,我会去看你的。”

我难过地别过脸去。

苑树,我喜欢你那么久,却从来只是我一个人的事。

无数次,我幸福地和你手牵手,却只能在梦中。

你从来就不曾属于我,我却不受控制地喜欢着你。

4.你好像回来了

我慢慢长开了,即使从不化妆,着黑色衣服,戴黑框眼镜,脸色冰冷毫无朝气,也有迎难而上的男生追求我,可我始终无动于衷。

我得到一个拉风的外号——灭绝师太。

苑树,在忘记你以前,我没法喜欢任何人。

苑树每月会为我打来生活费,他给我买了最新款的手机,絮絮叨叨地叮嘱我多穿衣服,多吃饭,好好学习云云。

我在电话里嫌弃他烦,可是只要超过三天他不打电话来,我就哭着打电话质问他是不是忘记了我。

“哼,我大学毕业之前,你不许和冉香结婚。”

“放心吧,好妹妹,我保证,你结婚之前,我绝对不会结婚。”

“为什么?难道你一直暗恋我?”

“得了吧,丫头,别自作多情了。方缇,在没看到你幸福之前,我不会结婚的。”电话里的苑树忽然哽咽起来,“我对不起师傅。”

“我不需要愧疚和同情!”我挂断了电话,靠在墙上,压抑地哭着。

寝室里的姐妹们包围了我:“怎么了?跟男朋友吵架了?”

“不是,那是我哥哥。”

“少来,一定是男朋友,看你伤心欲绝的样子就知道了。”

苑树,全世界都能看到我对你的喜欢,对你的伤心和难过,我一直小心翼翼地掩饰,却连没见过你的室友都能看得出来,我深深喜欢着你,一直没能走出来。

大学四年间,我去姑姑家看了爸爸数次,却一次都没回过原香小镇,我渴望见到苑树,却又那么害怕见到他。

每到寒暑假我就拼命地打工挣钱,四年下来,已经有着不菲的存款了。

记忆中的小镇,记忆中的方家老宅,一切一切就像是经年回不去的旧梦,氤氲缭绕在我的每一寸记忆里。

临近毕业之际,栀子花盛开的季节。

因为熬夜看书,那一日我起得很晚,头发散乱地直冲食堂,却在寝室门口撞到一个人,他同样憔悴不堪,胡子拉碴,拖着巨大的行李箱,样子像个落魄的赶考书生。

记忆中那张怎么也无法割舍,四年未见的,似乎已经渐渐模糊的脸,却在这一刻陡然清晰起来。

是苑树,他成熟了很多,比以前更加轮廓分明。

我几乎是颤抖着抱住了他。

他也用同样颤抖的手抱紧了我。

我们重逢的情景犹如八点档现场直播,旁边捧着饭盒的围观同学们以饭盒当沙锤,热烈鼓掌起哄。

“在一起,在一起!”

我以为时隔多年,他终于发现我才是真爱,却没想到他哽咽着给我当头一棒:“方缇,冉香不要我了,她和五金店的胖子结婚了。”

我悲喜交加,一把搂住他,特霸气地说:“不怕,你还有我,我会一辈子不离开你的,我可以跟你结婚。”

他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方缇,你永远是我的妹妹,我不敢有非分之想。”

“去死!”我生气地直捶他。

之前追过我的男生也来围观,恍然大悟地一拍大腿:“我去,这小子长得这么帅,我此生无望了。”

苑树连忙放开我:“对不起,我影响你行情了。”

我拽回他:“怕什么!”

我拉着他的手在学校里耀武扬威地走了一圈,感慨万千,兜兜转转,我竟然有了再次喜欢苑树的机会。

一个月过后,苑树在A城郊区开了一家手工定制家具店“原香实木定制”,我拿出了所有的积蓄倾力相助。

我边找工作,边在网上各大论坛发帖,给苑树的小店打广告。

这是个崇尚回归自然的年代,实木定制的招牌果然一炮而红。

小店的生意日益好起来。

在找工作的间隙,我几乎每天都来店里帮忙,正大光明地趴在柜台上看苑树,很久以来,因为冉香的关系,我不能这样贪恋地、无畏地看着他。

他摸了摸胡茬:“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不,我只是想,冉香怎么舍得不要你?”

我永远看不够那张脸,那张我第一次见就惊艳了时光,摔了个大跟头的脸。

他黯然伤神:“大人的世界,小丫头不懂。青春有限,她等不到我成功,等不到我来娶她。”

我眨巴眨巴眼睛,想要萌死他:“我年轻,刚大学毕业,可以跟你一起奋斗。我等得起,我会等你一辈子!”

“得了吧,小丫头,你懂什么?”

我很幸运地进入一家知名房地产公司,成为一名实习建筑设计师,工作很繁重,我去小店帮忙的时间越来越少。

春天来的时候,苑树招聘了三两个帮手,其中有个分管店面销售的姑娘叫林园园,聪明伶俐,很快就成为苑树的得力助手。

5.原树缇香

我从来没想过,以为老天垂爱我,把苑树还给我,却没想到,一切都是我的痴心妄想。

九月九日,是苑树的生日,我打开珍藏许久的铁皮盒子,拿出那枚栩栩如生的蝴蝶发卡,第一次舍得把它戴在发髻上,提着我亲手做的重磅榴莲慕斯蛋糕,悄悄走进苑树的小店。

苑树爱吃榴莲,可我接受不了。

挖榴莲肉时,我差点疯了。

店里静悄悄的,应该是都到后面仓库赶工去了,我头顶蛋糕,偷偷躲在柜台下面。

不久后果然传来脚步声,是苑树。

我腾地一下跳起来,头顶着蛋糕。

“生日快乐!”

用力过猛,蛋糕忽然从我头上掉落下来,糊了我一脸,我的样子有点滑稽,臭烘烘的榴莲熏得我泪流满面。

我抹了把遮住眼睛的奶油,终于看清面前拥抱在一起的两个人。

我真是太失败了。

我可能真的不是苑树心目中的那个人,连备胎都不是。

林园园,一个苑树刚认识半年的姑娘,苑树可以喜欢上她,却待我如亲妹妹,连替我擦掉脸上奶油这件事,都做得轻柔却又极有分寸,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你真笨哎,看,被奶油糊得跟什么似的。”

“不要你管!”

我哭得像个傻子。

我一直是个傻子。

他和冉香互相喜欢时,我以为自己再无机会,默默祝福。

他来找我时,我以为一切都还有转机。

我一直拼命努力学习建筑专业,想要追赶上他的脚步,可是现在,他却和别的姑娘在一起了。

“你走开!”

我用力推了苑树一把,他重重跌坐在地上。我转身就跑,蝴蝶发卡在我发疯般地逃出小店时,被我一脚踩断,我回头又捡了起来,揣进口袋,慌不择路地冲向马路,拦下一辆出租车逃离。

苑树在我身后大声地呼喊着什么,我的脑海里像是有一场呼啸的海啸,我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感觉不到。我打开飞驰的出租车车窗,扔掉了手机。

如果不离开,我会立刻死掉。

那天晚上,躲在酒店的我洗了很久的澡,却洗不掉浓浓的榴莲味,就好像四年来,我一直想忘记苑树,却发现他的样子,他身上淡淡的木香,历久弥新。

坐上南下的火车,我从背包里慢慢掏出蝴蝶发卡,凝视着它。

断了翅膀的蝴蝶还能飞起来吗?

从此,我彻底失去了苑树的消息。

三年后。

我在深圳一家大型房地产公司担任建筑设计师,我把爸爸接到身边照顾,他的身体好了很多,可以拄着拐杖慢慢走,日子过得平静安宁。

公司一个新开的项目亟待命名,我苦思冥想了几天几夜,终于想到一个精妙绝伦的名字——

原树缇香。

这是我全权负责的第一个大项目,是来自原香小镇努力奋斗的建筑设计女工程师方缇人生的全新开始,也是曾经深爱着苑树的姑娘挥别过去的标志,一场横亘了我整个青春的爱恋,自此结束。

在写下这个名字的时候,为了防止重名,我习惯性地打开了百度,却有相同名字的楼盘早在一年前开盘。

心中忽然有了坠落悬崖一样的心跳骤停之感,我颤抖着双手,点击网页进去,项目的总负责人——林园园。

林园园来头不小,居然是A城某房产开发商的女儿。

我合上电脑,不知不觉泪水竟然流了满面。

原树缇香,楼盘介绍下有一行小字——

方缇,如果你看到原树缇香这个名字,请回到原香小镇,苑树在那里等着你。

我从抽泣到号啕大哭,这一次,我终于鼓足勇气,拨通了久违的、苑树从未换过的电话号码。

电话那头却传来冰冷的女声:“您拨打的电话已停机。”

我心中忐忑,难以安眠。

我订了飞机票,日夜兼程赶回原香小镇。

原香小镇已不复当年模样,破旧房屋皆被漂亮小楼代替,唯有方家大宅,在一片红砖绿瓦中复古风范满满。

木门并没有锁,柏木门槛被擦得铮亮。

我大步跨过门槛,飞奔进屋里,满屋都是木蝴蝶,一只只展翅欲飞,完整无缺,我几乎红了眼睛。我焦急地大喊着:“苑树,你在哪里?我回来了,小缇回来了。”

里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我的苑树,我一直未曾忘却,一直想念的苑树,他留了小胡子,显得成熟了几分。

我颤抖着声音说:“苑树,我回来了。”

苑树愣住了。

片刻后,他清澈的眼中饱含泪水:“方缇,我一定是在做梦。”

这些年来,他一直压抑着内心的感情,因为师傅说过不许打师妹的主意,他喜欢上同是学徒出身的勤劳姑娘冉香,接受热情大方主动追求自己的林园园,却唯独不敢承认自己最早喜欢的、最最喜欢的人,是方缇。

直到方缇彻底消失在他的世界里,他方知道,方缇,才是他一生中最视若珍宝的那个人,他不敢触碰,不敢探索,因为太害怕失去。

他忘不了第一次见面,她口中的棒棒糖掉落到地上,她的脸红红的,他从来没见过那么可爱的姑娘,真像个天使。

她在刨花堆里睡着了,脸上挂着泪痕,呵,好傻。

他坐在床边看她睡着的模样,忍不住靠近,却陡然看到她闭着眼嘟起嘴,只得装作是欣赏木床。

还有那个永恒的夜晚,他于醉意朦胧中醒来,看见那张天使一样的小脸,终于忍不住偷偷吻了她的额头,却将这个秘密深埋于心底。

方缇消失后,他回到原香小镇开了一间家具店——原树缇香,日日夜夜等着方缇回来。

我摊开双手,把残缺的木蝴蝶发卡放入他掌心:“不是梦,你看,方缇真的回来了。”

原树缇香,这是我永远不会忘却的名字。

苑树,下辈子,下下辈子,若你做一棵开花的树,我愿成为你脚下渺小的莎草,仰望着你枝繁叶茂,花开满枝,永不离开。

苑树,莎草坚韧,籽实极多,落地即会生根发芽,生生不息,就像是方缇爱着苑树,永远永远也不会改变。

编辑/叉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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