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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之道

2016-04-28李方

六盘山 2016年2期
关键词:学书书家书法艺术

李方

书画同源。

对于中国传统艺术的书法和绘画,我一直有一个比较顽固的观念:无论今人多么勤奋多么努力,其对书法艺术的追求和创新,永远都不会超过古人;但是绘画却截然相反,今人绝对会超越古人。根据在于:书法从诞生的那天起,不管是商代中后期(约公元前14至11世纪)的甲骨文和金文所具有的线条美、单字造型的对称美、变化美及章法和风格美,还是被后世尊为书圣的东晋王羲之(公元303年-361年)兼撮众法,自成一家,到达了“贵越群品,古今莫二”的高度,甚至是有宋一代的苏(轼)米(芾)黄(庭坚)蔡(襄)四大书家,总之在铅笔与自来水笔问世以前,这些人从开始识文习字,就以(竹、石)毛笔为书写工具,并伴随一生,至死而息。现代人学书,大不了启蒙之后,进入现代教育,那就更与传统的字体书写日渐疏远。如此情形之下,不要说书法艺术的技艺日进,恐怕就是钢笔的书写都日渐陌生,原因是:一笔好写,被电脑代替了。而绘画的日益繁盛,是因为无论材质、理论、构图、彩色、体裁与表现手法,都会随着时代的发展而变化,并日益走向成熟。作为文化遗产,尽可以对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详加研究,对顾闳中的《韩熙载夜宴图》高声赞美,但是从纯美术的角度讲,现代人的绘画技艺,应该是早已超越了这些传世名画。

我以此论而沾沾自喜。

但是与书家唐宏雄的一席谈,基本上摧毁了我的这个观念;此后,再详读朱天曙的《中国书法史》(文化艺术出版社),则这种坚持了多年的观念雪化冰消,以至于无。

我犯了一个非常幼稚的常识性错误:忽略了艺术发展的规律问题,文化的继承与创新关系。

在唐宏雄看来,书法作为中华民族特有的文字书写艺术,从文字的创造到书写的自觉,从书写的自觉到艺术的觉醒,汉字的演进是由繁到简,在这一过程中,字体和字形的嬗变一直都参与其中。到最后,形成了中国书法艺术的三个基本要素:用笔、结字、章法。

现在我们来想一想:王羲之是一代书圣,但他从12岁才开始学书,也是先从家父,口传心授;后从师卫夫人,手追心摹;再后来北渡过江,遍寻前贤,博采众家之长,锐意创新,才自成一家的。对王羲之而言,他之前所临、所摹、所学的那些人和作品,是不是古人?但是他还是超越了那些人和他们的作品。如果说在书法艺术上,今人是否能够超越古人,是需要辩证地来看。关键是要分清现代书法与传统书法的区别。传统的书法是日常写字与书法艺术并存。而现代人写书法是有意识地将写作者的美学思想和艺术追求融入其中的。而且,作为一种艺术形式,它所表现出来的形态是与当时的历史情境相适应的。我们现在看到的古代书法艺术瑰宝,都是上下千多年来经过时间、历史、艺术标准检验后留存下来的,当然全都是精华。但是也应该看到:历史上,一个王朝如果经济繁荣、社会稳定、生产力得到了空前的解放与发展,那么这个朝代就是对历史进程做出过巨大贡献的朝代,这样的朝代,自然会对文学艺术的贡献巨大;相反,如果一个王朝在经济社会上没有什么起色,那么它对于文学艺术的贡献就会相对较小或者较弱,甚至会颓废和倒退。相对于书法来说,各个历史时期的艺术追求和欣赏标准也不相同。三国两晋崇尚韵味,唐代人追求正大光明的东西,因此推崇法度,宋人尚意。像隋、元两朝,基本上对文学艺术没有贡献,书法艺术当然更谈不上了。而明、清时期,科学技术的发展就折射到了书法艺术上,因为纸张、印刷技术的日臻完善,书帖变得较为容易印制,所以从宫廷到民间,特别注重挖掘了一些书帖,印制了一些书帖,同时特别重视了历代一些碑帖。虽然这样做的好处是有利于大面积让人临帖习字,但却很少有从帖中走出来的人。而现代,书法的面貌更是焕然一新的。比如学书,古人基本上都靠家传,然后从师。前人怎么写,就怎么临,老师怎么教,就怎么学。除非那些后来成为大家的人,是博览众长,终其一生,才有所突破和创新,形成独特的品质和流派。而现代书法教育不是这样,书法作为国家二级学科,专门开设课程,在大学有书法系,教学体系完备,利用现代科技,把书法艺术系统化,按照流派、书体进行科学研究。每一个字,每一笔,每一划,通过电脑分析、对比,再通过系统的理论学习,就会清楚来龙去脉,知道谁高谁低。所以,现在诸多的书法院校毕业的硕士、博士,不但理论水平高,书写水平也非常高。所以,就书法艺术而言,要想在较短的一个历史阶段超越古人,恐怕还办不到,但是在某一点上,则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当然,具体到一个人的习字,一个人的艺术生涯,却不可以这样简单地来表述,也不能如此笼统地进行概括。

唐宏雄是甘肃平凉人。其父唐光祖1948年毕业于平凉柳湖师范。这个时间节点意味深长。在学校读书的时候还是国民政府,迫于当局威逼,同学们集体加入了三青团。毕业一年时间,却已经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新公民。先为甘肃平凉专署工作人员,1952年参加固原自治州筹备组来到固原。1958年由于查出曾经参加过三青团被打倒,开除公职,遣返回原籍(幸亏妻子未被牵连,仍留在固原什字供销社工作)进行改造。个人际遇如此,空有才学而不复用,还要将满腹经纶散作满天星,装作一个碌碌无为者。剩下的,就只是那一笔好写了。所以,等1959年出生的唐宏雄稍长,他也只能将仅存的书法技艺传授给儿子了。从唐宏雄上小学一年级开始,他就写好“影格子”每日坚持让他写,这算是“教育要革命”之后的家庭作业。写到小学五年级,唐宏雄的毛笔字已经很“看得过去了”。就是春节给人家写幅对联,也可勉强贴得出去。作为少年的唐宏雄,并不知道这就是书法,而且还是一门艺术,仅仅作为少年的一种虚荣来讲,恐怕写毛笔字给他带来的唯一好处,就是过年写对联多得了几颗糖果的实惠吧。而等他上了初中,进入平凉三中,他的字引起了张炳涛老师的注意。因为无论班级还是学校,都成立有大批判小组。这个小组的主要任务,就是出墙报、黑板报、写大字报、在墙壁上耍大字。因为家庭成分不好,因为有一个正在“戴着帽子”劳动改造的父亲,他自卑、恐惧、小心翼翼,但是因为他的字,他却成了批判小组成员。作为政治任务,整天写字、写字、写字。然后,张炳涛老师专门找到了他。张老师其实也是一位书法爱好者。字写得非常好。行、楷、草皆通,草书尤佳。对于一个在书艺上已经略有成就者来说,处在那个年代,看到这样一个好苗子,应该是欣喜的,或者也有一些惺惺相惜的意味在里面。所以,张炳涛老师详细地询问了唐宏雄的学书情况,家庭情况。然后,嘱咐他:不管学校的学习情况怎样,都要坚持练字,因为这是一门技艺。家有万贯,不如一技在身。可以理解张老师这样说的心态:在那个时代,说书法是一门艺术,岂非惹祸上身。况且对一个初中学生来讲,说它是技艺也比说它是艺术更易理解,也更为实用吧。

1975年,唐光祖在悲愤、屈辱、不解中溘然离世。对16岁的唐宏雄而言,是人生的分水岭、转折点。因父去世,他追随母亲,从平凉三中,转到了固原什字中学。在这里,他遇到了第一位书法艺术的领路人:语文老师兼班主任米震中。米震中是北大高材生,少年时代就受过良好的家庭教育,同时对中国传统书法艺术颇多心得。北大毕业,响应号召,来到宁夏,进入什字中学。其时,他正对毛泽东的书法艺术爱得发狂,着迷异常。突然发现班里的一个学生的作文,竟然是用毛笔书写,不但颇见功底,而且多有草书。翻看作文本上的姓名,却又是工工整整的真书:唐宏雄。当即喊至。先让他把整篇作文朗读一遍。因不知原委,战战兢兢读了。当即“喔”了一声:明白了。

然后请坐。师生促膝一谈。

学书多少年了?

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到现在。

书法老师是谁?

没有。小时候写父亲的影格子描红,现在照着帖子乱画。

谁的书帖?

不知道。封皮没有了。

明天拿来我看。倒是有一件事,今天要给你讲明。以后写作文,一般不要用草书。其中有些字,似是而非,我都不能确认,怎么让别人阅读?学书不应该过早就写草书,应当先从楷书开始,先打基础,而后行书,最后是草。

第二天,将家中仅有的几本书法字帖给米老师拿去。那个时候,有什么像样的书帖,多是毛泽东的手迹印刷本,其中有一本字帖,米老师拿过去一看,微微一笑:身与笔俱老。这是颜真卿的《仙坛记》(全称为《有唐抚州南城县麻姑山仙坛记》),你学还早一点。我这里有他的《多宝塔》(全称为《大唐西京千福寺多宝佛塔感应碑文》),你先从这里练起。

1976年,1986年。唐宏雄从米震中老师手里接过颜真卿的《多宝塔》,写了整整十年。既没有间断过,也没有更换过。三千六百五十天,或凝神注目,分析揣摩;或临帖不辍,寒暑不移;就是走路,也在空气中做挥笔状,就是蹲厕,闭眼也是“大唐西京千福寺……”。这一番功夫,这一场经历,怎一个“痛并快乐着”了得。期间求学、工作,调动……看花花落去,观水水东流,多少人情更迭,多少世事蹉跎,直把个“维特之烦恼”的少年,磨砺成蓬勃的青年。

而事业的开拓,历来属于青年。

1982年,宁夏回族自治区党委宣传部、总工会、文联等单位为纪念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40周年,联合举办了全区第二届书法展。唐宏雄书写了《延安颂》参展。由于其书写细致、规正,内容又好,这幅参展作品被选中并挂在了展厅的显著位置。其后不久,固原地区文联成立,第一任文联常务副主席范泰昌(主席由地委宣传部部长张学彦兼任)到自治区文联汇报工作,巧遇胡公石(江苏盐城人,于右任入室弟子,中国标准草书社社长,在宁夏期间曾先后担任宁夏文史研究馆馆长、宁夏书画院院长、中国书法协会宁夏分会名誉主席等)。胡公石对唐宏雄的参展作品《延安颂》记忆犹新,故特向范泰昌询问。得知唐宏雄是一名乡村中学教师(当时在固原县彭堡乡吴磨中学任教),且年仅22岁时,不觉动情,对范副主席反复叮咛,不要埋没了这个书法界的好苗子,应该有一个好的学书环境,要着意培养。范泰昌副主席也不含糊,一回固原,就直接去找张部长汇报。张部长欣然同意。就这样,一纸调令,唐宏雄从吴磨中学到了当时的固原县文化馆,专门从事群众书法的辅导和普及工作。1987年调入固原地区文联,组织书法协会工作,1997年加入了中国书法家协会,1998年担任了固原地区文联书法家协会主席。

当初只是处于人生困境的父亲把他的爱好和特长转移到了儿子的身上,想藉此消解对人生的种种苦痛罢了;当初只是张炳涛老师在非正常的社会环境中对他的一种劝戒,想让他有一技在身而已;当初只是米震中老师对学生的指点与关怀,却没有想到他坚持十年,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终于至此,人生从此与众不同。

明代江阴县令颜之介,手下有两名小吏,宋如贵和文涛。两人都做文案,水平相当。几年后颜之介官至知府,辖内缺一知县。上边让他推荐一人。未做思索,他将文涛推荐上去。文涛做了县令,果然不负众望,造福一方百姓。后来有朋友问颜,何以推荐文涛而不提携宋如贵。颜说:“他们二人的能力确实旗鼓相当,但我私下观察,宋所交往的人多属酒肉之徒,而文的朋友多为读书之人。故而推荐了文涛。通过一个人所交往的朋友,就可以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

唐宏雄从乡间学校而县城文化馆,从县城文化馆而地区文联,视野不断被拓展,环境不断被改变,对学书而言,其朋友的圈子也从孤寂一人的苦思冥想,到组织群众团体交流,再到亲临名家现场书写,这一过程,对于任何一个从事艺术创作与探求的人来说,都是一个飞跃。宁夏虽然地处内陆,书法艺术的形态不如大省和东南文化深厚之地,但宁夏书协几乎是与中国书协同时成立,胡公石、罗雪樵、曹佑安、刘正谦、胡介文等都是在全国有影响的书家。在他们的带动和指导下,吴善璋、柴建方、马学智、郑歌平、郭守中、郭佳荣、尹旭、李洪一等一批书家成为了宁夏书界的中坚力量,并逐步走向全国。虽然人数不是很多,但作品质量高,传统功底扎实,路子正。吴善璋后来当选中国书协第五、六届副主席,尹旭成为当代著名的美学家和书法理论家。唐宏雄作为宁夏五个地级市书法协会主席之一,由于工作关系,与这些书家的交往交流成为日常,这在他的书法艺术提高上只能说是幸运而走运。

1989年至1990年,潜心习书的唐宏雄进入宁夏电大作家班进修。一个写书法的人进作家班,并非为了成为作家,这只是作为书法家的一个必备条件和素养而做的准备工作。果然,在这里,为他授课的老师是张贤亮、路展、高嵩、哈若蕙、吴淮生这些当时已名冠全国的大作家、编辑家。而他的班主任,则是后来成为名作家、书法家的陈继明。

由于共同的爱好和志趣,唐宏雄和高嵩老先生成了忘年交。高嵩是著名文艺评论家、美学家,同时也是知名的书法家。每有闲暇,两人或在宿舍促膝交谈,或在校园绿阴道上漫步,耐心细致地为他讲授中西方哲学、美学、书法史等知识,或在先生家摊开笔墨纸砚现场挥毫,逐一指点,相互切磋。但最主要的,是高先生严格要求他要进行长期的自我修养、磨砺以及近乎于枯燥的训练。唐宏雄的毕业论文《试论书法作品的力感》就是在高嵩先生的指导下完成的,并写了几百字的评语,不乏溢美之词,欣赏赞扬之情溢于言表。这种书法功内功外的浸润与渗透对唐宏雄的影响是巨大的,也是深刻的。而作为书法技艺的日进功课,则大多数是来自于吴善璋的影响。吴善璋性情温雅敦静,待人宽厚。既为工作,也是拜师,公私兼顾,唐宏雄有次曾带着作品专程去银川向他求教。吴善璋亲送画毡、纸张、笔、墨到他住的宾馆,并对他的作品严审细判,指出优缺。一周时间内,吴善璋每天必至,每次来解决一个问题,或从书理上讲解,或从用笔、结构、章法上进行分析、纠正、调整,让唐宏雄感动不已。但其实,他们两人的书法存在着很大的不同。吴善璋是江苏人,具有江南水乡的婉约,用笔清健俊逸,结体纵横跌宕,布局上除讲究字间、行间的均衡外,还注重整体空间的分割和利用。其书写过程绝不炫技,而是将技艺藏于笔端,笔画凌厉而果决,体现出的是对王羲之、米芾、苏东坡等大家笔意的纯熟和自己胸中气质的融合,显示出的是那种“婉转微妙”和南方人骨子里的隽秀与精致。而唐宏雄一直处于西海固贫困山区,因而在自身性格上就具有大西北人的豪放、大气、浑厚、雄奇、朴实和坚韧,这些秉赋对他的书法风格有着直接的影响,甚至是根深蒂固的影响。在学书的过程中,他就如西海固土地上劳作的父老百姓一样,几十年如一日笔耕不辍,书法作品中所具有的浑厚、苍劲、豪放的风格,这种书风是与他的生存生活环境相融合的,因而缺少的就是吴善璋那种精致和甜美之气,这也正是吴善璋长期以来指导他在这方面有所完善和提高之处。如此水乳交融的切磋交流和毫无保留地指点教导,唐宏雄书艺的快速提升,就在情理之中了。

任何艺术的精进都是如此。无论你的圈子有多大,也无论你的导师有多高,但归根到底,你的艺术生涯的长短,取决于你的寿命长短和对艺术追求的忍耐力,你的艺术水准所能达到的高度与宽度,取决于你自身的修养、悟性、感受、胸襟和抱负。简言之: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从小小年纪开始学书,从写字到习字,从临帖到创作,从亦步亦趋地照猫画虎,到对艺术的自觉自醒,每一步,都需谨慎,都需自省。要么独自揣摩,要么秉烛夜行,要么高人指点,要么幡然顿悟。这其中,有些人一辈子就成了写字匠,功力日显,却全然没有灵气。有些人是灵气有余而毫无艺术气质,想在艺术之途上走捷径。有些人稍有一点功底和名气,就表现出浑身的霸气。更有人把书艺的提高与金钱财物的聚敛等价齐观。人各有志,不可求全。但自身的内在修养却绝对是艺术之树根深叶茂、花繁果硕的生命源泉。写诗的人常说功夫在诗外。习字创作,焉能例外?学书几十年,唐宏雄对此的理解同样如此:临池不辍可强功力,书法创作全靠外修。如果连最基本的中国书法历史都不了解,对历代留存下来的名帖名碑都不熟悉,又没有比较深厚的典学储备,文学修养又非常浅薄,挥笔一写,也只能是“厚德载物”“天道酬勤”。

书法,这种中国的特殊艺术,是得到悠久博大的传统文化滋养生根布叶开花结果的,它本身就是传统文化的一部分。它与诗歌、音乐不仅如同比翼鸟,还如同连理枝。它是无声的音乐,有快慢,有高低,有节奏,有旋律,有动态变化。每一幅书法作品,同时也是一首用线条组成的诗歌,或雄奇豪迈,或悱恻婉约,或清新迤逦,或狂放不羁。优秀的书法作品,那纵横起伏流转跌宕的笔画,是从书家的血管里奔流而出的,体现着书家对艺术的追求和理解,体现着书家的个性和文化修养,也充斥着书家的情感。书法虽然不像其他艺术一样直接去创造人物或实物形象,但是通过书家在笔意上的融会贯通,用笔上的刚柔相济,实现了字形字体的各种奇绝之美。用笔刚健则具雄性美;用笔柔和就具阴柔美。刚柔相济则“刚健娜娜,兼而有之。”下笔需“峻涩间行”。运笔快而有力为“峻”,运笔慢而有力为“涩”。快而乏力或慢而力少均不足论。方圆兼备是为至要。方与圆既是指字,也指点画。方是外拓,圆是中含,方圆参差并进,笔意就变化无穷。从整幅作品的布局上讲,应该有顺逆,有向背,有起伏,有轻重,有聚散,有刚柔,有燥湿,有疾徐,有疏密,有肥瘦,有浓淡,有连断,有脱却,有承接,具此数者,方能成书。而这些,都是一幅作品的最朴素最基本的要求,还要有大小,有方圆,有长短,有开拢,有正奇,有巧拙,有收纵,有钝锐,有抑扬,有屈伸等等。其实,创作书法作品,就如同写文学剧本,讲究矛盾冲突;也如堪舆先生,理顺阴阳平衡。实际上,学习书法就是制造矛盾和解决矛盾的过程:参差而均衡,变化而统一,对比而调和。参差、变化、对比就是制造矛盾,而均衡、统一、调和都是把矛盾加以联系和约束。这样相辅相成,从而产生美感,运用对立统一的辩证关系来达到它的艺术效果。通过点画线条的搭配和章法的布局,来完成字的造型,并显示出各种动态神情、风韵气势,加之写作者深厚的功力和纯熟的技法,蕴含着强烈的感情活动与丰富的想象,给欣赏者在心灵上营造出意想浮游的境界从而联想出生动的形象。这应该是一幅优秀的书法作品所蕴藏的艺术感知和魅力所在。书法作品要想达到这样的境界,此前所下的功夫是什么呢?也就是说:怎样才能从一个普通习字者,磨练成为一个对书法艺术、书法创作有追求、有抱负的书家呢?

唐宏雄给了我最简单的答案:观、临、养、悟、创。每字一阶段,每字一境界,这是正途大道,不能走捷径,没有弯子绕。

观:就是看,也就是读帖。要细观,常观。要对帖中的字的用笔、结构、章法、行气、风格等等“读懂”,“读会”。通过反复观,仔细分析,举一反三,从观中得到领悟和启发。通过观,可以打开眼界,遍观历代法帖、碑帖或名家手迹,博取众长。要把观与记忆结合起来。读书成诵,诵上口头;观帖成诵,诵上笔端。闭目而索,举笔而追。观名家创作过程,机会难得,要观名家的执笔使毫,动指运腕,灵活处理字的结构及行气贯通等等。

临:通常所说的临摹,是两个方面。临是看着帖或碑上的字,照着字的形势笔画来学写;摹是将纸蒙在帖或碑帖上拓写出来。故姜夔在《续书谱》中说:“临书易失古人位置,而多得古人笔意;摹书易得古人位置,而多失古人笔意。临书易进,摹书易忘,经意与不经意也。”临帖的意义在于学习前人的经验,有助于学书的人格物致知,行己处世。容易得到他们用笔和结构的绳墨规矩,便于入门。临摹是学习古人,但同时要“高视古人”。习古人是入古,高视古人是出乎古,能入是“临”,能出是“创”。临摹是手段,创作是目标。

养:“书内书外,气道并进。”一个书家如果没有深厚的文化功底和综合素养,就很难有大作为。书内功不仅仅是指一家一派的笔墨技巧,还包括书法史论的学习、名家经典的研读。这是养书家的艺术气质;书外功的范围就更大,文学、音乐、美术等艺术领域必要涉猎,天文地理、人文自然社会等等都应该深究。这是养书家的自然之气,浩然之气。知识的无限性和生命的有限性,决定了书家终身学习的无止境。

悟:书法中“观、临、养”都是“悟”的基础。离开了“观、临、养”这些基础,“悟”就不会存在。历代书家的“悟”,分直接的“悟”和间接的“悟”。直接的“悟”一是从“观”中来,二是从“临”中来,三是从“养”中来。在观中和临中“悟”,是直接的“悟”。而在养中所得的“悟”,则是间接的“悟”,也可以说,“养”的本身就包含了“悟”的成分。因为书法有书法之理,心有“书理”,碰见与“书理”相通的“物理”时,引起顿悟,又提高了“书理”,落笔超异,书法长进。恰恰是这种间接的“悟”,才是学习书法中真正的悟。

创:“观、临、养、悟”几乎都涉及到“创”,都是为“创”创造条件的,都是基础。而学习书法,目的是在继承的基础上发展书法艺术,是在表达自己的艺术观点的同时企图超越前人的。

创,首先要处理好古与今的关系,要在继承古人的基础上推陈出新,有所增损。其次“变法”。书法有法,而法不是永远不变的。法不变则死,法不变不新。学法,入;变法,出。所谓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其三要立标准,创新要取得自立之地,站得高,立得住,应做到前无古人,艺术要成为一个流派,没有不建立自己艺术标准而取得较高成就的书法家。当然,创新就意味着独辟蹊径,在书法艺术的道路上独自开辟一条新的路子来,它对后来者至少应该有很好的启发和引导作用。书法当随时代,开一代风气之先。

这些既可看作是唐宏雄学书几十年的心得,也可看作是他所做的“书外”功夫。其实从近年来他的作品看,无论是形制上、书写上、布局上、用笔上都有很大变化。他自进入文联,交游广泛,视野开阔,见识广博,加之作家班进修、书法班培训、多次参展等等,《多宝塔》显然是不用再写了。但是多了王羲之、米芾、孙过庭……而且因为年纪、阅历、人事、技艺的关系,作品并不会一成不变的吧。就如当年米震中老师的那微微一笑。写好《多宝塔》,学《仙坛记》还早一点。《多宝塔》是颜真卿在唐天宝十一年(752年)写的,是后世学书之人楷书入门的摹本;而《仙坛记》是他在唐大历六年(771年)写的。期间经历将近20年。所以《仙坛记》就成为了中国书法楷书的优秀范本。颜真卿用了20年时间,才把摹本写成了范本。对于当今的人来说,要学书,要习字,是不是应该这样来要求:没有埋头二十年的功夫,就暂不要说自己是书法家,充其量也就是个爱好者。就像只在内刊上登了三五篇千字文的作者,就称自己是作家,这会贻笑大方的。

按照惯例,似乎还应该罗列一些唐宏雄书法作品的参展和获奖情况,以及他的一些虚衔名头的,但是突然想起了一个有趣的小典故:有一天启功遇到邹士方,就给他讲了一个笑话。说,有一位老先生,走到坟地里,看见一个鬼魂在到处游荡。这位老先生就对鬼魂说,你怎么不在自己的坟坑里躺着?鬼魂回答:不瞒您说,我没脸在坟里待着。你看看我的墓碑上那些溢美之词,存心不让我安宁。现在从我坟墓边走过的人都在骂我。当时邹士方还没有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儿,为什么启功先生要给他讲这一出。启功笑着说:现在有人给我戴高帽子,说什么我是天下第一笔,是中国的书法大师。吹捧我的文章太多了,这不是捧杀我吗?这是存心让我死后都不得安宁啊。

那就算了吧。写这篇文章,本是刊物栏目之需,但也有藉此壮全市书家之气的意思。在固原这样地域不大、人口不多、经济总量不高的山区,就有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12名,宁夏区级会员二百多名,他们的作品注重传统,各种书体、风格交相辉映,师法高古,用笔细腻,法度严谨,意趣盎然,且表现自我个性和时代精神强烈。尤其是2008年隆德县被中国书法家协会命名为西部首个中国书法之乡,更是对笔耕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的肯定、鼓励与支持。但在此期间,唐宏雄作为市书法家协会主席,在积极协调、组织书法家开展“中国书法进万家”“文艺六进”“迎新春送春联”等活动中所倾注的心血是有目共睹的。他广泛组织有潜力、有实力的书法家创作精品,踊跃参加包括“兰亭奖”等全国性的书法大展,将固原的书法推向广阔的舞台,通过艰辛努力取得显著成绩。他不遗余力地培养提携书法新人、发展壮大全市书法队伍是令人敬佩的。当然,我们也应该清醒地认识到:固原的书法艺术,仍然存在着很多困难和缺憾,对传统法帖的学习不够深入和透彻,对当代书法发展趋势的把握含混不清,对理论为先导的认识不足,很多爱好者注重的是临摹,而对书法理论却表现出冷漠。技法不精,表现乏力,整体效果不佳,缺乏专业化、高素质的书法人才,尤其缺乏十年磨一剑的对艺术孜孜以求的精神。

唯愿西部雄厚辽阔的高原,蜿蜒曲折的流水,漫山遍野的花草,云淡风轻的湛蓝天宇,憨厚朴实的人民,能够养育出具有宏阔与雄奇品质的书法大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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