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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式塔与胡塞尔的现象学直观

2016-03-16冀志强

衡水学院学报 2016年6期
关键词:胡塞尔现象学感性

冀志强



格式塔与胡塞尔的现象学直观

冀志强

(贵州财经大学 文法学院,贵州 贵阳550025)

现象学认为,意识都是具有意向性的,进入人的意识的只是事物在这种意向性中的显现,意识通过作为显现的被给予性可以达到事物的纯粹本质。格式塔心理学以现象学的态度研究了意识和知觉,并认为知觉对象是以完形的方式进入人的意识的,我们便是通过这种完形的方式认识了事物的本质。这两种理论都认为感性能够达到事物的本质,而感性本身就具有审美的因素,所以审美的基本层面就位于人类文化的根源部位。

胡塞尔;现象学;格式塔;审美感性;文化基础

我们知道,胡塞尔在其具有现象学宣言性质的著作《作为严格科学的哲学》这本小册子中,不仅批评了自然主义,而且尤其批判了以心理物理现象为研究对象的自然主义心理学,即实验心理学。本文却将格式塔心理学与胡塞尔的现象学联系起来,原因在于:笔者认为格式塔心理学在对某些问题的讨论上已经具备了哲学心理学的品质。事实上,格式塔心理学受到了现象学很大的影响,而现象学直观的意向性倒也有几分格式塔的意味。本文就结合现象学直观和格式塔的相关特点,就审美对于人类文化的特殊意义进行思考。

一、现象学直观

胡塞尔的现象学直观中的意向性理论主要来源于他的老师布伦塔诺(F. Brentano)的“意动心理学”(act psychology)。布伦塔诺认为,心理学的研究对象不应该是感觉、判断等意识的内容,而应该是意识中的感觉、判断等活动,他把这种活动称为心理活动或意动(act)。尽管意识在活动时是离不开内容的,但布伦塔诺严格区分了意识的活动与内容:意识的内容只是物理现象,它是物理学研究的对象;意识的活动才是心理现象,它才是心理学研究的对象。

这种意动心理学对于意识的内容和活动的区分就体现出了现象学的方向。我国著名心理学家车文博先生说:“意动不是离开客体和内容而独立存在的,它总是要指向或包含一定的对象或客体在内。实际上,我们看必有所见,听必有所闻,思维必有所思及的对象。所见、所闻和所思及之物是内容,见、闻、思维等就是意动。”[1]271我们可以说,这种意动就体现为意识的“意向性”(Intentionalitat)。

胡塞尔将布伦塔诺的意动心理学理论发展为现象学的意向性理论。他认为,所有意识都是具有意向性的意识,也就是说,意识都是关于对象的意识,因而任何意识对象都内在于意识之中,而不能带有“事物性超越的思维”。所以,表述的含义和对表述含义的理解都必然内在于意识的境域之内,在意识的境域内,只有意向性的体验的显现。因此,我们体验到的只能是事物的显现,而不是事物本身。

对于现象学来说,事物的显现和事物的本身是不同的。事物的显现是在直观中得到体现的,而这种显现在胡塞尔看来就是“实事”(Sachen)。胡塞尔指出了这种“实事”对于哲学的意义,他认为哲学的开端必须是:“它的绝对清晰的问题,在这些问题的本己意义上所预示出的方法以及绝对清晰地给出的最底层工作领域的实事。”[2]这种“实事”是“在直接的直观中绝对被给予的观念”,它不同于经验意义的“实事”(Tatsachen),因为经验中的实事是事物的存在本身。现象学的口号“面向实事本身”其实就是要求一种把握到实事(Sachen)本身的明见性。这种明见性的体验就是真理的标志,而它就是通过直观来实现的,所以胡塞尔把直观当作现象学研究的最重要方法,因为“每一种原初给予的直观都是认识的合法源泉”。胡塞尔就是通过这种实事来达到哲学的“彻底的无前提性”的。

现象学的对象是“被设定为在纯粹内在的直观中被把握的绝对被给予性”,这也就是他所说的“这里的这个”(Dies-da),这意思是说“它自身之所是的东西,以及它在被给予时所作为的东西”。尽管“这里的这个”只是个别的,但是在个别当中却存在着普遍性的本质。胡塞尔说:“不仅个别性,而且一般性、一般对象和一般实事状态都能够达到绝对的自身被给予性。这个认识对于现象学的可能性来说具有决定性的意义。因为现象学的特征恰恰在于,它是一种在纯粹直观的考察范围内、在绝对被给予性的范围内的本质分析和本质研究。”[3]44如果不能达到事物的本质,那么现象学也就没有了意义。现象学就是通过事物的“绝对被给予性”来达到事物的本质的,这也就是现象学直观的意义。

胡塞尔所说的“本质”并不是我们通常所说的本质,而是一种所谓的“艾多斯”(Eidos)。这种所谓的“艾多斯”是一种“纯粹本质”,它是一种新客体。它是本质直观的所与物,而不是个别直观的所与物,因为个别直观的所与物仅是一种个别的对象。纯粹本质可以以“例示”的形式即直观的形式出现在知觉、记忆或想象中,达到这种纯粹本质的途径就是现象学直观。

所以说,作为被给予的现象在胡塞尔那里就是本质,现象和本质并不是割裂的,并不是我们通常所说的现象在本质的背后,所以他的直观方法也称为“本质直观”。而这种本质直观也是一种观念直观,或者说范畴直观。我们之所以能够通过直观达到事物的本质,是因为呈现在意识中的现象不仅有事物的那些感性的、具体的和外在的东西,而且还有使得该物之所以成为该物的东西,即本质的、共性的和内在的东西。本质是观念的、先验的,但它又是直接呈现在意识中的,也就是说也存在于现象之中,它是现象中的不变的“常项”。

二、格式塔原理

格式塔(Gestalt),是“完形”的意思,它的英文是“configuration”。对格式塔心理学的整体论思想影响最大的是厄伦费尔(C. V. Ehrenfels)的“形质”学说。马赫认为物体是由在时间和空间方面的要素结合成的“复合体”。厄伦费尔反对这样的观点,他认为空间和时间的形式并不是感觉的集合,而是事物的整体所具有的一种新的属性。他称事物的整体为基体(grundlage),而称事物的各个组成部分为基素(fundamente)。基体不属于任何基素,比如正方形这个整体所具有的性质并不能出现在那几条个别的线上,这个基体就是一个“形质”。但事实上他所说的基体也还带有元素论的影子。

格式塔心理学的创始人韦特海默(M. Wertheimer)是厄伦费尔的学生。格式塔心理学的主要观点来源于关于“似动现象”(phi phenominon)的实验。所谓的“似动现象”,就是指先后出现的两个静止的刺激被个体知觉为刺激从前面一个刺激的位置向后面一个刺激的位置运动的现象。首次提出完形主义观点的韦特海默认为,“似动”只是一种现象,是一个整体或完形,而不是若干不动的感觉元素的集合。心理现象的整体是不可分析为元素的,因为整体并不等于部分之和,整体是先于部分而又决定部分的。韦特海默主张对意识经验采取公正的、没有偏见的态度,以保持意识经验的自然性和完整性。这种观点也体现出了现象学的思想方法。这样,格式塔心理学就克服了厄伦费尔“形质”理论中的元素论痕迹。

考夫卡在其所著的《格式塔心理学原理》中提出了“心物场”(psycho-physical field)和“同型论”(isomorphism)两个概念来说明格式塔的特点。他认为,人所经验的世界是不同于物理的世界,人所经验的世界体现为“心理场”(psychological field),它不同于事物客观的“物理场”(physical field),也就是说,客观事物进入人的知觉之后就不是原来的事物了,它在知觉中可能会改变性质和特点。这样就形成了他所说的“心物场”。他所说的心物场包括自我(Ego)和环境(environment)两极,它们各自都有自己的组织,而心物场则是由自我和环境的交互作用形成的。同型论这个概念主要是指环境中的组织关系在体验这些关系的个体中产生的与之同型的脑场模型。

在此基础上,阿恩海姆又集中研究了视觉的格式塔特性。他认为视觉式样实际上就是一个力场,或者说每一个视觉式样就是一个力的式样。这种视觉式样中的力是一种心理力,它来源于人的大脑视觉中心皮质的生理力。他认为这种力还可以理解为是一种生理力的心理对应物,也就是说对象所体现出的力的特性实际上应该从心理之中去寻找原因。他说:“虽然这些力的作用是发生在大脑皮质中的生理现象,但它在心理上却仍然被体验为是被观察事物本身的性质。”[4]11阿恩海姆还认为在事物的力的结构中存在着一种“表现性”。这种“表现性”乃是知觉式样本身的一种固有性质,并且它的基础就是视觉式样中存在的那种“力的结构”。

更为重要的是,阿恩海姆认为视觉是一种积极的探索,这种积极性就体现在视觉能够“捕捉事物的本质”。他说:“仅仅是少数几个突出的特征,就能够决定对一个知觉对象的认识,并能够创造出一个完整的式样。”[4]51他还说:“所谓视觉,实际上就是一种通过创造一种与刺激材料的性质相对应的一般形式结构来感知眼前的原始材料的活动。这个一般的形式结构不仅能代表眼前的个别事物,而且能代表与这一个别事物相类似的无限多个其他的个别事物。”[4]55所以,视觉活动也是人类精神所进行的一种创造性活动。他说:“知觉活动在感觉水平上,也能取得理性思维领域中称为‘理解’的东西。任何一个人的眼力,都能以一种朴素的方式展示出艺术家所具有的那种令人羡慕的能力,这就是那种通过组织的方式创造出能够有效地解释经验的图式的能力。因此,眼力也就是悟解能力。”[4]56也就是说,视觉也能够达到事物的本质。阿恩海姆对于视觉特性的这些发现足以说明感性对于认识事物本质的贡献。这个“一般形式结构”也就是他所说的“知觉概念”。我们甚至可以说,阿恩海姆关于“知觉概念”的理论可以从实证的层面解释胡塞尔的本质直观。

阿恩海姆在《视觉思维》中说:“严格说来,没有一个知觉对象仅仅是指一个独特的个别形状,每个知觉对象都指向某一类模式,有时或许只有一个物体适于这种模式,有时又有无数种物体与之适合。”[5]37在此意义上可以说,知觉对象也是一种概念。在阿恩海姆看来,视觉在本质上也是一种思维,所以它针对的也是事物的结构。他说:“在事物的知觉特征中,只有纯粹的‘结构’特征能够进入思维之中——某种红色的扩张性,某种声响的侵略性、某种圆形物的向心性和紧密性等等。”[5]170

阿恩海姆认为,我们的思维在进行所谓的“归纳”之前,必须有预先的抽象,如果这种抽象是思维的抽象,就会陷入“恶性循环”,这种抽象是知觉的直接的“抽象”。“抽象”不等同于“抽样”,以“个体”来代表全体只是抽样,而未必是抽象。知觉的抽象本身就是概括性的了,也就是形成了概念,但这种概括和概念不是以语言的形式出现,思维并非必须借助于语言,也就是知觉也能把握事物的本质。

三、美学的考虑

我们不能将胡塞尔对心理主义的所有反对运用到格式塔心理学之上,并且还要看到现象学直观和格式塔心理学的知觉之间有着很大的联系。胡塞尔的本质直观在某种意义上是一种“看”,而格式塔实际上也是一种“看”,这两种“看”都力图达到视觉的纯粹。车文博先生说:“胡塞尔的现象学要求按经验现象完整的本来面目来观察和描述纯粹意识结构的思想,正是完形心理学派整个学说的逻辑起点和方法论基础。”[1]416考夫卡在美国的《心理学公报》(Psychology Bulletin)上发表的文章《知觉:格式塔理论介绍》已经说明他们研究的核心对象就是“知觉”,这与胡塞尔所关注的“直观”是一致的。完形心理学从现象学的理论基础出发,主要是以“直接经验”或“现象经验”为其研究对象。所谓直接经验,就是指一个人直接感知到的知识经验,它同物理世界有时是符合的,有时也不相符合。

格式塔心理学认为,心理现象就是一个完整的格式塔,我们自然而然地经验到的现象都自成一个完形,完形是一个有组织的完整的整体,并且这个整体的本身是有意义的。也就是说,直观对象不会以散乱的形式呈现,而只能以整合的方式进入到人的主体视域当中,否则所谓的本质也是无法达到的。这就是说直观对象在主体的视域当中是以“格式塔”的方式完成的。完形当然有认知的能力,而我们通常所说的那个认知事实上是对于完形成果的判断。也就是说,我们的知觉在对对象进行判断之前已经对它们进行了完形。

我们所直观到的物象永远是附着在事物的外在实体上的,所以为了把握这个物象,我们就要靠想象把它抽离出来。把知觉内容联结为一个整体,它类似“格式塔”的心理构造。我们可以这样说,胡塞尔所极其重视的“被给予性”也是以“格式塔”的方式展开的。在现象学直观中,“一般”得以呈现的可能性就在于这个“一般”中存在的特殊所给予人以具有普遍性的格式塔。我们知道,完形遵循两个重要的原则:简化和平衡。经过简化和平衡之后的完形,我们的感官所直接看到的就不是这些物体的“真实的”形状了,它实际上针对的是事物的“被给予性”。

我们知道,胡塞尔认为直观可以达到事物的本质,而格式塔心理学则是说知觉具有捕捉事物本质的能力。尽管他们分别所说的直观和知觉有些不同,但是在接受事物的直接性上无疑是相同的。所以我们就可以说感性可以成为知识的基础。这样的话,由于感性本身就具有审美的成分,所以也可以说在某种程度上,审美也具有成为知识基础的层面。胡塞尔现象学和格式塔心理学都追求意识结构的纯粹性和给予性,这就把人的意识还原到了根源部位上。感性从它的纯粹性上说是审美的,所以我们也就可以说审美是处于人类文化的根源部位上。阿恩海姆说:“实际上,人类用视觉图像对概念作出的一切解释,都包含着审美的成分。”[5]177

韦尔施在《重构美学》中提出,认识论的审美化起源于康德和尼采。在他看来,康德首先将审美带进了知识的基础地位。作为康德先验感性的时间和空间实际上都是以视觉为基础的,那么以此就可以说先验感性是以审美的方式构成的。我们知道,康德的《判断力批判》并不是自觉的美学批判,因为他的宗旨是沟通自然与自由这两大领域而不是出于美学学科的思考。尽管他拾起了鲍姆嘉通的“Ästhetik”而称那个为知识奠定基础的“超验感性”为“transzendentale Ästhetik”,但是他却搁置了鲍姆嘉通“感性学”所具有的“美学”的意义,不过韦尔施则重新在他这里发现了美学对于知识的意义。在康德那里,判断力是没有自己的地盘的,但是我们却认为,审美是人确证自己的一种本质力量(essencial power)。这样,建立关于审美的一门科学必须进行批判。

杜夫海纳将现象学引入美学研究,并且他的理论也内在地包含了格式塔的理论。他认为,审美经验是一种归纳性的感性,审美对象的意义包括了感性的组织和感性的统一原则。这就是模式。这种模式当然也是可以用格式塔心理学来支撑的。杜夫海纳说:“审美知觉是极端性的知觉,是那种只愿意作为知觉的知觉,它既不受想象力的诱惑,也不受理解力的诱惑。”[6]53所以,审美知觉是最为纯粹的意识,它就是胡塞尔所追求的“绝对被给予性”。也就是在这个意义上,杜夫海纳说:“审美经验在它是纯粹的那一瞬间,完成了现象学还原。”[6]53

这样,审美对于人类文化的意义就可以见出了,杜夫海纳即从现象学的角度阐述了美学对于哲学的重要性。他说:“在人类经历的各条道路的起点上,都可能找到审美经验:它开辟通向科学和行动的途径。原因是:它处于根源部位上,处于人类在与万物混杂中感受到自己与世界的亲密关系的这一点上,自然向人类显出真身,人类可以阅读自然献给他的这些伟大图像。在自然所说的这些语言之前,逻各斯的未来已经在这相遇中着手准备了。创造的自然产生人并启发人达到意识。这就是为什么某些哲学偏重选择美学的原因,因为这样它们可以寻根溯源,它们的分析也可以因为美学而变得方向明确、条理清楚。”[6]8在这条道路上,现象学和格式塔都为我们做出了贡献并且启示我们:感性直观,不仅是美学研究的基础,而且作为审美的基本层面便位于人类文化的根源部位。

[1] 车文博.西方心理学史[M].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98.

[2] 胡塞尔.文章与讲演[M].倪梁康,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66.

[3] 胡塞尔.现象学的观念[M].倪梁康,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44.

[4] 阿恩海姆.艺术与视知觉[M].滕守尧,朱疆源,译.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8.

[5] 阿恩海姆.视觉思维[M].滕守尧,译.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5.

[6] 杜夫海纳.美学与哲学[M].孙非,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5.

Gestalt and Husserl’s Phenomenological Intuition

JI Zhiqiang

(School of Culture and Law, Guizhou University of Finance and Economics, GuiYang, Guizhou 550025, China)

According to phenomenology, intentionality is the nature of consciousness whose objects are only the appearance of things in this intentionality. The consciousness, by nature of being given as appearance, can reach the pure nature of things. The Gestalt psychology studies the consciousness and perception with this attitude, and explains that the objects of perception get into consciousness in the way of gestalt by which we can recognize the nature of things. Both two standpoints indicate that sensibility can get to the nature of things. While the sensibility itself has an aesthetic factor, and the basic aspect of aesthetic lies in the root of human culture.

Husserl; phenomenology; Gestalt; aesthetic sensibility; cultural basis

(责任编校:耿春红 英文校对:杨 敏)

10.3969/j.issn.1673-2065.2016.06.017

B516.52

A

1673-2065(2016)06-0100-05

2016-02-12

冀志强(1972-),男,河北宁晋人,贵州财经大学文法学院副教授,哲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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