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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之生——由评论钱耕森先生“大道和生学”说起

2016-03-16贡华南

衡水学院学报 2016年6期
关键词:生机圣人大道

贡华南



大道之生——由评论钱耕森先生“大道和生学”说起

贡华南a,b

(华东师范大学 a. 中国现代思想文化研究所;b. 哲学系,上海 200241)

钱耕森先生的“大道和生学”引进了“道”“阴阳二气”“冲气”来构建自己的哲学系统。以“道”“和”“生”这三个最有中国味道的关键词来表述思想,根柢深远而又亲切有味,古朴厚重而又富有时代气息,诚为当代立心、立命之论。不过,在老子的思想世界中,“无”“有”“天”“地”等范畴不仅具体地诠释道、生,而且也是老子区别于其他学派的标志。因此,弄清楚这些具体的“生”的含义对于准确理解与表述“大道和生学”至关重要。

钱耕森;“大道和生学”;老子;“道”

钱耕森先生在2015年3月2日《光明日报》的国学版较为系统地表述其构建的“大道和生学”体系理论,将史伯视为“大道和生学”的创立者,老子视为“大道和生学”的建立者。他特别提出老子“大道和生学”创造性的六点表现,比如,把“道”“阴阳二气”“冲气”引进来了,把“和”与“气”结合起来了,形成了“和气”,等等。笔者对此非常赞同,认为以“道”“和”“生”这三个最有中国味道的关键词来表述思想,根柢深远而又亲切有味,古朴厚重而又富有时代气息,诚为当代立心、立命之论。

不过,在笔者看来,在老子的思想世界中,较之“阴阳”“冲气”,“无”“有”“天”“地”“一”“二”“三”“人”“物”等不仅具体地诠释道、生,而且也是老子区别于其他学派的标志。因此,弄清楚“无”“有”“天”“地”“一”“二”“三”“人”“物”之“生”对于准确理解与表述“大道和生学”至关重要。

在老子的思想世界中,不仅道生,道之所生的无、有、天、地、一、二、三、人、物亦生。“生”是老子所追求的最核心的价值与最显明的理想。“生”既指自身生机源源不断涌现,也指创生他者,使他者生机不断绽放。

道是创生之源,道之前无“帝”,无鬼神,无天地,亦无“无”,无“有”,无人,无物。道之展开的过程,也就是其创生天地万物的过程。道以“无”打开了天地(“天地之始”),以“无”“有”创生了万物(“万物之母”),所谓“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第四十章)。“无”生“有”,使“有”具有“生”性,“有”直接生天地万物。就根源说,唯一的创生者是“道”,“有”“无”只是道所创生的、具有不同特征的具体的创生者。从“无”到“有”,从“天地之始”到“万物之母”,道既为这个过程提供源源不断的动力,也随时为天地万物的展开提供明确的方向与归宿。

“道”超越了生死,展现出无限的品格(“谷神不死”)。大道本身无穷无尽,它的创生同样无穷无尽。天地由道所出,万物亦源源不断地由道而生,生生不已之道被喻为“玄牝”。天地万物最终必然归于道,因此,道又被称为“天地根”与“万物根”。生为出,死为入,出入之所由为“门”,天地万物出入所由之道则为“众妙之门”。道不仅生天地万物,同时也养育天地万物。不过,道生养万物不是出自特定的目的、欲望、意志,而仅仅给予并规定万物之德,让其按照其德展开。因此,道生养万物并不屈物就己,不是为了把万物控制在自己手中,而是让万物“自生”,即依照其“德”而生,此即“不为主”。道通过“无”“有”不断地创生万物,亦使天地万物的生机源源不断地展示出来。万物自正自化,开花、结果,顺利完成其所有生命环节,由“有”而“无”,最终一起回归本根之道。不断地展开,无所不至而又随时返回,此乃“道”所规定的动势——“反”。

“一”由“道”所生,亦禀有“道”创生之“性”。“二”“三”亦然,皆富有创生之性。“二”由“一”所生,乃整体存在分化之始。“三”是存在的进一步分化。道、一、二、三皆有创生之性。由之所生的万物同样具有创生之性,展示为生生不已之态,此即“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和”既有和谐之义,也指道所创生万物之丰富性、差异性、多样性。

“无”最接近“道”的品格,也是“道”创生之最鲜明特点。“无”的基本特性是“生”,“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第四十章)。“无”根源于道,“无”之创生性亦源于“道”。“无”是“道”之“无”,撇开道,“无”成为空头无据之“无”,亦成寂灭之“无”,更谈不上“生”与“创生”。“以无为本”,是以“无”自立门户,多流于“空无”,而非道之“无”。道之“无”生生不已,无“无”者无生机,乃死之徒,故“满者”“实者”“强者”“盈者”“锐者”乃缺乏生机者。有“无”者富有生机,赤子、婴儿多“无”,得道者守“无”、能“无”,故生生不已。

“三十幅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第十一章)。“物之无”成就了“物之用”。进一步说,“物之无”成就了物的生机,使其成为“生之徒”。万物之“无”不同,其“用”不同,在此意义上可以说,是“无”让每个物显示出不同的“用”,亦是“无”让每个物成为其自身。于人亦然:不同的“无”让每个人呈现出不同的“用”,每个不同的“无”亦让每个人成为生机勃勃的其自身。更重要的是,自身之“无”——无知无欲无为——构成了他人他物生机绽放的前提。因此,自觉去发现“无”、面对“无”、欣赏“无”、成就“无”,乃是对一个人真正的任务。成就“无”,才能真正“唯道是从”。

“有”源于“道”、源于“无”,其最大的特性亦是“生”。无道之“有”,或无“无”之“有”,仅是抽象的规定性。抽象的规定性无根据、无方向,亦无“生”。“有”之创生一方面源于“无”之创生(“有生于无”),另一方面,“有”之创生亦依靠其“无”之性而展开(当其无,有……之用)。换言之,“有”有“道”,“有”有“无”,“有”才能而不“强”、不“锐”、不“坚”,才保有“生”性,才可能生万物。

“天”“地”得道而生。天地不仅有其生,而且皆可长生,其原因在于,天地不会像人一样有自我意识,不会有私有欲,不会以己之意志施加于万物,此即“不自生”(第七章),因此可得“长生”。在老子看来,天地之所以能够“不自生”,其根本原因就是天地皆以道为法,即所谓“地法天,天法道”(第二十五章)。“地”通过“法天”而实现“天地相合”,“甘露”则是天地相合的产物。天地依道而展开,亦即皆依据“自然”而不是“他然”方式展开,此即“希言自然”(第二十三章)。“飘风骤雨”乃是天地之“希言”:“言”为出于己而加于他者,“希言”就是少以己加乎他。“自”不出则己不损,少施加于万物则他亦得生。天守其“清”,地守其“宁”,天地之间,乃是“虚而不屈”的空间。因其虚,故而能“动而愈出”,生机萌动,万物化生。所以,天地不仅自身生机绵延,同时也可为万物之生提供甘露之浇灌与自由生长的空间。这与《易传·系辞》“天地之大德曰生”观念有其一致之处,但凸显“虚”之“生”义又与《易传·系辞》迥异。

人之生,根源在道,无、有、天、地则具体实现着每个生命。赤子婴儿生来合于道,蕴含“无”,精神凝聚、身心混全,以无为用,无知无欲,生机无限。每个人都曾是此生机无限的赤子婴儿,但能成人而保有无限生机的唯有圣人。圣人自觉法地、法天、法道,自觉保存其“有”与“无”,自觉无为、无事、不仁、不言,由此而得长生不殆。简言之,圣人不仅被道所生,而且能依道展开“爱民治国”“治大国若烹小鲜”“以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等活动,并且还自觉用道去生、去“爱民”“治国”“治大国”“辅万物”。圣人一切出于道而归于道,其自身以“静”“虚”(“致虚极,守静笃”)、“柔”“弱”在世,同时自觉以“慈”待人、物,以慈救物。“静”是自觉归根,即能够自觉往而反;“虚”是自觉居于不盈、不满之境;“柔”是与他人他物交接时自觉触之而避、触之而退;“弱”不是“懦弱”(此是德性上缺乏勇气),也不是生机缺乏意义上之羸弱,而是自觉尊重、宽容他者,对他者不示强。因此,“静”“虚”“柔”“弱”展示的是生生不息之强大生命力的坚守,即收回人的意志,不以己加于物;收回人的欲望,不取物归于己。人不走出自身,不损不益,人性可保全;物不被人所加,物性乃得自然。对于素朴之性被损或被益者,圣人则根据“损有余而补不足”原则,努力救人救物。救人救物而让天地人物都能“静”“虚”“柔”“弱”,这样,自己既得以好好地生,他人他物之生也因此得以保障。

赤子、婴儿自发合于道,圣人自觉师法大道,前者内在蕴含“无”,后者自觉持守“无”,因此他们皆能饱含生机,亦能使他人、他物生。但俗人则反是,他们“昭昭”“察察”“尚贤”“贵难得之货”“见可欲”,总是害怕“无”,拒绝“虚”,好争、恃功。简言之,俗人言行皆出于己而归于己,总是以己加于物,取物归于己,以此牢牢控制物,藉此走向坚强。俗人不断取物增益其生,不断湮灭自身生机,同时减损万物之生,不断湮灭万物之生机。

万物皆得道而生,因道而成其质,守住所得,即有其素朴之性。万物守其性不失即全其“自然”。自然之值得追求,是因为自然表达了完整存在而不被他者夹杂他者之质。道为万物提供了内在的根据与生长的动力,而不是外在的命令,外在的强加。万物按照自己的本性展开、成就,这就是“自己而然”,而不是“他然”。自然而在之万物由“无”与“有”而生。其具体表现就是其生中有“有”,有“无”,而“虚”“柔”“弱”乃是“无”的具体形态。万物以其生而资助人之生,但与有知、有欲、有为的人共生却使其之生随时面临危机。有知、有欲、有为的人不断地把自己的意志、目的、欲望施加于万物,把万物纳入人的意志、目的、欲望之下,从而减损、阻断物之生。以人加于物,取物归于己,减损物之生以增益人之生,物我之生皆受损害。只有自觉师法大道者才能“无为”“无知”“无欲”地与物交往,自觉地不再把人的意志、目的、欲望施加于万物,不将万物正常生长归功于己,由此物之生机得以保全,万物才能顺利地各复归其根。因此,万物之生既由自身之“和”而生,亦由人之“和”而生,追根溯源的话,亦离不开道、无、有、天、地、一、二、三之“和”而生。

人、物之“生”与道、无、有、天、地、一、二、三之“生”不尽相同。道、无、有、天、地、一、二、三之“生”乃“创生”,即使自身之外者获得生机与生命,人、物之“生”首先表现为自己生机、生命之展开。但在老子看来,自己生机、生命之展开有不同的表现:一是坚强,即生且不断凸显自身,扬己而抑他,屈他而从己;一是柔弱,即生且能自觉护生,自觉守护素朴之性,对所交接者不示强,而是宽容、接纳,不以己加于他,不屈他归于己。坚强者有生而灭生,为死之徒;柔弱者自己生且使他人他物生,为生之徒,亦类于道、无、有、天、地、一、二、三之“创生”。

道生,无生,有生,天生、地生、一生、二生、三生、人生,物亦生,老子由此构建出一个生机勃勃的理想世界——小国寡民。“小国寡民”首先是一个精神性范畴,即以大道为根基而生成的新世界。在大道主导之下,人自知、自爱,并慈爱着自身所处的天地万物,而不会走向远方遗忘当下(“不远徙”)。每个人都能自觉放弃对效率与功利的追求(“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不再与人相争(“虽有甲兵,无所陈之”),不再逐物、控制物。每个人都能安于自身、守住自身(“无狭其所居,无厌其所生”),自觉切断向外的企羡,停止追求自身之外者,既能吃什么都好穿什么都美,亦能自安其居,自乐其俗。每个人的意志和欲望都停留于自身,不会加于他者,也不被他者所加,每个人都能让素朴之性完整自然地展开,让自己的生机与他人他物的生机一直畅通。在此意义上,人与人之间、人与物之间的和谐通过人的“无”(无知无欲无为)、“虚”(“虚其心”)、“弱”(“弱其志”)而实现,这也是万物“冲气以为和”的精神保证。

(Bearing) from Tao ——On Qian Gengsen’s “Theory of Harmony Originating from Tao”

GONG Huanana,b

(a. Institute of Modern Chinese Thought and Culture; b. Department of Philosophy, East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Shanghai 200241, China)

Mr. Qian Gengsen builds his own philosophy system by introducing Tao andand(in Chinese thought) to his theory of harmony originating from Tao. And Qian Gengsen expresses his idea in it by the three key words of,(harmony) and(bearing) with a strong sense of Chinese culture, which is endowed with an affectionate sense and the spirit of the times, regarded as the guidance of educating human hearts. However,,,(god) and(earth) in Lao Zi’s thought not only interpretandin a detailed way, but are also considered as the sign that distinguishes his philosophy and that of the other schools. Therefore, it is crucial to clarify the specific meaning ofto get an accurate understanding and expressing of the theory of harmony originating from Tao.

Qian Gengsen; theory of harmony originating from Taoism; Lao-tzu; Tao

(责任编校:耿春红 英文校对:杨 敏)

10.3969/j.issn.1673-2065.2016.06.009

B2

A

1673-2065(2016)06-0054-04

2016-12-23

贡华南(1971-),安徽泗县人,华东师范大学中国现代思想文化研究所研究员,哲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哲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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