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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叶兰在空中飞舞》的创伤解读

2016-03-15陈曦

河南教育·高教 2016年2期
关键词:恢复奥威尔创伤

陈曦

摘要:乔治·奥威尔的作品多与自己的亲身经历相关,奥威尔特殊的成长经历给他的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素材。早年家庭生活的不幸和长期的贫困给奥威尔带来了无尽的创伤。《叶兰在空中飞舞》被认为是与奥威尔作家职业生涯联系最为紧密的小说,笔者通过细读文本展开研究,并结合奥威尔个人的成长背景,探讨他的创伤经历与文学创作之间的关系。

关键词:乔治·奥威尔;《叶兰在空中飞舞》;创伤;恢复

创伤是一个现代性的话题,随着多元化社会的发展,创伤在现代社会已经无法避免。创伤文学是一种根据作家亲身体验所带来的巨大心理刺激和精神创伤而创作出的文学作品。奥威尔的作品大多与其亲身经历相关,从他笔下的很多人物身上都能找到他的影子,很多情节也与他本身的经历相似。无论是《巴黎伦敦落魄记》中的那个游走于大都市最底层的伊顿公学才子,抑或是在《缅甸岁月》中的那个远在异国、面有胎记、不够自信、内心孤独的弗洛里,还是在《向加泰罗尼亚致敬》中的满怀理想、奔赴前线的战士……奥威尔通过塑造一个个与自己相似的人物来重现自己人生中的重大事件,试图通过写作来治疗自己所受到的创伤,小说《叶兰在空中飞舞》是奥威尔早年的一部作品,也被认为是与其作家职业生涯联系最为紧密的小说,主人公戈登的很多经历都与奥威尔的人生经历相似。奥威尔通过戈登的个人经历再现了自己所遭受的家庭与贫穷创伤,并试图通过重构创伤经历来治疗创伤。

一、创伤经历

创伤本指由外力对身体造成的物理性损伤,是看得见的伤口。19世纪法国精神病学家夏科对歇斯底里症的研究将创伤理论扩展到了精神领域,这一研究在当时不仅引起了医学界的关注,也引起了文学和政治领域的极大关注,人们首次关注到了精神领域的“看不见的伤口”。夏科的追随者弗洛伊德将其关于创伤的理论向前推进,弗洛伊德在精神分析中对创伤的研究为当代的创伤研究奠定了理论基石。而在弗洛伊德的创伤理论上衍生的文学性创伤是指20世纪文学作品中的创伤叙事,是对这个世纪中的战争、大屠杀、贫困、殖民化等个人和集体心理的再现。文学性创伤的目的就是要更深刻、更生动地表现人类社会的千姿百态,以及人的内心世界及其运行机制。作家通过文学创作来展现创伤,而文学作品普罗大众的特征则能让更多的人了解创伤,关注受创伤的群体。弗洛伊德是第一个探讨写作疗法的专家,他认为作家在写作过程中将自己的创伤经历通过讲故事的方式娓娓道来,即“宣泄疗法”,只有通过这种方式,作家才能走出创伤,逐步摆脱创伤对自己生活和精神的负面影响,以一种积极的心态,展望自己美好的未来,并重新投入到正常的社会生活中去。

乔治·奥威尔出生在一个并不幸福的家庭,他的父亲是一名印度民政局鸦片部的分代理人。由于父亲的工作性质,他的父母长期分居,父爱的缺失在奥威尔的成长过程中有着非常负面的影响。作为维多利亚时代晚期衰败潦倒的中上层阶级,贫穷的阴影一直伴随着奥威尔的成长,也给奥威尔带来了家庭创伤。奥威尔父母的中上层阶级出身使他们格外重视孩子的教育问题,虽然家境贫寒,但他们不惜向亲人求助也要送奥威尔去较好的学校上学。虽然父母不遗余力地把他送到了他们眼中最为合适的学校,但对于他来说,在圣塞普浦里安学校求学所遭受的不公正待遇给年幼的他带来了难以愈合的伤痛。奥威尔在晚年的一篇散文《如此欢乐的童年》中回忆了自己早年在学校的种种经历。奥威尔用幽默的语言描述了自己在一个昂贵和势利的学校里所受到的侮辱和不公正的待遇,在他的记忆中,学校是“旧式的私塾,还带一点儿维多利亚时期的色彩,所有非常有钱人家的孩子都或多或少地受到关照”。这里的校长和老师都专制、霸道,且经常责打侮辱学生。因为家境贫寒,奥威尔在学校里经常受到责打,“我被打得魂飞魄散,倒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抽搐着。这是我童年时代仅有的一次给打得掉眼泪,我之所以哭,很奇怪,根本不是因为痛……一是因为真诚的悔恨,但更是因为一种只有童年才会有的悲伤体验:一种凄凉的孤独无助的感觉,我被锁在一个充满敌意的世界中,被锁在一个非常邪恶的世界中”。在学校里,老师对贫富学生的差别对待给奥威尔带来的伤害是最为严重的,“呆瓜对这个班上的学生从来就不一视同仁,对他来说,如果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减免学费并不那么重要,呆瓜就会对这个学生采取一种慈父式的态度来鞭策他”。童年在寄宿学校受到的种种不公正的待遇,让奥威尔认识到了贫穷的可怕、金钱的力量,也对奥威尔的一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在回忆起这段经历时,他是这样描述的,“我穷,我弱,我不受欢迎;我长期咳嗽不止;我胆小怕事;我浑身散发臭气”。甚至从圣塞普浦里安学校毕业后,在令人艳羡的伊顿公学的求学经历也并未改变奥威尔消极的生活态度,回忆起在伊顿公学的求学岁月,奥威尔曾说过,他一直认为把一个贫穷的孩子抛进一个有钱人的环境中是一件十分残忍的事。传记作家杰弗里·迈耶斯在他的作品《奥威尔:生活与艺术》中提到,“早年的贫穷所带来的创伤伴随了奥威尔的一生”。而奥威尔在寄宿学校的经历也被认为是“一种原型式的儿童心理创伤”。

童年的创伤在奥威尔成年后并没有减缓,甚至在奥威尔自己组建家庭后,新的家庭也未能拂去奥威尔幼年的不幸,反而给他造成新的创伤。奥威尔的婚姻并不幸福,虽然与第一位妻子艾琳算得上琴瑟和谐,但皮特·戴维森在他编纂的《乔治·奥威尔:生平书信》一书中指出,艾琳和奥威尔的婚姻是开放式的,艾琳对她的情人乔治斯·科普一直充满爱意,奥威尔也在写给迪莉娅·杰克逊的信件中对她纠缠不休。在艾琳去世后,奥威尔曾“冲动地向好几名年轻的女性求婚”,但都遭到拒绝,而与第二任妻子索尼娅的结合则被认为是奥威尔在“绝望和惧怕死亡的背景下发展的”。疏离的家庭关系,困顿拮据的日常生活,加之在寄宿学校受到的侮辱,使奥威尔饱受家庭创伤、贫穷创伤的摧残,而成年后婚姻生活的不幸与始终无法摆脱的拮据生活也给奥威尔带来难以愈合的创伤。

二、再现创伤记忆

朱迪·赫尔曼在《创伤和恢复》中提到“回忆和讲述创伤事件是恢复社会秩序治疗个体创伤的先决条件”。在《叶兰在空中飞舞》中,奥威尔通过戈登的经历来回忆和再现自己的创伤经历。奥威尔为主人公戈登·科姆斯托克设定了与自己相似的落魄资产阶级出身。家族人丁凋敝,甚至戈登的出生本身就是一个意外,“戈登是科姆斯托克家族的遗少,生于1905年,是意外怀孕的产物,自那以后,在长达30年的漫长时间里,这个家庭没有新成员诞生,只有死亡”。与此同时,戈登所有的亲人大都体弱多病且穷困潦倒,他们每个人都似乎注定只能凄凉地、寒酸地苟活着,像受到诅咒一样。这种令人窒息的生存环境给戈登的成长带来了极为消极的影响。众所周知,父亲对孩子的成长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如山的父爱能给孩子带来安全感。父爱的缺失是奥威尔童年生活的一大憾事,所以在小说中,戈登的父亲体弱多病、意志消沉、一事无成,且很早就离开他了。endprint

对于奥威尔来说,在圣塞普浦里安学校的求学经历给他的人生带来了难以愈合的创伤,让年幼的奥威尔第一次认识到了贫困的可怕。在小说中,戈登在寄宿学校的经历正是奥威尔在圣塞普浦里安求学生活的再现。在戈登就读的预备学校中,几乎所有的男孩都比他有钱,而戈登也因为自己的贫困受到他们的戏谑与欺凌。在学校的日子里,戈登认为“一个人能向孩子所施加的最大痛苦,就是把他送到一个所有孩子都比自己有钱的学校。一个有贫困意识的孩子所遭受的势利的痛苦,是一个成年人几乎想象不到的”。所以,在学校的日子里戈登一直假装自己来自一个有钱的家庭,然而,谎言终究是会被戳穿的。对于戈登来说,每学期开学的日子是最为耻辱的日子,因为“你不得不当众向校长‘上交带在身上的钱,而且若是你没有‘上交十先令以上,其他孩子就会发出轻蔑而残酷的窃笑”。学校的生活对戈登最大的影响就是“他对金钱简直顶礼膜拜,在那些日子里,他实际上痛恨自己穷困潦倒的家人……他渴望有钱,因为只有孩子才可以渴望”。这些日子给戈登带来的最直接的伤害就是价值观的扭曲,渴望、崇拜金钱且又要逃离金钱世界。在这样一种扭曲的价值观下,戈登选择了放逐自己,让自己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小说曾多次描写戈登的生活状态,“房间里的一切都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几个肮脏的小托盘里还有烟灰盒摁灭的烟头,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那是一家肮脏的客栈……房间里有一张低矮的破旧大床,床上放着碎布条拼成的被子和床单,两个礼拜才洗一次……粉红色的墙纸的缝隙里有很多小虫子……几乎所有的房客都在自己肮脏的卧室里做饭,当然,没有煤气炉……在两阶楼梯以下有一个超大的臭烘烘的共用水池”。长期生活在龌龊的环境,并且常常食不果腹给戈登的身体带来了严重的损害,才30岁就显现老态且骨瘦如柴。贫困可以压垮人的意志,扭曲人性,长期因贫困而受辱无疑会给人造成难以愈合的伤害。奥威尔通过写作来回忆和再现创伤经历无疑是迈出了治疗创伤的关键一步。

三、重构创伤经历

心理学认为可以通过叙事写作对事件整合重构,获得关于事件的新的版本,构建另一种生活故事。叙事疗法的主要目的和重要的治疗思路,是集中发展一个叙事,帮助来访者重建或重写其生命的主导故事,使记忆中难以言说的糟糕经验转换为顺畅且较少抵触的表征。而朱迪·赫尔曼在《创伤和恢复》中也提到创伤修复需要经历三个阶段,即建立安全感、回忆和哀悼受创经历、重构创伤记忆,并指出“重构经历记忆就是改变受创者的创伤记忆,使重构的经历能够融入受创者现在的生活”。在现实生活中,奥威尔的婚姻生活并不幸福,开放式的婚姻以及艾琳的早逝都给他造成了难以言说的创伤。由于无力改变伤痕累累的现实生活,所以在《叶兰在空中飞舞》中,奥威尔塑造了两个天使般的女性,虽然她们并不漂亮,但她们善良、纯真。最重要的是她们对戈登绝对忠诚且服从,无论戈登怎样伤害她们,她们都愿意为戈登奉献自己的一切。

小说中对戈登的姐姐茱莉亚的描写并不多,但从着墨不多的几处描述中仍然可以看出茱莉亚是典型的好姐姐。她性格单纯、善良热情、爱做家务,在戈登小时候照顾他、宠爱他。为了让戈登上学自己甘愿辍学,“为了能让他穿上得体的衣服上学,宁愿自己衣不蔽体,攒下自己可怜的零花钱为他买圣诞礼物和生日礼物”。但戈登对自己的姐姐并不友好,他从懂事的时候就鄙视她,嫌弃她既不漂亮也不聪明。长大后受教育程度不高的茱莉亚只能白天去茶馆打工,晚上继续做针线活以补贴家用。小说的第七章详细描写了茱莉亚的居住状况,“三楼的一个背阳房间,那是一个卧室兼起居室两用的房间,功能偏起居室……她的那些破烂家具都是每隔几年一件件收集起来的,每一件都代表一个饥饿的时期。一张几乎总是被误认为是沙发的沙发床,一张氨熏橡木小圆桌……”。茱莉亚就是过着这样一种令人心酸而又孤独的单身生活。虽然戈登心中偶尔会涌起对茱莉亚的怜悯,但为了维持自己的生活,戈登依旧不时在茱莉亚那里借走她辛苦工作攒下的、少得可怜的积蓄。当戈登收到属于自己的十几镑稿费时,虽然心里有过还茱莉亚钱的念头,但他还是在一夜之间把钱挥霍殆尽,没有给茱莉亚留下哪怕一个便士。即使戈登这样对待自己,可怜的茱莉亚依1日无论在精神上,还是在物质上竭尽所能地帮助他。当然这样的女性在现实生活中是很罕见的,奥威尔塑造茱莉亚这样一个人物也许是想要弥补他在现实生活中女性关爱的缺失。

如果说茱莉亚是这部作品的配角,那么罗斯玛丽则是《叶兰在空中飞舞》中的女主角,而且也是奥威尔笔下唯一生动正面的女性形象。奥威尔细致地刻画了这位堪称完美的女性,她将戈登从自我放逐的泥潭中解救了出来。罗斯玛丽,“一个坚强而又机灵的女孩”,热爱生活、关爱他人,虽然自己收入甚微,但总能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正是这样一个积极乐观的女孩拯救了戈登。对于戈登来说,他害怕孤独,所以才渴望得到罗斯玛丽的爱情,尤其是每当自己被蔑视的时候,他清楚地知道“她是世界上所有女人中唯一一个肯把他从孤独中拯救出来的女人”。更多的时候,他需要罗斯玛丽来满足他作为男人的自尊心,“有罗斯玛丽走在身旁,戈登走起路也更大胆了。他为身旁有她而感到骄傲。人们在看她,所以顺便也看了自己。在女人眼中,他不再是隐形的”。戈登一直偏执地相信,女人就是想要利用性来获取婚姻,从而得到房子、家具和孩子。由于戈登不想承担家庭责任,因此,他不愿和罗斯玛丽结婚,但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和占有欲,他却坚持要同罗斯玛丽发生关系。在遭到罗斯玛丽的拒绝后,戈登在她面前肆无忌惮地攻击女性,偏执地认为罗斯玛丽是因为他没钱才不愿和他发生关系。细读小说不难发现,罗斯玛丽是很识大体且有一定性格的女性。在与戈登的关系中,他们一直存在争执,而他们争执的焦点是性服从和性占有。作为一个年过三十的老姑娘,罗斯玛丽无疑是渴望婚姻的,她深深地爱着戈登,想要和戈登建立家庭,但对戈登来说,他对罗斯玛丽最大的渴求就是希望通过她来满足自己压抑已久的生理欲望。作为一个拥有天使心、试图拯救戈登的女性,诚然会满足戈登对性的渴望,在戈登最为落魄的时候,罗斯玛丽通过以身相许的方式来拯救戈登。然而,这样的意图戈登却没有察觉,而这样的性体验也注定是不美好的。小说中有一小段描写罗斯玛丽在与戈登发生关系后的心情,“她有点惊慌,有点失望,感觉非常冷”。这样慌乱的性体验却带来了难以预料的后果,罗斯玛丽怀孕了,但在得知自己怀孕后,她却没有要求戈登负责任。当戈登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选择要与她结婚时,她却仍旧站在戈登的立场上考虑,“我没打算拴住你不放。我知道这和你结婚的想法相悖。你必须自己做决定……因为不管怎么说,还是有其他办法的……工作室的女孩儿给了我一个地址,她的一个朋友只花了五英镑就搞定了”。当然,故事是以喜剧收场的,罗斯玛丽的善良感化了戈登,而戈登也愿意为了孩子回归到正常的社会生活中。只有圆满的结局才能弥补奥威尔在现实婚姻中的缺憾,而像茱莉亚和罗斯玛丽这样的女性也注定了只存在于小说中。弗洛伊德认为创作家可以通过作品来满足自己在现实生活中的缺憾,“目前的强烈经验,唤起了创作家对早先经验的回忆,这种回忆在现在产生了一种愿望,这愿望在作品中得到了实现”。奥威尔通过在作品中对自己创伤经历的重构,弥补了他在现实中的缺憾,并试图治愈自己的创伤。

奥威尔在《叶兰在空中飞舞》中借用戈登的经历重现了自己所遭遇的家庭创伤、贫穷创伤、婚姻创伤,并通过故事重构弥补了自己在现实生活中的缺憾,从而治疗创伤。对于奥威尔来说,他所遭遇的创伤正是他创作的动力和源泉。而奥威尔写作疗伤的经历也启示我们,每个人的一生中难免都会遭遇创伤,而在遭遇创伤时,不应逃避,要勇敢面对。虽然如何走出创伤仍需进一步的探索,但奥威尔通过创作来治疗创伤的经历也印证了文学的治疗功能,作家通过文学创作来治疗创伤,而文学作品普罗大众的特点也能让更多的人了解创伤,关注受创群体。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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