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小鶴

本文通過對存世《聖喬治受難記》諸文本的比對，發現新披露的霞浦禮懺文《摩尼光佛》第314—333 行的《吉思咒》實爲粟特文、敘利亞文《聖喬治受難記》的漢文梗概，但有些內容不見於這兩種文本，而見於諸希臘文本。《吉思咒》原本應該形成於8—9 世紀，摩尼教禮懺文《摩尼光佛》則可能是9 世紀中葉，轉移至華南活動的摩尼教高僧，爲了進一步適應佛教文化環境而撰寫的。

一、《聖喬治受難記》

新披露的霞浦禮懺文《摩尼光佛》第314—333 行的《吉思咒》實爲《聖喬治受難記》的漢文梗概，我們先簡要介紹學界對《聖喬治受難記》的刊布與研究，下文涉及的文本以縮寫開頭，以便查閱。

二、《吉思咒》

與《吉思咒》最接近的當爲粟特文本，惜粟特文本首尾均殘。粟特文本最接近敘利亞文校本（Syr. krit.）。筆者另外撰文詳細比較敘利亞文校本、粟特文本與《吉思咒》，本文基本不做詞語分析，只概述粟特文本，與《吉思咒》有關的段落則全文翻譯，注明個别粟特文詞彙，沒有粟特文本的首尾則概述敘利亞文校本，注明個别詞彙的英文翻譯或希臘文借詞，尾部還參考回鶻文本。筆者將全文分爲七節：

題目《吉思咒》，“吉思”是“移活吉思”的縮寫，之所以稱之爲“咒”，是因爲重點在最後移活吉思許願，只要信徒“稱念吉思聖”，即可逢凶化吉。

（一）甘心受刑，死而復蘇（第315—319 行）

波斯國王達殿奴斯（Dadian）寫了一封信，說現在民衆只崇拜耶穌，而不拜阿波羅（Apollo）和海格力斯（Heracles），應當杜絕這種事情。衆國王收到信後，來到其處。次日，他下令將各種刑具陳列在衆王面前，將拷打任何不拜衆神者。三個月內，無人敢聲稱自己是基督教徒。出自卡帕多西亞（Cappadocia）一個家族的義人在其護民官（τριβοῦνος）任滿後，前來達殿奴斯處作伯爵（κόμης）。他看到基督受辱、妖神被贊，遂將財產散給窮人，往見國王，承認自己是基督教徒。國王要求喬治向衆神獻祭。瑪格內蒂斯（Magnetius）將軍（στρατηλάτης）問其籍貫、姓名，他回答名叫喬治（George）。國王再次要求喬治向衆神獻祭，被喬治拒絕。

國王又製造鐵鞋讓喬治穿上，鞋內長釘刺穿其腳趾，血流如注；喬治入城，步履艱難。國王見狀嘲笑喬治。聖徒向主祈禱，大天使米迦勒（Michael）手捧甘露，灑其足上，立即止痛。國王又下令鞭打他，直至其血肉橫飛。

（二）枯木令滋茂（第319—320 行）

但是，他被鞭打後，瑪格內蒂斯對他說：“我要你顯示神跡。十四位國王的座椅有的是由結果實的樹木製成的，有的是由不結果實的樹木製成的。如果你祈禱，使不結果的樹木重新生長，但不結果實，結果的樹木重新生長而結出果實，我就改信你的神。”聖喬治對他說：“不是爲了你，而是爲了旁觀者，我將在神前祈禱。”他跪下並祈禱，空氣（ἀήρ）振動，閃電下擊大地與十四張座椅；木料開裂，樹木生根；分别長成結果實和不結果實的樹。達殿奴斯見此，將其歸於阿波羅的神力，復將喬治關進監獄。

（三）朽骨再蘇活（第320—321 行）

（四）柱化爲樹，醫治病兒（第321—324 行）

（五）破彼妖神厝（第324—326 行）

（六）即欲歸寂滅（第326—328 行）

國王回宮（παλάτιον），告訴王后其所作所爲。王后勸其放過上帝之僕，國王則警告她不要迷入歧途。王后亞歷珊德拉（Alexandra，粟特文’lksndr’）指責國王爲嗜血者、罪大惡極。國王下令將其吊在一根木頭上施加剮刑。她請求喬治爲其施洗，喬治說其血將爲其施洗。國王令人以新繩鞭打王后，直至其血肉橫飛。次日國王判王后死刑，隨即執行。

此後國王找來喬治，對他說：“你將王后引入迷途，毀滅此生。我不復容忍你的巫術，給你一個判決。”在大庭廣衆之中，他高聲說：“我判他死刑，他有七年之久拒絕祭獻衆神。我下令以劍將其斬首，以儆效尤。”

（七）同弘無盡願（第328—333 行）

三、粟特文《聖喬治受難記》異文舉例

四、文本演變脈絡中的《吉思咒》

前面有+號的文本並不實際存在，是根據其他文本推斷應該存在過的文本。表格左上角的+Griechischer Urtext 意爲“希臘文祖本”，是以後各種文本的最早源頭。希臘文祖本左下方的箭頭指向Orientalische Gruppe，意爲演變出“東方文本組”，包括Kopt.，即“科普特文本”；Arm.，即“亞美尼亞文本”。希臘文祖本右下方的箭頭向下指向Lateinische Gruppe，即“拉丁文本組”（克魯姆巴徹表格上標明“拉丁文本組”包括Sang. [聖高盧本]、Gall. etc [高盧本等]）。希臘文祖本下面的+Griech. Mittelstufen 意爲“+希臘文中間傳本”，右邊的箭頭指向Athen.，即“雅典本”。 +希臘文中間傳本和雅典本有平行的箭頭向下指向Syr. krit.，即“敘利亞文校本”。 敘利亞文校本有箭頭下指Arab.，即“阿拉伯文本”；又有箭頭下指Äthiop.，即“埃塞俄比亞文本”。

希臘文祖本右邊有箭頭向右指向Pal.，即“維也納重寫本”。經過一些中間文本，演變爲Venez.（即“威尼斯本”）、Paris.（即“巴黎本”）和Wien.（即“維也納混合文本”）。這三個希臘文本和雅典本都有箭頭指向+Griech. Vorlage，意爲“+希臘文稿本”。 +希臘文稿本和敘利亞文校本都有箭頭指向Syr. Aus Turfan，即出自吐魯番的敘利亞文本。馬羅特通過這張表格，說明他刊布的吐魯番敘利亞文本並非完全上承敘利亞文校本，而是也受到多種希臘文本的影響。

馬羅特雖然沒有將粟特文本納入這張表格，但是，我們可以借助這張表格解釋粟特文本與敘利亞文校本不同之處的原因。粟特文本在文本演變的脈絡中地位與吐魯番敘利亞文本類似，一方面主要譯自敘利亞文校本，另一方面也明顯有不見於敘利亞文校本，而見於諸希臘文本的內容。《吉思咒》的地位也與此類似，主要內容與敘利亞文校本、粟特文本相合，但也有一些內容不見於這兩種文本，而見於諸希臘文本。

最後，對《吉思咒》的形成年代略做推論。《尊經》曰：“謹案：諸經目錄，大秦本教經都五百卅部，並是貝葉梵音。唐太宗皇帝貞觀九年（635），西域大德僧阿羅本届於中夏，並奏上本音。房玄齡、魏徵宣譯奏言。後召本教大德僧景浄譯得已上卅部卷，餘大數具在貝皮夾，猶未翻譯。”景浄當即建中二年（781）所建之《大秦景教流行中國碑》的作者。《尊經》所列的三十多部經中，未見《宜和吉思經》，但在法王名單中則有“宜和吉思法王”，即移活吉思（喬治）。帶到中原的敘利亞文景教經多達五百卅部，《聖喬治受難記》當在其中，可能是在《尊經》所列卅多部經譯成之後、會昌法難（845）之前翻譯成漢文，然後縮寫成《吉思咒》，或者直接編譯成《吉思咒》的。景教雖然在中原遭到會昌法難的打擊，未見敘利亞文經卷留存下來，漢文經卷也只在敦煌藏經洞中留下數部，但是景教仍在9—13 世紀的高昌回鶻王國活動，留下了敘利亞文、粟特文、回鶻文的有關聖喬治的文獻。

《吉思咒》原本應該形成於景教與摩尼教比較活躍的8—9 世紀，時代與摩尼教《下部讚》大致相當。採用了這些素材的摩尼教禮懺文《摩尼光佛》則可能是9 世紀中葉，轉移至華南活動的摩尼教高僧，爲了進一步適應佛教文化環境而撰寫的。霞浦文書《興福祖慶誕科》應該撰寫於興福祖林瞪去世、顯靈救火而封神的嘉祐年間（1056—1063），吸收了不少《摩尼光佛》的內容，因此可以推測《摩尼光佛》撰寫於11 世紀初之前。至於現存《摩尼光佛》抄本的抄寫年代則可能已經晚至清代了。

附啟：本文撰寫過程中，蒙張廣達先生、汪娟女士雅正，更有林悟殊先生、楊富學先生惠賜霞浦文書《摩尼光佛》校點本電子版，一併致謝。文中若有錯誤，自然由筆者文責自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