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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海德格尔的文本理论及其阐释方法

2016-02-14赵希然

知与行 2016年9期
关键词:荷尔德林海德格尔建构

赵希然

(黑龙江大学 文学院,哈尔滨 150080)



博士硕士论坛

·外国哲学研究专题·

评海德格尔的文本理论及其阐释方法

赵希然

(黑龙江大学 文学院,哈尔滨 150080)

海德格尔对文学和艺术的阐释独具一格并深刻地影响到了伽徳默尔与德里达等人,对解构主义文学批评的理论与实践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但是,海德格尔并非试图建构一种真正的文学批评,他的文本理论及其阐释方法主要是为了摧毁西方传统形而上学,以建构历史性的实在论为目的。因此,海德格尔的文本阐释带有强烈的解构色彩,在对诗的解读中,习惯于截取文章某一段落或者词句以自己的方式去解读文本的含义而忽略了文字在文本中的真正意义。在对梵·高《一双鞋》的分析中经过自己在意义上的一种填充,从而达到建构自己理论的目的,这种阐释方式必然会导致文本意义的偏斜,在文学批评的框架内,可以视为强制阐释。海德格尔的这种对文本的强制阐释的方法虽然糟到了很多文学家的诟病,但也有深远的影响,对文本阐释的偏斜不但会使文本脱离作者创作的原意,更会使文学发展走向歧途,对海德格尔文本理论及其阐释观的分析意在揭开其强制阐释的真正面纱,使文学朝着一种更好的道路上去发展。

海德格尔;文本理论;阐释观;强制阐释

何为强制阐释?张江曾说:“一种文学解读不是从作品出发,而是从既定的理论或假说出发,强行规整作品的意义和价值指涉,从而达到澄清理论自身的目的。”[1]强制阐释的性质并非致力于文学理论的建构,也不关心文学作品的意义,而是强行借助于文学释义去证明理论自身。强制阐释的特点鲜明,首先,是一种机械的生搬硬套,从作品中强行的提取某一文学形象或者某些语句,得出符合其理论建构的主旨。其次,是全然不顾作品的原意,破坏文本的原生主旨,消解了文本的整体性和总体性。再次,是将作品中的元素进行重置,获取作者想要表达的意义。

海德格尔一生致力于他的存在主义哲学建构,从他对文学文本的分析方法中可以看出,他的文学批评方法不具备文学批评的基本要素,而是一种强制阐释的典型。

一、解构及其目标

前苏格拉底时期,诗与哲学并非格格不入,柏拉图跟随苏格拉底学习理性主义哲学后,将诗人逐出了理想国,自此诗与哲学水火不容。在对荷尔德林诗的阐释中,海德格尔称诗的本质是一种通过语言的创建,诗与思存在着一种内在的关系,至此哲学与诗原初的关系才被彻底颠覆,对《荷尔德林和诗的本质》的分析就是为了打破传统诗哲关系。

在《荷尔德林诗的阐释》中开篇就罗列了荷尔德林的五个诗句,这五个诗句来自荷尔德林不同的诗中,对通串讲的方式来完成对诗的阐释:

充满劳绩,然而人诗意地,

栖居在这片大地上[2]35。

这两句诗出自荷尔德林的《在可爱的蓝色中闪烁着……》。原句为:充满劳绩,但诗意地,人栖居在这片大地上。海德格尔为了让荷尔德林的诗更加契合他所要传达的主旨,为其所用的将诗的原句调换了位置,并继续探讨人怎样在大地上诗意的栖居的问题。

海德格尔在《诗人何为?》对他所推崇的荷尔德林以及里尔克的阐释中称,由于现代西方资本主义的发展,经济的繁荣却导致了精神的虚无,在这个世界中,诸神已经逃离,尼采更是提出“上帝死了”的学说,神性的光辉正在慢慢地消失,我们正处于世界最黑暗的夜半时刻,世界怎么样才能重现光明,如何让神性光辉普照大地呢,海德格尔认为,世界会从深渊中发生转向,诗人就是最早达到深渊让世界转向的人。这个贫困时代的诗人需要做的是诗化诗的本质,亦即诗人要更多的观照自身。海德格尔认为,我们可以从里尔克的诗里寻求诸神的踪迹,在下文的探讨中,他引用了里尔克的《致俄尔普斯的十四行诗》《杜伊诺哀歌》、即兴诗以及荷尔德林的诗等,呈现了作为“向死而生者”的诗人呼唤源出世界降临,诗性精神向存在和语言倾注的哲学之思。

对里尔克诗歌的阐释开始于对荷尔德林诗的意译,结束于里尔克的诗中有一切诗中永恒的“命运性”。事实上海德格尔是从荷尔德林诗的概念里得出世界之夜将达夜半,诗人要进入深渊使世界翻转这一信息的,从里尔克的诗里追问诗人何为,开始分析自然、存在者整体、存在之冒险与主客二分等问题,得出只有里尔克的诗才能回答诗人何为、诗人归依何处的问题。对诗人何为的分析始于诗的分析,却终于永恒的“命运性”的哲学主题。“他从这层意义上解释《杜诺依哀歌》第八首,挑出开启者这一字眼,因为它吻合海德格尔对希腊语aletheia的解释,结尾是我无法判断的一层词源上的思辨;他认为开启即蒙昧、黑暗的揭示。”[3]151如哈贝马斯所说,“海德格尔从这一困境中逃到了一种神秘的特殊话语的光辉境界;这种话语一般都摆脱了推论言语的束缚,用不确定来抵挡一切特殊的质疑。海德格尔从形而上学批判的角度借用形而上学的概念,把它们当作阶梯,但一旦上去,便过河拆桥”[4]218。

尼采认为亚里士多德、柏拉图的理性毁灭了以索福克勒斯为代表的悲剧精神,在柏拉图到康德-黑格尔-胡塞尔的整个西方形而上学传统中,将“思”理解为逻各斯,但在古希腊人那里,思与逻各斯无关而是与自然紧密相关。海德格尔试图通过前苏格拉底哲学对“在”的理解“终结从柏拉图到康德-黑格尔-胡塞尔整个西方形而上学‘主义传统’”[5]建构他的形而上学哲学。《安提戈涅》第一合唱歌则是他否定传统形而上学思想的一个重要武器。

海德格尔对文学批评的影响深远,在对文本的阐释过程中,他总是抓住文本的一些节点、词、句导致整个文本其他部分的剥落,这种分析看似是一种对文本的摧毁,实则是一种理论先行,为建构理论而去分析文本的行为。

二、强制审美与想象填充

在对《作为艺术作品的本源》有关物与作品的论述中,海德格尔在开篇就提出物之为物,究竟是什么的问题。指出了西方关于物之物性的三种观点:第一种观点认为,物就是把事物的各种特性聚集的东西,这种观点没有显现出物的自足特征和根本的要素,所以被否定了。第二种观点认为,物因素更体现为一种感觉和体验,而我们并没有在物的呈现中真正感到物的存在。第三种观点提出,物是一种具有形式的质料,但是形式是通过器具显现,器具并不是纯粹物的原初规定。海德格尔对上述的三种观点进行了一一的否定,将其界定为物性,接下来便有了他对梵·高油画《一双鞋》的描述:

“鞋具磨损的内部那黑洞洞的敞口中,凝聚着劳动步履的艰辛……正是由于这种保存的归属关系,器具本身才得以出现自持,保持着原样。”[6]16

海德格尔通过对农妇在田间穿着鞋子辛苦劳动的场景的描绘,展示给我们了作为器具的“有用性”,也就是物之物因素,这种“有用性”又根植于器具的一种本质性的存在——“可靠性”之中,这种“可靠性”便是器具之器具存在。经由这种可靠性得出艺术作品的本质:真理的自行置入。由于真理的自行置入,使得大地显现,引领我们进入了一种澄明之境,农妇与大地获得了一种沟通,器具在使用过程中的损耗见证了农妇与大地的沟通,引出他对“大地”与“世界”的关系的阐释。海德格尔认为我们对器具之器具存在是通过对梵·高一幅画的欣赏得出的。在进一步对作品与真理进行讨论的探讨中,海德格尔以迈耶尔的《罗马喷泉》为例,认为这首诗既不是对罗马喷泉的描画,也不是罗马喷泉普遍本质的再现,是真理的自行置入,我们欣赏这首诗看到的却只是作家描绘一个喷泉的两个月圆盘。

海德格尔私以为《荷尔德林诗和诗本质》的第一句诗“作诗是最清白无邪的事业”[2]35的含义是作诗是无害亦无用的,它只是一种道说,远离现实亦无法改变现实,诗是由语言组成的,接下来对语言进行探讨。这首诗是荷尔德林准备去洪堡投身一场革命政治运动所作,目的是为了否认自己会成为政治家而告诉母亲自己想要成为诗人,而作诗是清白无害的。而事实上,经常表明的是,荷尔德林诗歌的概念是很崇高的,将诗人视为“一个贫困时代”的先知。在海德格尔那里却将其强制性的阐释为另一层含义。

《安提戈涅》的第一合唱歌在史上有一个别名叫作颂扬有心智的人。合唱队开始就将人定义为“更厉害”,并分三段以层层递进的方式描述人们的厉害行径。首先是人征服了生活的大自然:大海变幻莫测,人敢于航行,大地坚不可摧,人在其中耕作,天空的鸟儿,水里的鱼儿,人们都能够捕获。展示了人蕴藏的无限能力。“更厉害”这个词在希腊语中语义含混,既可以译为“厉害的”,表示一种褒义,也可以译为“骇然的”,暗含一种贬义。海德格尔利用了这个词语义褒贬含义的不确定性,在第二部分阐释中称:人们虽然“更厉害”但是却没有解决道德两可的问题,这些有心智的人为善,但有时也为恶,暗含克瑞昂在神法外立人法是一种狂妄的作恶行为。第一和唱歌的原意是歌唱人的强大,海德格尔却将人类的强大,对自然无畏的态度,看成是人类的无知和可怕,这违反了海德格尔对“在”的理解,他认为人对自然应该是怀有一种敬畏的态度,但是古希腊人没有做到这一点,他不断地改变语句,将其视为古希腊人对“在”的一种自我反思的产物。

海德格尔对文学作品的解构性阐释及其用与哲学理论建构的意图十分明显,他将这种阐释方法称之为一种自由审美,实则为强制性的审美与一种想象的填充。

三、文本意义的偏斜

语言是海德格尔后期思想的核心。在《通向语言的途中》中他主要探讨的语言的本质及“诗与思”关系,在其中一篇《诗歌中的语言》里,对格奥尔格·特拉克尔的诗探讨并非文学性的解读而是通过思与诗的对话召唤语言的本质。

海德格尔首先提出,探讨的前提是指示位置和留意位置,一个诗人的任何一首具体的诗或具体诗作的总和都不能道说一切,唯有一首独特的诗“始终是未被道出的”[7]30,具体诗作和具体诗作的总和又显现着这首独一之诗。我们对诗的探讨便致力于寻找通往这是独特之诗的“位置”。对这首独一之诗的探讨就存在于对每一首具体诗作的解释之中,选取段、行、句的方式是寻找独一之诗“位置”的独特方式,并解释这么做的目的是“几乎以一种跳跃式的目光把我们的注意力集中在其独一之诗的位置上”[7]32。

对诗的分析从“灵魂,大地上的异乡者”[7]33开始,在古希腊的观念里大地为尘世的东西,灵魂则是永恒和超凡的。灵魂归属于超感性领域,作为一个“异乡者”在感性的大地领域存在。海德格尔将一般意义上的“异乡的”解释为:前往别处,去往……的途中,这种解释实际上已经脱离了文本变成一种主观性的推测。而后的分析,称异乡者灵魂的漫游还未通达的地方是大地,灵魂要在大地上栖居并拯救大地。更脱离了文本而单纯是海德格尔将它强行定义为此,在强行定义下,提出“异乡者被召唤到何方”的问题,并用《梦中的塞巴斯蒂安》中的诗句回答:“噢,多么宁静的行进,沿着蓝色河流而下,思索着那被遗忘的,此刻在茵绿丛中,画眉鸟召唤异乡者走向没落。”[7]35指出灵魂召唤了没落,要离开大地,又将其视为灵魂要结束漫游。“它在宁静和沉默中没落”,是何种安静?海德格尔将其视为死者的安宁,是何种死者?在何种沉默中么?异乡人又是谁?

海德格尔的阐释方式是在格奥尔格所有的诗句中有选择的摘取一句或几句诗,将诗中出现的意向进行无关上下文的主观推演式的审美,在审美之中进行想象的填充,赋予他所想要表达的意义,在分析出意义的基础上提出疑问,由疑问引出下一首他想要提及的诗的一个循环的过程,最后得出独一之诗的“位置”,正如开篇所说,“我们的探讨结束于一个问题,它追问的是位置之所在”[7]29。他通过对诗歌的分析真正想要展示给读者的就是语言之“思”的过程。这种分析方式看似诗人在用自己的诗解释自己的思想,实则是作者利用了诗人的诗,去表达作者想要传达的思想。

《荷尔德林诗的本质》中,海德格尔将作诗视为游戏的一种普遍形态,无害亦无用。人能“见证”他之所以是那个东西、能“见证人与大地的关系”,这种“见证”通过语言来完成,这是因为语言对存在具有建基性的作用。语言之所以“危险”,是因为在语言的表象活动中,人们可能丧失其存在本质的境地,语言的敞开可以迎来本质,同时也涌入了非本质,这种非本质的语言会危及本质性语言,对本质性语言产生破坏。语言又是一种“财富”,这是因为他为人所有,为人支配,而且为人提供了“一种置身于存在者之敞开状态中间的可能性”。对语言是如何产生之思,海德格尔判定语言发生于“对话”,实现于吾人的听与说中,语言的发生和诸神的出现是同时的,并且提出疑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又是谁可以实行对诸神的命名呢?

海德格尔截取了荷尔德林《追忆》的最后一句“而诗人创建持存”[2]35作为回答,这里的“持存”海德格尔认为就是他所说的“存在”,“存在”是涌现的,也是易逝的,持存之物需要先进入到敞开域中,才能使存在者显现,人与物对峙于其中,从而获得其本质。诗人不但创建了持存,还命名了诸神、命名了一切存在者。由于这种命名赋予了被命名者以本质,使其现身,才建基于大地之上。

海德格尔所摘取荷尔德林诗中的五个句子中,有两句是荷尔德林的残篇,最后一句诗是在诗人已经精神错乱的状态下写出。纵观海德格尔的分析可以看出,他从荷尔德林零散的多个主题的诗句中逻辑清晰、脉络清楚的阐释了诗、语言、思与存在之境域的关系,但却忽略了诗句在整首诗中的含义。在《荷尔德林诗的阐释》前言中海德格尔声明:“本书的一系列阐释无意于成为文学史研究论文和美学论文。这些阐释乃出自一种思的必然性。”[7]1可见他的分析并不出于对诗本意的解释,所以对荷尔德林诗阐释中的带有的强烈解构色彩也就不足为奇了,其真实目的也只是通过诗与思关系的阐释建构诗与哲学的关系。雷纳·韦勒却将海德格尔视为“对文学批评产生深刻影响的思想家”[3]142,可见海德格尔在文学批评史上的影响深远。曾为海德格尔做传的萨弗兰基声称海德格尔自己十分清楚那些内容生僻古怪的谈话其实“毫无意义”,他只是在荷尔德林那里画了一幅自己的形象,这个形象只是他想让人看到的。

对文本分析的方式有很多种,文本各要素的相互作用是分析文本的基本方法,作者本人赋予文本的意义具有统领性的重要意义。海德格尔这种脱离了作家和文本,进行强制审美与想象填充的方式必然导致文本意义的偏斜。

海德格尔这种解构式的文本阐释的最终目的是解构西方传统形而上学,建构新的存在分析论,这种阐释方法脱离了作者创作文本时的情境,忽略了创作时的历史性对于作家创作的间接性影响,这种与文本自身的含义脱离的阐释方式却在当时的文坛产生了强烈的轰动,并且这种影响直接通过伽徳默尔带给了姚斯、伊瑟尔,终经德里达到结构主义,对罗蒂的实用主义也产生了一定的影响。这种文本阐释方式对文本真正含义的解读以及文学健康的发展都产生了一种负面的影响,艾姆拉姆斯、佛雷德里克、詹姆逊纷纷撰文反对这种偏离文学的文本阐释观,但它在今天的生命力依然顽强,在对海德格尔阐释观的分析中我们要看到它对文学批评的积极性,但更要注意它的破坏性,这样才能让文学阐释朝着更好的方向去发展。

[1]张江.当代文学重建路径 [N].中国社会科学报,2014,(6):39.

[2][德]马丁·海德格尔.荷尔德林诗的阐释[M].孙周兴,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35.

[3][美]雷纳·韦勒克.近代文学批评史[M].中文修订版·第七卷.杨自伍,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9:151.

[4][德]于尔根·哈贝马斯.现代性的哲学话语[M].曹卫东,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4:218.

[5]刘小枫.安提戈涅第一和唱歌的启蒙意蕴[J].外国文学(季刊),2004,(2):151.

[6][德]马丁·海德格尔.林中路[M].孙周兴,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16.

[7][德]马丁·海德格尔.在通向语言的途中[M].孙周兴,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

〔责任编辑:徐雪野李彬琳〕

2016-07-17

赵希然(1990-),女,黑龙江绥化人,硕士研究生,从事西方现当代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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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8284(2016)09-013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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