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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在记忆中:“老生”常谈

2016-02-13王华伟西北大学文学院陕西西安710127

唐山师范学院学报 2016年3期
关键词:老生山海经

王华伟(西北大学 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127)



行走在记忆中:“老生”常谈

王华伟
(西北大学 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127)

摘 要:贾平凹新作《老生》创造性地运用解读《山海经》的方式推进近代中国的百年历史,采用民间记忆与老生常谈的新历史叙事视角记录历史中的底层人物,既沧桑又震撼地行走在历史的记忆中。作品满足作家自我表达外显化需求的同时,流露出在历史表达自信与直接背后对以往认识的再认识与再整理。作品映射出贾平凹对历史记忆和时代发展的直言不讳,对老与生的再思考与再探寻,对理念性东西的独特理解和把握。

关键词:《老生》;《山海经》;新历史叙事;唱师

一、“另类”的探索

无论是离乡时的迷茫与徘徊,还是“返乡”时的失落与痛楚,贾平凹从未放弃对乡土世界的深情守恋和热情书写。他的最新长篇力作《老生》讲述了从解放前游击队起义、人民公社到“文革”和改革开放四个特殊的社会历史转型时期陕南秦岭山村所经历的百余年沧桑与风云巨变。贾平凹用颇具个性特色的贾氏叙事方法书写着亦断亦续的中国故事,用颇具地方色彩的乡土方式记录着大悲大爱的百年历史,用民间写史的创作尝试描绘着近代中国一步一印的底层足迹。作品的灵魂人物“唱师”能通阴阳,亦能超越制度超越人事,唱出了普通人在历史大潮中所表现出的人情世故与冷暖,见证了民族发展过程中所蕴含的进步、辉煌、遗漏与代价。整个作品有灵魂、有境界、有气魄,讲关系、讲历史、讲实情,有力地呈现着近代中国百年历史的恢弘与变迁。且听老生贾平凹的常谈常新,且看百年中国的老与生。

贾平凹创造性地运用解读《山海经》的方式推进秦岭山村的整个20世纪史。整部作品看似穿插了与小说故事丝毫不相干的《山海经》,实则小说中的每个故事均与《山海经》相通相融且相辅相成。贾平凹在《老生》中写道:“《山海经》写尽着地理,一座山一座山地写,一条水一条水地写,写各方山水里的飞禽走兽树木花草,却写出了整个中国……《山海经》是写了所经历过的山与水,《老生》的往事也都是我所见所闻所经历的。《山海经》是一个山一条水的写,《老生》是一个村一个时代的写。《山海经》只写山水,《老生》只写人事。”[1,p292-293]贾平凹大胆借鉴了《山海经》的写作模式和思维方式,并将之融入《老生》主体故事的创作与推进中,让作品顿生超强的生活空间感和历史画面感。段建军认为“历史的进程中充满迷雾,每个人都在迷雾中摸索前行,都不可能超脱历史而前行,作家也是人,因此也不可能例外”[2]。贾平凹在《老生》中的探索是颇具审美与现实意义的,这部作品在艺术上呈现出不同于以往任何作品的大气魄与大尝试。《老生》将四段分别的历史连缀成串成片成篇,从全新的历史叙事视角切入百年中国变革的大历史,书写着民间化的底层小历史。写的是历史,或许不是全部的历史,也不是历史的全部,却是历史中最重要的细枝末节。写历史的记忆易,写灵魂的记忆难,贾平凹在《老生》中为写史小说的创作进行了更为大胆而深入的探索,并在记忆中寻求文学写作的创新与突破。

二、创新的视角

贾平凹在长期的小说创作实践中深刻反思,大胆创新,不断突破并超越自我,其作品的叙事视角、技巧和方法能够实现经常性嬗变。从乡村叙事到城乡叙事,从魔幻叙事到写实叙事,从意象叙事到情节叙事,从原生态的生活化叙事到历史叙事,无不呈现出典型的贾氏特点与个性,也体现出贾平凹一直努力着在传统与现代之间寻找属于这个时代和生活在这个时代中的自我的精神慰藉和价值追求。

《老生》中,贾平凹尝试运用民间记忆与老生常谈的新历史叙事方式来记录中国的百年历变,这与其以往长篇小说的叙事方式大不一样,不再把思考的视域和创作的眼光局限于故乡的某一个乡村、某一类群体或某一段时期,《老生》拉长了时间,拉大了空间,拉近了记忆,作品以无可比拟的气魄放眼于中华民族在整个20世纪的发展延续之历史。主体故事的推演虽来自凡夫之眼,出自俗子之口,却蕴含着历史的高度与深度,整部作品孕育着大思想、大境界和大胸怀。

《老生》运用“小”历史的眼光来书写百年大现实,它的写实不仅描绘出历史生活中的巨细与琐碎,而且呈现出强烈的历史沧桑感与厚重感。一方面,贾平凹视历史为当下人对过去的一种认知与理解,而这种认知与理解因被贾式语言以小说文体的形式记录而存在着,故而历史在《老生》中具有了一定的文本性。另一方面,贾平凹在观照历史真实与文学再现的过程中,建立起历史与小说之间的紧密联系。被书写的历史与被创作的文学在贾平凹那里呈现出共同的符号特性,所以在民间历史按照时间顺序所进行的事件编码与《老生》按照创作技巧所进行的故事虚构之间存在着异曲同工之妙,因而历史在《老生》中又具有了一定的叙事性。这样一来,历史在文学中变得更加生动,文学在历史中变得更加宏大。

贾平凹在《老生》中,拆除了历史与文学之间固有的屏障,更多地突出了两者之间的互通性与关联性,为写史小说创作提供了全新视角。历史的文本性特征让保留下来的文学文本帮助读者了解历史的真实成为可能,人们通过对《老生》的理解和把握来判断历史事件的来龙去脉。文本的历史性特点让人们创作或阅读一定历史背景下的文本时会受到当下历史的局限。据此可言,写史小说既是反映历史的也是置身历史长河中的,文学作品不仅是历史真实的一种存在形式,也是历史事件符号的象征体系,文学借此检视历史并推动历史向前发展。贾平凹正是基于此,试图在《老生》的历史叙事中回望一段段民间小历史,梳理历史记忆,明鉴当下现实。

《老生》讲述的是发生在不同历史转型期的故事,尤其注重从个人的角度去观照和反思历史。这部作品表面上看讲的是历史,实则审视的是一个民族,以及民族中每一个个体在历史的长河中所遭遇的命运起伏和经历的时代变迁。作为一部颇具新意的写史小说,《老生》的叙事技巧体现了较为明显的新历史主义特征,并以其独特的艺术魅力和创新的表现手法成为当下新历史小说个性写作的典范。

作为新写实小说的重要分支,新历史小说特别注重日常生活细节的描绘,强调现实生活世界而非历史事件世界的真实呈现。“新历史主义是有的放矢的”[3]。此类小说善于塑造底层的、平民的、普通的人物形象,刻意淡化英雄和伟人在历史中的高大形象和巨大作用,“强调对边缘性和被压抑的一些历史文化因素的挖掘”[4]。这样的民间小历史文学作品讲的不是英雄伟人的历史和历史中的英雄伟人,而是平民百姓眼中的历史和历史中的平民百姓。《老生》便把其目光聚焦在老黑、马生、老皮、墓生和戏生等底层人物身上,用小人物的历史命运和小事件的真实发生来映射每一次社会转型呈现出的历史的形形色色与方方面面,用普通人的双眼来扫描、记录和认识那每一段特殊的历史。

三、《山海经》的启示

解读《老生》应该从理解《山海经》开始。《山海经》是一部记载着地理、矿产、动物、花草树木、医药、历史、民族、文化、神话和宗教等内容的百科全书,全书脉络清晰、层次分明、语言精炼,且叙述结构完整。根据先秦古汉语释义,陆地上高耸的地形曰“山”,人与物的广而众聚集曰“海”,山系与区域划分曰“经”,故“山海经”讲的是山水人物。

把《山海经》融入到小说创作中,是贾平凹现阶段写作的大胆尝试和个体探索。正如其在《老生》的后记中坦言:“写起了《老生》,我只说一切都会得心应手,但没料到却异常滞涩,曾三次中断,难以为继。苦恼的仍是历史如何归于文学,叙述又如何在文字间布满空隙,让他有弹性和散发气味。这期间,我反复读《山海经》,《山海经》是我近几年喜欢读的一本书……”[1,p291]《山海经》记录着远古时期人们的生活,也保存着当时流传的神话故事,其中的艺术构思、叙事方式和表现手法对后来的小说创作具有很大的启示作用,后人曾谓之古小说的发端。《山海经》中记载的“神话故事比较完整地讲述事情发生缘由、过程、结局,故事情节完整,人物形象突出”[5]。它的整个艺术表现形式与方法给贾平凹新作《老生》的创作过程带来很大的灵感,尤其是为其叙事模式带来很多的启迪。这种颇具独创性的叙事形式,非但没有降低作品的审美情趣与艺术高度,相反进一步提升了历史中乡土世界的乡土韵味、文化内涵和历史厚度,也升华了作品的叙事境界和艺术水准。

整部《山海经》主要运用平面铺排的叙事模式,通过空间和时间两个视角,依次外向延展,叙述路径合理有序,具有极强的历史空间感和画面感,“表现出内容的丰富性和高超的叙事技巧”[6]。《山海经》在叙述每一个山系时大都采取首先描绘该山系中为首的第一座山,然后依次铺开叙述山系内其它山的叙述路径。在引出每一座山之后,又首先描述该山周围的概况,而后详述山上的花草树木与飞禽走兽。“在事件之间建立联系,把事件变成故事,这是文学叙述的力量的表现。”[7]而《老生》四个故事中每个时代的更迭、每个村子的出现和每个人物的出场都借鉴了《山海经》特殊的文学叙事技巧。更为独特的是,每一相对独立的部分均从老师辅导学生学习《山海经》开始,进而转换到或引出《老生》中每一个故事的情节及故事中的人物,“在人们心中催发的了解自身和环境的强烈渴求的结果”[8]。第一个故事从解释“白菅为席”引出唱师为老黑的娘唱阴歌的白事,点出了故事的发生地正阳镇;第二个故事从学生疑惑精气和神联想到岭宁城因为神散去而成为了烂村子,就有了王财东、白河和白土等人物的出场;第三个故事从讲解“见者有兵”联系起阶级和阶级专政,自然而然就提到了过风楼人民公社;第四个故事从举例古人采草入药,写到秦岭山中丰富的草药资源,顺理成章就想到了当归村人的挖药卖药。在完成从《山海经》到现实世界的穿越之后,发生在不同历史时期的每个故事便围绕一个村或一些人由此及彼、由点及面地向四面八方蔓延推进。

《山海经》主要是对地理环境和自然生态的记录和描写,所记内容多按照“先环境后人事物”的叙述顺序,基本上呈现出一种较为固定和模式化的叙事路径,即先介绍周围环境,然后再详细描写其中的人、事和物。比如《山海经》里的《南山经》是这样描写首山系次山系的:“南山之首曰鹊山。其首曰招摇之山,临于西海之上,多桂,多金玉。有草焉,其状如韭而青华,其名曰祝余,食之不饥。有木焉……有兽焉……又东三百里……又东三百八十里……”[1,p1]《老生》讲述故事时便将这种叙事方式运用得恰到好处,一般是先描述在什么地方的什么村,再交代这个地方这个村有什么特点;然后告诉有什么人发生什么事,再细说什么人干什么事的经过;最后呈现出一个时代一个村完整的现实生活画面。比如,第二个故事讲述的是人民公社时期发生在岭宁县城的土改斗争。在故事的开头,小说这样写到:“作为县城(就是岭宁城,笔者注),偏偏建在倒流河的北岸上,而且只有三个城门,东西北都有了,就是没南门……岭宁县属川道,树小又没走兽,偶尔见只豺或狼,就都是飞禽,城里更是栖聚了大量麻雀。”[1,p70-71]小说先是介绍了岭宁县城的地形地貌,紧接着就有了县长修南门、老黑令人进城、白河离家出走、白土打工抵债等一个个关于民间的小故事。后来老城村的各色人物依次出场,演绎着那个时代的酸甜苦辣。再如,第三个故事描写的是发生在“文革”时期过风楼的文争武斗。小说这样描述了过风楼这个地方:“这是我第一次来过风楼,来了才知道过风楼并没有楼,是镇子东边三里地有两座崖,像是楼,中间是进镇里的路,路成了风道。”[1,p145]简单几笔带过之后,公社干部老皮、刘学仁以及侏儒墓生便映入读者的眼帘,从去野猪寨送登记表,到在棋盘村驻村树典范;从八王寺村建寺要政策,到能争好斗的狼窝子琉璃瓦村;从老鹰嘴村的反革命万言书,到陈家村任桂花的风流事儿。小说就这样一村一寨地再现着在那段十年历史当中,小人物所遭遇的悲欢离合,底层社会所经历的风云变幻。

四、灵魂唱师的记忆

在贾平凹的作品中,会相面、看风水、测八字和通阴阳的人物形象比比皆是,为读者构筑了一个个魔幻怪诞的民间文学世界。《老生》更是将诡怪灵异的表现形式发挥到极致,小说通过灵魂人物丧歌唱师的所见所闻所做淋漓尽致地描绘了秦岭山区百年历史进程中独特的丧葬习俗。在当地唱丧歌的习俗主要是为了表达对逝去亲人的怀念,传递万物有灵和灵魂不灭的原始宗教观念,彰显死之庄重和生之欢娱的生活态度,同时体现出贾平凹的位居秦岭深山的故乡商州独有的地方性文化精神。读《老生》,让人感觉不是在阅读,而是在聆听,仿佛在听一首首悲天痛地的阴歌、一曲曲感天动地的哀乐、一段段悲壮浩瀚的历史。

《老生》借“不老”人物唱师之口讲述唱师眼中的百年历史变革,既有穿越整个作品的灵魂人物和重要角色,又有四个故事之间相对独立而完整的故事情节与历史片段,还能够以一种有意识超越一切的视角和高度指引读者看到“人生的那种大东西”。唱师既是百年历史的讲述人,也是这段历史中的穿越式人物。唱师实际上已经成为贾平凹叙述民间化历史的情感与心灵的代言人。

(一)唱师眼中的游击队

唱师在秦岭深处的正阳镇唱阴歌的那个年代,陕北延安成为共产党的革命根据地和大本营,大山之外的关中平原处处在搞游击战。

秦岭虽然山高战火远,正阳镇虽远离革命中心,却并非太平盛世。所以,镇公所党部书记王世贞不敢麻痹大意,亲临各村各寨训导,加强联保和防范。镇公所保安队排长老黑偶遇从革命漩涡延安归来的表哥李得胜,两个背枪之人因失手打死村民而身负命案,被迫上虎山居山为王。两人成功策反保安队,并且争取到几个保安人员几杆枪。雷布、三海和匡三等“革命主力”先后加入于第二年成立的秦岭游击队。游击队在与县保安团、镇保安队的周旋和激战中,消灭了大量保安队员,但自身队伍亦是伤的伤死的死。在三海、李得胜和老黑死后,唯一幸存下来的光杆司令雷布无奈宣布游击队暂时解散。两年后,共产党的二十五军因北上延安而绕道秦岭,为秦岭游击队的重组提供了千载难逢的机会。由于曾经在帮助二十五军从国民党西北军的围截追堵中成功转移做出过重要贡献,游击队得以再次发展壮大。但不幸的是,游击队很快又戏剧性地遭遇毁灭性打击,至此匡三不得不选择再次加入二十五军。唱师在正阳镇是一路唱一路看,见证了秦岭游击队的起起伏伏和游击队员的悲剧命运,再现了革命大潮中游击队这一特殊队伍的前世今生。

(二)唱师眼中的土改

匡三带兵成功解放了岭宁县城,并留下来当上县兵役局局长。唱师继续着自己的伟大事业,为死去的老城村人唱阴歌。社会正在酝酿着一场翻天覆地的大改革,而这一切来得如此突然,那么剧烈。

西北农民银行发行新的纸币,旧的金圆券被同时宣布作废,村民在悲痛中烧掉已经不再值钱的金圆券。在县政府当差的白石回村通知召开推选参加乡政府会议的代表,要废保甲选农会。在作为新生事物的农会成立后,老城村轰轰烈烈的土改就拉开了帷幕,穷人出身的村主任拴劳和副主任混混马生亲自到各家各户登记财产,按政策把大家划分为地主和贫富中贫农三六九等。被划为地主的王财东、张高桂和李长夏及其家人失去的不仅是财产与地位,甚至会丢掉身家性命。他们这些土改时期的“坏人”,经常被村干部公开批斗,严防像他们这样的地主肆意反攻。村干部不择手段,以便最大程度地巩固土改成果,打好打实土改攻坚战。作品从唱师的个体视角切入历史,几乎毫无遮掩地展示了一个个扭曲了人性的、充满恩怨和暴力的真实土改画面,让历史去评判土改中的孰是孰非。

(三)唱师眼中的“文革”

因为在县文工团没名没分,既演不了戏也唱不了新歌,唱师在从事党的文艺工作中度日如年。匡三司令对由秦岭市委组织编写的秦岭革命斗争史极度不满,要求另寻他人重新编写。由此,唱师时来运转地当上了秦岭革命斗争史编写组的组长,得以前往过风楼公社收集资料,从此脱离党的文艺工作者队伍。

过风楼公社书记老皮是个工作狂,习惯开会前先讲一通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和共产党领导的无产阶级专政。墓生因为爬树比猴子快,就留下来负责日常例行工作插红旗,前往各村寨跑腿送文件,鞍前马后服侍老皮书记。公社干部刘学仁爱说话、口才好,老皮安排其负责全公社的宣传工作,在公社委员会的排名也因此前提了好几个位次。刘学仁本人极富政治头脑。凡是老皮书记的指示,他必定去各村寨反反复复讲。刘干事还将匡三司令当年闹革命时栽种在棋盘村的那颗杏树作为革命历史教育点,计划要在全公社乃至全县范围内举旗帜树典型。公社下辖的棋盘村在治理投机倒把和黑市交易上总拖后腿,老皮就亲抓棋盘村工作,培养冯蟹当上了棋盘村村长。冯蟹组织村民修梯田,要求七点必须按时到达地里劳动,不到者一律扣除相应的公分,这一举措导致村民之间的相互猜疑和举报。政治头脑再好,革命歌曲唱得再响,革命历史教育点吹得再神,青黄不接的年代还是发生了吃死婴吃胎盘的恐怖事件。幸好棋盘村没有饿死人,刘学仁和冯蟹还因此受到公社大会表扬。但在随后开展的一系列地富反坏右斗争中,公社社员有的被扣上右派帽子,有的被羞辱后喝农药自杀,有的被送到窑场改造,噩梦不断在过风楼公社上演着。唱师采编秦岭游击队革命史的工作暂告一段落后,也就按要求离开了过风楼公社。唱师离开了,身后留下的却是“文革”可怕的记忆、创伤的精神、扭曲的亲情和异化的人性,让那段是非黑白颠倒的历史在人们心中刻下无法抹去的痛苦印记。

(四)唱师眼中的改革开放

当归村人以挖药卖药为生,戏生是村上的名人。自从为戏生的爹乌龟唱过阴歌以后,唱师就再没回过当归村,一直留在回龙镇街。社会走上新轨道,人生迈入新时代,改革开放的春风正扑面而来。当归村沐浴在温和春风带来的新气象中。

乌龟是个半截子,当然生个儿子也是半截子。乌龟到各村寨去演皮影戏,因为年轻人大多进了城镇打工,几乎没什么观众去欣赏乌龟演的皮影戏,也更没人再愿意去学皮影戏这门艺术,掌签的手艺开始失传也是一种必然。回龙镇外八里远的鸡冠山矿区建起了经济开发区,开发区的人越来越多,小汽车越来越多,穿西服的越来越多,喝酒的和花枝招展的女人越来越多,而出事儿死的人也就越来越多。戏生当上村长以后,镇政府文书老余要大展宏图把当归村变成回龙镇的农副产品生产基地,之后老余顺理成章被提拔为回龙镇的副镇长。当归村的低矮破旧农舍逐渐改建成二层水泥楼,来参观学习的领导也多起来。被罢免村长的戏生,先是在矿区打工,而后重操当归旧业把生意做得红红火火。不幸的是,当归村被一场前所未有的瘟疫洗劫。瘟疫不仅仅是天灾人祸,更是在改革开放背景下以当归村为代表的乡土社会的逐渐消亡。唱了百多十年阴歌的唱师告老还乡,老死在子午镇的窑洞里。秦岭大地在改革开放的浪潮中正发生着日新月异的变化,唱师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成为历史中无法抹去的记忆,历史也因唱师的死亡而被铭刻为永久的记忆。

五、关于《老生》的思考

《老生》无论是在写作内容还是叙事视角上,都与以往贾平凹的作品大不相同。小说尝试用《山海经》的方式历史性地解读百年间的社会历史变迁,整部作品有惊喜亦有震撼。小说新颖的叙事形式不仅是作家自我表达外显化的创新需求,也满足了当下乡土小说的书写需要,这种大胆的叙事模式为乡土小说的发展树立了个性化创作的标杆,为乡土小说的叙事探索与革新做出了开拓性的贡献。贾平凹对历史的重新书写依旧来自于自身早年农村生活的创伤体验与内心忧患,但这种改写与尝试本身是具有极大勇气与张力的。

作品独创的书写模式别出心裁地回望一段段特殊的乡土历史记忆,反映出作家行走于乡土世界时所坚持的民间建构和本真感知。但《老生》的创作同时也反映出,在继《秦腔》《高兴》和《带灯》等新世纪乡土小说作品之后,贾平凹表现出对历史记忆和当下时代发展方向的混沌体验与直言不讳,并努力在新的思考中去找寻解决当下乡村问题的方法在哪、出路在哪。通过创作《老生》,贾平凹在试图从对历史的书写中来锻炼和提升自我的历史眼光,以期在以后的创作中更好地把对历史的记忆转化为对当下现实世界的观照与呈现。

纵观整部作品,贾平凹对《山海经》的运用独具匠心。《山海经》与小说叙事的结合看上去似有牵强之处,与故事情节的融合偶露生硬之笔,这种创作上颇具探索精神的融合技巧,实则是一种出奇制胜的新尝试与新突破。另外,作品在运用中国传统文化解释和解决现实与精神两个层面问题的深度和效度上做出了一定程度上的挖掘,作家对自己借用的理念性东西的思考与把握也做出了几分探寻。不可否认,作品中书写的空间距离会让读者产生一种现实的陌生感,同样因有些刻意而为之的东西造成了一定程度的不可读性。作为一名当代最有影响力的鬼才作家,贾平凹表现出的精神却是不一样的现实记忆与文学世界。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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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许小玲.《山海经》的原生态小说特征分析[J].华中师范大学研究生学报,2014(2):70-73.

[6] 刘新生.《山海经》小说叙述元素分析[J].东岳论丛,2011(5):114-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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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朱玲.论《山海经》的叙事结构及其文化成因[J].清华大学学报,2002(1):51-54.

(责任编辑、校对:任海生)

Marching in the Memory: Lao Sheng’s Talking

WANG Hua-wei
(School of Literature, Northwest University, Xi’an 710127, China)

Key Words:Lao Sheng; The Classic of Mountains and Rivers; new historical narration; elegy singer

Abstract:Lao Sheng describes the 100-year modern history of China by analyzing The Classic of Mountains and Rivers, and keeps an account of people, things and affairs in history by using folk memory approach and new historical narrative perspective. It both meets the need of externalization of self-expression and rethinking the historic expression of the writer. The novel reveals that Jia Ping-wa is quite direct about the pulse and development of the era. He also has the ability of understanding and thinking about the involved concepts.

中图分类号:I247.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9115(2016)03-0046-05

DOI:10.3969/j.issn.1009-9115.2016.03.013

收稿日期:2015-09-20

作者简介:王华伟(1979-),男,河南南阳人,博士,讲师,研究方向为文艺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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