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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中国共产党历史》(第二卷)的编纂看改革开放史研究的几个问题

2016-02-11

中共党史研究 2016年11期
关键词:计划经济斯大林改革开放

郑 谦



从《中国共产党历史》(第二卷)的编纂看改革开放史研究的几个问题

郑 谦

笔者想从研究和编纂《中国共产党历史》(第二卷)(以下简称《二卷》)的角度谈几点想法,可能对改革开放史的研究、写作有点启发。

第一、注意政策制定与政策执行的联系与区别

在《二卷》写作过程中,经常遇到一个问题,即往往注意写中央决策的过程、政策的制定以及中央领导人思想的形成,至于这些决策、政策、文件如何执行,执行中又遇到哪些问题,效果如何,则往往一带而过或语焉不详。结果,这一段历史就有可能被写成一部决策史、政策史、会议史。单从内容上看,有些思想、理论、政策都不错,但实践效果不怎么样,现在被称之为“空转”或没有“落地”。近年来,国务院有关部门经常说现在不要再出台什么新政策了,把以往的政策落实就不错了。国内外一些经济学家也经常谈及此点。又如,我们常常看到一些有关新时期的著作大量谈及党建的各种方针、措施和成就,但从近些年反腐中揭露出来的案件来看,到底效果如何?原因何在?史书中缺少应有的分析,这显然不利于总结经验、发现问题、寻找规律。

第二、要注意处理好领导层与群众以及宏观与微观的关系

当年胡乔木、胡绳、龚育之等同志反复强调,既要写好领导的思想、决策与活动,也要有典型材料有力地说明群众在历史中的作用。长期以来,党史研究往往更多地注意写领导层,写宏观层面,写会议、写文件,即所谓“文山会海”,而写群众,写基层党员、干部的认识和活动则较弱、较空。而很多高校老师则比较注重进行田野调查、微观研究、个案研究,写下层,写个人遭遇,注意政策执行的过程,从个体命运及其心理反映社会变迁,但往往不太强调宏大叙事。还是应当注意把这二者结合起来,将宏观把握、历史大势与“没有细节就没有历史”结合起来;既要防止“碎片化”,也要防止空泛化。

第三、要有世界眼光,要把外国与中国打通

中国的社会主义最初是按照苏联模式建立起来的。因此,如果在历史研究中缺乏世界眼光,它的许多重要特征和过程便解释不清。如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以及“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运动等从根本上看,不是中国的独创,而往往是社会主义国家中的普遍现象,是斯大林高速工业化和全盘集体化在不同时期、不同国度、不同形式和不同程度的表现,而斯大林的作法又是社会主义国家在特定国内外环境中的产物。1958年,我们有“大跃进”,苏联、东欧也有,朝鲜也有。再往深处考虑,凡是实行赶超战略,凡是不受价值规律约束、市场经济不起作用,主要靠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和强势的行政命令运行的社会主义国家,都免不了这样的投资和扩张冲动,只是程度不同而已。

又如对自留地、自留畜的态度,前30年几经反复。在遇到严重经济困难时,对自留地等比较宽松;而一旦经济形势好转,又开始限制、挤压。我们是这样,苏联也是,这是社会主义国家普遍遇到的一个问题。赫鲁晓夫刚上台时,苏联经济形势比较严重。当时苏共改革斯大林模式的重大措施之一,便是鼓励农民发展自留地等。但1958年农业形势好转后,又开始限制,导致农业生产下降。60年代初又放开,但不久又限制。勃列日涅夫纠正赫鲁晓夫错误的措施之一,也是放开自留地等,这几乎成为一种周期性的现象。其中的原因,一是意识形态上认为自留地等不符合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的论述;二是因为一旦放开,会使计划经济、大体平均的分配制度受到冲击,也会出现一些消极的东西,所以赶快又收。又如1955年苏联“解冻”与1956年中国的“双百”方针,也有一些类似的内容和命运。诸如此类的对比又能揭示出一些什么规律?所以我们的眼界一旦打开,一些东西便不难理解,同时也会感受到一些深层规律在起作用。

如果说前29年中国与世界经济和市场基本隔绝,西方的经济波动对中国影响不大,那么改革开放以来,随着全球化的发展,中国的经济和政治迅速、深度地融入世界,两者的互动越来越频繁、深刻(如“9.11”恐怖袭击事件、1998年亚洲金融危机、2008年世界金融危机等对中国的影响)。在介绍中国的发展时,如缺乏对世界经济、政治、历史等方面的客观而全面的介绍,就会显得苍白、贫乏。

第四、要有一种长时段的历史眼光看待历史上的一些具体问题

年鉴学派提倡从长时段考察一些具体的历史事件、现象,这对于理解1949年后的中国历史也有意义。如三大改造和集体化等,当时的确存在过快、过急等问题,也束缚了农民经营的积极性,但这是中国工业化初期不得已的选择。没有农业集体化,也就没有中国的高速工业化,而没有高速工业化对当时的中国来说是很危险的。改革开放后,中国因土地没有私有化而大大降低了基础设施建设和城市化的成本。有学者在考察印度时发现,印度发展的一个瓶颈是基础设施差,原因之一就是土地私有化。政府为开发公路、铁路,需要付出天价开支,造成基础设施发展缓慢。又如前30年的高积累问题,过去我们往往是从高积累影响了消费的角度看,但近几十年海内外一些经济学家不约而同地认为,以前的高积累成为改革开放初期经济高速发展的有利条件之一。再如1978年之前因政治运动不断,中国的计划经济与苏联等国的计划经济有许多不同,计划经济的制度化层次不高,是一种“粗放型”“运动型”的计划经济,缺乏苏联计划经济的权威性和“刚性”,所以改革起来比苏联等国所面临的阻力就要少些。可见,对这些问题的研究如果缺少一种长时段的眼光,要深入地理解是很困难的。

第五、深化对一些关节点的研究

如20世纪40年代末50年代初,斯大林模式在东欧等国推行得比较勉强,往往靠政治强力,但中国1953年起接受斯大林模式时十分主动、迅速,其中的原因是什么?我们从1953年起全盘学习斯大林模式,从1956年起就开始比较深入地改革斯大林模式,但这种改革并不成功,这其中的原因是什么?再如,前29年频繁的政治运动、思想教育在多大程度上是为了解决微观经济激励不足的问题?新中国成立初期从市场到计划与1978年后从计划到市场的内在逻辑是什么,有什么特点?1978年中国开始改革时的对象是什么,是斯大林模式,还是后斯大林模式(虽然两者并无本质不同)?“文化大革命”结束时,中国的经济并不是严格的计划经济,这种背景又给初期改革带来了哪些特点?又例如,改革开放以来政府干预经济的力度不断减弱,这一过程的阶段如何划分,标志性事件如何确定?前29年中国经济发展因受政治运动的影响出现过几个经济周期,而改革开放后因受世界经济影响和市场经济自身逻辑的支配,中国经济周期的划分及其特点如何归纳?这些问题党史书不能一一道来,但在必要处“点”一下却大有必要,可以大大提高“资政”的档次。

第六、要与时俱进,鼓励创新与发展,不断提高研究的学理化水平

历史研究要注意当代的视野和高度。如在过渡时期总路线问题上,随着我们在“什么是社会主义”问题上认识的深入,现在的认识已超出几十年前的研究了,当年的一些争论已迎刃而解,一些争论还是在更高的层次上展开。如《决议》上关于过渡时期总路线的结论,到《毛泽东传》再到《二卷》,不断深化、发展,成为这方面研究的2.0版和3.0版。此之谓“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要实现研究领域内的创新与发展,就要鼓励不同意见和学派的争论,多听不同意见,这是学术研究发展的动力。在学术领域要鼓励原创性的成果。

第七、要注意“条条”“块块”的处理

对这个问题的处理没有一定的结论,不同写作风格的人有不同的处理方法,只要能把问题和时间顺序说清楚而又少重复就可以。《二卷》写作时曾在这个问题上进行过多次讨论,但现在看来还有一些可以提高的地方。

第八、党史国史研究要有思想和理论的力量

胡乔木、胡绳、龚育之曾反复要求我们,像《二卷》这样的著作,最好能体现一些思想和理念,表现理论的力量,不要只是就事论事,不要只是罗列事件。不但要讲历史过程和本然,也要讲历史的所以然。他们经常说的一句话是:要有一种笼罩全局的东西。这是一种境界、一种追求、一种责任、一种情怀、一种高度。往往有这样的情形,即理念、境界要高于具体资料,使读者在了解历史的时候能够接受你的历史观。这就要求《二卷》能够体现一种理论高度,一种历史智慧。中国共产党走过了一条曲折的路,取得了伟大成就。这个研究对象本身就富于历史辩证法。在叙述历史时,经常要有一些精彩的、提神的“点睛之笔”,体现一种思想高度。在总结新时期30多年来惊人的发展成就时,历史哲学不应缺席。写作者可以没有思想,但他的作品仍然会体现出一种思想,即没有思想的思想。中国学者不应把进行这种思考的成果和荣耀拱手让给西方那些“中国通”们。大师们那样的境界我们未必能达到,但要有“虽不能至,心向往之”的追求,以期“取法乎上,得乎其中”。

(本文作者 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研究员 北京 100872)

(责任编辑 吴志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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