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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论赵丽华的诗为什么被恶搞

2015-11-22马超薛世昌

当代文坛 2015年3期

马超 薛世昌

摘要:赵丽华是中国当代一位具有写作方向性与写作探索性的女诗人。2006年9月,她的部分诗作被网络相继转载并饱受诟病。赵丽华的诗歌之所以被恶搞,首先是因为她以自己那些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极端口语诗自我消解了大众心目中传统诗人的形象,其次是因为她的诗歌既有违大众对一个“大诗人”的期待,也有违大众对一个“女诗人”的期待。赵丽华的诗歌反抒情甚至反深度,一改传统的滥情与庄严;赵丽华的诗歌叙述而不歌唱,一改诗歌传统的吟诵腔调;赵丽华的诗歌挑战并且戏弄着大众的智商,一改传统诗语的温文尔雅,于是引发了长期以来人们对现代新诗“古老的敌意”。她后来改行画画,是一个华丽的转身,更是一个失望的离去!

关键词:赵丽华;极端口语诗;反抒情;反深度;反吟诵

赵丽华是当代中国一位具有写作方向性与写作探索性因此也具有写作争议性的诗人。2006年9月,她的部分诗作被网络相继转载并饱受诟病。从向她的诗歌之发难,到对她的诗歌之恶搞,终成轰动一时而“放大为一场风暴”①的“赵丽华诗歌事件”。赵丽华的极端口语诗从此得名“梨花体”,而她本人则荣膺“梨花教母”之江湖称号。在这一事件中,诗歌再次沦为大众娱乐的噱头和道具,而赵丽华诗歌的真实形象,却遭到遮蔽,似乎人们愿意看到且能够看到的,只是“口水诗”与“废话诗”的赵丽华赵丽华的一个侧影。事实上,赵丽华并非如人们“妖魔化”的“梨花教母”那么“口水”和“废话”,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渐渐认为:她其实是一个优秀的中国当代女诗人,她的诗歌成绩不容否定,她在诗歌艺术上的探索精神更值得人们认真思考。虽然“赵丽华诗歌事件”已经过去了多年,本文仍欲就其诗歌之所以被恶搞的问题展开一些“痛定思痛”的分析。相比于当年的被恶搞,这些年来她的诗歌被疏离于学术研究之外,也许更是诗歌批评不应该有的冷漠。

一大众对于诗人的期待究竟是什么?

“赵丽华诗歌事件”发生后,赵丽华始终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都要来欺负一个诗人?”②是啊,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赵丽华诗歌事件”会在那个时间而不是别的时间发生?为什么偏偏是赵丽华而不是别人遭到了责难与恶搞?“痛定思痛”,我觉得,2006年,赵丽华的诗歌之所以被恶搞,首先是因为赵丽华的诗歌有违社会大众对一个“诗人”的期待。当她以自己那些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极端口语诗歌自我消解了大众心目中传统的所谓诗人的身份,人们当然也就不再愿意视她为“诗人”了。而她的这种有违,表现在两个层面:有违大众对一个“国家级诗人”的期待,有违大众对一个“女性诗人”的期待。

(一)赵丽华的诗歌有违大众对一个“大诗人”的期待

其实,赵丽华的诗歌并非仅仅被那些不是诗人的人们恶搞。恶搞赵丽华的人当中,有相当的一部分就是诗人而且就是一些口语诗人(他们当然也是一些皮相化的口语诗人)。当他们自己那些不明口语真相滥用口语的口语诗遭到了赵丽华诗歌优秀口语的解构与嘲弄,当赵丽华以其出色的口语诗“抵消了口语写作浅表型书写的粗劣”③,他们这些口语的粗劣者,就对赵丽华心生恨意,大加鞭笞。我还注意到,恶搞赵丽华的,还有一些所谓的“知识分子写作”者。这些所谓的知识分子写作者,当赵丽华以其真实,解构和嘲弄了他们的虚伪,他们就恼羞成怒,他们就口诛笔伐。退一步讲,即使他们对赵丽华拍砖的心态不是如此的下作,那至少也是他们对赵丽华所谓“国家级诗人”感到了某种失望。作为大众心目中坐镇《诗选刊》及许多大奖评委宝座的“国家级诗人”,人们对她确实寄寓着某种“与自己大大不同”的期待。然而,“国家级的诗人”却在那里靠回车键写诗,写大白话,写家常口语,是可忍孰不可忍!对别的靠回车键写诗的人,大家觉得尚可放过,但是,对“国家级诗人”赵丽华,他们却不愿放过。有人曾在论坛上明确表达了这样的愤怒:“全国最高奖的评委、国家一级作家居然写出这样没有水准的诗,(她的)头衔是如何来的?”④于是,对赵丽华的恶搞,就迅速发展为大众对“体制内的话语权”的反抗与解构,他们觉得对赵丽华的恶搞,有一种挑战并恶搞某种权力意志的快感。也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有学者善意地提醒赵丽华:“希望,作为著名诗人的赵丽华在对‘日常生活审美化的诗歌创作中,更多一些对‘美的追求,在诗歌通俗化的行进中,尽量满足中国诗歌接受者对诗的‘审美期待。”⑤

(二)赵丽华的诗歌有违大众对一个“女诗人”的期待

赵丽华的诗歌之所以被恶搞,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似乎有悖于人们对于一个“女诗人”的期待。

赵丽华诗歌实在、坦荡、大胆、前卫的姿态,让长期以来人们对新女性的反感情绪,找到了一泄其忿的机会人们对赵丽华的恶搞,其实是对背离传统的新一代女性的恶搞。中国人不只对诗歌有着自己的模式化期待,对女性也有着自己的模式化期待,对女性诗人更是如此。然而,赵丽华却让他们大失所望:她怎么一点也不像席慕蓉和舒婷?她的诗歌怎么一点也不“烟视媚行”?相反,她的眼睛里像是插着小李飞刀,时刻准备嗖嗖嗖地朝你掷来!于是赵丽华就像极了《红楼梦》里的林黛玉。林黛玉有才有貌,按道理是人们喜爱的首选,然而,人们却不喜欢她人们更喜欢薛宝钗。薛对大家态度好,时常笑嘻嘻的,可是林呢,动不动就伤人,讽刺人。赵丽华太真实了!她太不了解大众的心理!赵丽华不掩饰自己的悲伤与脆弱,也不会大声高喊自己的坚强。比如《天气一点也不怪》:“风有点像秋天那么凉了/风吹过来时躲开了一些较粗的树干/和摘剩的果子/风还把我的悲伤向后吹/这样的确是够酷的/我不能想得更多/不能顺着风/那样一会儿就不见了”,一切都是轻轻地说,慢慢地说,低低地说,这就是赵丽华的言说方式!而且赵丽华不紧不慢的话语中却又透着一种高傲!她的高傲,有她的《让我满意的事物不多》一诗为证:“玉兰花我只看到两朵/白色的/桃花我看到很多/统统是粉色/开得又烂又俗”。她甚至在《死在高速公路》中高傲而又笃定地面对死亡:“让我在他们的手上再死一次”,而在《大结局》中坦然地面对“大结局”:“没有什么/真的/能有什么呢/这一切都来得太快/迅雷不及掩耳/或者太慢/预谋已久/你杀死我或我杀死你/结果都是一样”;她甚至如此高傲地面对理想主义精神:“有时候几乎无法理解那些理想主义者的/人生追求。比如那些正在前赴后继扑向大海的雪/她自以为靠着集体的力量就能把大海/盖上一层白”(《雪》)。看看,赵丽华这个女诗人,既不温柔,也不敦厚,既尖刻又真实,既要强又高傲……太不温柔淑雅了!太需要大家给她一点颜色瞧瞧了!虽然后来赵丽华曾以《海伦》一诗,以一个远古的无辜女人,隐喻了她这一个当下的但同样无辜的女人,同时以她的《月亮》,自己给自己用月光指示过“身上的污垢”和“自己的冤屈”,但是,那毕竟是迟到的温柔。

二大众对于诗歌的期待究竟是什么?

赵丽华后来在《天堂没有伞》一诗里这样心有余悸地写道:“撑一把浅紫色天堂伞,独自走进雨里/当白雪一样的梨花自南向北开,/我是被踩入泥中的花瓣……/当南方的梅雨被移向北方,我沉溺而绝望……/像一株虚幻的、厌食的、被拔离地面的、无助的植物”。其中“我是被踩入泥中的花瓣”,应该是赵丽华对自己曾经遭受过的不公正待遇的一种隐喻。大众为什么要把花瓣踩入泥中?人们为什么要对她的诗歌进行恶搞?我觉得还有以下几个原因:

(一)赵丽华的诗歌反抒情甚至反深度,一改传统的滥情与庄严

一般大众对于一首诗歌的期待,就是能够让他们感动,然而,赵丽华的诗歌是让人思考的诗歌而不是让人感动的诗歌她的诗歌是节制、冷静、机智甚至有些尖刻的,而这却与一般大众所期待的诗歌大相径庭。

赵丽华反深度而不反思想,反抒情而不反诗意,她的诗,在简单的意象和语言背后,总是有一种顾左右而言他的深层内涵和别样意味,如她的《秋天来到廊坊》:“我从图书馆骑车去市委大院/我去办一点个人的私事/我骑车穿过了大半个市区/风吹着我裸露在外面的/半截手臂/风有点凉了/我可否说/秋天已全面进入廊坊?”谁会因此而感动?赵丽华似乎是这样认为的:感动尤其是情绪的感动只是一种弱智的诗歌诉求,她好像不太愿意给人们提供那种所谓让人感动的诗歌。爱尔兰诗人叶芝的名作《当你老了》(傅浩译)确实让人感动:“当你年老,鬓斑,睡意昏沉,/在炉旁打盹时,取下这本书,/慢慢诵读,梦忆从前你双眸,/神色柔和,眼波中倒影深深……”然而赵丽华《当你老了》的同题诗却是这样写的:“当你老了/我也老了/我什么也不能给你/如果我现在还不能给你的话”。相对于叶芝,赵诗是一首解构之诗,然而这却是更为深沉的感动。如果说前者多感动年轻人,则这首诗恰恰能够感动更多的老年人。然而这样的感动,在年轻人看来,却不是感动而是思想,而且是那么隐蔽的思想。

赵丽华在表达自己的思想方面也与众不同,她的思想表达是一种拒绝沉重而追求轻松的反深度式表达这也是赵丽华对“温柔敦厚”之传统诗风的拒绝。中国诗歌向来承载了太多不属于诗的东西:历史的,现实的,命运的,道德的,民族传统的,个人信仰的,国家兴亡的,等等,这让中国的诗歌一直不能够轻松。而赵丽华则认为:“我们为什么不可以把沉重的生活轻松化,把复杂的世界简单化一些呢?”⑥于是,赵丽华写下了像《馒头》、《像馒头》等有趣或许仅仅是有趣的“去意义化”的诗作。 “她的想法是卸掉诗歌众多的承载、担负、所指、教义,让它变成完全凭直感的、有弹性的、随意的、轻盈的东西。”⑦对此,某诗歌刊物的编辑赵大海表示认同:“她的东西读起来自然、亲切、真实,毫不做作,而且都是身边的小事情,涉猎也很广泛。由此我想到一个词组:浅思维写作……赵给我的感觉写作是个很轻松和清浅的事情,而不是搜肠刮肚,也不是无病呻吟,也不是故作高深,她的思维给人的感觉是如此单纯和清浅……我们要学会去热爱生活,热爱简单明亮的生活……清浅写作从我们自己开始。”⑧赵丽华的诗歌在“轻松地玩一会儿”⑨这方面做出了极具意义的探索。

(二)赵丽华的诗歌叙述而不歌唱,一改诗歌传统的吟诵腔调

赵丽华曾写过一首叫做《廊坊下雪了》的诗:“已经是厚厚的一层了/并且仍然在下”。我觉得在这首诗里,那自天而落满布人间的,是一种超常的冷静、超常的坦然!赵丽华的诗歌由于如此这般深具“回到事物客观地呈现事物的某种状态”的客观性而深具零度的抒情特征平静而偏冷。赵丽华不是为抒情而写作的,她似乎在为静观而写作(她不是酒神的而是日神的)。如她的《杏花开了梨花开》:“亲爱的,在廊霸路西侧,有几株/杏花开了。//我这么说,没有带任何情绪,没有在抒情/如果仅仅是在饶舌/对不起诸位,我已打住”,再如她的《风沙吹过……》:“风沙吹过草原/风沙吹过草原的时候几乎没有阻挡/所有的草都太低了/它们一一伏下身子/用草根抓住沙地//……/风沙吹过我居住的城市/向南一路吹去/风沙还将吹过我/吹过我时/就渐渐弱了下来”。伊沙曾经这样表达过自己对口语诗歌讲述口吻的理解:“不是‘叙事而是‘叙述……因为我们是在诗歌内部说话,而诗歌的本质是抒情的,‘叙述是另一种抒情手段(冷抒情)而已,其意不在于‘事,而在于‘叙本身,指向情,所以我说诗歌中的‘叙述是不及物的,它及的是情。”⑩而当代另一女诗人安琪对赵丽华评价如下:“作为女性诗人,我特别感动于赵丽华诗中比比皆是的清澈,对世事的洞察加上席姆博尔卡式的智慧使赵丽华的诗几达化境,我们试着读读她的《风沙吹过……》……‘风沙,一个常见的意象,在诗人笔下迅速趋向人与自然不动声色的对抗与和解,那份自信的平静更具信手拈来的大气和深邃。”我们早已不能用所谓“优美的韵律”去要求赵丽华的口语诗歌了。我们应该知道:赵丽华追求的“陌生化”,是一种“诗歌返祖”的陌生化。

同时,叙述手法的运用,让赵丽华的诗歌往往铺陈而直取心性。这在那些刚刚习惯于“朦胧诗”之意象密植手法的读者们看来,是难以接受的。在“以赋为诗”的赵丽华诗歌中,通过并列性的陈述而让诗歌形体得以延展,是一种比较普遍的现象。如她的《译解bed这个单词》、《浪漫主义灌木》、《当红色遇到蓝色》等,比较典型者如她的《傻瓜灯海兽》:“我轻轻叹息一声/海鲸/海獭/海豚/海牛/海狮/海象/和海豹/这些胎生的/哺乳的/恒温的/用肺呼吸的/胖胖乎乎的/海上动物/同时游向了大海”,如她的《时机成熟,可以试一次》:“我要这样/持续地/专注地/不眨眼地/意味深长地/或者傻乎乎地/色迷迷地/盯你三分钟//如果你仍然一副/若无其事状/我的脸就会/首先红起来”,再如她的《月亮升起来了》:“月亮升起来了/月亮不是被人吊上去的/它看起来很从容/一点也不急/一点也不累/一点也不勉强/一点也不造作/一点也不煽情/一点也不难过”。在这样看似漫不经意,但又像是一种鞭打、一种素描的铺陈与叙述中,她挖掘着口语的诗性潜能,或者说逼迫着、压榨着它的诗意。像她的《雨》(“开始是暴雨”)、《大雨倾盆而下》和《铲车》等,前边绝大部分的平铺直叙其实是在冷静客观、不动声色地积蓄着一种力量与压迫直到最后把其中的诗意压榨出来。

(三)赵丽华的诗歌挑战并且戏弄着大众的智商,一改传统诗语的温文尔雅

赵丽华是一个大众智商的嘲弄者,她挑战并且戏弄了大众的智商进而让大众感觉受到了羞辱谁会乐意一边阅读你的东西一边却受到你的羞辱呢?

赵丽华似乎忘记了或者说她不明白,所谓大众,是一些可以进行悄悄嘲讽却不可以进行公开贬损的人,甚至是一些只能通过夸张式赞美的方式加以反讽的人,是一些最需要获得表面尊重的人。赵丽华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如此温柔敦厚,在她看来,大众既非公婆,诗人亦非媳妇,诗人为什么要看大众的脸色?赵丽华在这一点上有些我行我素,她小瞧了大众的报复心和他们的智力。事实上,赵丽华诗歌对庸俗的调侃、对世俗的背反、对崇高的解构,确实刺激并诱发了网络大众你调侃我、我也调侃你,你背反我、我也背反你,你解构我、我也解构你的愿望。于是,那些事实上比她更愤世嫉俗的网络愤青(小愤青、老愤青、女愤青以及跟风起哄的网络暴民),用更为极端的方式,借机对调侃世俗的赵丽华进行了二度调侃,对反叛崇高的赵丽华进行了二度反叛,对解构他人的赵丽华进行了二度解构。大众也真是一些奇怪的人,他们自己可以“大众”,却不允许别人也“大众”,当赵丽华为了抵制大众而索性跑到了大众的前面,比大众更大众,大众就不高兴了。中国当代另一个同样著名的女诗人娜夜有句云:“瓷的完美使我们残缺/一首伟大而神性的诗歌同样使我们显得更加平庸”。面对着“瓷的完美”,我们承认自己的“残缺”,因为我们似乎是服气的,我们同时对“瓷”既宽容又喜欢,虽然“瓷”说:然而你们不是瓷!可是,赵丽华拿给大众的分明却不是“瓷”,而是“瓦罐”!赵丽华甚至明目张胆地说:你们其实就是些瓦罐!比如赵丽华的诗《让世界充满蠢货》:“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对诗歌说三道四/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对诗人品头论足”,大众对此,怎么会喜欢而宽容呢?大众对赵丽华斯人,怎么不感到愤怒呢?

三大众与诗歌的关系究竟如何?

一个确凿的事实是,2006年的“赵丽华诗歌事件”,终于激发了长期以来人们对现代新诗的敌对情绪在所有让人们对赵丽华诗歌恣意恶搞的原因中,这也是极为重要的一个。

赵丽华的有些诗确实写得过于随便,有人曾列举过赵丽华诗歌的三大问题:缺乏意境、语言浅俗、不讲韵律,这也并非言之无据。但有此三大问题的诗歌数不胜数,为什么人们一直视而不见,现在却要揪住了赵丽华然后大开杀戒呢?一个首要的原因,就是她的诗歌引发了诗歌与大众之间那种“古老的敌意”,并让这一敌意利用网络的开放性和参与性实施了一次恣意的爆发。而所谓赵丽华的诗歌缺乏意境、语言浅俗、不讲韵律等等,无非是那些诗歌的诋毁者一个说得出口的而且可以点燃怒火的借口而已。

诗人从来都是庸俗大众的蔑视者,赵丽华似乎表现得尤为直接,她的《我为什么这么容易反感一个人》,泄露了她对待这个庸俗世界的基本情绪反感:“我是这么容易反感一个人/我以前没有想到/我曾经多么宽容厚道啊/仿佛怎么都行/怎么都不在意//如今是怎么了/并没有多么重要的事/就那么讨厌起来/就哗啦那么一下子/全完了/全完了”。她反感的何止是某一个人!她反感的还有好多的人、好多的事。比如她的《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找个有水的地方/离源头近一点/住下来/干干净净的水/在我们身边/慢慢流着”,在这里她表达出自己对所谓的城市文明与肮脏世界的反感与蔑视。2006年岁末,她的这种蔑视竟然发展成了愤怒她无比愤怒地写下了《让世界充满蠢货》这样的一首“梨花体”:“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对诗歌说三道四/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对诗人品头论足”。这“什么人”三个字,表达的是一个大众化的诗人对大众的失望与愤怒,是赵丽华对那个“古老的敌意”的“敌意”。

然而,大众不会难受于自己的庸俗,却会难受于自己的被人蔑视;他们不会反击自己的庸俗,却会反击别人对自己的愤怒!于是,他们通过对赵丽华的恶搞,痛痛快快地进行了一次对整个诗人群体的恶搞他们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以牙还牙以蔑视还蔑视的快感!所以,赵丽华诗歌事件,其实是新诗史上第一次诗人和读者之间最大规模的“交锋”。梁小斌就认为:“‘赵丽华事件还不是在说赵丽华的诗,而是把矛头指向了诗人这个身份。”事实上,诗歌及其作者(诗人)早已成了当代中国人糟蹋的对象,他们通过对诗人的嘲弄获得了良好的自我感觉;他们通过对诗人的糟蹋获得了对于自身的反向肯定:通过对自杀诗人的嘲笑,世俗之人肯定了自己的苟活;通过对患病诗人的怜悯,世俗之人肯定了自己身体的健康……这是一个多么悲哀的现实:诗人的存在,在我们这个时代,非但不能喻示“一个人应该怎么怎么活着”,反而警示着“一个人不能怎么怎么活着”。

因此,赵丽华的遭遇,其实是首当其冲地代新诗而受过!作家赵思运当时就撰文《赵丽华,当下诗坛的“耶稣”!》,认为赵丽华是“一个代整个诗坛受难的人,承受着本该由整个诗坛承受的冲击”。其实,这个时代的大众不只是蔑视诗歌,他们其实更恐惧诗歌害怕自己喜欢上诗歌!他们如此这般地诋毁诗歌,其实是想让自己离诗歌远些远些再远些。这就是他们的阴暗心理。诗人安琪在她的诗歌《海豹狗(外一首)与赵丽华共勉》中这样说:“那些病态的阴暗心理化个妆就出场了/虽然戴着面具/我还是认出了它/尚未注射的手臂承接了恶毒的叮咬”。

我们所处的时代,是中国历史上最大的一个心为物役的时代。电影《非诚勿扰》之二里有一句将死之人的话,骂尽了这一个无耻的时代:“我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哪怕是一分钟是在为钱而活着!”可是,就在这样一个时代,却有那么多的人,哪怕只是一分钟,也没有为诗歌而活着!不要看到有那么多的诗歌刊物和大小诗人就以为当代中国与诗有缘。当代中国,让社会大众最感到恐惧的,第一是没钱,第二是没权,第三恐怕就是诗歌。这是一种对于人生理想状态与高级境界的恐惧。高处不胜寒,苏东坡这句话早已将一般大众的这种“恐高症”一语道破。内心恐惧着诗歌,嘴上却又要评说诗歌,又要拿诗歌说事,这就是世俗大众对于诗歌的态度。诗人不幸在一个最没有诗意的时代里操持着诗歌,还要不时地承受那些来自大众的对于诗歌与诗人的蔑视。赵丽华的被恶搞就是一个证明。因为赵丽华个别不好的诗而对她心怀全面的恶意,因为个别不好的诗人而对诗人心怀全面的蔑视,毫无疑问,都是错误的,也都是不公正的。

结语

2006年的“赵丽华诗歌事件之后”,赵丽华断断续续地也写了一些诗,而且不乏佳作,但是,她却渐渐地改行于绘画,渐渐地淡出了诗坛。2002年,她写了一首《假如》:“假如你的头顶有一朵白云/假如你头顶的白云正在慢慢飘/假如你正为此浪漫地抒情/假如你头顶的乌云突然变成石头/假如你头顶的石头正朝着你的头顶/突然砸了下来/……你会不会觉得/我仅仅是在危言耸听哪”,这哪里是什么危言耸听,这几乎就是一个事实:赵丽华心中的白云,不幸陨落了!所以,有人说她后来画画,是一个华丽的转身,让我看,却是她一个失望的离去!赵丽华曾经直面过诗歌,但是她毕竟没有献身于诗歌。作为大众的一员,对赵丽华及其诗歌,如果我有过什么期望落空的话,这就是。

注释:

①橡子:《人民选择赵丽华》,见“那么蓝”诗人橡子的博客。

②马金瑜:《赵丽华:为什么都要欺负一个诗人?》,《南方人物周刊》2007年1月8日。

③⑨丑石:《轻松地玩一会儿赵丽华的诗歌“策略”》,《诗潮》2003年第2期。

④记者文章:《争议诗人赵丽华引发仿写潮称得罪圈内人遭恶搞》,《广州日报》2006年9月30日。

⑤丁倩:《论赵丽华诗歌的张力》,《名作欣赏》2013年总第27期。

⑥东篱:《写出好诗的人是什么样子赵丽华诗文印象》,见东篱的新浪博客。

⑦袁毅:《专访赵丽华:我确信“梨花诗”不是泡沫》,《芳草》(小说月刊)2007年第4期。

⑧赵大海:《审稿感悟:浅思维写作》,《岁月(燕赵诗刊)》2006年第Z1期。

马铃薯兄弟:《伊沙访谈录一个人的诗歌江湖》,《延安文学》2007年第1期。

安琪:《中间带:是时候了〈诗歌与人:中国大陆中间代诗人诗选〉序》,《诗歌月刊·下半月》2006年10/11合刊“中间代理论特大号”。

娜夜:《北宋官瓷》,《娜夜的诗》,敦煌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第136页。

史许福:《赵丽华诗歌管窥》,《绥化学院学报》2007年第6期。

赵思运:《赵丽华,当下诗坛的“耶稣”!》,见赵思运的新浪博客。

安琪:《海豹狗(外一首)与赵丽华共勉》,《山花》2002年第11期。

(作者单位:天水师范学院文学与文化传播学院)

责任编辑杨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