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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情
——周梦蝶诗歌初探

2015-10-27刘彧

参花(下) 2015年3期
关键词:悲苦梦蝶诗人

◎刘彧

渡情
——周梦蝶诗歌初探

◎刘彧

初闻周梦蝶是源于纪录片《化城再来人》,一袭蓝色长袍,苦行僧般克制的生活,尤其当他将其作品“我选择冷粥,破砚,晴窗”以枯寂缓慢却锵然有力的声音读出时,似是击于这个嘈杂匆忙世界的钝响,令我震撼。

周梦蝶(1921年2月6日—2014年5月1日),本名周起述,河南淅川人。童年失怙,由母亲抚养长大,就读于宛西乡村师范,后因战乱肄业。27岁随军来台,别妻离子,未料竟成永诀。1959年开始在武昌街明星咖啡馆门口摆书摊谋生,并出版《孤独国》。1962年开始礼佛习禅,终日静坐繁华街头,成为台北风景、文坛传奇。1980年因胃病开刀,才结束二十年书摊生涯。他为台湾设立的“国家文学奖”首位获得者,被誉为“诗坛苦行僧”、“今之颜回”。

从《孤独国》《还魂草》到《十三朵白菊花》《约会》,他的诗虽常营造出“枯、瘦、冷、寂”之氛围,但强度却在逐渐减弱,色彩逐渐明丽、色调也逐渐温暖圆融起来,由不可得的入梦之境转向现实之境,周梦蝶在追寻求索中,与环境、与内心达成了一种默契,如果说,周梦蝶是“常怀千岁忧的大伤心人”,那么,他经历的便是一个渡情的过程,经过反反复复的求索、叩问,由情的汪洋抵达情的彼岸,由情的噪乱抵达情的安详。

一、幽人独往来,寂寞沙洲冷

童年失怙,中年丧妻,老年丧子,桑梓变色,只身来台,萍飘蓬转,孤独一生,仿佛厄运偏爱纠缠诗人,让诗人几乎尝到了人间的全部愁苦:

“让软红清香嫁与春水/让蝴蝶死吻夏日最后一瓣玫瑰,//让秋菊之冷艳与清愁/酌满诗人咄咄之空杯;//让风雪归我,孤寂归我/如果我必须冥灭或发光——我宁愿为圣坛一蕊烛花/或遥夜盈盈一闪星泪。”——《让》

所有的一切都有了归宿,都有各自的精彩或缠绵,甚至连风雪都有,而我呢,没有家,没有亲人,没有依靠,除了冷寂、风霜,似乎只有死亡才是真实的所在。对来自大陆的诗人来说,咫尺天涯,根之所系的家园归不得,身处之地,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群,陌生的语调,陌生的风俗,陌生的气候,怎能不让诗人茫然恐慌,何处安身,怎样立命?无论是圣坛的一蕊烛花还是遥夜的星泪,都是那么远、那么小,在人们伸手所触碰不到的地方,脱离人群,在孤独清寂的幽处,不被惊扰。开谢的春花,冷艳的秋菊,席天卷地的风雪,蓝灰色的忧伤似一首咏叹调经久不息。

“永远是这样无可奈何地悬浮着,/我的忧郁是人们所不懂的。//羡我舒卷之自如么?/我却缠裹着不得不解脱/而又解脱不得的紫色的镣铐;//满怀曾经沧海掬不尽的忧患,/满眼恨不能沾匀众生苦渴的如血的泪雨,//多少踏破智慧之海空/不曾拾得半个贝壳的渔人的梦,/多少愈往高处远处扑寻/而青鸟的影迹却更高更远的猎人的梦,//尤其,我没有家,没有母亲,/我不知道我昨日的根托生在哪里/而明天——最后的今天——我又将向何处沉埋……//我的忧郁是人们所不懂的!/羡我舒卷之自如么?”——《云》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尘世攘攘,众生熙熙,众人皆羡我心无所系的潇洒,却不知我孤苦无依的悲寂。一帆风雨路三千,齐把骨肉家园抛,迷失了来路,找不到出路,命运驱策着我,让我不得不孤悬,我是在带着镣铐跳舞啊,又怎么能舒卷自如?肉体的无依好安排,容身即可,可是心灵的悬荡呢?谁来做一朵解语花,容我寄放敏感多愁、孤寂无依、无可奈何的心魂?知己一人难!

求家乡不得、求亲人不得、求爱情不得、求知音不得、求自由不得、求未来不得,这些所有的爱别离、求不得的苦,让诗人转而向人类、向自然、向智慧进行观照。

“一切都将成为灰烬,而灰烬又孕育着一切——樱桃红了,芭蕉忧郁着。//他不容许你长远的红呢!他不容许你长远的忧郁呢!//‘上帝呀,无名的精灵呀!那么容许我永远不红不好么?’/然而樱桃依然红着,芭蕉依然忧郁着,——第几次呢?/我在红与忧郁之间徘徊着。”——《徘徊》

生与死的界限是那么的模糊,死竟然不是世界秩序的终点——那么,我的愁苦,竟是无穷无尽的了?那么,人为何要有生死?生命的意义何在?存在的意义何在?诗人用他独特的对生命、对人生的敏感和执着,嗅探人生的苦渴,追问无数哲人先贤追问过却无法回答的关于人性的、关于永恒的奥秘,诗人被卷入一个神秘的悖论之境,诗人在境内,钥匙却在境外,欲开门必先取钥匙,而欲取钥匙,却又要打开大门,这种苦闷冥想令诗人煎熬,人间竟满是不可解脱的愁苦,顿觉一种沉郁的氛围。诗人就像“直到高寒最处犹不肯结冰的一滴水”,以他的执着,深情和愚诚,充满敬意而悲悯地对人进行观照,没有一个生命会比自己执着自己的时候更有意义了。

《孤独国》像一场梦,他在梦中追寻家乡的足迹,他在梦中逃避现实的悲苦,他在梦中尽情倾吐困惑,他在梦中用智慧的尖刀将自己剖析,他的感情如江河奔流,但大梦沉酣终须醒,天堂寂寞,人世桎梏,地狱愁惨,他又如何与世界相安?

二、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从《孤独国》后期到《还魂草》周梦蝶上穷碧落下黄泉,追寻着排遣精神愁惨的方法,这个时期,从诗中可以看出他心绪的起伏,在想通复又困惑之间,踟蹰徘徊。

1.《孤独国》造境安放心灵

人间的愁苦是他心灵的重荷,诗人在生死的悖论中几近窒息,于是,他亲手建立起一个国度,一个纯洁而浑沌、哀伤而阔大、孤寂而丰实、安静而绚烂的理想国,这个理想国里没有丑恶、没有时间,甚至没有文明,这个理想国里气候是怡人的、环境是安静的、虚空是知己,没有纷乱、不需辨别,一切都是纯粹的,他在纯粹的孤独里偷得浮生半日安,尖锐矛盾有稍许的缓和,甚至有些温柔的氛围,但这个臆想出来的国度不在红尘之中。

2.老庄

诗人喜用蝴蝶的意象,就是诗人的笔名也来自庄周梦蝶的故事,而老庄的思想中很重要的一点便是求不随物牵引的“自明”,诗人漂泊异乡,如何自证?成为诗人心中无法绕开的话题,而他的悲苦也多半来自于自证:生于淅川的那个寡言青年是周起述还是漂泊在台湾的潦倒诗人是周起述?他们俩的心境区别那么大,思想差距那么多,到底哪个才是周起述?“他们拄杖敲醒……挤在石缝里比寂寞还寂寞的等待,和蛰在等待里比遥远还遥远的回忆……将孪生的快乐和快乐分割。谁稀罕这鳞刺”(《濠上》),那沉睡在记忆深处的脱离故土亲人、文化源脉的悲苦仍时时扯动诗人的痛感神经,但是“我厌倦。我无法使自己还原//我想飞。我不知道该怎样飞”,这是诗人觉得自己异化太久,而无从还原自明的痛苦。

3.禅

谁也说不出禅一味,佛说:不可说,一说就是错。但从六祖的偈语中看,至少有无和净之奥义,僧人苦修,洗净蒙尘之心,跳脱苦海烦恼,怎样跳脱呢——“向万里无寸草处行脚”(《闻钟》),吃苦中之苦,去凄凉蛮荒,来修这无和净,显示出诗人走出红尘的决心,仿佛只有与尘世决裂,方能找到归处,但“当山眉海目惊绽于一天瞑黑/哑然俯视:此身仍在尘外”,一个“仍”字道出了如斯的无奈:即使我远离尘寰,却仍脱不得苦海。

4.枯坐·自然

《还魂草Ⅱ红与黑》以时间为题目串起,诗人循着光阴的流淌,把人间的故事慢慢琢磨,这一部分给人以特别厚重深沉的感觉,像是对于以前所有感受的一个整理,每一首诗都有一种充塞将要爆发之感,时间的无情、人的多情,爱与永恒交错,梦与真,这些都是互相转化的,人世坚硬也多情,我执着寻求的界限,显得苍白,我为了追寻而进行的追寻,似乎已经和本来的我背离,这种背离的不真实又怎么能诠释真实的我呢?

渡情并不是断情而是融情,了悟也非弃绝而是乘心。

三、虽千万人,吾往矣

从《菩提树下》诗人仿佛通了那一点灵犀,诗境枯寂之感减弱,清明澄澈之感上升,“谁是心里藏着镜子的人呢?谁肯赤着脚踏过他的一生呢”,舍身饲虎的释迦还是替天下人受苦的耶稣?他们付出多么高昂的代价!但诗人并不害怕,因为“纵使在冬季,纵使结趺者的底跫音已远逝,你依然有枕着万籁与风月背面相对密谈的欣喜”,这是得大智慧的了悟,“你乃惊见:雪还是雪,你还是你”,躁乱的情绪得到安抚。诗人如手持莲花的童子开始与这个世界亲近、融合,以悲悯之情展现个人的忏悔和对众生的背负。

无论是佛教的因果还是基督的原罪,都为人生悲苦提供了一个解释,这种解释把悲苦看作人生的一个常态,而其结果不是要不落因果,而是要不昧因果,体现的是一种千帆过后的平和,因此即使“虽然你的坐姿比彻悟还冷”,诗人才有“没有惊怖,没有颠倒/一番花谢又是一番花开”(《孤峰顶上》)的从容,所以才有“我能成为天空么?扫了一眼不禁风的翅膀……只要你想,你就能”(《蓝蝴蝶》)的洒脱,才有《九宫鸟的早晨》那种明丽、欢快、生机勃勃的知足,这是一种对人性深刻认识后的了然,这是把人生的苦难当成了领悟佛祖、上帝并通向至善的道路的使命感和责任感,这是一种敬畏,一种谦卑。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就是认识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这使得周梦蝶的笔下出现越来越多的现实的意象,也多了些俏皮与期待,至此他的诗境圆融起来、朗练起来,呈现出一种大化的和谐。

(作者单位:河北大学工商学院学士,研究方向:汉语言文学。)

(责任编辑 刘冬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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