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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之间一缕香

2015-08-18张晓妍

上海戏剧 2015年8期
关键词:张若虚辛夷春江

张晓妍

一部好戏是诸多语言完美结合的产物,优秀的戏剧人物造型设计不仅是戏剧内容和精神的体现语言之一,其本身的意韵格调、主次编排、色彩变幻、符号撷取更是在无声中诉说着一个动人故事。在《春江花月夜》(以下简称《春江》)中,林璟如老师用服饰织就了一场跨越时空的幻梦,将造型设计上升到寄托古典情怀的美学境界。笔者有感于《春江》的服饰语言与创作精神的契合呈现,反刍之下,不揣浅见,试从人物造型设计的角度对其服饰语言的创作视角、元素编排、跨界尝试、工艺体现等具列一二求教方家。

张军之所以选择这个剧本,正因为这个虚构的故事能不受时空限制,以爱情为引却超脱于爱情,引申至对宇宙人生的思索和至高的美学境界,适合昆曲这一古老剧种富有道家浪漫气质的属性特征。这部作品中虽有春、江、花、月、夜的景物意象和角色悲欢离合的境遇历程,但其精神呈现却是一番虚无之象,以及不见形影之“真”。若能使观众在经历了感官享受后放下感官层面的认知,探求对虚无之中的真情的认识和感受,此剧方能得到真正意义上的成功。“有无相生”,是整部作品追求的艺术境界,视觉设计也必须围绕这点,将“实有”的舞台呈现导入“虚无”的精神层面。这决定了《春江》不会是场视觉盛宴,视觉设计是剧作的艺术香气由内而外散发弥漫的关键助力。

《春江》的宣传图像以人物为主体,唯美精致,意境悠远。无论是海报、宣传册上的造型图,还是网络资料、微信平台中的照片,在有效地传递出与作品氛围相契合的传统戏曲优雅韵味的同时,又不失时尚格调,似一株水墨幽兰在江南的水雾中逐渐绽放,让人用眼睛都能感受到它的幽香。其中最为动人的是首演时设立在大剧院正门平台上的大型宣传照:画上张若虚一袭白衣,领口横斜一枝浅紫兰花,站在辛夷身后,似抱非抱,水袖飘举,情意缠绵;辛夷紫帔白裙,胸前绣着一对白色的玉兰,眼睑轻阖,坐姿端雅,神态飘渺,与张若虚似遇非遇,若逢不逢。姿态的疏离与服饰配色的呼应形象地暗示着这对才子佳人跨越时空的神遇缠绵。背景中出现的刘安、曹娥、张旭的身影,服饰浅灰、深蓝、湖绿三个主色调被统一在一个画面层次中,部分虚化的处理在突出主角形象的同时,形成了“存在”与“虚无”的并峙。淡蓝的云雾、远方的明月,几片飘落的花瓣……点染之间,已然形成了春江花月夜的意象,展现了这部作品上天入地的逍遥浪漫,可以说不着一字,尽得风流。作品的格调、人物的关系通过宣传照以最直观的形式展现给观众,如同中国画中写意花鸟,文质兼具,趣味悠长。

宣传画册中主要演员的定妆照反映了《春江》美丽的人物造型设计,也带有拍摄者对作品的理解。所有的照片画面干净简洁:灰色的背景,柔和的灯光,突出人物造型的主体地位,将高明度灰色系的服饰细节体现入微,让人能清晰地观察、体会服饰设计的独到之处;演员神态自然,姿态随意优美,没有刻意摆出的戏曲身段,而注重于突出角色的气质神韵——处理方式与当今国际顶级的时装大片异曲同工,用现代观众最能接受的方式将《春江》所追求的艺术美展现出来。

整部戏的人物造型表现出一股弥漫的“仙气”。究其原因,从造型设计的专业角度看大致有三点。其一,造型的色彩色调控制合理,形成层次分明的色谱,主角的颜色以张若虚的白衣为明度顶点,被控制在高明度灰色区间中,与地府的黑红暗色对比分明。善用带有灰度的粉色是南方昆曲服饰造型的一大特征,柔和的色彩对灯光的适应性强,粉紫、粉灰,湖绿、水蓝等色彩给人以温柔美好的感受,相比对比强烈的鲜亮色彩,显得超脱尘世,更接近“仙界”的氛围,早年白先勇先生的《牡丹亭》中就采用这样的色彩模式,《春江》的设计较之更为清冽。其二,刺绣的布局不拘一格,气韵生动。刺绣在传统昆曲的服装上常为对称布局,或满地装饰,以结构为分割依据,讲究与面料的色彩对比,是营造服饰肌理的主要手段。《春江》中的刺绣设计用量节制,是以服装为画纸的绘画作品。张旭袍上斜构的墨竹,张若虚领边逸出、延伸至后身的兰花,以及辛夷胸口越过帔领辑线的玉兰,都体现出设计的灵动气质,以及设计师对剧中人物自由精神的理解。刺绣色彩过渡自然,与面料贴合,远看整体统一,近看别致精美,堪称完美。其三,面料选择轻薄有形。主要人物的服饰除辛夷外大都用到了真丝纱和双宫绸,细腻光泽,具有一定硬挺度。刺绣多附着在罩在外层的纱上,图案的“实”与纱的“虚”共同构成温柔曼妙的气质风情和神仙意境,成为人物精神的外化。纱的透光作用更是使服饰色泽多变,层次丰富,影影绰绰,飘然若仙。这一系列的服饰所构成的生动气韵,不仅是成功的服装设计,更是艺术精神的探索产物,就像这部《春江》一般。

淡彩染就的折枝玉兰带有北宋画院式的工谨细丽,主要集中在外帔的胸前、肩侧及下摆上。帔领两侧的玉兰花朵似蔓延一般跨越辑线在颈侧绽放,自由灵动,与服图案编排意趣颇为相通。简约的刺绣布局与面料上的牡丹提花相得益彰,显得层次分明,端庄华丽,与辛夷端雅浪漫的情怀贴合无间。

形式的创新、朦胧美的塑造往往建立在工艺的创新上,设计师为此付出的艰辛劳动不言而喻。考虑到舞台光线的透射,在半透明纱上的走线方式必须与图案形状相吻合。同时,在柔软的雪纺上进行刺绣的工艺要求更高,图案的设计和刺绣厚度必须谨慎处理,避免轻薄面料因承载不动厚重绣花产生皱痕。此外,因为选料风格的改变以及出于对灯光变色因素的考虑,传统戏曲服装刺绣配色模式并不适用于《春江》的设计。绣线配色必须反复斟酌比对方能产生浓淡得宜的浪漫效果,达到创作期许,是一项异常辛苦的工作。可以说,这系列服饰刺绣的设计和工艺是设计师呕心沥血的原创之作。

但整部戏看下来,还是发现有些许瑕疵。如曹娥拜访刘安那场,舞台上有几名古装女子身着窄袖襦裙、手持花伞配合表演。不知她们身份如何,也许是仙灵精怪,手中花伞开合亦似是烘托刘安分花拂柳的状态。但花伞的“实”与仙境的“虚”,接近影视风格的古装与曹娥、刘安的戏曲风格装束不相匹配,显得略有突兀,同时也缺乏美感。与之相对的是,张若虚三见辛夷,虽言春江花林,却无实体,写意的表达倒是更具韵味。相比之下,仙境竟不如凡间,在视觉设计编排上略嫌情理不合。

《春江》的舞台设计借鉴了西方戏剧的表达方式,装置过多过实,空间铺陈有“太满”之嫌,换景也不够从容。个人认为,把西方舞美的实景引入中国戏曲的尝试应当谨慎。《春江》的故事是符合昆曲气质的,意境比《牡丹亭》更为广阔。明月为真心,亘古不变,而春江花月却岁岁不同,纵使绚丽似锦,亦为梦幻泡影——张若虚历经沧桑后,“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在巨大的孤独感中写下了这首伟大的诗篇。过于纷繁的舞台装置对实景的表达,哪有“梦幻泡影”的内涵?若非之前带着“这是昆曲”的概念及宣传画册所给予的唯美清雅印象,舞美设计很容易给人一种“在看话剧”的错觉。结尾时,漫天花雨已足矣,若干垂下的投射繁花的鲜丽布幔又是为何?琴歌美矣,单纯古琴伴奏是否更加高古广阔?这漫天的花雨点到为止可矣,在琴歌将尽时投放些许反而能震撼人心,投太早、投太多就像头皮屑了。想表达的太多,能表达的反而更少。如此看来,白先勇《牡丹亭》简洁的布景设置,越剧《春琴传》清丽的舞台设计和柔雅的灯光,方是符合中国戏曲艺术精神的视觉语言表达。舞美的创新必须与中国艺术情韵相契合,才能不违传统,真正地给昆曲的过去一个未来。

白璧微瑕,瑕不掩瑜。昆曲《春江》赋予了这首“诗中的诗”更深刻的内涵,林璟如老师的造型设计成为我心底一个美丽的梦。昆曲未来的发展是艺术精神的延续,艺术观念的革新,昆曲艺术视觉设计的幽兰亦将随之成熟绽放。

[作者为上海第二工业大学高 等职业技术(国际)学院讲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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