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丹青

每年快到樱花盛开的季节，日本就会发布各式各样的花讯，预测樱花什么时候开。可最近的花讯变了，人家不再听信园艺工的话，因为电脑会根据气象和樱花的关系进行数据演算，不但能预报开花的日子，甚至连上下午的开花时间都了如指掌，难怪没人不信！

不过自打我认识了滨岛的老园艺工后，这个想法不再站得住脚了。

老人是园艺工，跟我是邻居，身子骨硬朗，上班从来就不喜欢坐汽车。他当园艺工已经60年，无论是京都东山的垂樱，还是大阪造市局的樱花大道，到处都有他精心种植的樱花树。他老跟我说：“樱花开得短，一年最多四五天，剩下的日子全是树没有花。”

三月中旬，他开始提早出门上班了，有一天我问老人干吗那么早出门，他说：“看看樱花树上落没落霜。”

“落霜会怎么样？”

“樱花娇贵、怕寒，等到春天才会开花。”稍后他又告诉我，“天一寒樱花树会收缩。”

“你怎么知道？”

“用手摸树呀。我摸了60年，手就是温度计，专量樱花树的体温，还差多少天樱花开，我的身体已经记住了。”说完老人满脸喜色。

听过他的话，我也试着摸樱花树，就好像碰到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冷柿子，凉飕飕的。

老人把手摊开，掌心犹如老树的盘根，纹路呈网线状，他接着说：“樱花开的时候，整个树可暖和啦！那股热气从树心里冒出来，有时我能感觉它像一团火，有时又跟人的脉搏一样怦怦直跳。”

“夏天那么热，难道樱花树不热吗？”

“不热，它只热在春天，热在开花的时候。”

老人平时少言寡语，每年说话多的时候恐怕只有春天。这个季节，他遇熟人就问：“你看花了吗？”这句话便成了他的问候语。等到有一天，他又跟你说早上好之类的寒暄语的时候，那一定是樱花谢了。与滨岛老园艺工当了多年的街坊，我自然会察觉到他那花开花落时的变化。

我觉得用電脑预测樱花什么时候开，跟滨岛老人的经验之谈怎么能相比呢？他对樱花以常年的关注和持续的投入，所以老人的体温能和樱花树沟通起来，甚至达到一种融合。

樱花通过树，把花讯传达给了滨岛老人。他既不张扬，也不到处宣布开花的日子，但他所感到的幸福也许是我们难以想象的，刚才他抚摸樱花树时的满脸喜色尤其让人动情。

当我告诉老人花讯变了的时候，他只说了一句话：“樱花开在我的心里。”

（摘自《闲走日本》上海文艺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