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淮

揭穿“雅”贿

□斯淮

看似严丝合缝的回答

老纪和小王找H市规划局局长蔡某谈话，核实其涉嫌利用职务的便利，违规为建筑商提高房地产项目用地容积率，收受建筑商贿赂的问题。

蔡某今年59岁，任市规划局局长七年多，口碑一直不错，下属说他平易近人，其他人说他没有架子。老纪收到的举报材料反映，H市金海公司通过“招拍挂”拿到一个地块，由于竞争激烈，致使楼面价格很高。为了追求利润，金海公司董事长刘某找到蔡某，将原来2.5的容积率提高到3.5，使建筑面积增加了1.6万多平方米。为此，刘某多次给蔡某送钱，共约150万元。

蔡某衣着随意，戴着淡黄色镜片的眼镜，眼框两边露出深深的鱼尾纹。他见到老纪点点头，坐在了留给他的椅子上。“你认识金海公司的刘某吗？”老纪直奔主题。“认识，他拍下一块地做房地产项目，想提高容积率，多次给我送钱。”蔡某淡淡地说。老纪很惊讶蔡某主动提到刘某给他送钱的事，看来蔡某对这次谈话准备充分，也反映出其较强的心理素质。“请讲一下刘某给你送钱的经过。”老纪顺水推舟。“刘某给我送过三次钱，”蔡某不紧不慢地说，“第一次是去年的4月份，他刚拿到地，到办公室找我，让我对他的公司多加关照，临走时将一个文件袋放在办公桌上，我让他拿走了。”蔡某用右手扶了一下眼镜，接着说：“第二次是去年6月份，我参加几个朋友的聚会，他也参加了。饭后他送我时，将一个包放在我车上，我又叫他拿走了。”“你怎么知道里面装的是钱？”老纪问道。“包里沉甸甸的，很规整，应当是钱。”蔡某又扶了一下眼镜，缓缓地说：“第三次是去年国庆节前，他到我家里去，说要感谢我，放下一个皮包就走，我喊他不应，我就把皮包从窗户扔了出去。”“你住在几楼？”老纪问道。“一楼。我看见刘某将皮包捡起来拿走了。”蔡某答道。

蔡某说的时间、地点、经过等要素齐全，滴水不漏。而且，他在讲这些情况时，面部表情自然，语速正常，不像是在说谎。但是老纪觉得蔡某说得过于严丝合缝，似乎在遮掩着什么。

“他为什么感谢你？”老纪接着问道。“他那块地的容积率从2.5提高到3.5，增加了1.6万多平方米的建筑面积。”蔡某回答得非常轻松。他扶了一下眼镜，接着说：“他们建的商品房楼高21层，容积率不超过4.5都符合规定。更改容积率是经城市规划委员会研究决定，报市政府批准的。”“增加容积率的依据是什么？”老纪问道。“依据是新编的城市规划。因为城乡总体规划的调整，修改了控制性详细规划，都是按照规定的程序办理的。”蔡某回答得无懈可击。“增加了建筑面积，建筑商会得利不少吧？”老纪半发问，半敲打。“也不尽然，”蔡某说，“他们会多交税。另外，我们还建议，建成的商品房要低于原来的楼面价销售，让利于民。”老纪觉得，这次与蔡某谈话，不会了解到更多的情况了，就跟蔡某说：“今天就谈到这里吧。你再想一想，有什么要跟我们说的，可以随时找我们，我们需要核实有关情况时也会再找你。”蔡某习惯性地扶一下眼镜，露出了微笑，眼镜框边的鱼尾纹似乎聚在了一起。

挂在办公室的画

老纪和小王约见金海公司董事长刘某，费了一番周折，最后约定在金海公司刘某的办公室见面。刘某的办公室宽敞明亮，办公桌有乒乓球桌大小，书柜摆满了一面墙。东面的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颇有气势。老纪跟刘某打招呼后，径直走到这幅画前，端详了一会儿，才走到沙发处就座。

“领导，你也喜欢画，改天我送你两幅。”刘某显现出主人的风度，说话豪爽，声音洪亮。“不用客气。以前我也画过画，现在没有兴趣了。”老纪说道，“我们今天来，是因为……”未等老纪说完，刘某插话道：“我知道你们为什么来，还是容积率的事。这事沸沸扬扬闹了半年，就是有人跟我过不去。”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接着说：“我向你们打包票，蔡局长依法办事，非常清廉，我几次想感谢他，都被他拒绝了。”刘某的这段话似乎在印证蔡某的说法。

刘某约45岁，尖脸、稍瘦，目光有神。他穿着长袖衬衣，系着袖扣，扎着领带，显得非常干练。“喝茶吧，这是黄山的毛尖，专从黄山的茶场买来的。”刘某招呼道。“是你们提出增加容积率的申请吗？”老纪慢悠悠地问道。他似乎心不在焉，时而将眼光投向东面墙上挂的画。“是呀，拍到的地块楼面价太高，无法承受，有人告诉我城市规划有调整，我的那块地可以提高容积率。”“是谁告诉你城市规划调整？”老纪集中了注意力。“这，好像是一个熟人，名字记不起来了。”刘某的眼神飘忽不定，脸上显现出尴尬的表情，端起杯子来喝了一口茶。“你们是什么时候申请的？”“去年7月份。”“什么时候获批的？”“去年10月份。”“房子建成后售价是多少？”“预售证还没有领到，房价还没有确定。不过，你们要买，我可以给个低折扣。”刘某殷勤地说。老纪摇摇头，眼光仍然瞟向墙上的那幅画。

过了一会儿，老纪跟小王说，“我们该走了。”老纪起身再次走到那幅画前，问刘某：“这幅画哪来的？”刘某似乎一怔，随即说道，“一个朋友的，我看画得好，就挂到墙上了。”老纪掀看了画轴的背后，上面印有一行小字：天际，6173。

出了刘某的公司，老纪和小王来到了H市天际拍卖行。H市的拍卖行为数不多，天际拍卖行有着良好的信誉，生意做得不错。拍卖行的老板姓程，听说是省纪委来的人，笑脸相迎。“编号6173的画，是什么时候拍卖的？”老纪问道。“好像是去年国庆节后不久。”“是谁买去的？”“好像是金海公司的刘老板。”“拍卖的起价是多少？”程老板笑笑，无奈地说：“这幅画的评估价不到2万元，但委托人说，起拍价要定在30万元。如果流拍，所有的费用照付。金海公司的刘老板也跟我说，他愿意高价买这幅画。”“你说的是金海公司的刘老板？”老纪追问道。“就是他。最终是他花了80万元把这幅画买走了。”“卖画的委托人是谁？”老纪问道。“一个姓李的，他说是朋友委托的。”“当时有人竞拍吗？”“就两个人，各不相让，价格一下子就上去了。”

拍卖的玄机

在省纪委的办公室，蔡某再一次被找来谈话。“你说几次拒收刘某送的钱，当时你都跟他说了什么？”老纪问道。“我说不能这样做，这是让我犯错误。”蔡某平静地答道。“还有呢？”老纪似乎对蔡某的回答不满意。“别的都是无关紧要的话，记不清了。”蔡某仍然不慌不忙地回答。“刘某怎么知道城市总体规划要作调整？”老纪提示道。“这不是秘密，在我的办公室就有一张调整后的规划图，我也跟他说过。”蔡某说得不急不慢。“你办公室里还有一幅山水画吧？”老纪乘机问出重点问题。

老纪与小王去H市规划局调取有关资料时，去过蔡某的办公室。当时蔡某不在，局办公室主任带老纪去看调整后的城市规划图。在规划图的对面，就挂着一幅山水画，画得很有功底，只是在细微之处显出几分稚气。看到老纪在欣赏这幅画，局办公室主任介绍说，这是蔡局长儿子画的，局长很喜欢，每逢来人都会介绍一番。老纪看到画上盖一方闲章，刻的是“此意盎然”，署名山夫。老纪在金海公司董事长刘某办公室看到的那幅山水画，也有一方“此意盎然”的闲章，署名也是山夫。

蔡某听到老纪问到画，先是一愣，神情有些紧张，随即缓和下来，用手扶了下眼镜，慢腾腾地说：“那是我儿子的习作，他经常不在身边，看到他的画也是个慰藉。”“你儿子的画拍卖过吗？”老纪也不紧不慢，问道。蔡某陡然紧张起来，习惯性地用手去扶眼镜，指尖在明显地颤抖。“孩子的事，我不多过问。”蔡某搪塞道。“那幅拍卖的画，就挂在刘某的办公室里。事情已经摆在这里了，我们希望你能主动说出实情。”老纪语气缓和地说。长时间沉默后，蔡某喃喃地说：“快要退休了，做了一件糊涂事……”

原来，去年4月，刘某来到蔡某的办公室，打听城市规划调整的事情。蔡某向刘某介绍调整后的城市规划图后，又向刘某介绍了他儿子的山水画。刘某对画的意境、着色、构图赞不绝口。刘某将要离开时，将装钱的文件袋放到蔡某的办公桌上，请蔡某帮忙提高地块的容积率，遭到蔡某断然拒绝。去年6月，刘某和蔡某一起吃饭后，以送行为名把装钱的公文包放在蔡某的车上，又被蔡某拒绝。当时刘某说，“就算我买你孩子的画吧。”蔡某开始动心了，对蔡某说，“下个月把提高容积率的申请报来吧。”但仍然拒收刘某的钱。国庆节前，刘某又到蔡某家送钱，催办提高容积率的申请。蔡某主动跟刘某提起了儿子的画拍卖的事，刘某承诺包在他的身上。临走时，刘某留下了装钱的包，蔡某很恼火，就把包从窗户扔了出去。

后来，刘某也交代了拍卖画的运作过程：蔡某将他儿子画的一幅画交给刘某，交待必须通过拍卖行竞拍。蔡某的儿子毕业于某重点大学美术系，学有所成，他的画曾参加过全国的画展。但是，由于年纪较轻，名气不够，拍卖前的估价不高。参与拍卖的委托人、竞拍人都是刘某找来的，为了让拍卖行将起拍价定高，刘某还亲自出马给拍卖行的老板打招呼、做担保。所有这一切，刘某都及时地告诉了蔡某。刘某还交代，本来不用他亲自参与竞拍，但为了让蔡某确定是他出钱买了这幅画，才决定这么做。刘某还说，三次共计给蔡某送了150万元，蔡某都没收。这次本来想将画价拍到150万元，但拍卖行老板提醒，如果拍卖价太高，就有串通的嫌疑，只好拍到80万元为止。原想用剩下的钱拍另一幅画，但由于纪委开始调查，未能实施。刘某后悔道：“我就不该在办公室挂那幅拍卖的画，弄得害人害己。”

老纪的话

蔡某即将退休，三次拒贿也属难得，但是，最终还是没有经受住诱惑。有人研究过，人在诱惑面前抵抗力会降低，何况刘某提出要以买画的方式行贿，使蔡某有了一个安全的预期。有一些人，往往喜欢给自己找一个借口，一个托词，一个伪装，实际上拆开来看，只不过是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