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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名捕·红点百合

2015-06-09墨拓

今古传奇·武侠版 2015年1期
关键词:小眼员外秋水

墨拓

私奔

隋大业十年,江南余杭县。

县衙大堂内,捕头秋水鸣一袭月白文衫,手捧细瓷茶盏,正在仔细查阅县内往年的案卷。他剑眉微蹙,星目凝注,又直又挺的鼻梁下,紧抿的嘴唇抵消了几分因五官过于精致而产生的阴柔感,多了些许坚毅和淡漠。

最近余杭近城郊处匪患连连,以悍匪赵铁彪为首的一窝土匪四处强抢豪夺,惹得民怨不断。这窝盗匪不仅凶悍,而且狡猾,据点颇多,甚难抓捕。

手里的案卷刚刚翻了几页,一个身着麻布坎肩,黝黑健硕、浓眉大眼的汉子便直闯了进来。他把一个已蜷成一团的人重重地摔到地上,用力抹了把额上的汗,喘着粗气不满地道:“老大,我在外面东奔西跑地抓贼,你却在这里喝下午茶,就算你是我表哥,这也太不地道了吧!”

秋水鸣抬起头,未及回答,一个紫色俏影突然从汉子身后闪了出来,叉腰娇斥道:“你抓贼?大言不惭!要不是你在一边碍事,本小姐早就回来了!”

说话的紫衣女子身形婀娜,又生得白皙秀美,举手投足间落落大方,颇有几分英气。

壮汉一听当即浓眉倒竖,眼睛瞪得像铜铃:“你还好意思说?当时要不是我及时出手,你还有命回来吗?”

两人就这样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地争吵不休。一直装聋作哑的余杭捕头此时不禁摇头长叹了口气,无奈地放下了手中的案卷和茶盏,抬手指了指被吓呆的毛贼,向壮汉问道:“如风,就是他吗?核对过身份没有?”

这汉子名叫烈如风,是秋水鸣的表弟兼手下。见老大发话,他立刻点头:“就是他。”

秋水鸣又转向紫衣女子:“可人,被藏起來的赃物都找到了吗?”

女子名叫缪可人,一年前逃婚离家出走,流落到余杭县,被秋水鸣收留,也成为了秋捕头的得力助手。她笑着颔首:“鸣哥你果然没有料错,赃物就藏在那个地窖里,已经拿给失窃的人家确认过了。”

秋水鸣以手撑膝,从红木椅上站起来:“那好,你们先把他带下去关进牢里,我去找县令大人,尽早了结此案。”

烈如风答应着俯身去抓毛贼的衣领,却被余怒未消的缪可人抢先一步,推了个踉跄。

秋水鸣无可奈何地看着手下这对斗气冤家,只有摇头苦笑的份儿了。

余杭本是江南重镇,鱼米之乡,往来的客商游贾川流不息、络绎不绝,所以龙蛇混杂,引得匪盗横行,管理起来颇为棘手。自从秋水鸣两年前接任捕头以来,先后网罗了烈如风、缪可人,甚至还有毛贼出身的孟小眼等一批好手打理县衙事务,整顿地方治安,很快便令县城内外焕然一新,百姓安居乐业,呈现出乱世中难得一见的太平景象。余杭县令吕方是个才能平庸的老好人,与医林世家——秋家又素有交情,有秋水鸣在前面冲锋陷阵,对上头也好交代。吕方乐得清闲,索性做了甩手掌柜,把县衙的一切都交给秋捕头打理了。

秋水鸣找到吕方的时候,吕方正在内宅小花厅里悠闲自在地把玩着古董。听完之前的情况汇报,只是略略颔首,随即伸手拢住秋水鸣的肩头,慢条斯理地告诉他,本县首富贾员外方才来报案,称昨夜他的爱妾玉凤偷取了三千两银子,跟江南名伶蓝元和私奔了。

从内宅出来,秋水鸣立即换上了捕快的装束,带着烈如风和缪可人直接赶往贾员外家。

贾府是县内首屈一指的大富之家,高阶朱门、金匾悍仆,府内飞檐流苏、雕梁画栋,陈设之奢华不言而喻,只可惜俗鄙有余,雅致不足,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暴发户的气息。

贾员外从内院一溜儿小跑迎出来,大步上前如久别重逢般紧紧地攥住秋水鸣的手,胖脸上肥肉颤动,一把鼻涕一把泪:“秋捕头,可把你盼来啦!求你一定要把玉凤找回来啊!”

秋水鸣默默抽出自己的手,问道:“你怎么能肯定尊夫人是同蓝元和一起出走的呢?”

贾员外顿时收了泪,眼中露出又妒又恨的光芒:“那蓝老板是远近闻名的大武生,之前来我家唱过几次堂会,当时我就觉得他们两个眉来眼去的,有点儿不对劲。现在玉凤跑了,蓝元和也失踪了,肯定是私奔了。”

“那你知不知道他们可能会去哪儿,有没有什么亲近的人?”

“蓝元和我不清楚,不过玉凤是我从百花楼赎回来的,她父母双亡,没什么亲人了。”

见从贾员外这里再也问不出什么了,秋水鸣便提议道:“我们想去玉凤夫人的房间看看,不知是否方便?”

“方便方便!”贾员外鸡啄米似的点头,引着众人向后院走。转过回廊,迎面碰上了一个儒生打扮的中年男人,眉目清秀,举止洒脱,颇有大家风范。他手里牵着一个梳总角头的小男孩儿,孩子一见贾员外,便笑着跑过来抱住他的腿,嘴里欢叫着“爹爹”。

贾员外俯下身来宠溺地摸了摸孩子的头:“这是我的老来子,让我给惯坏了。哦,对了,介绍一下。”他起身指着白面儒生道,“这位是谢如墨谢先生,我给儿子请的老师,学问好得很。”

谢如墨面带得体的微笑,向众人一一施礼,不卑不亢地简单寒暄了几句,之后便带着孩子告辞而去。

玉凤的住处位于贾府的西跨院,翠竹掩映,环境清幽,房内陈设也难得地并不俗气,只是东西少得可怜。

秋水鸣举目四顾,不禁露出一丝诧异之色,回身向贾员外道:“夫人的房间里原本应该有不少摆件吧?”

贾员外微微愣了一下,旋即点了点头,“是,但值钱的都让她带走了。”

秋水鸣立于原地沉吟了片刻,方含笑扬声道:“情况大致都清楚了,我这就让捕快们分头去寻找夫人的下落,一有消息会尽快通知你。”

贾员外千恩万谢地亲自送众人出来,转过外角门,直穿花园小径,两侧花圃中正百花争春、群芳吐艳,却独有一处枝折叶落、残花遍地,煞是刺目。

秋水鸣不由停住脚步,欠身从地上拾起一叶残瓣,洁白的脉纹上有点点红晕绽放,好似肤若凝脂的美人在对镜梳妆时,不小心将朱砂遗落腮畔。

“这是什么花,怎么我从未见过?”

尾随其后的贾员外听得这句问话,面上顿时浮现出一抹尴尬之色:“这是中原地区才有的红点百合,玉凤很喜欢,我就托人带来在这里种了一些。她走后我心情不好,所以就……捕头大人见笑了。”

秋水鸣温言道:“员外不必介怀,这也是人之常情。”

出了贾府的门,秋水鸣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你们……不觉得这件事有点儿蹊跷么?”

烈如风皱起浓眉,迟疑地摇了摇头:“蹊跷我倒没发现,不过总觉得玉凤房里缺了点儿什么,具体是什么我也说不上来。”

“想不到你也有直觉敏锐的时候。”秋水鸣含笑看向他,“不错,除了摆件之外,还缺了样重要的东西——卧具。

“不论是主人房还是客人房,卧具都是必不可少的。即便真如贾员外所说,玉凤带走了所有值钱的东西,总不至于把枕头被褥也都带走吧?”

缪可人奇道:“那就是说,是贾员外让人收走了?”

“嗯,也许收起来的还不止是卧具。”秋水鸣徐徐接道,“看桌上的压痕,有些摆件分明又大又沉,想要偷偷逃走的人,怎会带这么累赘的东西?贾员外这么做,除了有栽赃玉凤的嫌疑之外,还说明他从来没有想过让玉凤再回来住,这与他的说辞根本是矛盾的,这是其一。

“其二,贾员外家大业大,就算他再爱钱,跟自己小妾跟人私奔这种丢尽脸面的事情相比,三千两银子也算不了什么。况且我看他府中的家丁为数不少,自己私下去找人岂不更好,何必非要告到衙门里弄得如此张扬呢?我觉得,此事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青楼

寻人和抓人一向是捕快最常干的活儿,何况还有县太爷亲自下的命令。可县衙里的捕快们忙活了好几天,动用了三教九流的各种关系,还是没有任何头绪。

烈如风从外面回来,一屁股坐在堂前的竹凳上,耷拉著脑袋沮丧不已:“老大,你说他们会不会早就出城跑远了?”

秋水鸣从书卷中抬起头笑了笑,安慰道:“三千两银子又多又沉,携带不便,想要出逃的话一定会先换成银票。黑白两道孟小眼不是在盯着吗,并没有人换过。况且现在风声这么紧,他们一定还在城内,早晚会现身的。”

“可县太爷和贾胖子都催了好几回了……”烈如风话还没说完,缪可人却从堂外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一个箭步蹿到秋水鸣跟前,急道:“贾员外派人贴出告示,悬赏五千两寻找玉凤。我担心正如鸣哥之前所说的,贾员外这么张扬是另有所图,玉凤他们可能会有危险。”

秋水鸣从椅子上站起身,正色道:“没错,我们一定要比贾员外先找到他们。”

他随手掸了掸衣襟,看着目光灼灼、摩拳擦掌的两人,含笑接道:“如风,你不是打听到玉凤在百花楼时最好的姐妹叫滟红么,我们就从她身上下手,就今晚。对了,让孟小眼也一起去,在百花楼外等着。”

入夜后的余杭县城里最热闹的地方,莫过于当地最大的青楼——百花楼,此刻门前正是灯火阑珊,客似云来。

百花楼门外,缪可人盯着收拾得光鲜水亮的两个男人,极不情愿地递上银票:“别花得太狠了,这可是我们一年的俸禄。还有,离那些姑娘远点儿,别忘了你们是去查案的……”

秋水鸣展开手中折扇,轻笑道:“放心,我们心里有数,你先回去等消息吧。”

秋水鸣和烈如风一前一后地拾阶而上,还未进门,老鸨就一溜小跑迎了出来,笑得脸上厚厚的脂粉簌簌往下掉:“哟,这不是秋家大公子,秋捕头嘛,真是稀客啊,快请进!”

秋水鸣随着老鸨向内走:“劳烦妈妈了,我想找滟红姑娘聊聊。”

“哎呀,您真是有眼光!”老鸨目光闪动,仍是满脸堆笑,“不过,她可不是想见就能见的,就算是您,也得守我们的规矩。”

“这是自然。”秋水鸣微笑颔首,“先在大厅找个位置吧,我们坐等你的规矩。”

没过多久,大厅演台上绮丽糜华的鼓乐声戛然而止,舞姬和乐师们陆续退下,铺满鲜花的两侧小梯上随即出现了两个身姿曼妙的女子,聘聘婷婷地走上台来。客人们立刻双眼放光,争先恐后地拥到台前,大声欢呼。

秋水鸣定睛一瞧,台上的双姝一个穿红,一个着绿,俱是风流婉转、美艳动人,尤其是左边的红衣女子,举手投足间既有大家闺秀的端庄优雅,又带着些许风尘女子独有的柔媚轻佻,当真是天生的尤物。

老鸨得意地冲台下众人高声道:“这是我们百花楼的当家头牌——滟红和潋翠。按规矩,各位大爷看中了哪位姑娘,先押一千两,然后在纸上写上自己的名字,放进姑娘手里的木箱。谁被抽中,就是天作之合,今晚便可与姑娘共度良宵了。”

在众人的喧闹声中,秋水鸣向烈如风低声耳语道:“怎么样,你要不要碰碰运气?”

烈如风忙不迭地摇头:“免了吧!这种事只有你才擅长,滟红交给你了,我去找其他人问问。”

烈如风刚起身离开,滟红正巧手托木箱行至秋水鸣跟前,冲他莞尔一笑,声若黄鹂:“秋公子请。”

秋水鸣提笔一挥而就,随手将纸条投入箱中,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箱子上,唇边渐渐泛起一丝清浅的笑意。

最后,滟红选中的恰好是秋水鸣。

精致考究的绣房内,红鸾罗帐,暗香袭人,案几上干果点心、酒盏茶具一应俱全,眼前的美人皓首低垂,笑意盈盈。

身为恩客的秋水鸣却正襟危坐,含笑看着她:“姑娘的戏法当真精巧,令人大开眼界。”

滟红闻言抿嘴一笑:“公子看出了什么?”

“看出天意始终不及人谋,那些难入姑娘芳目的人所写的纸条,恐怕早就掉到箱底的夹层里了吧?”

滟红向秋水鸣福了一福,美目中流光溢彩:“什么都瞒不过公子,不枉奴家仰慕公子许久,今日能和公子相会,心愿足矣。”

秋水鸣饶是沉稳老练,面对这样直白的赞美,也难免有些赧然:“姑娘谬赞了。”

滟红见秋水鸣始终谦恭守礼,心下既敬佩,又不免有些失望。她嫣然一笑,眼波流转,又伸手自斟了一杯,仰头一饮而尽,趁着酒意俯身坐在秋水鸣的膝头,慢慢地扬起脸,烛光映照之下,越发显得风情万种,夺人心魄。她轻叹一声:“奴家只求能服侍公子一夜,便死而无感了。”

秋水鸣不由心中一荡,这女子才貌俱佳,对男子来说,即便家有娇妻不相上下,又怎会如她一样说出如此凄婉动人的呢喃软语,兼具万种风情?

他冲她展颜一笑:“能得姑娘垂爱,是秋某的福气。怎奈今日却是为向姑娘求教而来,姑娘的情意,恐怕是无福消受了。”

滟红垂下眼睑,轻叹一声,问道:“公子为何事而来?”

“为你的好姐妹玉凤。”

滟红闻言一怔:“之前我和玉凤确实很要好,但自从她嫁给贾员外之后,我们就很少往来了。”

秋水鸣含笑凝视着她:“但你一定还是有消息可以告诉我。我找玉凤,只是想了解整件事情的始末,绝无害她之意。你要相信,与其让贾员外找到她,不如在我这里更安全。”

滟红迟疑了片刻,终于在对视中败下阵来。她起身从暖枕边摸出一张字条递给他:“玉凤用在百花楼攒下的钱,托我帮她买了一处私宅,这是地址。至于她此刻还在不在那里,我就不知道了。”

秋水鸣低头看看字条,不禁笑了:“居然就在贾府的后面,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难怪我们一直找不到。”

他又折起字条收好,冲滟红温言笑道:“无论能否找到玉凤,姑娘的情义,秋某定然铭记于心。”

见他起身要走,滟红似乎有些回过神来,她略带苦涩地笑了笑,轻声道:“那玉凤就拜托公子了。公子若是真把妾身记在心上,就请常来坐坐吧。”

秋水鸣缓步行至门口,忽然停住回身道:“顺便问一句,这所私宅是什么时候买的?”

“一年以前。”

滟红怔怔地望着秋水鸣的身影消失于门外,静立片刻,方缓缓转身,对面内室东侧整幅厚绒帷帐忽然轻轻抖动了一下,随即从内里传来一声轻咳。

滟红明显吃了一惊,连忙敛容垂首,快步走了过去,肃然下拜道:“属下参见楼主。”

被称作楼主的人缓缓开口,声音清冷淡漠:“他并未起疑,你做得很好。”

“谢楼主夸奖,这是属下的分内之事。”

“不过,面对这个人,玉凤的消息你透露得倒是极其自然啊,连一丝犹豫也没有。”

听出了这声音中的怀疑,滟红下垂的羽睫中顿时闪过一丝慌乱:“楼主多心了。”

“何必急着否认呢?”那语气中多了些玩味,竟还带着几许邪魅之气,“这秋水鸣确有过人之处,连你都难以抵挡他的诱惑。我倒想亲自会会他。”

命案

从滟红的绣房出来,秋水鸣一把拎起正被姑娘们灌得七荤八素的烈如风,向外便走。

二人甫一出百花楼,事先守在门外的飞贼孟小眼立刻冒了出来,凑到跟前低声道:“有收获吗?”

秋水鸣将字条交到他手里:“正好,你去通知可人吧,我们先行一步,在这个地点会合。”

孟小眼扁了扁嘴,抬手指向不远处:“就知道你们肯定不会空手而归。大小姐等不及已经来了,在那边呢。”

四人抵达私宅时,夜很深了,早已不闻蝉鸣犬吠之声。本应是僻静的地方,却从宅院内里传来东西跌落在地的声响,还夹杂着女人低低的呜咽。

众人连忙推开虚掩的大门,烈如风一马当先冲了进去,眼前的情景触目惊心:一个身着蓝衫的年轻男子倒在血泊中,正是失踪的蓝元和,三个土匪模样的人正在四处翻找东西,而另外三人却在对一个女子施暴,女子身上的衣衫已经被剥光,嘴被衣物塞住,只能发出时断时续的挣扎声。

烈如风见状大怒,赤轮刀脱手飞出,当即从土匪的后背直透前胸,土匪猝不及防,惨叫一声,从女子身上栽倒在地,当场气绝身亡。

随后进门的秋水鸣忙抬手喝道:“留活口!”

其余的土匪大惊失色,立刻吼叫着围了上来。一个土匪刚刚近前,就被孟小眼的百炼飞爪扣住了胸口衣襟,直接抡倒在地。缪可人的七星鞭也没闲着,鞭梢灵蛇般缠住了其中一个土匪的脖子,借力一拽,土匪转着圈儿飞出老远,摔在地上痛得说不出话来。

剩下的幾个土匪也很快被打倒在地。其中一个头领模样的见势不妙,贴着墙边儿想要溜走,冷不防一头撞到一个人。他哆嗦着仰起脸,正对上秋水鸣略带寒意的双眸,当即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孟小眼不紧不慢地踱过来,看了一眼地上的人,忽然笑道:“老大,不用审了,都是土匪头子赵铁彪的人。”

此时大家早已猜出了女子的身份。缪可人捡起被扯落一旁的斗篷给女子披上,将她轻轻搀扶起来。女子面色惨白,发髻凌乱,却仍难掩秀色。她神情呆滞地看了众人一眼,慢慢走到血泊中的尸身旁,“扑通”一声跪下,香肩抖动,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不停地滚落下来。

众人默默地看着她,不知该如何开口相劝,半晌,缪可人缓步上前,轻声道:“玉凤夫人,凶手会得到应有的惩罚,我们先回县衙吧。”

闻讯赶来的捕快们将倒地的土匪一一捆绑起来,抬上死去土匪的尸身,一同返回了县衙,而仵作丁贵则留下来对地上的尸体做现场验查。

秋水鸣在屋内巡视了一圈,俯下身拾起碎落一地的酒杯残片,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不禁皱起了眉头。他转脸对烈如风嘱咐道:“把这些碎片装好带回去。”随后不待他作出回应,便快步走到尸体旁蹲下身翻看,一脸凝重。

丁贵道:“大人,这很明显是一刀毙命,还有什么疑点吗?”

秋水鸣肯定地点了点头,“就是这样才奇怪。蓝元和是大武生,一身童子功,怎会毫无反抗地被一刀砍死?而且你们看……”秋水鸣指着尸身道,“他的衣襟上有磨损的痕迹,手肘也有擦伤,说明他在被砍死前,曾经因为某种原因在地上挣扎过。”

秋水鸣转向丁贵道:“尸体需要解剖,先带回去吧。”

丁贵答应着想要抬手搬动蓝元和的尸体,一旁的烈如风突然“咦”了一声,抢先伸手将蓝元和的手臂挪开,高声道:“这里有字!”

纹络交错的木板地上,赫然用血写着一个歪歪斜斜的“铁”字。

烈如风盯着地上的字迹:“看来他在临死前想要告诉我们,杀他的主谋是赵铁彪。”

秋水鸣思忖着摇了摇头:“赵铁彪这伙土匪一向神出鬼没,行事极为小心,除了小眼这种‘万事通外,就算是本地人也鲜有认得他们的,更何况是蓝元和这个异乡人。而且他在我们到达之前就已经咽气了,这个信息未必是给我们的。”

“那是给谁的?”烈如风一脸诧异。

“也许玉凤知道。”

“为什么?”

秋水鸣平静地环视四周,淡淡地道:“因为,那三千两银子不见了。”

土匪

众人回到县衙,为防止消息泄露,让赵铁彪等人闻风而逃,秋水鸣决定连夜提审郑小六。

郑小六在这伙土匪中一向充当着外事联络的角色,是出入余杭最频繁的人,所以深知秋水鸣的厉害,自觉难以幸免,索性摆出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一问三不知。

秋水鸣了然地笑了笑,扭头冲身旁已气得暴跳如雷的烈如风吩咐道:“去把孟小眼叫来。”

孟小眼一进门,便大咧咧地往郑小六旁边一坐,故作亲昵地拍着他的肩膀笑道:“咱家荷花嫂子最近怎么样了?又打了几个金首饰送她呀?”

郑小六的表情立刻变了:“没、没有。”

孟小眼装作一脸关切:“看来是最近的买卖不太好,没有赃物交给你换,自然也就没办法把昧下的钱贴补给荷花了。”他表情夸张地撇了撇嘴,“啧,真是太不幸了。”

郑小六的脸一阵红一阵白,额上冷汗直冒,终于一头磕在地上,声泪俱下:“我招,我全都招!求你们千万别告诉彪老大,他一定会杀了我的!”

任务顺利完成,孟小眼满脸得色地从地上站起身来,又装模作样地掸了掸尘土,方才冲坐在上首的秋水鸣挤了挤眼。

秋水鸣笑着朝他点点头,向郑小六温言道:“只要你如实回答,我就不为难你。”

郑小六磕头如捣蒜:“小的一定知无不言。”

“你们是如何得知玉凤和蓝元和下落的?”

“今天正午小的奉彪老大的命令进城办事,在茶楼歇脚的时候,有个小孩儿找到我,说有人给了两个铜板让他带个口信,就这样知道了他们藏身的地点,所以我们入夜就动手了。”

“那孩子有没有说是谁让他带的口信?”

“说了,是本县首富贾员外。”

“他是你们的雇主?”

“这个小的真不清楚。按规矩,接活儿的事都由彪老大亲自负责,其他人只管照吩咐做事。”

秋水鸣眸中亮光微闪,立即追问道:“这么说,之前你并不知道贾员外与此事有关,而是从那个孩子的口中得知的?”

“回大人,确实是这样。”

秋水鸣微微颔首,轻轻“嗯”了一声:“你还算老实。要知道你犯的可是死罪,不过如果你肯带路去你们的老巢,我可以向县令大人求情,留你一条性命。”

郑小六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下定决心道:“好,我带你们去!”

烈如风立刻从侧位上站起来,喜形于色:“老大,那事不宜迟,我和小眼现在就带人去抓赵铁彪。”

“还是明日一早再去吧。”秋水鸣想了想道,“万宝山地形复杂,又是他们的老巢,夜间出动,咱们容易吃亏。”

烈如风用力一拍胸脯,声如擂鼓:“有人带路还怕什么,一切都包在我身上!”

“另外,我们今晚搞出这么大的动静,贾员外听到风声难保不会逃走,可人,我需要你布置人手去盯住他,等如风他们抓到赵铁彪,有了人证,就可以逮捕他了。”

缪可人点头道:“好。”

秋水鸣走上前,按了按烈如风的肩膀,沉声道:“赵铁彪这伙土匪为祸乡里已久,只是他们狡兔三窟,一直以来难觅踪迹。我们正好趁此机会端了他们,为地方除一祸害。这个重任就交给你们了,路上小心。”

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又一个清晨悄然而至。秋水鸣伸了个懒腰,揉了揉熬得有些发红的双眼,端着冷掉的茶从内室出来,却见缪可人正倚坐在大堂的红木椅上,一脸的心事重重。

秋水鸣回身倒了一杯热茶送到她面前,她才突然惊觉,忙接过茶杯,道:“鸣哥,贾员外那里都已经安排好了。”

秋水鸣点点头:“忙活了一整夜,怎么不去后面休息一下?”

缪可人微微摇首:“睡不着。”

秋水鸣在她对面坐下,舒服地仰靠在椅背上,放松了四肢,笑得一派云淡风轻:“怎么,还在担心如风他们?”

缪可人皱了皱眉:“那倒不是。只是这件事,我有点想不通。”

“什么事想不通?”

缪可人朱唇轻抿,停顿了片刻,方道:“我觉得玉凤夫人有点奇怪。”

“哦?”秋水鸣眉角上扬,“哪里奇怪?”

缪可人迟疑着答道:“昨晚她跪在蓝元和的尸体前,哭得很伤心,但我总觉得,她看着蓝元和的眼神,并不是看自己喜欢的人的那种眼神,反而更像是一种怜惜和不忍。”

秋水鸣看了她半晌,终于笑道:“都说女人的直觉最敏锐,看来此言不虚,而直觉很多时候都会成为破案的关键。”

秋水鸣在脑中整理着思绪,顺手提起紫砂壶来为她续茶,口中徐徐道:“我也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所以昨夜你去贾员外家的时候,我和仵作丁贵验查了蓝元和的尸体。我们在他胃里发现了闹羊花毒,与碎掉的酒杯中驗出的毒液吻合。也就是说,蓝元和在被杀之前,就已经中毒,所以才失去了反抗能力。而有条件给他下毒的,以我们目前所知,就只有玉凤一人。”

这个结论显然令缪可人吃了一惊:“玉凤想杀蓝元和?可是他们私奔才没多久,又怎么会反目成仇呢?难道是为了那三千两银子?”她旋即又否定道,“不对!如果是为了钱而反目,那她杀了人自己也跑不掉啊!”

眼见秋水鸣一直沉吟不语,她不禁有些急了:“鸣哥,你倒是说句话呀!”

秋水鸣冲她笑了笑,道:“你分析得也有道理。如果真如你所说,那令他们二人反目的三千两银子又去哪儿了呢?”

“被蓝元和藏起来了呀!”

“有这个可能。所以我猜测,蓝元和留下的那个‘铁字,也许与那些银子有关。”秋水鸣顿了顿,又道,“不过,有个问题我始终想不通。从玉凤私宅的布置摆设来看,分明是一对情侣的爱巢。然而我从滟红口中得知,那私宅是一年前置下的,可据我们的调查,蓝元和是半年前才来的余杭县,所以私宅并不是为与蓝元和在一起而准备的,至少当时不是。”

缪可人奇道:“那是为什么?”

“不知道。”秋水鸣缓缓摇了摇头,“不过既然有了疑问,就不能置之不理。那私宅里除了蓝元和的日常衣物之外,还有几本诗册是属于他的东西。”他抬手指了指内室的方向,“所以验尸之后,我一直在里面翻看它们。”

“玉凤也略通文墨,你怎知那些诗册是蓝元和的?”

“蓝元和虽然是个戏子,但酷爱诗词歌赋,这几本诗册内里多处都留有手书评注,与从他落脚的客栈房间内搜出的诗册笔迹对照一下,就可以肯定了。”

这番解释虽然合情合理,但天性率直的缪可人还是忍不住追问了一句:“蓝元和与玉凤的关系我们早就知道了,这些诗册还有什么用处呢?”

秋水鸣字字清晰地道:“言为心声。蓝元和虽然不能再开口说话,但他留在字里行间的情感,也许会帮助我们找到答案。”

他的话刚刚说完,一个捕快就一瘸一拐地从外面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大声叫道:“老大,不好了!我们的人中了埋伏,被赵铁彪抓了!”

玉鳳

缪可人见到一身狼狈的捕快,早已冲了过去,及至听完他的话,不禁花容失色,一把捏住他的肩膀,用力猛摇:“你说什么?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快说呀!”

捕快被摇晃得前仰后合,眼睛上翻,差点儿昏过去。秋水鸣连忙上前拉开她:“你先别急,阮三,你把来龙去脉说清楚。”

叫阮三的捕快赶忙趁机喘了几口气,方才缓过来,禀道:“我们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天还没亮,转过一个山头,郑小六忽然不见了。接着我们就中了埋伏,山上的土匪用陷阱、飞石、流箭招呼我们,还有从天而降的大网,烈哥他们就都被抓住了。”

缪可人在一旁急得团团转:“鸣哥,别再问了,我们赶紧去救人吧!”

秋水鸣摆了摆手示意她稍安,突然向阮三问道:“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阮三擦了把汗,答道:“我们跟土匪混战的时候,烈哥把我拽过去,嘱咐我回来送信,然后就把我扔到旁边的山沟里躲着,等他们都走了之后我才逃出来的。”

听了阮三的这番描述,秋水鸣的神色反倒轻松了不少,他抬脚走回椅子坐下,对阮三道:“事情我都清楚了,辛苦你了,先下去吧。”

未待阮三走远,缪可人就上前一把拽起他,满脸急切:“你还有闲心坐着,赶紧带人走啊!”

秋水鸣回身硬将她按坐在椅子上,笑道:“你不是说不担心么?”

缪可人气结,转过脸去没再说话。

“如风是刀神洛天的关门弟子,他的‘怒海惊涛十三式刀法已臻化境,江湖上鲜有对手。同去的小眼曾是夜盗千户的飞贼,世上没几个人能抓得住他。他们这对搭档,又岂会栽在区区几个土匪手里?”秋水鸣语调沉稳,“放心吧,我心里有数,不会让兄弟们冒险的。”

他从容不迫的态度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魔力,缪可人终于平静了下来,但心中仍难免有些惴惴:“可是鸣哥,赵铁彪一向心狠手辣,万一他痛下杀手,他……他们会不会有危险?”

秋水鸣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不用担心,我们再等两个时辰,如果到时他们还没回来,我们就上山。”

当清晨的阳光铺满县衙大堂前的青石板地,门口终于传来了凌乱纷杂的脚步声。烈如风和孟小眼押着一个满脸横肉、黑铁塔般的大汉当先走了进来,后面跟着被捆缚得如同麻花一般,兼之鼻青脸肿、垂头丧气的郑小六和其余一干土匪。

缪可人立即站起身迎了上去,走到跟前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停住脚步,幽怨地瞪着他们。

烈如风一进门就大咧咧地一屁股坐下,抓起桌上的茶碗仰头一饮而尽,抹着嘴角笑道:“可算搞定了,真是累死人啦!”

他一面说一面用眼角偷瞄秋水鸣,见后者仍旧端坐在那儿,一脸淡然地看着自己,一言不发,终于忍不住道:“喂,你就不能说句话么?”

秋水鸣听了,终于展颜失笑道:“你这小子,早就看穿了郑小六是诈降,自己将计就计,却差人来报信吓我,真以为我会上当?”他端起茶盏小啜了一口,悠然续道,“不过呢,我倒没什么,可有人却被你骗到了,还担心得坐立不安,差一点儿就冲上山去救你了。”

缪可人闻言脸腾地红了,急道,“谁担心他了,我不过是怕他给我们县衙丢人罢了,我……我才懒得救他呢!”

烈如风有些意外地转过头来,瞧见缪可人霞生双靥、娇嗔无限的模样,不觉有些呆了,竟然忘了还嘴。

缪可人见他直愣愣地望着自己,脸更红了:“看什么看!”

一旁的孟小眼看看烈如风,再看看缪可人,不禁摇了摇头,缓步走到烈如风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叹道:“烈哥,你完了。”

秋水鸣不禁莞尔,在气氛变得更微妙前适时地插了进来:“好了,别闹了。可人,你去贾员外家把他带来,如风,你和小眼负责审问赵铁彪,我要去牢里见见玉凤。”

阴暗潮湿的县衙大牢内,只有一缕苍白的阳光从头顶的高窗上透射而入。玉凤双手环膝,安静地缩在墙角,一身泛白的囚衣,玉容消瘦,梨花带雨,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秋水鸣轻声吩咐狱卒打开牢门,缓步走了进去,站在玉凤面前,默默地伸出手,递上一方锦帕。

玉凤忙起身接过,用帕子拭去腮畔的泪水,向余杭捕头敛衽一礼,轻声道:“多谢大人。”她扬起尖巧的下巴,“大人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

秋水鸣凝眸盯着她的眼睛,沉声开了口:“夫人快人快语,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敢问夫人可知贾员外为何要置你于死地?我不认为像他那样的人,会因为夫人私奔而买凶杀人。”

玉凤微微颔首:“大人说得没错,我想是因为我撞破了他贩卖私盐的勾当,他害怕我出逃后会泄露出去,所以才要杀人灭口。”

“原来如此。夫人,我还想知道,你为何要给蓝元和下毒?”

玉凤怔忡片刻,表情变得有些黯然:“他背叛了我,想要带着银子独自逃走。”

“那银子呢?”

“我不知道。”

“你不是一直跟他在一起么,怎么会不知道?”

“他曾经独自出去过一次。”

“去了哪里?”

“我不清楚。”

秋水鸣沉吟了一下,忽然发问:“他临死前写了一个‘铁字,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我听说劫杀我们的是赵铁彪的人,大概是指的他吧。”

“除此之外,你还能想到什么?”

见玉凤面露一丝犹疑,秋水鸣道:“我知你并非无情之人,蓝元和同你与贾员外之间的恩怨本无关联,就算他背叛了你,我看得出你对他仍有几许怜惜和不忍,你也不想他死不瞑目吧?”

玉凤有些痛苦地闭了闭眼,半晌才道:“我与他第一次见面,是在城西的铁匠铺门口。”

秋水鸣不禁长出了口气,随即近前一步凝视着她,一字一句地道:“最后一个问题,请夫人为我解惑。你一年前买下的那所宅子,男主人究竟是谁?”

玉凤这次连一秒钟都未犹豫,立刻答道:“当初买下它只是为了给我自己留条后路,并没有什么男主人。”

秋水鸣听罢垂下头微微一笑,片刻之后方道:“好,那么请夫人好好休息,我会让牢头额外关照的。”

玉凤似是松了口气,忙欠身道:“多谢大人,小女子感激不尽。”

秋水鸣返回县衙大堂的时候,贾员外已经带到了,正一脸惶恐地拿眼睛瞟向旁边,而与他并排跪在一起的赵铁彪则昂着头,瞪着铜铃般的大眼怒视着贾员外。

秋水鸣在侧首的椅子上稳稳坐下,低声问道:“审得如何了?”

烈如风端坐在正中央,一脸得色:“有郑小六这根墙头草,还不都撂了!这不,俩人正互相咬呢,跟仇人似的。”

跪在堂下的赵铁彪一脸的愤然:“技不如人,老子认栽!但家有家法,行有行规,老子本不想供你出来,可你竟把责任都推在老子身上,还说老子黑了你的三千两银子。可是老子根本连银子的毛儿都没见着!”

贾员外立刻驳道:“分明是你拿的,你还不承认!”

秋水鸣轻咳了一声,待众人安静下来,方开口问道:“赵铁彪,你告诉我,他雇佣你的时候是怎么吩咐你的?”

赵铁彪马上回答:“杀了玉凤和蓝元和,除了佣金外,那三千两银子也归我们。”

贾员外听了,立刻出声相抗:“你胡说!”

秋水鸣看也不看他,只是淡淡道:“可贩卖私盐毕竟是死罪,为了保住自己的命,把玉凤私奔的事弄到尽人皆知,甚至惊动官府,以便顺理成章地用劫杀的方式除掉心头之患,确实是个聪明的做法。”

没人能在这字字如刀、切中要害的话语面前依旧保持镇定,贾员外的胖脸立时垮了下来,他心知辩无可辩,终于摘下了伪善的面具,凶相毕露:“玉凤那贱人嫁了我,竟然还敢勾三搭四地给我戴绿帽子,本来就该死!”

“你还觉得冤枉?”秋水鸣语声如冰,“不妨告诉你,我们在查玉凤身世的时候就已经发现,四年前骗得她爹娘以低价出让田地导致家破人亡,令她最终沦落风尘的幕后主谋正是你!想必你是垂涎她的美色,才施此毒计得到了她。她若不是一直被蒙在鼓里,早就把你告到官府了!”

贾员外見自己的恶行已经全部败露,罪责难逃,不觉身子一软,颓然瘫倒在地上。

秋水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淡淡地道:“说说吧,玉凤的私宅,你是怎么查到的?”

贾员外抬起冷汗涔涔的胖脸,怔忡着道:“玉凤有私宅?”

烈如风顿时有些按捺不住了:“你还装不知道?给郑小六送口信的不就是你吗?”

“大人,我真的不知道啊,口信不是我送的!”贾员外脸上的肥肉颤抖着,一副受了莫大冤枉的模样。

秋水鸣目光微凝,盯着他看了半晌,轻轻揭过了这个话题:“那么,你和赵铁彪是怎么认识的?”

贾员外听到这句问话,顿时来了精神,直起身子回道:“我是贩私盐的时候认识他的。”他一伸手指向赵铁彪,“贩卖私盐他也有份!”

赵铁彪登时怒不可遏,不顾双手被缚,一头撞在贾员外的胸口上,将他撞翻在地,二人扭作一团。

秋水鸣嫌恶地皱了皱眉,道:“把他们带下去吧。”

烈如风轻松地拂了拂手,乐呵呵地站起身,冲秋水鸣笑道:“总算收拾了这两个家伙!忙活了这么多天,这案子终于搞定了。”

“搞定个头!”缪可人一脸郁闷地呛了他一句,“你没听贾胖子说么,口信不是他送的。”

“他说你就信啊!”烈如风立刻顶了回去。

秋水鸣突然道:“既然贩卖私盐和买凶杀人他都已经认了,送口信这种小事他又何必否认呢?况且他与赵铁彪是单线联系,买凶杀人的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他又何必刻意自报家门呢?”秋水鸣淡淡一笑,随手抄起身侧案上的诗册《孔雀东南飞》,翻看起来。

秋水鸣将手中的诗册翻了几页,视线落在右页边沿的一行蝇头小楷上,脸色突变,猛然站了起来,几乎撞翻了手侧的茶盏。

众人不明所以,纷纷围拢过来,见他修长的手指正点向一个字,难掩激动:“你们看!”

烈如风当先凑上前伸头仔细看了看,迷惑地道:“不就一个‘江字嘛,少写了一个点而已,有什么稀奇的?”

缪可人什么时候都不忘数落他:“难怪别人都说你是个大老粗。这叫避讳,若是避不开的话,可以少写一笔来替代的。你懂不懂?”

“避讳我当然知道。”烈如风不服气地回嘴道,“除了当今皇上的名讳外,还要避开父母和师长的名讳。可避讳跟这个有啥关系?我和小眼早就把蓝元和查了个底儿掉了,他是个孤儿,唯一的长辈就是教他唱戏的师傅,那老头儿叫姬远,跟‘江字没半毛钱关系。”烈如风越说越大声,“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无意间写漏了一笔?”

“是无意间,却并非漏写。”就在二人争执时,秋水鸣已返回内室取来了《古诗十九首》,翻开其中的《涉江采芙蓉》篇,道:“这本是从客栈里找到的,‘江字笔画完整,并未避讳。”

联想到今晨的对话,缪可人柳眉轻挑,顺着他的思路道:“鸣哥,你的意思是可能有人模仿蓝元和的笔迹,伪造了证物?”

“不错。”秋水鸣赞许地点了点头,“我之所以一直翻看这几本诗册,就是觉得客栈里的与私宅里的相比,虽然评注的笔迹相同,但论起用词之顺畅严谨、洒然自如,后者明显高出一筹,应该是个饱读诗书之人所写。就算时间有先后,蓝元和亦应无法进步如斯才对。而读书人避讳往往是下意识的行为,自己也未必察觉得到,所以才会留下破绽。”

“不会吧?”烈如风毫无心理准备,习惯性地反驳道,“老大你可是进士出身,仿冒的笔迹你会看不出来?”

“此人的书法造诣非凡,笔迹的相似度极高,足可以假乱真。我说他是饱学之士,此为佐证。”秋水鸣神色平和地放下手中诗册,道,“看来这个案子还得继续查下去。”

“怎么查呀?”烈如风看了看有些呆愣的孟小眼,皱起浓眉向秋水鸣道:“余杭县姓江的人根本就多如牛毛,何况我们要查的还是一个可能并不存在的人。”

“如果这个人存在,他既然知道玉凤的私宅所在,就必然与她有莫大的关联,就从玉凤身边的人查起吧。”秋水鸣走上前用力按了按烈如风的肩膀,笑道,“我知道这段时间你们很辛苦,但身为捕快,就算是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我们也不能轻言放弃。”

被他这么一说,烈如风反倒不好再抱怨什么,只得悻悻地带着孟小眼出门而去。缪可人的目光追在二人身后,口中却向秋水鸣道:“鸣哥,有一点我不明白。既然蓝元和有现成的诗册可用,直接弄出来放到私宅里不就好了吗,何必还要费心思仿造呢?”

秋水鸣负手而立,耐心地解释道:“你可能没有留意到,蓝元和毕竟是客居此地,随身物品有限,客栈里必须留一些才显得自然,又可供我们比对,这样一来,私宅里的诗册就不够用了,只能不得已而模仿了。”

不论情愿与否,烈如风和孟小眼这对搭档的效率确实是没话说,不过一天的工夫,二人就查到了玉凤一直在频繁接触的江姓人家。家主江自流是秀才出身,早已过世,留下一妻一女,女儿江红菱也于三年前身死,唯有其妻江元氏尚在人世。

烈如风将调查结果悉数告知后,额前依然阴云沉沉:“江自流虽然是个穷酸秀才,但他在私塾做过十几年的教书先生,在余杭可以说是桃李遍地,需要避師长讳的学生多得是,查起来还是大海捞针啊!”

“那玉凤跟江自流是什么关系?”

“不清楚,我们只查到她一直在照顾江元氏。”烈如风说完,有些烦躁地挥了挥手,“既然有这么多疑问,不如当面问她好了。”

“玉凤是个极有主见的女子,她不想说的就很难问得出来。”秋水鸣轻叹了口气,双手撑膝从椅上站起身来,决然道,“凡走过必留下痕迹,我就不相信查不出来。走,咱们先去铁匠铺找银子。”

日正当空,万里无云,所谓的春日暖阳也难免会变得有些燥热。城西铁匠铺外,秋水鸣正负手而立,看着捕快们用锹镐等工具围着铁匠铺卖力地挖掘。烈如风和孟小眼光着膀子,汗水在赤裸的脊背上流成了小溪。

突然,一个捕快惊喜的喊叫声从铁匠铺右侧角落里传来:“找到了!这里有个箱子!”

众人连忙围聚过去,合力将埋在土里的檀木箱抬了出来。孟小眼相当自觉而又自信地走上前,把箱子外面的铜锁攥在手里,熟练地扭了扭,机簧声响,锁眨眼间就被打开了。

掀开箱盖,映入眼帘的正是码得整整齐齐、世人为之不惜争得头破血流的白花花的银子。其中一块银锭上,还覆着一方绢帕。

秋水鸣分开众人走上前拿起它,缓缓展开,绢帕之上,两朵百合并蒂盛开,点点红晕更添娇艳。

秋水鸣不禁笑逐颜开:“终于找到了!”

布局

入夜,县衙内室里寂静无声,桌上三脚烛台散发出的光芒晦暗凝滞,令人昏昏欲睡,只有轻柔的火苗偶尔不安分地跳动几下,仿佛挣扎着想要打破这略显沉闷的气氛。秋水鸣就着烛光,定定地望着手中的绢帕,陷入了沉思中。

枯坐在一旁的缪可人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对烈如风道:“鸣哥盯着那帕子已经一个时辰了,你说他在想什么呢?”

“我怎么知道?”烈如风撇了撇嘴角。

“那你就不能动动脑子?”缪可人柳眉微蹙,“你猜他会不会是看到百合花,又想起了他那冤死的姐姐?”

烈如风想了想,道:“说不准,我听说表姐也喜欢百合花。”

缪可人不禁摇了摇头,发出一声轻叹:“鸣哥真是命苦!想当年他高中进士,衣锦还乡时却惊闻自小姊代母职的姐姐离奇身故。他本有经世之才,连皇上都很赏识他,正是一展抱负的大好机会,可他却为了查明姐姐的死因而龙困浅滩,窝在这个小小的余杭县当了捕头,真是造化弄人。”

“你懂什么。”烈如风很是不屑,“这是老大的心结。如果不解开,他做什么都不会安心的。”

一直沉默不语的当事人此刻忽然干咳了一声,缓缓开口道:“我的心思可以直接告诉你们,不必费心去猜。”

烈如风和缪可人同时吓了一跳。见二人有些讪讪的,他徐徐起身转移了话题:“明天你们带齐人手,去查查跟贾府接触密切、经常出入的人。”

烈如风反应过来,不由奇道:“这个在当初找玉凤的时候不是已经查过了吗?”

“还需要再查,调查范围改成一年前,同时和江自流的学生进行对照。”他看着二人沉声道,“你们早点去歇息吧,明天,将会是漫长的一天。”

第二天一大早,秋水鸣便带着绢帕出了门,直至正午时分才返回县衙,捕快们当即将调查所得的结果向他一一做了汇报。秋水鸣听罢,眼睛顿时亮了,连茶都顾不得喝,立即动身赶往大牢。他先是在贾员外处呆了一会儿,随后便去了玉凤的牢房。

玉凤的面容相比之前又添了几分憔悴,但神情却显得更为淡然。她款款起身相迎,口中轻声道:“不知小女子还有什么可以帮到大人的?”

秋水鸣探究的视线在她脸上逡巡了片刻,并未立即开口。这女子外柔内刚,为了想要守护的东西可以不顾一切,想要说服她,恐怕不容易,看来,要先捅破这层窗户纸才行。他决定开门见山:“夫人,请恕我直言,你和蓝元和的关系,一直是本案最大的障眼法。我没有说错吧?”

玉凤浓密卷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闪闪秋波,半晌才道:“大人既已知晓,又何必多此一问呢?”

“可那蓝元和虽然自知不过是个幌子,却仍然难以自拔地爱上了夫人。于是他改变了主意,不想再要那三千两银子,他想要的是夫人,所以才会成为整个计划的阻碍。”

说到这里,秋水鸣的语气不由一滞,叹道:“可是夫人,他明知你下毒杀他,却还是在临死前把银子埋藏的地点告知你,希望你可以远走高飞。如此深情,就算曾经出尔反尔,也值得原谅了吧?”

玉凤缓缓抬眼,美眸中渐渐浮起一层雾气:“我是个罪孽深重的人,应该祈求原谅的,是我。”

秋水鸣叹息着摇了摇头:“夫人懂得以闹羊花和酒下毒,必是深知毒性。可夫人下毒的剂量,却并不足以致命,除了毒发时难免因痛苦而有所挣扎之外,只能让他昏迷不醒而已。到最后,夫人还是起了怜悯之心。”

“那又如何?他最终还不是无辜枉死。”

秋水鸣看着她,俊目中终是流露出一丝不忍:“可夫人自己,又何尝不是个受害者?我们赶到的时候,夫人遗落在现场的衣物中有一件外罩斗篷,说明夫人刚从外面回来不久,尚未及换下。请问夫人,下毒之前你去了哪里?”

“我觉得气闷,随便出去走了走。”

她回答时面色淡然,反倒令发问者心中的闷气抑郁难平。秋水鸣从怀中掏出绢帕,在她眼前用力抖开:“我已找人调配出药水,用熏烤之法令这定情信物上的情诗显现了出来,循此追查下去,早晚会找到这个人。”他的语调中不觉带出几分悲愤和气恼,“他将仿冒蓝元和笔迹的诗册放进你的私宅,又将私宅的位置告诉了土匪,分明是精心布局,想要坐实你和蓝元和私奔的事,再借刀杀人灭口。如此险恶用心,你还是要维护他吗?”

玉凤面色如雪,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你没有证据,抓不了他。”

秋水鸣深深地吸了口气,压住胸中激荡:“我今天来找你,并不是一定要你指认他,我只想问你一句,你真的甘心吗?”

玉凤略带迷惘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大牢的层层壁垒,看向了无尽的虚空:“是非对错、恩怨情仇,这所有的一切,都在我这里终结吧……”

她收回目光时已变得无比坚定,那种纯然平静的神态,实际上也是另一种绝望。她直视着秋水鸣,缓缓道:“大人,即便再追查下去也毫无意义,不要再执著了。”

秋水鸣停顿片刻,随即一言不发地转身便走,走到牢门口时,他猛然停下脚步,却并未回头,只是沉声道:“就算大隋律法不能治他的罪,我也要求一个公道。”

秋水鸣返回县衙大堂时,已近黄昏,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烈如风和缪可人正在焦急地等待着,一见他进门,烈如风立刻迎上前:“你可算回来了!我们忙活了一整天,都不知道是为了啥,你倒是给解释解释啊!”

秋水鸣撩衣坐好,伸手接过缪可人递来的热茶,方款款道:“起初是可人的直觉令我对玉凤和蓝元和的关系产生了怀疑。后来我们先后查到传口信之事和诗册中的避讳这两个疑点,但还是无法完全确定是否真的另有其人。只是找到了江自流这条线,并判断出玉凤私宅的位置,除了我们和滟红之外,还有另一个人知道。直到找到这条绢帕,我才终于十分肯定,这个人不仅存在,而且是玉凤的心中所爱,也很有可能是真正苦心布局导演这场戏的人。”

烈如风立刻追问道:“那这个人到底是谁?”

秋水鸣微笑着放下茶盏,站起身来:“这正是我们今晚要证实的。这个把我们耍得团团转的幕后高人,也到了该现出真身的时候了。”

复仇

月的蒙眬和夜的黑暗对于某些人来说,代表着的不再是一种意境和情调,而是窥探人心私密的最佳掩护。秋水鸣从内室出来,已经换好了一袭紧身的夜行衣,越发显得面如冠玉,修长挺拔。

烈如风乍见他的样子,不禁“扑哧”一下笑出声来:“老大,真难得,你也有学小眼做贼的那一天啊!”

秋水鸣含笑否定:“要夜入民宅不假,不过我可是去办正经事的。可人,时候不早了,快去换衣服吧。”

“我们去哪儿?”

“跟我走,到了你就知道了。”

二人在夜色的掩映下一路急行,到达城东一处宅院外,看门廊和围墙的式样,虽称不上是豪门大户,也应该是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中等人家。

缪可人冲秋水鸣微一点头,便一招“燕子三抄水”直接越过了院墙,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她身形未穩,便感觉一个黑影如同一片飘浮的枯叶般蹁跹落在自己身侧,连半粒尘土都未扬起。

她早就听说秋家以医术名扬天下,家传武学却一直很神秘,自己跟随秋水鸣一年有余,亦很少见他展露武功,没想到他的轻功竟如此独特高明,远胜于己。

秋水鸣转过头见她吃惊地张大了嘴,忙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唇上,轻轻“嘘”了一下,示意她噤声,随即环顾四周,向东走了几步,身形却立刻顿住了。

缪可人不明所以,悄悄靠了过去,也呆住了。

在青翠竹片围成的小小花圃中,一株株红点百合披着轻薄的月光,在夜色中静静地绽放着,那娇艳的色彩和呼之欲出的生命力,仿佛是用精血浇灌而成的。所谓的怒放,就是如此吧。

虽然情境有些不对,但缪可人仍旧忍不住低声轻叹道:“我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如此精心栽种的花草呢,就像活生生的人一般。”

秋水鸣亦在花圃前默立了一会儿,方道:“可人,你在这里把风,我去书房看看。”

宅院内的布景陈设古朴雅致,又极是简洁,所以房间并不多,秋水鸣很快便找到了主人的书房,悄悄地摸了进去,从怀中掏出火折子点亮,借着微弱的光线,翻看桌上的书卷。

忽然,他的手停顿了一下,从中抽出一页书稿,细细地端详了一番,随即从袖袋中掏出绢帕,并排摆放在一起。

半晌,他微微叹了口气,收起绢帕,走出了书房,叫上守在一旁的缪可人,二人施展轻功,不多时便回到了县衙。

正在大堂里徘徊苦等的烈如风立刻迎上前问道:“怎么样?有结果了吗?”

秋水鸣微露疲态,没有答话,一言不发地坐了下来。

就在此时,一个狱卒突然从外面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边跑边大叫道:“大人,不好了,犯人玉凤撞墙自尽了!”

烈如风和缪可人几乎同一时刻如弹簧般跳了起来,跟在狱卒身后向大牢的方向疾奔而去。秋水鸣呆坐原位,慢慢地闭上了眼睛。良久,当他再次睁眼的时候,已是眸色森森,带着明显的怒火,口中喃喃道:“到了该做个了断的时候了。”

正午,似火的骄阳将许久未雨的地面烤得又干又燥,一阵风刮过,卷起漫天沙尘,打在脸上硬生生地疼。余杭县西郊外,一个孤零零的坟冢前,捕头秋水鸣肃然面对墓碑,静静地负手而立,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

不久,一个儒生打扮的中年男人从远处向他缓缓走近。秋水鸣听到脚步声,慢慢转过身,沉声道:“谢如墨,你终于来了。”

谢如墨一脸淡然,拱手为礼,道:“捕头大人既然能约在下到这里见面,一定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虽然有些迟了,还是想请教大人,你是如何找到在下的?”

秋水鸣同样淡然道:“你的布局堪称完美,只可惜再完美的布局,也难免留下破绽。你仿造了蓝元和的笔迹,却不经意间避了讳,也暴露了你是书法高手的事实。你为了遮掩行迹,还买通一个智力不全的孩子告知郑小六玉凤的行踪,并顺理成章地嫁祸给贾员外。”他将手中绢帕微微扬了扬,“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蓝元和因为妒恨偷拿了这个玉凤亲手绣成的定情信物,我才最终查到这上面的诗句是你所题。因为行草能有如此功力的人,在本县不会超过三个,你就是其中之一,而一年以前就经常出入贾府的人当中,正好也有你。我核对过你家中书稿的笔迹,足以为证。”

谢如墨静静地听完,微微颔首赞道:“大人不愧为余杭名捕,果然如传闻般明察秋毫。”

秋水鸣丝毫不为所动,冷冷地转回身,指着坟冢道:“这下面埋着的,才是你真正的爱人,一个同样喜欢红点百合的女子,也是你布下这个局的初始动机。”

谢如墨默默走上前,俯下身用手轻柔地摩挲着墓碑上的刻字,指尖微微颤抖:“三年前,我所爱的女子红菱,在郊外采药的时候,被赵铁彪那伙土匪撞见,惨遭强暴。事后,她羞愤自尽,就死在这里。

“红菱被抓住后曾经拼命逃了出来,正巧遇到了乘车外出的贾员外和夫人玉凤,她向他们苦苦哀求,可他们却见死不救,任由赵铁彪将她再次抓了回去。”谢如墨恨声道,“所以,他们三个都该死!”

“于是,你就以教书为名呆在贾员外身边,令他毫无防范,暗中寻找这三人的关联和破绽,精心布下这个局,自己却完全置身事外。”

谢如墨冷笑一声,每个字都似从齿缝间进出:“是他们德行有亏,自寻死路,怨不得别人。”

秋水鸣眸色幽深,透出森森寒意:“那蓝元和呢?”

谢如墨一脸漠然地道:“在下不过是个文弱书生,无权无势,想要复仇,不得不用非常手段,就算需要牺牲他人,也是在所难免。在下听人说起过大人留在余杭县的原因,在下的心情,大人也应该能够体会。”

秋水鸣闻言蓦地抬起头,终于失去了一贯的冷静:“不要把我和你这种人混为一谈!我可以站出来向世人宣告我的目的,堂堂正正地面对自己的无能。可你早有妻儿,为了保住你所谓的清誉,你只能偷偷与江红菱相爱,又卑鄙地为她复仇!”

这番质问句句打中要害,谢如墨终于双膝一软,在墓碑前慢慢跪了下来,垂首低语道:“我總算是为她报了仇……我不后悔。”

“不后悔?”秋水鸣显然余怒未消,“你既然得知了贩私盐的事,本可以直接将贾员外和赵铁彪告到官府,让他们罪有应得,了结这段恩怨,但你却没有这么做。难道就是因为不能一箭三雕?”

谢如墨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秋水鸣气息微滞,勉强稳定住自己的情绪,又道:“江红菱死后,你怕勾起伤心的回忆,大概已经很久没有去看望过她的娘亲了吧?”

谢如墨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

“所以你一定不知道,她的娘亲早在两年前就已经哭瞎了双眼。”

谢如墨顿时吃惊地抬起头:“不可能!这几年,一直有人在祭奠和修缮坟冢啊!难道……”

“没错,是玉凤。”秋水鸣眸色烈烈,字字如刀,“如果不是玉凤,我还不知道你曾是江自流最得意的学生,也是他的女儿江红菱唯一的恋人。”他不疾不徐地说着,声音又轻又冷,“那件事之后,玉凤饱受良心的谴责,所以才会想方设法地打听到江红菱的坟冢所在和她娘亲的住处,一直照顾至今。”

秋水鸣盯着谢如墨不住颤抖的身子,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就在你让郑小六去杀玉凤的时候,她却因为相思难耐而跑去找你,无意中尾随你来到这坟前,才明白了一切。她以私奔为名出逃是为了与你厮守,而你让她私奔却是为了启动这个局。她知道了真相,却还是给原本拿钱办事的蓝元和下了毒,就是为了帮你完成这个计划并保护你不被发现。即便你从未真心待她,又支使土匪取她性命,她仍至死也没有向我说出你的名字。”

谢如墨神情呆滞地道:“玉凤她……她死了?”

秋水鸣望着他,目中涌起悲悯之色:“你虽然失去了挚爱江红菱,可上天垂怜,又将爱你至深的玉凤送到你面前,她们二人偏偏喜欢同一种花,这就是上天给你的提示。你本可顺应天意,化解这段恩怨,可你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抛弃了宽恕之心,才最终失去了两个深爱你的女人。可怜你苦心布局,套住的其实是你自己。”

谢如墨颓然坐倒在地上,嘶声吼道:“是又如何,你没有足够的证据抓我,又能奈我何?”

秋水鸣冷冷地“哼”一声,将手中绢帕抛还给他:“就像你在这上面题的‘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虽然大隋律法不能治你的罪,但你会朝朝暮暮,在不安和悔恨中度过。”

说罢,他决然转身离去,留下谢如墨一人在坟冢前,枯坐成一尊雕像。

三日后,有人在江红菱的坟前发现了刎颈自尽的谢如墨,他喷溅而出的鲜血洒落在手中绢帕的百合花瓣上,点点鲜红,妖艳而残酷。

(责任编辑:蓝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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