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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是我的全能冠军

2015-05-30宁子

人生与伴侣·共同关注 2015年31期
关键词:姥姥家舅舅小城

宁子

我家老妈

我相信我们人生的每个阶段,都有过一拨一拨的小伙伴,一起玩耍,一起成长,一起叛逆……最主要的是一起聊天,内容不一而足,但永远有一个缺少不了的话题,就是“我家老妈”。

不知道有没有哪个小伙伴留意过,对于这个长盛不衰的话题,我的态度始终是沉默,从不参与。尤其是当他们说起“我妈可会织毛衣了”“我妈做菜最好吃了”“我妈把家里收拾得可干净了”“我妈又带我去姥姥家了”……我便低着头,默默躲开了,心里充满了无比的羡慕和无比的失落——小伙伴们的老妈,个个都是全能冠军,而我的老妈,怎么说呢?说实话肯定是不恭敬的,好吧,我只能说她,啥都不会!

没错,我妈几乎啥都不会,不会做新衣服、织毛衣,没有拿得出手的厨艺,不擅长做家务,甚至连话都不多说。记得6岁多的时候,我刚上小学,那年秋天,磨着我妈给我织一件“毛毛穿的那种带小熊图案”的漂亮毛衣。磨了好些天后,我妈倒是真的去买了毛线,然后,织了整整一个秋天,毛衣成型了却压根不能穿。至于可口的饭菜,我小时不过是爱吃红烧肉,结果她试着做了好几次,味道怪异不说,她还被烫了两次手,我差点为此被我爸揍。至于水饺、馄饨那些技术含量高的食品,我想也不用想。我妈倒是也勤劳,但是……有什么用呢?她扫的地我爸经常要默默重新扫一遍,她给我洗的白衬衣,领口永远像是没洗过。我妈还无主见,任何事都得问我爸:“怎么办呀?”有一次我爸出差,阳台上的一盆花莫名其妙地枯萎了,我妈立刻打电话问我爸“怎么办呀,怎么办呀”?我忍不住在旁边小声说:“还能怎么办?连花盆一起扔出去呗。”

连我都烦了。但我爸脾气极好,这些年,宽厚地容忍我妈,从来没有烦过。但我觉得,我妈真是不称职,连我跟小伙伴之间的矛盾说给她听,她也不知所措,只能问我爸:“你说怎么办呢?”

看,这就是我妈,实在没有什么是我可以夸赞的。而我最计较的一点,就是她从来都没有带我去过姥姥家。

永恒的沉默

去姥姥家,在上世纪90年代对小城里的孩子来说,是一件很重大的事。我的小伙伴們,姥姥家若在乡村,他们便可以上树捉知了、下河摸鱼、在田野里疯跑;姥姥家若在大城市就更可以炫耀了,去一次,带回好多让小伙伴们眼睛发亮的见闻和好多小城没有的美食。对于所有小孩子,姥姥家里总是有取之不尽的宝藏,去一次,便收获一次。

唯我除外。我从来没有去过姥姥家。小时候也是不厌其烦地询问我妈啥时带我去姥姥家。第一次,我妈对我说:“姥姥家太远了,等你长大了再去。”后来,我妈的回答便成了永恒的沉默,眼神里,带着一些我后来才读懂的忧伤。

而后来,我爸便不许我再问我妈这个问题,凭借家长的威严来压制我对去姥姥家的渴盼。那些年,我爸几乎强硬地压制我对我妈的所有不满,哪怕一个眼神、一句话。在我们家,我的地位还是比较低下的,我爸明显偏向我妈。

再后来,我便想:我是没有姥姥家的吧?我妈的那次回答,其实是骗我的。

但很快,我又否决了这种推断,因为从我四五岁到读中学期间,隔个一两年,就会有一个帅气的男子来我家,和我妈一样,讲着柔软的普通话,穿整齐的西装。

那是我的舅舅。

舅舅每次来,都会给我带很多好吃的,或者新衣服、新书包,非常高档,也让我终于有了跟小伙伴炫耀的资本。然后,我知道了,舅舅就是来自姥姥家,每次都是坐着飞机来的。

那么,为什么我们不能坐着飞机去姥姥家呢?

可是我不再询问,只是把这个疑惑种在了心里。再后来,我读中学的时候,舅舅也不来了,我妈说:“舅舅去加拿大定居了。”

加拿大,对那时的我来说简直和月球一样遥远,这让我觉得我妈又多了一些神秘感。她的一切,和别的小伙伴的妈妈不一样。

深深的疼惜

高三那年的冬天,爸妈忽然把我送到奶奶家住了半个月,他们一起出了一趟门,没有说去哪里。回来的时候,两人臂上都戴了黑纱。我妈很悲伤,她原本清瘦,那次显得更瘦了。

我非常吃惊,问我爸:“出什么事了?”

我爸看看我妈,没有吭声。我妈轻轻地跟我说:“兜兜,妈妈没有妈妈了。”

一句话,让17岁的我惊得灵魂出窍。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妈妈用“妈妈”这个称呼说起姥姥,还是这样一个消息。然后,在愣怔了好半天后,我才开口问:“姥姥在哪里?”

我妈没有再说话,却忽然紧紧抱住我,用力地、默默地抱了我好久,我感觉到她的眼泪打湿了我的衣襟。那一刻,我也第一次对我妈有了一种深深的疼惜。

那之后,关于姥姥的话题,再度被我妈封闭在了她严谨的语言里。一个月后,她除去臂上的黑纱,生活恢复到从前。

当然,我对我妈的感情也恢复到从前,朝夕相处,简单而平淡。

半年后,我考取了北京的一所大学,远离了家乡小城,独立的一面几乎迅速展示出来——比起同龄的小伙伴们,我的生存能力让他们叹服。我自己整理行李、换乘车次、看地图找路标、有条不紊地办理各项入学手续……至于洗衣服、刷碗、收拾宿舍、购买行头、管理生活费这些琐事,更是不在话下。

有什么办法呢?所有我妈不擅长的事情,我都被逼着学会了。就像曾经一个小伙伴的老妈所说,笨妈偏生巧闺女。其实真相是,好多事没有人帮你做,你只能自己学习。可是,即便如此,她有什么值得我跟小伙伴们聊一聊呢?

所以,大学四年,面对小伙伴们关于“我家老妈”的话题,我依旧保持沉默。

你是最棒的

再次见到舅舅,我26岁,即将做新娘。

舅舅已从当初帅气的小伙,变成了成熟优雅的中年男子。他从加拿大赶过来,只是为了以娘舅的身份,送我出嫁。

相隔太久,我和他之间,保持着一点儿疏离的客气,直到那天晚上,我们都喝了一些酒。微醺感带走了时间造成的距离,舅舅开始絮叨起来。

于是,知道了一些多年来被我妈一直隐藏的旧事。

当初,我妈生活在广州,是富贵人家的女儿,我的姥爷早早过世,姥姥经营着家族企业,在20世纪80年代,他们家里便已有保姆和司机……可想而知,我妈曾经一直过着公主般的生活。然后,在大学,我妈认识了“从小城来的、一穷二白”的我爸,他们一见钟情,从此我妈开始为了爱情和整个家族抗争。而导致我妈和我姥姥最后关系破裂的,是我爸和我妈毕业那年,我妈选择了一种极端的方式来证明她对爱情的决心——怀了我。姥姥愤然和妈妈断绝了关系。而我妈却带着腹中的我,跟随我爸来到这个北方小城。

这么多年,姥姥不肯原谅我妈,我妈也不肯向姥姥低头,包括那一年我妈患了一场大病,为手术费用而举债,都没有告诉姥姥。我妈的态度是,除非我姥姥跟我爸道歉,接受他,还有我。舅舅说:“你妈为了你和你爸,连自己的妈都不要了。兜兜,以后,你一定要对你妈好……其实,你姥姥也后悔了……”

舅舅真的醉了,最后的话重复了很多遍,甚至没有留意坐在他对面的我,已泪流满面。我在那个晚上想起多年前,我妈给我织那件毛衣,织了拆,拆了又织,坐在灯光下,一晚一晚;她学做红烧肉被烫伤的疤痕,多年后都清晰可见;她用手给我洗衬衣不得要领的为难……可是,她会背诵《论语》《诗经》《萤窗小语》;会讲流畅的英语、日语甚至西班牙语;还有,我妈会谱曲写歌词,会画油画、唱歌剧、弹钢琴……而在我成长的年月,我妈所有擅长的,在我看来都是“没用的”,不能和小伙伴们的妈妈比。直到那天晚上,我才知道,我妈和别的妈妈不一样,不是因为她什么都不会,而是她为了我们,放弃了原本属于她一生的公主般的富贵生活,甚至自己的亲情。

轻轻走到爸妈的卧室外,推开门,透过窄窄缝隙,看着已经沉入梦乡的我妈,轻轻地,我对她说:“好吧,老妈,你也是我的全能冠军。你是最棒的。”

编辑 / 杨世莹

(E-mail?押shiying10@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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