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 / 局部

铭记和遗忘，总是贯穿交织于人类的文明史。

我们忘记了什么？该铭记什么？前往马王屯的路上，我一直反复思索这个问题。

马王屯，一个小小的村落，不过几百人而已。在保山坝子几百上千的大小村落中，它没什么出奇。“屯”字表明它的诞生身份——三国时，诸葛武侯南征，军马粮草曾扎营于此，称“马房屯”，后来从车家湾搬入头上镶有骏马的“天王神像”一尊，故此将“马房屯”更名为“马王屯”。

如果没有1943年秋发生的一个重要事件，马王屯这个自然小村绝难与一段伟大的历史发生交集。1943年，马王屯突然出现了大批的军人，村旁小丘陵上原本的远征军物资仓库几天之内被改造成部队营房的轮廓。数百年耕作于此的农人们随后就知道，中国远征军司令长官卫立煌为指挥怒江抗日反攻战役，把长官部由楚雄向西推进移至这里。随后两年，这里成为事实上的中国远征军大本营和指挥中枢。那场世界战争史上最残酷的战略大反攻，从此与马王屯息息相关。

远征军为何将长官部迁至马王屯？这还得从大战的背景说起。1941年12月，太平洋战争爆发，日寇先后占领了缅甸和泰国，继而进逼中国和印度。1942年3月，国民政府组织10万中国远征军出国作战。杜聿明率第5军先头部队仓促入缅，由于统帅部的失策、英军亚历山大（Alexander）的掣肘及其他原因，缅北同古作战失败，英缅军被打垮，中国军队损失惨重，10万远征军的归国退路被切断，杜聿明和戴安澜被迫率残部翻越野人山，孙立人率新1军随约瑟夫·史迪威（Joseph Stilwell）辗转印度兰姆伽集训。5月1日，日寇占领畹町，5日抵达怒江惠通桥，并派出54架战机对滇西重镇保山实施狂轰滥炸。惠通桥守桥工兵总指挥马崇六当机立断，下令炸桥，阻敌西岸。自此，怒江以西国土全部落入敌手。

抗战期间的保山城

远征大军浩浩荡荡开入缅甸

时隔一年之后，国民政府决定再度组建中国远征军。7月，在成都赋闲的卫立煌被蒋介石召回到重庆亲自接见并恢复上将军衔，让他出任中国远征军司令长官。卫立煌到任后，为便于指挥，立刻决定将司令长官部移至更靠近战场的板桥马王屯，仅距怒江前线70余公里。

要找到马王屯远征军司令长官部遗址并不容易，从村落右侧的一条山道拐上去之后，进入一片松林，松林中仍可看到军营的断垣残壁，我以为这正是当年的司令部遗迹，但随行的专家说，卫立煌的指挥部还在山顶。几分钟后驱车抵达山顶，是一片茂盛果园，果实累累。但在入口处，一块崭新的石碑上书几个大字“马王屯立煌营”，提醒我们，70年前这里就是戒备森严的大战司令部所在地。

马王屯在保山坝子北部，丘陵地形，松林密布，交通便捷，背靠大山，前临盆地，视野极为开阔，且远离保山城区，极具隐蔽性。这大约是卫立煌选择这里的原因。远征军司令长官部设在马王屯南面山坡，共有营房10间，设有100门电话、电台及其他军事设施，北面山头是武器弹药库，东面山头驻守高炮防空部队。史迪威派来的盟军顾问窦恩（Dorn）准将和联络组住在董家山的长凹子。卫立煌将一座库房略加改造后，作为他的办公室兼寝室，随后近两年时间里，他在马王屯积极策划滇西大反攻，制定作战方案，下达反攻命令，直至抗战胜利。

从1943年秋到1945年战争胜利，马王屯远征军长官部经常灯火通明，人影穿梭，作战部、参谋部、情报处、军需处紧张异常，一片繁忙。尤其是1944年5月初，马王屯指挥部里的一举一动，牵动着整个中国的神经。当卫立煌从这里下达作战命令之后，早已枕戈待旦的远征军第二十集团军所部、第十一集团军策应部队即刻渡江，伟大的滇西反攻开始了！

远征军大反攻号令发出地——光尊寺

前线部队的捷报不断飞向马王屯。高黎贡山拉锯战胜利，腾冲“焦土抗战”胜利，松山血战胜利，每一个胜利都何其惨烈。坐镇马王屯的长官部运筹帷幄、指挥若定，远征军一路向西、向南，决胜千里。1944年11月3日，中国远征军收复龙陵。11月22日，前敌总指挥黄杰向长官部卫立煌电告，远征军收复了芒市，1945年1月22日，卫立煌奉军委会命令率长官部和各路将领，代表国民政府到畹町举行升旗典礼，中国国旗重新飘扬在国门上空。1月27日，远征军第2军军长王凌云与驻印军新1军军长孙立人在缅甸小镇芒友胜利会师，标志着滇缅公路重新正式打通。至此，沦陷3年之久的滇西国土，完全回到祖国怀抱。

从三国军屯开始，马王屯一直如同静谧的世外村落，按照农耕节奏生生不息。即便在滇西大战的烽火岁月里，远征军司令部所发生的这一切扣人心弦的大事件外人也无从知晓。然而当1945年2月大战结束，这里便成为抗战胜利的象征地。同一年，从陪都重庆赶来的全国慰劳团不远千里来到马王屯，对远征军将士进行慰问，时任慰劳团团长于斌倡议将马王屯改名立煌营，并亲撰《立煌营记》，将马王屯永载中国抗战史册。《立煌营记》的文字如今已刻成碑文立于当年的司令部旧址，碑文中说：“立煌营原名马王屯，我滇西远征军司令长官卫立煌将军驻节处也。为崇将军功并以我军远征胜利示来兹，全国慰劳总会滇缅远征军慰劳团为之改今名……”

高黎贡山抗战战场遗址

马王屯远征军长官部驻地遗址

所有战争的目的，都只为和平。如今，马王屯山坡上的果园年复一年硕果累累，沐浴过血火硝烟的青松林依旧郁郁葱葱，当年的指挥部原址上，有碑刻指引寻访的人们遥想往事，一座小型纪念馆里，有关那场伟大战争的画面如电影镜头一样令人沉思。所有到此寻访的人们，都会到山坡上遥望远方，那里已不再有当年的战役指挥者反复踱步的身影，远方，唯有秀丽山河，蓝天高远，云卷云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