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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人物三题

2015-02-11司葆华

椰城 2015年8期
关键词:老林文化站大卫

■司葆华

小镇人物三题

■司葆华

文学中年

老林喜欢文学。这个爱好从他上高中算起来已经足足保持了二十年。说起来也难怪,那个时候,在不少征婚启事上,“本人爱好文学”作为其中一项都能大书特书。问题在于,时过境迁这些年,当初那些对文学无论真情还是假意的,人家早都改弦更张,过起柴米油盐的踏实日子。而老林的档次虽然依旧停留在票友阶段,可他无怨无悔,痴情如初。

老林上高中时候开始喜欢诗歌。作为诗歌的虔诚信徒,他把汪国真当成顶礼膜拜的教主。汪诗人那“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一类的诗句,在他看来既饱含哲理又相当励志,誓做汪教主一样杰出的诗人,成就一番文学的伟业,成了老林的宏伟抱负和远大理想。成绩平平的老林在诗歌写作上一发而不收。晨读课大家念课文,他摇头晃脑地朗诵诗歌。晚自习大家做习题,他则奋笔疾书记录下心头的灵光一现。即便在老师讲授的课堂上他也常常神游物外,一颗心被纷至沓来的诗思撩拨得迷离恍惚。每当提他回答问题,常常一问三不知,当然总免不了被老师臭批一顿。但心里面爱着诗歌,老林就感觉自己精神分外强大,可以无视所有外力的击打,当然对老师的声色俱厉也就无所畏惧。嘿哟嘿嘿嘿哟嘿,管那山高水也深。嘿哟嘿嘿嘿哟嘿,也不能阻挡我奔前程!老师奈何不了老林献身诗歌的壮志雄心,也就睁只眼闭只眼随他去了。自然老林成绩是意料之中的一塌糊涂,高考也是意料之中的一败涂地。三年高中,除了积存下一大包砖头一样厚重的诗稿,另外还剩下鼻梁上一副瓶底一样厚重的眼镜。

回到家里操起镰刀锄头的老林,在他诗情澎湃的心海里对文学的热爱自然还是涛声依旧。他心不在焉地干着农活,心无旁骛地写着诗歌。他不怎么在意父母的苦口婆心和别人的闲言碎语,他总觉得自己在写诗上是可造之材,假以时日肯定能不同凡响。他常常拿着一本书漫步在田埂河岸沟渠边,镜片后的眼光迷离,若有所思望着远方。老林那种与乡土气格格不入的文艺范让一个姑娘芳心暗许。这个后来成为他妻子的姑娘也曾一度痴迷诗歌,和老林一样的风花雪月。共同的爱好最后让他们有缘牵手。老林夜间吟诗作赋从此佳人相伴,红袖添香。

爱情的滋润越发让老林的爱好疯长。婚后妻子是家务农活一肩挑,老林几乎全身心投入热爱的事业。老林有贤妻相助,更加认定自己会大器晚成。老林认为这些年自己创作所以一直没有影响,原地踏步,是由于太过低调,别人了解不够。酒香也怕巷子深。他勤奋笔耕的同时,加大对个人的推介宣传,自费印刷诗集,以便和同行们奇文共赏。他装备了电脑,从此不但使他在创作数量上迅速膨胀,还为他和文朋诗友开辟了便捷交流的平台。老林凭着一直以来在诗歌创作上的苦心孤诣,慢慢熬成了一个地方诗歌论坛的版主。他因此感觉到天降大任,除了自己依旧笔耕不辍,还自觉挑起坛子里所有事务,来努力繁荣论坛诗歌创作。

作为论坛的领导者和组织者,老林经常和诗友见面,每次主宾把盏论诗,相谈甚欢。作为版主他在这上面舍得花钱,相当大方。隔三差五的聚会,叫老林家里财政吃紧。只有投入不见回报,就是再大的耐心,也禁不住老林这样永无出头之日的消磨,一向对他大力支持的妻子也终于抱怨连声。到现在为止,老林除了仅仅在县报上刊登过几首绝句一般袖珍的诗歌以外,创作基本上属于自产自销,成效上约等于自娱自乐。大梦醒来不算迟,眼看着孩子慢慢大了,盖房子娶媳妇,多少花钱的事情都排队等着,再也不容他继续在个人爱好上悠悠万事唯此为大了,他于是有些悲壮地告别了挚爱的诗歌,告别了那个风雅一时的论坛,开始和妻子一道种地喂猪忙家务。那台电脑也盆景一般成为家里的一个摆设,老林平时难得再去摆弄,常常就是有那个时间,也没有那个兴致了。

小镇歌王

大卫原本在镇上开着一家诊所,虽不说上日进斗金,倒也病人不断生意红火。后来经营不错的诊所说关就关了,医生大卫跨界转行,进了喇叭班做起乡村艺人。

大卫对唱歌的喜欢由来已久,打小就表现出唱歌的天赋。还是在上小学时,有时老师上课讲累了:“同学们,下面叫大卫来一首怎么样?”老师话没落音,就全班掌声雷动,大卫脸不变色心不跳地站起来,扯起嗓子放歌一首,然后还是好一阵掌声经久不息。原本冗长乏味的一节课能在大卫那童稚的歌声里高潮迭起,气氛相当热烈劲爆。那时学唱一首歌,光是靠着收音机里听和电视机前看,全凭脑袋好使,加上满腔热爱。大卫学的曲调准,记歌词快,甚至对歌手声腔的模仿都惟妙惟肖,他几项全能。再难学的新歌,只要听上几遍,他就哼唱个八九不离十。相反在他对语文课文的背诵上就显得英雄气短,念上个十遍八遍结果还是一样磕磕绊绊。对唱歌以外的事情大卫大都心不在焉。

上中学时大卫对自己全身心投入的歌唱爱好,也开始真金白银地投入。除了买口琴笛子甚至吉他等一应乐器外,购买喜爱的歌星专辑,大卫可以说不惜血本。好在开着一家诊所的父亲收入不错,而且对儿子零花钱的要求几乎有求必应。因为儿子心不在焉的学习态度和叫老师摇头晃脑的成绩,大卫父亲也就不再指望他这块云彩下雨,好歹能读几天书认两个字,也便叫日后他子承父业。因此对大卫的不务正业也就不再从严要求,父亲的宽容成全了大卫的爱好。有了数量足够的磁带装备,加上大卫学歌上一贯的博闻强记,他的歌唱功夫日益精进,和他的那些同学们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他的磁带慢慢集腋成裘聚沙成塔,后来能足足装上一大箱。当时大学招生没有艺考,当然在歌曲上学富五车的大卫,也就在所报考的理工类考试中折戟沉沙,然后很不情愿地到诊所里给父亲打起下手。

打起下手的大卫还是不改初衷。在碘酒气味缭绕不绝的诊所里,他的唱歌梦依然做得不屈不挠。在病人的呻吟、还有孩子的哭叫里他听歌唱歌依然兴致高涨。他中医出身的父亲在看小孩疑难病症方面见多识广,常常手到病除。因此小诊所时常人满为患。诊所输液室里让病人解闷的一部电视机,频道控制权常常由大卫掌握,一天到晚歌声绕梁,情调相当文艺。无论有些时候医院里人手多紧张,他都能忙里偷闲,坐定电视机前看他喜爱的歌星演唱,全然不顾父亲瞪眼睛发脾气。当爹的有意把平生所学倾囊相授,无奈见儿子志不在此,在家传医术发扬光大上实在是扶不起的阿斗,最后也就有些心灰意冷。大卫就这样人在曹营心在汉的,而吃药打针又人命关天,强扭的瓜不甜,老父亲知道大卫不可指望了,到后来自己再也把不准脉,拿不动针的时候,红火一时的诊所就此关张。大卫如获大赦,便没怎么犯迟疑地就投奔一家喇叭班。

红白喜事上的喇叭班汇聚了乡村演艺的拔尖人才,在表演上现在又多以流行歌曲为主打,大卫的加盟可谓如鱼得水。大卫一直以来志在歌唱潜心演艺,效力草台班子也算得上学以致用,他很快成为响遍一方的名角。流行民族原生态,中国外国港澳台,歌曲不管什么唱法的,也不管哪个地方的,他几乎都能张口就来。在十里八村大大小小的场子里大卫从没走过麦城,因此赢得小镇歌王的称号。名气越来越大,人气越聚越多,在农闲时节喜事婚庆扎堆到来的时候,大卫常常能同时接到多家的邀约,他苦于分身乏术,天天都忙得脚不连地。

对于自己弃医从艺,他一点都不后悔,他觉得到底做了自己喜欢的事情。他就觉得这种活法滋润有味。他很爱看现在电视上的选秀节目,在那些农村选手过关斩将杀出重围的时候,他常常表现出难耐的激动,甚至也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也试图能像阿宝、朱之文那样上档次地火一把,但都因为他红白喜事的演出安排紧凑,最终还是不得已放弃。

文化站长

文化站长在镇里是个有些尴尬的职位,一无权,二无钱,手底下管着几个不怎么坐班的老弱病残,在镇上那些站所的头头中间是说话最不硬气的一个。而老于在这个位子上一干二十多年,整天都两眼放光,神采飞扬。

原来文化站至少在办公条件上还真是那么回事,虽说不上排场,倒也是独门独院自在清净,在当时镇上所谓的七站八所里面算不上寒碜。后来镇里统一规划建设,首先就把位于中心地段的文化站给规划掉了。在当时的领导看来,一个不能生钱的单位占据着最能生钱的好地段,整个一资源浪费绝对拆除没商量。拆除以后的文化站,虽有一纸重建计划却一直迟迟没有下文。作为站长老于成了如假包换的光杆司令不说,从此连办公也是居无定所。好在惯于写写画画的老于笔头功夫不弱,后来就被充实到镇里通讯报道组。

到政府上班的老于心里感觉怎么着都不熨帖,严重的水土不服,如同一条离开水面的小鱼。一来他多年在文化站里关起门来成一统,不结交俗人,自然不会在人事繁杂的机关左右逢源;二来他的爱好兼强项是曲艺创作,写新闻报道的确是赶着鸭子上架。在几十年的站长生涯里,在文化站那个外人眼里可能是无所事事的地方,老于并没有混天了日无所作为。凭着一支勤快的笔,自个儿单打独斗,创作颇有斩获。他写的快板相声独幕剧什么的,在市县文化系统征文比赛中屡屡摘金夺银,更牛的还有他的儿歌、故事等有时还能亮相省级刊物。笔头劲键的老于,表演才能也可圈点,在县里历次的文艺汇演角逐厮杀中,他无钱组织人员排练,就自编自演一个人冲锋陷阵。他表演的单口相声,戏曲清唱等每次都过关斩将得名次,有一回还问鼎头奖,县报上的有关报道套红标题,重磅推出,让他一时风光无限。

他像一株被移栽的植物,在通讯报道组整天蔫儿吧唧,怎么都打不起精神。他压根找不到写这种文体的感觉,有时写出干干巴巴的一行字就要抓耳挠腮大半晌。他天生是摆弄曲艺的材料,却非让鼓捣四平八稳的官样文章,牛不喝水强摁头,舞惯了铜锤却非得耍起大刀,不上手啊。新闻报道虽然没有硬性任务,但县里隔段时间总要对各乡镇的上稿量进行排名。平时任你办公室里吸烟喝茶睡大觉,但到时候排名通告一出来,所谓出水才看背鱼篓的,那就该是几家欢乐几家愁了。你的上稿量老人在家屁股后面转悠,领导就要在你跟前转悠了,面无表情地说那么几句,然后静默无言以观后效。如果依然原地踏步,末端徘徊,自然问题很严重,领导很生气,接下来就要给你把脉诊治对症下药了。领导就郑重其事把老于叫去,指出问题,剖析原因,帮着他不为失败找借口,只为成功想办法。老于每次都压力山大。端谁的碗属谁的管,再不谙世故老于在这点上心里还是清似水明似镜,领旨回去便开始在稿纸上苦心孤诣,这种应付总叫他疲于奔命苦不堪言。

叫他苦不堪言的还有,写新闻报道感觉已是不胜重负,家里的亲戚邻居还常常给他加压力增担子。在大伙看来,老于在街面子上混了这些年,现在又给书记镇长写材料,找他办个五保低保、申请个低息贷款什么的,应该小菜一碟不在话下。而老于把脸面看得大过天去,叫他开口求人的残忍更甚于写上一篇能上头条的报道。因此老于总是叫找他的乡亲信心满满而来,神情怏怏而归。老于骨子里有种文化人的清高、自尊和耿直。

后来镇里在项目立镇和环境美镇的发展口号之后又加上一个“文化兴镇”。老于终于熬来自己的春天。镇里斥资建起文化活动中心,完善设施,配备人员。装修一新的活动中心,比起以前那座文化站的小院,可谓鸟枪换炮了。作为站长的老于又打道回府,重新拾掇起自己情人一样热爱的老本行,在曲艺创作上他文思泉涌,佳作不断。他又开始两眼放光,神采飞扬。鱼又回到了水里,那种滋润还用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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