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德刚　王明洪

我喜欢那些已经逝去的不谐世俗的轻狂年代，喜欢生命里那些单纯的盼望和真诚的友爱，更喜欢和战友们摸爬滚打顶风冒雨一路前行。一份份简简单单的感动，让我不再惮于夜的黑暗和凄凉。

我的兵之初是在东北一个偏远的中朝边境小镇度过，驻地春夏风沙走石，飞扬的漫天黄沙让人睁不开眼。秋冬时节大雪封山，极目远眺视野苍茫，荒无人烟。下了火车一阵风生硬地把我和背包推搡进一座两层小楼——边防连。说是边防连其实有点夸大其词，三个干部、二十个兵充其量连个加强排都算不上。指导员见我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到这里，得培养个爱好！”边防连的生活不像山的那边，这里平静得荡不出一丝波澜。每天训练生活也是这般，今天重复昨天，明天又将今天重演。连队四周寸草不生，唯一的绿色是连门口一棵高大的白杨树。杨树枝繁叶茂，每每训练苦了，累了，我都爱伏在窗台仰望这株大树，顷刻间心头莫名暖洋洋亮堂堂，不知道仰望一株大树算不算是一种爱好！

我的第一任班长是个姓李的大个子，黑龙江人。方脸，板寸头，身上的肌肉块凸凹分明，讲起话来声如洪钟，抑扬顿挫。就是这样一个彪悍的大个子脸上却时常挂着笑色，见了谁都有说有笑。“为什么不快乐呢？笑一笑十年少，愁一愁白了头。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自己不给自己找点乐子人会憋疯的！”这是班长的原话，可我怎么也乐不起来。每天全副重武装从连队门口巡逻到边境线上再从边境巡逻回来正好是一个大半圆，半径足足有5公里。冬日里踏着齐膝的积雪亦步亦趋缓缓前行，刺骨的寒风像长了眼睛飕飕直往后衣领里钻，后脊背一片冰凉，冷得让人发颤。已近中午路程还未走一半，带的干粮也所剩无几，大家的体力都有些不支，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大个子班长在队伍最前头扯着嗓子给大家鼓劲：“快到边境线上了，大家振作起来不要让对面的哨兵看到中国军人的孬样！今天是过小年，再坚持一下，回去我请大家吃罐头啊！”战友们听罢，个个精神抖擞，整理好军容风貌迈着整齐的步子向边境线走去。其实给大家提神的不是罐头而是班长前半句话，丢人不能在外头，这是三岁小孩都懂的道理，何况是中国军人，不知这样解释是否妥帖。至于班长口中的罐头谁也没有放在心上，仅当一玩笑。这荒山野岭最近的小商店也有十来里地，更何况班长是啥样的人，大伙心里一清二楚。平日里一双破袜子缝缝补补都能将就一年的人能舍得买价格不菲的罐头，用脚趾盖都能想清楚。回到宿舍，大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每个人的床上果真有一大瓶水果罐头。我小心揭开瓶盖，细细品尝，爽口的果肉直逼心肺，慢慢我的眼睛湿润了，这个笑嘻嘻的大个子班长用最平凡的举动给了我最深的感动！

排长是提干的，军事素质倍儿棒，战术动作做得干净利索，德廉勤绩体样样优秀，是连队的标杆。唯一的缺憾是人长得有点困难，可排长人家不这样认为，时常找一些新词来形容自己的相貌，什么“玉树临风”了，什么“眉清目秀”了，什么“风流倜傥”了，等等。为了帮排长认清现实我们等他再向我们炫耀自己的相貌时，我们齐声高喊：“排长，排长你不赖。你是天下第一帅，走路不穿鞋，吃饭比狗快。追你女生站成排，组成一个加强排。你若猛然一回头，吓死一头老水牛：你若二回头，黄河长江水倒流：你若三回头，哈利彗星撞地球！”排长听完憨厚一下：“你们这是早有预谋啊！”说实在的长相一直是排长的老大难问题，三十出头的大小伙子依然是孤家寡人，我替排长捏一把汗。排长恋爱了，这一条爆炸型的消息在连队里闹得沸沸扬扬。可因为前几次的婚恋受挫，排长显得有些底气不足，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给排长一个劲打气。排长一脸愁容：“我个子矮啊！”我坚定地说：“浓缩的都是精华啊！”“可我长相恶劣啊！”我一拍胸脯：“书上都说了：好汉无好妻，懒汉娶花枝。这还有假？”排长带着我的两条金玉良言信心满怀冲锋陷阵，可结局又败北了。人家听说排长是边防军人不答应了，硬是让排长做出选择：一是转业回家，二是分手。排长思考再三，毅然选择了后者。我为排长抱不平，排长无动于衷：“人家有什么过错呢？错只在我太热爱这个职业了！”当连门口的冰雪开始消融的时候排长又重整旗鼓踏上了新的征程，交往一段时间下来，排长满心欢喜。丰收在望，我打趣道：“何时能喝上喜酒呢？”排长委婉一笑：“明年白杨披绿的时候吧！”

我最终没有喝上排长的喜酒，来年白杨吐绿的时候，我就离开了边防连去了远方一个大城市上学。离别时指导员问我还回来吗？我坚定地回答：“为什么不回来呢？”话虽如此，遗憾的是毕业分配由于专业的原因，我再也没有回到这个中朝边界小镇。有人问我当初为什么选择边防连，我淡淡一笑：“因为她在那！”是的，不管你选择与否，她就在那里，不远不近。无论世事如何变迁，总有一代又一代戍边人驻守边防，风餐露宿，爬冰卧雪。那两间低矮的小楼房拥抱日出目送日落，迎来春夏送走秋冬。一季花开，一季凋零，一树吐绿，一树枯荣。光阴冉冉，那一束暖阳温暖了每个来来去去的边防人身心，也照亮了他们前进的路程。我在祖国的一小段边防线上整整巡逻了两年。最好的年华都留在了大山深处一路走来风霜雨雪，酸甜苦辣，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