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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读井上靖作品的当代现实主义

2014-09-10

山花 2014年6期
关键词:井上靖小说历史

在日本现代文学史上,井上靖是颇负盛名的巨擘。他为日本现代文学的发展,作出了不可磨灭的业绩。井上靖的文学功绩,主要在于他在现实主义的基础上,对优秀的日本传统文学的继承。但他并不满足于此,在叙述人物命运或事件的同时,重视运用日本小说心理刻画细腻的传统方法和现代主义分析人物心理的技巧,积极探索人的隐秘的内心世界,表现人物的主观心理。可以说,既忠实于客观生活,又发挥主观体验,这也是井上靖艺术世界的重要构成。

以诗为文学创作起点

井上靖的小说,许多是脱胎于诗作,在挖掘人物感情世界的时候,常常注入深沉的抒情内容,在文学语言运用上充分调动诗的因素。评论家河盛好藏说:“井上靖的诗是他的小说的酵母,井上靖的小说是他的诗的释义”(《 井上靖论》)。[1]这句话恰如其分地阐明了井上靖的诗与小说的关系。同时,井上靖的散文,也含有诗的底蕴,这是井上靖文学之具魅力的重要因素。

井上靖专攻美学并写过大量的诗论、画论,积累了一定的有关艺术美的理论和实践经验,因此在从事小说创作时能有意识地按照美学的规律。他的作品每每创造出感人的美的意境,同时展现出犹如诗歌、绘画中常见的精炼的语言、造型和韵律。小说也是既有诗的意境,又有画的形象。作品中的人物恍如在平静的画面上活动,飘逸着浓重的诗情画意。再加上他有长期从事社会新闻工作的丰富经验,以及广泛接触日本和世界各地的社会生活,培养出敏锐的观察能力,写小说时往往将新闻采访积累的各种事实编织到故事情节里,十分重视叙事的结构。

王蒙评价井上靖的小说写道:“井上靖的小说,写得很深沉、细腻,富有真实感,娓娓动人,同时他又写得相当‘平淡’,不慌不忙、不露声色、不加夸张修饰、不玩弄任何技巧地表达出人生中许多撕裂人的心肝的痛苦。作品中表达出一种悲天悯人的心肠,一种超越了最初的情感波澜的宁静,一种饱经沧桑的对历史、对社会、对人生的俯视,一种什么都告诉了你的直截了当的同时什么也没有告诉你(后者指作者的主观态度等)的彬彬有礼。他的风格很独特,很有味儿。我以为,只有经验丰富的老作家才可能达到这样的境界。”[2]

现实主义的现代革新

在日本传统文学、诗学、美学中,“物哀”看作是日本文学的民族精神之所在,是对日本文学民族特色的概括与总结。著名国学家本居宣长对“物哀”释义以来,日本文学大多过分强调了“哀”——悲哀的一面,而有所忽视“物”——壮美的一面。一些作家有意识地贯穿这种美学思想于实践创作中,并将它加以具体化。而井上靖在其艺术创作中,把“物”与“哀”辩证地统一起来,在悲中求其壮,在哀中展其美,融会贯通了“物哀”精神,这是一个非同凡响的成就。作者一系列小说的主人公大都流露出几分孤独和悲伤的情绪,但笔触并没有就此停留,而是通过悲伤的情调,展现人物的苦楚和际遇,揭示人间的不平,展开恰如其分的批判。

《黯潮》中新闻记者速水卓夫是比较有典型意义的人物形象。作者有意识地让这个四十开外的人物带着生活上的创伤——工作上的不得志、婚姻上的不幸——登场。这些创伤在他身上投下深深的孤寂的影子,从某种意义上说,速水忍受不了这种冷酷的人间关系,染上几分哀愁,对人生也流露出些许厌倦的情绪。可是,作为一个新闻工作者,当他接受采访“下山事件”的任务以后,内心却燃烧起炽烈的热情,执拗地追求事实、正义与真理。他虽然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但丝毫没有妥协与屈服。如果把这个人物放在当时的具体环境——美军占领当局为配合侵朝战争而制造一系列事件,以镇压进步力量;警方经过调查认定下山是自杀,检察厅和政府为这一事件对舆论施加政治压力——来考察,更可以看出速水抱有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和直面现实的莫大勇气。尽管这个人物染上某些感伤的色彩,但他的行动无疑是相当充实的。

描写原子弹灾害的《城堡》,取材于我国唐代和尚鉴真东渡传法史迹和西域楼兰国兴衰史实,也坚持“物哀”这一审美的价值取向。《城堡》虽然也如同一般原子弹文学一样,描绘了原子弹灾害给人们心灵上造成的严重创伤,笼上凄惨、可怖、悲伤的气氛,但作者没有让人物完全淹没在这种气氛之中,而是积极探求人生,冷静地凝视生与死的搏斗。主人公桂正伸指着一株紫色的花,对原子弹受害者透子说:“只要有生命的存在,这种花就会活下去,即使遭到沙土埋没和海风摧残,它还是要活下去!”表达了人对生存的强烈愿望和坚定意志,以及对人世眷恋的悲切真情。

基于这种传统的“物哀”审美价值取向,井上靖的小说一般是透过冷静、透彻的目光,发掘社会问题。他揭示社会现实的表达方式比较含蓄,很少直白地进行说理,而是始终置于一种平静、安稳的气氛下,在含蓄之中展开委婉的批判,提出深刻的引人思考的问题,内中包容丰富的人生哲理,往往收到意想不到的社会效果和艺术效果。

《夜声》、《方舟》、《榉树》等虽也可以列为反映公害问题的小说,但它们不像一般公害小说把公害的惨状和人们对公害的不安和盘托出,而是运用幻想的手法或暗喻的技巧,把古典文学故事再现到小说的世界,在沉静幽默之中,对现实不合理的现象进行讽刺和对现代文明进行批判。作者在《夜声》中,用揶揄的笔调,写主人公干沼镜史郎像个狂人,研究日本古典诗经《万叶集》数十年,对《万叶集》所吟咏的山山水水留下美好印象,可眼下他沿着万叶的路线巡游,目睹现代化过程中大自然遭到毁坏,万叶的美景已荡然无存,十分愤慨。不由得联想到这是由于万叶人“没有受到恶魔的控制”,而当代人“都把灵魂卖给了猖狂的群魔”,最终发出了“去战斗!挽颓风,拯时弊”的呐喊。作者巧妙地把万叶的世界重现在现代人的生活中,间接托出时代的背景,增强了对现实的批判的力量。

借用《圣经》方舟典故写成的《方舟》,描写主人公甍家少爷预言人类末日的大洪水即将到来,为防患于未然,制造一叶方舟,并拟就有资格乘此方舟的人的名单,以备应急。作者通过主人公的口说出:“这个时代正常与异常很难区分。倘使一百年前,这个主人公就会被明确认定是个疯子。可是现代,明明是疯子,疯子所想的事却不能一笑了之。”以此寓意现代生活正常与异常、是与非如此颠倒,人和自然、人与社会如此不协调,这种疯狂的根底也是正常的,进而深入揭示了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的弊病和精神的堕落,并表示了自己的愤懑。

在这些小说里,作者虽然很少直露针砭时弊之词,但却用轻松的笔致带出强烈的批判,用幽默的语调表达愤怒的声讨,预言警拔而忧愤深广,其暴露和批判社会矛盾和弊端的自觉素质是非常明显的。

井上靖在坚持现实主义的基础上,充分运用了传统的叙述形式。但他并不满足于此,他在叙述人物命运或事件的同时,重视运用日本小说心理刻画细腻的传统方法和现代主义分析人物心理的技巧,积极探索人的隐秘的内心世界,表现人物的主观心理。可以说,既忠实于客观生活,又发挥主观体验,这是井上靖艺术世界的重要构成。同时,在挖掘人物感情世界的时候,常常注入深沉的抒情内容,在文学语言运用上充分调动诗的因素。作家还运用日本传统私小说重心理描写的特色,写了许多自传体小说,比如《白蜉蝣》、《夏草冬涛》、《记我的母亲》等,抒发对人生第一义的生与死的慨叹,充满了人世间的温情,作为人的最纯化的存在。

比较有代表性的作品,就是名篇《猎枪》。它叙述三角爱情关系时,突出地刻画了彩子为自己违背伦理的过失和背叛丈夫、家庭的行为的内疚自责的痛苦心理,以及蔷子知道母亲这种痛苦之后的复杂心情。尤其是信中插入的彩子的日记,实际上是一个负罪人的忏悔录,更将这个人物的心理纠葛和变化描绘得细腻入微,从而成功地将理智与感情巧妙统一,追求道德上的完善和精神上的圣洁,将人物的内心世界升华到诗一般纯真的境地。

忠实于现实主义,首先忠实于自己的真实,将自己的文学根植于社会生活的土壤。用作者本人的话来说,这是“小小的真实”。他的小说创作,大多从生活实际出发,真实地描写现实的生活,反映了战后日本各个历史时期的进程。作者在一些作品里,毫不粉饰地把战后初期日本社会混乱、荒芜的特殊气氛生动再现出来。如《斗牛》、《射程》、《黑蝶》、《冰壁》等,作者都是把主人公置于战后复杂的社会环境中,让他们的行为、感情在这个范围内纵横驰骋。也就是说,作者下苦功塑造人物形象的同时,精心刻画社会的画面,活生生地重现战后日本社会的世相。无论在细节的真实上,还是在人物的典型化上,都获得较大的成功。

总括来说,从传统的审美观出发,井上靖笔下人物的感情色彩常常是带有悲伤、痛苦的。这些人物矛盾性格的统一,正体验了井上靖的追求,在悲壮中对进步的社会力量的实践作出积极的肯定,表达正义、人道和爱的情念。也就是说,井上靖无论在美学观念或在艺术实践上,都是靠真实再现时代,从不同角度反映社会现实的悲剧冲突的。他创作的人物悲剧,不是命运的悲剧,而是社会的悲剧,是对旧的制度、旧的观念、旧的事物和旧的人际关系的揭露和控诉。他的小说大多表现了积极的主题和内容,当然,某些作品在调动悲剧因素的时候,也流露了一些颓伤的情绪,但这同宣扬悲观失望、放弃斗争的唯心主义悲剧观是格格不入的。永丘智郎说得好:“井上靖的功绩,在于他把日本战后经济发展结果所形成的人际关系毫无遗漏地写进了文学作品。因此,倘若将他的作品系统地介绍到国外去,就能使人借此深刻地认识日本战后的历史。”[3]

历史小说的基本特征

如果说,诗歌创作和以反映战后社会世相为主的小说创作是井上靖的第一创作期的特征的话,那么他的第二创作期则以历史小说创作为其基本特征。井上靖的历史小说集凡十一卷,占据着不可忽视的位置。作者早就对历史尤其是中国西域历史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抱着一种做学问的认真态度,孜孜不倦地阅读和研究有关历史著作。在写历史小说时,更注意学术调查,广泛涉猎史实,同时借助佛学知识加固其故事内容。一般作家的创作是根据生活和灵感,而井上靖还加上学问,他既是作家,也是学问家,这大概是形成井上靖历史小说的气质的重要原因吧。他的历史小说涉及的时间比较久远,空间比较广阔,上溯一二千年前,下至十七八世纪,既创作日本历史小说,也推出有关中国和俄罗斯、高丽、印度、波斯以及包括欧亚大陆的历史小说。之中还得数中国历史小说的艺术成就最高、作品比重最大,尤其是西域小说,成为井上靖文学的一根重要支柱。井上靖的这些历史小说的特点,就是充分发挥诗人丰富的想象力,将历史事实与虚构故事有机地糅合在一起,尊重史实而又不拘泥于史实,充溢于文中的,是史实所不能完全涵盖的诗意。

《天平之甍》是第一部长篇历史小说,对于井上历史小说的展开,具有重要的意义。作品以史实为主,辅以虚构。描写了鉴真和尚承受自然环境和社会的种种阻力,前后十一年六次东渡,五次失败,弄得双目失明,仍然没有失去信念。同时,邀请鉴真访日的五个留学僧的不同命运,荣睿客死他乡,业行葬身大海,玄郎离开求道之路,戒融失落异国,结果只有普照经历二十个春秋的艰苦奋斗,才同鉴真一起胜利地到达目标。作者以形象的艺术,真实地再现了一幅壮美的平安文化发展史和中日文化交流史图景。《楼兰》也是在汗匈两军的宏伟而激烈的战斗场面中描述楼兰国的衰亡和楼兰人的悲惨命运的。在叙述历史时,并不是史书的翻版,而是运用形象思维调动一切艺术手段,尤其是调动诗的瞬间的美,加以灿烂多彩的描写。作者在这些作品里,都娴熟地运用了悲切与壮烈统一的审美意识,让这些“小小真实”——现在的真实与历史的真实闪烁发光,给人造就一种特殊的艺术美感。

井上靖正确处理了历史科学与小说艺术的关系,以史实为基础,插上文学想象力的翅膀,用小说的想象填补历史的间隙,使两者很好地统一起来。就创作手法而论,作者将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相结合,在真实中蕴含着丰富的想象,虚构中不失历史的真实,虚实没有泾渭之分,融为一体,构成一幅完整的历史画卷,从而开辟了历史小说创作的独特的新道路。他不仅在日本现代文学史上留下明显而踏实的足迹,也充实了世界文学的宝库,特别是众多的中国历史小说,为中日文学交流史作出了特殊的贡献。

结 语

长谷川泉在《现代文学史上的井上靖》一文中,就形成井上靖小说及人物形象的因素,归纳为诗人的气质、美学造诣、记者生活及周游世界四个方面[4],这是非常贴切的。因为一个作家的社会地位、生活经历和教养诸因素,可以影响甚至决定他对现实生活的态度和对事物的审美观点。探讨井上靖的艺术世界,从这些方面着眼无疑是有益的。

[1](日)河盛好藏.井上靖论[M].南窗社,1978:260.

[2]王蒙.井上先生与西域小说,永泰公主的项链(中译本)[M].北京:作家出版社,1988:1-2.

[3](日)永丘智朗.井上靖的文体,井上靖研究[M].南窗社,1974:399.

[4](日)长谷川泉.现代文学史上的井上靖,井上靖研究[M].南窗社,1974:1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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