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荣冰

·散 文·

D2部队

☉侯荣冰

上世纪70年代初，我们家住在大连市长海县一个小岛上，离家不远驻扎着“D2部队”。小时候不懂得部队有番号，也不认识英文，以为D2就是“第二”，说明部队打仗非常厉害，前面只有一个“第一”。军营前后总是收拾得干干净净，显得宽阔明亮。每天早上，都会听到部队的起床号声，那声音嘹亮、悠长。每当“嘀、嗒”的号声响起，血液就像是被点燃了一样，浑身充满了激情。

那时候，D2部队的战士特别多，上学的路上随时都能看见他们的身影。他们个个英俊威武，朝气蓬勃。战士看见领导，都立正行礼。大孩子告诉我区分“官”和“兵”的简单办法——看他们上衣有几个口袋，就是几个兜。上面2个，下面还有2个，加一起4个兜的，就是官；只有上面2个兜的，就是兵。所以，以后每看到军人，没等看清他的脸，就赶紧把目光转向他的衣襟，看看有几个兜。如果只有2个，就会放松许多，大着胆子与他们搭话。我们小孩子的口中，常常会说，今天我遇到了“4个兜”……

听大人说，D2部队才开过来不久，是野战军，与守岛的地方军不同，他们装备精良，战斗力强，不愧是排在“第二”。至于为什么来到岛上，谁也不许问，也不许说。尽管大家都不敢议论，但时间久了，也能发现些端倪。他们每天早早列队出发，有的坐车，有的步行，手中带着铁锹、镐头、绳索等工具，有时还搬成箱的炸药上车。那时候，我们国家与南朝鲜（现在的韩国）、日本关系紧张。生产队经常组织社员抓南朝鲜特务，老师也常常教育我们要时刻提高警惕，教我们辨别敌特人员的方法，告诉我们如果遇到特务，如何与他们周旋，如何做生死搏斗等等。我想D2部队的到来，肯定与南朝鲜和日本有关。尽管不让问，但时间久了，总有消息灵通的人小声地传递着秘密：D2部队是来开山洞的。在小岛的最东端，那儿的海水很深，海面上突兀地立着峭壁。D2部队在那峭壁上开凿山洞。山洞一半在水上，一半在水下，连接着大海。这项工程施工难度是非常大的。作为黄海前哨，国防设施建设显得十分重要。

D2部队团部对面是一座礼堂，一个模样古怪的俄式建筑。它看起来与周围的房子样式差别很大。礼堂是长条形的，一端的房顶有一个高高的尖，骄傲地指向天空。我看见部队官兵常在那里开联欢会、看电影。我们有时也混进去，看《红灯记》《智取威虎山》等样板戏。那儿是个充满欢乐的地方。

一天放学，路过礼堂的时候，觉得气氛与平常大不一样。门大开着，外面站岗的战士表情严肃。往里面一望，一大片白花。几位“4个兜”的首长扶着几位挂满泪水的大叔大妈，不停地安慰着他们。原来，部队是在礼堂开追悼会。由于挖山洞的工程复杂，施工难度大，所以避免不了出事故。这次是一个班的战士干劲足，掘进速度快，可突然出现了塌方，把他们捂在里面了。有的被扒出来，有的牺牲了。看到这悲壮肃穆的场面，我跟大人们一起默默地擦起眼泪。后来，又见过好多次开追悼会的场景，每当看到礼堂的门大开，里面摆着白花，我心里就阴沉沉的，知道又有战士在施工中牺牲了。房身村的东山顶上，有一处烈士陵园，那里长眠着几十位部队烈士，其中大部分都是D2部队牺牲的官兵。以后，我再到礼堂的时候，不再像以前那样兴高采烈了。

那时候，生活困难，许多家里吃不上饭，特别是每年春季青黄不接的时候。住在屯里南海边的老姚家是困难户，家里孩子多，老人还有病。住的房子墙是土坯垒的，房顶是海带草苫的，小小窗户黑洞洞的，窗框歪成了平行四边形。姚家常到部队食堂里捡些菜帮菜叶回来给孩子吃。像老姚家一样，许多人受到了部队的接济。但部队的官兵军纪严明，秋毫不犯，从没听说他们占老百姓什么便宜。D2部队在大人孩子的心中，就像电影里的八路军一样受人爱戴。

小岛其实很小，东西加起来长20多公里，南北宽窄不一，最宽处几公里，最窄处几百米。岛上仅有的绿色卡车，都是D2部队的，都是早些年长春汽车厂生产的解放牌卡车，老百姓称他们“大板车”。只有大首长来的时候，才有吉普车上岛。可能是因为车少，部队里还有战马，常能看见战士骑战马路过。马头上系着红缨，脖子上垂着铃铛，背上挎着锃亮的皮马鞍。战士纵身上马，那姿势潇洒漂亮，心中那个羡慕。一天，妈妈说了这样一件事：一次部队开饷，就是发工资，通信员策马飞奔，把全团的饷钱——一个装满整整一包钱的书包给弄丢了。一位沿路捡粪的大爷捡到了，送还部队。心中十分敬佩那位捡粪的大爷。那时候，生活十分贫困，每年的学费是2元钱，10元钱在人们的心中都是巨款。听了这件事后，我再看到骑马的战士，就会看看他背没背书包，要是书包掉了，我会赶紧捡起来，坚决不打开，直接送到团部去。

对D2部队的感情，更来自一件难忘的事。我父亲曾是军人，在解放华北、抗美援朝战争中多次立功，转业到地方后不久因病去世了。个别不太仁义的人，看我们母子四人无依无靠，常欺负我们。可是有一天开始，他们的态度突然改变了许多。原来，D2部队的上级首长，据说是位副军长，来部队视察，军地双方领导都去迎接。首长在岛上停留的时间不长，办完公务临行前，首长突然问，听说我原来的警卫员转业在岛上，他现在怎么样？地方领导赶紧打听，然后遗憾地向首长汇报说，他已经病逝了。首长执意要慰问一下他的家属。首长说的警卫员就是我父亲。四五辆吉普车开到我家门前，但家门紧锁。首长在门口等了好长时间，实在等不及了，只好带人乘专船离开了海岛。原来，因家里粮食不足，母亲带着我们姐弟三人到山上挖野菜，错过了与首长见面的机会。不过，那些不太仁义的人得知有大领导关心我们家，态度改变了一些。后来，家里的生活仍然很贫苦，但坚强的母亲从没到部队去麻烦首长。

忽然有一天，D2部队从岛上撤走了。听说部队走了，心里难过了好久。上下学时，再经过部队营房和礼堂，我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几十年过去了，耳边常常会响起部队的军号声，我知道那是心中对D2部队的记忆。

【作者系大连市长海县国税局办税厅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