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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焰火》教你如何攻占电影节

2014-04-08牛萌

看天下 2014年5期
关键词:焰火樟柯戛纳

牛萌

陈凯歌在戛纳金棕榈大奖的领奖台上,曾经说过这样一段话:“从台下到台上只有十几步,我却走了整整十年。”“走了十年”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陈凯歌坐在台下看着别人领奖整整十年。

即便你天纵英才,殚精竭虑拍部好片子送到国际A类电影节,也不会立刻斩获大奖,衣锦还乡,电影节给你的考验还在后面。导演需要大量的时间成本,把自己目标明确地混成电影节的熟脸,让大家先认识你,了解你,进而有兴趣静下心看你的片子。

所以,电影节实质是一个联谊会,一个聪明的导演,不能像交际花一样逢节必到,要清醒地认识到哪些电影节的评审团和主席有可能赏识你,有的放矢,方能一击命中。《白日焰火》连拿柏林两项最重要的大奖——最佳影片与最佳男主角,在自己人看来都算爆了冷,都离不开背后的团队运作。

“去之前,觉得能拿一个技术类小奖就不错了,没想过能拿大奖”,回忆起第64届柏林国际电影节,导演刁亦男至今仍觉得像在做 梦。

颁奖当天,刚刚获得影帝的廖凡按捺不住,站起来紧紧地和他抱在一起。至此,刁亦男成为柏林电影节历史上继张艺谋、谢飞、李安、王全安之后,第五位获得金熊奖的华人导演。尽管无法复制《红高粱》、《霸王别姬》时期得奖的轰动效应,获奖对票房的帮助也越来越小,但像《白日焰火》这样没有政治、地域微妙指向,从题材上猛一看像商业片的作品会有今天的成果,就能嗅出三大电影节默默的变化。

谁来推荐你

刁亦男在人际交往、日常事务上有些稀里糊涂,他至今搞不清自己的电影被柏林电影节甄选、挑中的细节,只记得去年11月底组委会派人来看片,12月底在女主角桂纶镁的生日派对上,《白日焰火》得到入围柏林电影节主竞赛单元的通知,是三部华语片中最早的一部。

40出头的刁亦男,父亲是西安电影制片厂文学部的员工,他从小耳濡目染,比如今很多导演的电影启蒙要早得多。据说他当年是中央戏剧学院87文学系最帅的男生,2004年著名摄影师余力为还邀他和梁朝伟一起主演过电影《明日天涯》,号称国内第一部独立科幻片,但普通人基本没听说过。

刁亦男钟爱作家卡佛、奥康纳、尤瑟纳尔和波拉尼奥,他的电影之路也从文学开始,导演张扬的成名作《爱情麻辣烫》和后来的《洗澡》,包括张一白执导的那部国内青春偶像剧鼻祖《将爱情进行到底》,他都是联合编剧。

2007年他自编自导的电影《夜车》曾入围过第60届戛纳电影节“一种关注”单元,当时他在国际上谁也不认识,完全没有贾樟柯、娄烨、王小帥这些第六代导演在国际电影节上积累的人脉。他去戛纳是按流程通过官网报名参赛的,在这个几乎人人沾亲带故的电影圈,他甚至没个“自己人”帮着推荐一把。

像这样赤手空拳闯荡国际电影节的做法,如今越来越少了。国际电影节挑选影片的方式有许多种,导演们可以自行通过网上报名,也可以通过选片人的推荐。戛纳电影节从1978年左右改为自主选择影片,派出固定团队到世界各地去环球旅游选片,这使得选片变得很有随意性,戛纳为此饱受过争议和抨击。柏林电影节也一样,每年会派出选片人来亚洲选片,北京是其中的重要一站。来北京之前,选片人会与在中国电影圈资源深厚的朋友联络,获得他们的建议。

曾在柏林电影节组委会工作过的北京当代艺术基金会理事长崔峤,为柏林电影节做过好几年华语片推荐人。她每年要看四五十部国产电影,从中甄选出六七部推荐给选片人,即便在国际上没有名气的新导演,如果能得到这些荐片人的关注,进入国际电影节的机率也会高得多。

多年从事三大国际电影节报道的门户网站记者S小姐告诉本刊记者,熟人相助在电影节上很常见,1998年贾樟柯的《小武》在柏林电影节露脸后,日本著名导演北野武十分欣赏,连续为贾樟柯投资拍摄了《站台》和《任逍遥》,并一手将《任逍遥》推荐进了当年的戛纳电影节。

贾樟柯的妻子赵涛也曾在接受本刊专访时谈到,十多年前她刚随贾樟柯出入各大国际电影节时,眼前完全是另一个世界,贾樟柯介绍她认识北野武、朱丽叶·比诺什,她起初并不知道他们是谁,晚上回去再恶补功课。如今久经沙场的赵涛也是各大国际电影节的常客,前两年她带着自己主演的意大利电影《我是丽》第六次出征威尼斯的时候,已经有媒体把她称为国际电影节红毯上的“淡定姐”了。

再比如台湾著名导演蔡明亮,他的作品只要放出动静,就会有电影节密切关注,“蔡明亮的电影《脸》本身就有法国的资金参与投资,卢浮宫也是出品方之一,所以很容易就入围了戛纳的主竞赛单元”,S小姐告诉本刊记者。

和刁亦男一起写过《爱情麻辣烫》、《洗澡》剧本的内地导演蔡尚君曾凭借《人山人海》拿过2011年的威尼斯电影节最佳导演奖,但2011年3月威尼斯电影节来北京选片的时候,他对此一窍不通,没有毛遂自荐,后来一位圈中朋友帮他做了推荐,马克·穆勒很快找到他,亲自点名要看《人山人海》,直接促成这部电影后来成为那一年威尼斯电影节的“惊喜电影”,进入主竞赛单元。

谁来帮助你

不过,在马克·穆勒要求看片的时候,蔡尚君蒙了,因为成片压根没做完,他只得带着马克·穆勒到办公室看了粗剪的样片,办公室只有一台很旧的投影机,窗帘又四处漏光,蔡尚君只得举着一块木板站在马克·穆勒背后挡住强光。在赶赴威尼斯电影节参赛前的最后一天,他还盯在小放映室里亲手调拷贝,最后一分钟抱着两大块硬盘搭上飞机。

崔峤告诉记者,很多欧洲的年轻导演,在进入国际电影节之前都会组建分工明确、沟通顺畅的团队,但中国导演经常一个人干八个人的活,连个英文版的个人官网都没有,很不利于获得国际关注。

“如果作品入围电影节之后,导演团队各个方面的反应速度、沟通和包装能力很强,即便不能得奖,肯定也会有很大的收获。”国内导演中,像娄烨、贾樟柯的团队就做得非常成熟和专业。而刁亦男在《夜车》时代还是个无依无靠的独立导演,到了《白日焰火》时,他遇上了制片人万娟和监制沈旸。

沈旸推荐刁亦男参与上海电影节创投会,这改变了他的电影节之路。

在《夜车》之后,刁亦男决心要做一部既表达艺术主旨,又让观众很容易接受的电影,他从2005年开始写《白日焰火》,光剧本就磨了六年,故事最初来源于一个莫名离家的男子窥视自己妻子长达十几年的故事,剧本被认为太艺术。第二稿取材自90年代轰动全国的“佘祥林案”,讲一个男子被误判杀妻、坐了二十年冤狱的故事,“别人说这个剧本也太艺术,而且涉及体制问题,不好办”。

他不断修修改改,最后写出了如今这个剧本:洗衣店女工吴志贞的丈夫5年前死于碎尸案,5年后,与她亲近的所有男人先后被碎尸,婚姻失败的工厂保安张自力有意破案,一直接近吴志贞试图找线索,两颗伤痕累累的灵魂却无法自拔地互相吸引。

在写这个剧本的过程中,刁亦男接触了数不清的大小投资方,很多人上来就铺天盖地提一堆意见,最后不了了之,或者转身去投那些时髦热闹、迎合商业市场而去的“囧式”电影。

他也试过去欧洲找投资,在此之前,略有名气的中国独立导演在欧洲拿到三五十万欧元的投资不是难事,何况2007年他的《夜车》已经在欧洲发行得很不错,不少法国观众甚至跑到著名影评人让·米歇尔·傅东的Facebook上留言问他:那个拍《夜车》的中国导演哪儿去了?但是2008年后欧洲受到金融危机冲击,找投资已经越来越难了,他去鹿特丹国际电影节碰过运气,空手而归。

“去上海电影节创投会,我以为又是喝喝咖啡,换个名片而已”,他不抱任何希望地去了上海,却幸运地遇到了幸福蓝海影业执行总经理万娟,“我当时觉得剧本很扎实,结构和故事很有类型片的元素,但又没放弃导演个人的艺术表达”。

此前幸福蓝海喜欢投资《十月围城》、《建国大业》这样的大片,那次万娟顶着压力决定投资《白日焰火》,把拍摄成本从七八百万追加到了近2000万,刁亦男过去的非职业班底都被换成了专业摄制组和职业演员。从柏林电影节的放映效果来看,影片的美术、摄影和廖凡、桂纶镁的演出,对《白日焰火》的最终品质都是极重要的支持。

由于曾在上海电影节工作多年,沈旸在三大国际电影节都有深厚的人脉,加入《白日焰火》之后,她开始谋划这部电影的国际之行。

而万娟不希望刁亦男还像过去的第六代导演那样走地下电影、禁片的路子,《白日焰火》拍完后,她去年8月份第一时间把片子送到电影局去内审,确保这部电影先拿到龙标,再去国际电影节露面。

柏林国际电影节去年11月开始进入选片,每一次沈旸收到组委会下一阶段的确定消息都立刻转发万娟,万娟就根据进度准备影片的英文字幕、英文片名和国际宣传资料。

2013年底,柏林电影节的选片人来到北京,很快就直接锁定了《白日焰火》,当时影片的声音还没做好,为防止外国观众对中国演员产生“脸盲症”,还要重新调光调色,刁亦男和万娟赶了一个月工,保证《白日焰火》能以最好状态在今年2月去了柏林。

谁是亲生的

在马克·穆勒执掌威尼斯电影节时代,人们普遍认为威尼斯电影节过去几年对华语电影格外宠爱,比如李安的《色,戒》、贾樟柯的《三峡好人》都拿过金狮,主演《桃姐》的叶德娴成了威尼斯第一位华人影后。这一次三部华语片入围柏林电影节,《白日焰火》又拿下两座大奖,“柏林电影节偏爱华语片”的论调又再次浮现。

崔峤认为这是无稽之谈,她觉得电影节都是公平的,谁都能报名,“关键还是看你的电影牛不牛,有没有特色和趣味,这个别人帮不了你”。贾樟柯团队的一位工作人员也对本刊记者表明了相似的态度。

但包括崔峤在内的多位业内人士都向本刊记者承认,三大电影节之间存在着十分激烈的竞争,一旦有优秀的导演和作品,他们都会不约而同地找上门来。而且为了在竞争中维持自身的优势资源,他们还会有意识地持续关注、培养与自己同步的导演。戛纳电影节就曾持续地邀请泰国导演阿彼察邦、日本导演三池崇史等“戛纳金童”参与电影节,阿彼察邦8年间3度参与戛纳,从一种关注单元一直拿到金棕榈大奖,日本女导演河濑直美也是戛纳电影节一手捧红的,甚至被媒体称为是“戛纳电影节的女儿”。

“如果这个导演是从某个电影节成长起来的,那么他会选择跟这个电影节同步成长。这是电影節培养自己的拥趸和感情纽带的一种方式”,沈旸表示。

这次在《白日焰火》出征国际之前,柏林电影节和戛纳电影节双双向刁亦男伸出了橄榄枝。按沈旸的看法,《白日焰火》的首选应该是戛纳国际电影节,一是因为戛纳的评奖系统最成熟,二是法国作为世界艺术电影最重要的据点,每年放映艺术电影达150部之多。出于这些考虑,已经凭借《夜车》入围过戛纳“一种关注”单元的刁亦男更应该选择戛纳。

但是投资方对《白日焰火》的商业市场也有不小的期待,参加5月份的戛纳电影节意味着这部电影要面对随后暑期档、国庆档、贺岁档各色大片的轮番轰炸,作为一部中低成本电影,很难有市场空间。如果选择参加柏林电影节,《白日焰火》可以趁热在三四月份大片较少的时候上映。

沈旸透露,没有争取到《白日焰火》,戛纳电影节方面感到很惋惜,如今这部电影又得到两项大奖,对于戛纳、威尼斯电影节都有不小的压力,“可以预见,刁亦男的下一部电影,肯定会同时受到三大电影节的关注”。

得奖的预兆

但在柏林首映之前,谁也不敢有志在必得的把握。负责宣传的光合映画副总经理郑玲为《白日焰火》办了一场新闻发布会,不料发布会开始前10分钟,场内记者还寥寥无几。郑玲很焦虑,以为大家都不喜欢这部电影。开场前一大堆记者才气喘吁吁赶来。原来影片放映的时间和发布会衔接太紧,记者们来不及转场,全都是飞奔过来的。

首映之后,口碑非常好,风向立刻变了。《白日焰火》摆脱了以往中国电影靠东方式想象、老少边穷奇观、体制冲突、社会矛盾博取西方关注的套路,用刁亦男的话来说,“我不想用意识形态说话,也不想探讨社会之苦,我更愿意探讨人之苦、人的真相和爱的真相。”

权威电影杂志《好莱坞报道》评价它:“富有创新精神,向经典好莱坞黑色电影致敬”,柏林电影节主席迪特·科斯利克也说,为中国出现这样的导演和电影感到高兴。

当时剧组上下觉得,《白日焰火》有可能会拿一个剧本或演员的奖项,但仍然没敢往大奖方面想。颁奖前夕,郑玲发现了一些乐观的细节:柏林电影节官方网站宣布入围名单时,众多影片中,官方新闻稿只挑了一张剧照,就来自《白日焰火》。

而且今年入围的三部华语片,娄烨的《推拿》和宁浩的《无人区》都在白天公映,只有《白日焰火》被组委会安排在了晚上公映,按惯例,在晚上公映的片子一般格外受重视。

更明显的征兆出现在闭幕式之前;组委会通知全体剧组参加典礼,还特别安排了刁亦男和廖凡乘坐官方提供的奥迪礼宾车到达红毯。进了会场后,他们的座位被固定在靠近通道的位置,方便出入,而且有一台摄像机一直对着他们拍摄,当时郑玲就预感应该能拿奖。最后《白日焰火》连获最佳影片和最佳男演员两项大奖,令所有人喜出望外。

以往在三大主流国际电影节上拿过奖的华语电影,票房普遍惨淡,观众觉得它们都是曲高和寡的艺术片,兴趣寥寥,拿过金狮的《三峡好人》和金熊影片《图雅的婚事》都是例子,曾入围第63届戛纳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的《日照重庆》票房仅400万元,王小帅为此还曾炮轰发行公司保利博纳不作为。

《白日焰火》的不同之处在于,它在碎尸、破案的悬疑气氛中铺陈了一个黑色的爱情故事,剧情不乏悬念,确实做出了一些商业片的节奏和愉悦感。据悉,得奖后这部电影已经卖出了2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海外版权。如果不出意料,也应该能够轻松打破国际电影节获獎华语影片的国内票房纪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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