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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望中的精神寄托
——评析贾惜春的出家之路

2014-04-08

河北民族师范学院学报 2014年1期
关键词:妙玉佛教红楼梦

左 莹

(西北师范大学,甘肃 兰州 730030)

在《红楼梦》一书中,作者塑造了几百个栩栩如生的女性形象,其中不乏各式的女尼。这些女尼出身各异,有芳官等身为下贱之流,也有诸如妙玉惜春等出身高贵的大户人家的小姐;她们的秉性也截然不同,妙玉孤高傲世,智能风流痴情[1]124……从书中我们不难看出,对于身处最下层的女子们来说,与其臣服于“拉出去配人”“做小老婆”“撵出去”“由各自干娘领走”“跳井”等凄惨的命运,她们不约而同地选择削发为尼,事实上,这些女子对佛教并不是十分了解,所谓的“出家”,也只是出于自我保护不得已而为之。而对于贾府的四小姐,贾珍的亲妹妹贾惜春来说,上有贾老太太的疼爱,下有众姊妹的扶持,生活在钟鸣鼎食之家,且满腹文采,从这些方面看,她最后的执意出家似乎不合情理。但是,从书中贾惜春不多的出场中,我们却可以透过惜春的眼睛看到一个冷漠的,充满着危机的世界。

一、侯门公府多寂寞,堪破三春景不长——惜春出家的外缘

从惜春第一次出场开始,作者就形容她“身量未足,形容尚小”,作为小姑娘的她,没有父母的宠爱,虽有兄长贾珍,但在书中我们并未看出贾珍与惜春的兄妹之情,所幸贾母素喜儿孙满堂,遂将惜春接至荣府居住。年龄虽小,但她也对宁府的丑恶作风有所耳闻,对宁国府怀着厌恶和敌视的态度,正如她所说“我清清白白的一个人,为什么叫你们带累坏了?”“若果然不来,倒也省了口舌是非,大家倒还清净。”[2]534惜春的这些话,不仅仅是小孩心性,而是内心深处积累了对大家庭中丑恶现象的敌意与厌倦。由于她年龄小,可以口无遮拦,同时四小姐的身份使得她敢于把自己的敌意和厌恶表达出来,所以她事事只求自保,希望脱离这个污浊的世界。

身处侯门深院,多闻荒淫无耻之事,对年幼的惜春影响甚重,而与此同时她也并未感受到亲情的温暖。兄长贾珍只知一味满足自己的贪欲,对年幼的妹妹并无太多挂心;作为嫂子的尤氏不但不是知冷知热的贴心姊妹,反而追逐蝇头小利,与惜春更是有名的不和睦,惜春和尤氏几次拌嘴,尤氏都是冷嘲热讽,第七十五回尤氏为入画说情被惜春抢白,便道“怎么就带累了你了?你的丫头的不是,无故说我,我倒忍了这半日,你倒越发得了意,只管说这些话。你是千金小姐,我们以后就不亲近你,仔细带累了小姐的美名!”[2]534如此,虽有贾母的怜爱,但祖母的关爱极为有限,惜春其实正符合宝玉自嘲的“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在元春省亲后,惜春随众姊妹一同住进了大观园,可以和林薛等人一起开心度日,但在大观园里,论才情、论相貌、论性情,黛玉宝钗湘云探春等都在惜春之上,所以惜春并不似林黛玉薛宝钗等受人关注。加之惜春性格孤僻,很少参加写诗、猜谜等活动。与林黛玉的孤傲不同,惜春的孤僻透着内心的冷漠,令常人难以走入她的生活,这也造成了她人生的寂寞,客观上促成她的出离之心。

随着年龄的增长,惜春看到了她周围女性的人生道路:“迎春姐姐磨折死了,史姐姐守着病人,三姐姐远去,这都是命里所招,不能自由。”“又恐太太们不知我的心事,将来的后事,更未晓如何?”[2]800《红楼梦》中的女性是美丽的,也是悲剧的,金陵十二钗所归是“薄命司”,在封建社会女性所面临的悲惨遭遇不是偶然发生,元春贵为妃子,却“永不得见人”,迎春嫁入孙家一年被折磨致死,探春远嫁,黛玉为情而逝,湘云的未来也将李纨一样年轻守寡……看到这些,惜春自觉未来无望,自小便有的向佛之心,更为坚定:“做了女孩终不能在家一辈子的,若像二姐姐一样,老爷太太们倒要烦心,况且死了。如今譬如我死了似的,放我出了家,干干净净的一辈子,就是疼我了。”[2]823惜春的出家从一定程度上讲也是对女性命运抗争的一种方式,她企图从对佛教的信仰中摆脱悲惨的命运。

生在富贵之家,惜春耳闻目睹了一系列丑恶之事,且这样的人家使得惜春入佛门有着种种阻碍,第八十七回描写了惜春听闻妙玉走火入魔之后的想法:“妙玉虽然洁净,毕竟尘缘未断。可惜我生在这种人家不便出家。我若出了家时,那有邪魔缠绕,一念不生,万缘俱寂。”第一百一十五回铁槛寺的尼姑与惜春谈论出家修行之事:“惜春被那姑子一番话说得合在机上,也顾不得丫头们在这里,便将尤氏待他怎样,前看家的事儿说了一遍。并将头发指给他瞧道:‘你打谅我是什么没主意恋火坑的人么,早有这样的心,只是想不出道来。’”[2]823贾府不但与这些出家之人常有走动,且府内的“高层管理者”贾母王夫人等,也常常将希望寄托在宗教上,第八十八回贾母命惜春抄写《金刚经》,书中多处提到王夫人“一心只知吃斋念佛”,可见惜春在府内能够耳濡目染佛教的气息,同时也有机会接触到教内的经典,深入了解佛教并最终皈依佛教。

虽有了各种因素的积累,但如果没有贾家衰败后惜春看家之时遭遇强盗,惜春也并不会狠心自了。在贾家被抄家之前,惜春虽一心向佛,但心意并不坚决,始终处于徘徊不定的状态,[3]256直至一百一十九回和一百二十回,贾府被盗,妙玉被抢,惜春才将出家之事提上日程,“明儿姥爷太太回来叫我怎么见人!说把家里交给咱们,如今闹到这个份儿,还想活着么!”“我是没有说的。这都是大嫂子害了我的,他撺掇着太太派我看家的,如今我的脸搁在那里呢!”“只怕又得罪了他,以后总不肯来。我的知己是没有了。况我现在实难见人。父母早死,嫂子嫌我,头里有老太太,到底还疼我些,如今也死了,留下我孤苦伶仃,如何了局!”“这回看家已大担不是,还有何颜在这里。又恐太太们不知我的心事,将来的后事如何呢?想到其间,便要把自己的青丝绞去,要想出家。”[2]805

二、口冷心冷情自空,狠心自了修小乘——惜春入佛的内因

如果说环境的恶劣是她学佛的重要外缘,那么惜春本身的心冷口冷,聪明倔强则是她入佛的内因,因缘聚合,促成了她出家学佛的命运。

在贾府姐妹中,惜春年纪最幼,却有着天生的孤独僻性,七十四回检抄大观园时发现从小服侍惜春的丫头入画私藏财物,便要求一定要处置入画,主要原因却是因为“这些姊妹,独我的丫头这样没脸,我如何去见人。”经尤氏说情之后,惜春更是表明了态度:“我只知道保得住我就够了,不管你们。从此以后,你们有事别累我。”以至于尤氏叹道:“可知你是个心冷口冷心狠意狠的人。”可见惜春爱清静,好面子,讨厌被各种纠纷缠身。小小年纪的惜春,天生成一种百折不回的孤独僻性,而这正是她学佛的内因之一[4]。

和黛玉湘云相比,惜春虽相貌文采略输一筹,但她心灵纯净,有宿慧,眼光敏锐[5]。八十二回中她评价林黛玉“林姐姐那样一个聪明人,我看她总有些瞧不破,一点半点都要认真起来。天下事那里有多少真的”。七十四回她对尤氏说:“善恶生死,父子不能有所勖助”。这些话出自年幼的惜春之口,满含着禅意,很有佛学的“慧根”。第八十七回当她知道妙玉生病的事,便突然间突出自己的悟性,口占一偈云:“大造本无方,云何是应住。既从空中来,应向空中去。”此时的惜春虽未出家,但佛性的修养已经高出了出家多年,深谙佛经的妙玉。

天生的慧根加之性格的倔强,形成了惜春从小便有的出家愿望,并且越来越坚定。七十四回之前,惜春的性格并未在书中突显,直到抄捡大观园,惜春坚决要求惩处犯了错误的入画,连凤姐和尤氏说情都不能改变她的态度:“嫂子别饶他这次方可。这里人多,若不拿一个人作法,那些大的听见了,又不知怎样呢,嫂子若饶他,我也不依。”[2]534

最终,由于因缘聚合,虽然惜春的出家并不是像佛教本身倡导的那样脱俗和超然,但她如愿踏入佛门,狠心成为自了汉。而佛教有大小乘之分,如惜春一般“心冷口冷、百折不回”的“自了汉”,乃是小乘的根器,并不是大乘佛法所宣扬的“普度众生”“自觉觉人”。对于自己作为女子的悲剧命运,她看得破,看得穿,但如此的“清醒”又何尝不是一种无关于灵魂解脱的冷漠。惜春的看空人生,心冷口冷更接近小乘佛教的禁欲主义,弱者缺乏体贴及同情心,只是近乎冷酷的自保,虽然有出离心,却无菩萨心。最后,按照第五回中的描写,惜春也并不是留在栊翠庵里静修,而是缁衣乞食,开始了苦行僧般的生活。[5]

《红楼梦》近距离地展示了一个贵族女子出家的全部精神变化流程,贾惜春是封建社会女子在绝望中选择佛教作为精神依托的一个典型,她的遁世是被迫的,又是自觉的,作者对惜春出家的评价是:“将那三春堪破,桃红柳绿待如何?”像惜春这样的贵族女子出家又如何,“似这般生死劫谁能躲?”最后的悲剧仍然是避免不了的,只能给我们留下一丝长叹。

[1] 李根亮.《红楼梦》与宗教[M].湖南:岳麓书社,2009.

[2] 曹雪芹,高鹗.红楼梦[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

[3] 梅新林.红楼梦哲学精神[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

[4] 宋珂君.情本与清空——《红楼梦》诸艳的宗教修养与宝玉出家的对比性研究[J].北京科技大学学报,2006,(3).

[5] 释坚莲.《红楼梦》中的佛教思想探讨[D].福建师范大学,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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