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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与“活下去”——小说《活着》与电影的比较

2014-03-06蒋珊珊

文教资料 2014年36期
关键词:家珍福贵张艺谋

蒋珊珊

(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7)

从叙述的角度来看,可以从叙述视角、叙述方式、叙述风格三个角度进行对比分析。

首先叙事视角上来看,小说《活着》采用的是第一人称双重限知叙事。在小说的第一视角层中,作为主人公的采风人同时也是故事的叙述者,而这种关系也是为了交代故事的由来,使得小说变得更加真实可信;在第二视角层中,作为故事叙述者的福贵同时也是故事的主人公,虽面对一次次亲人离去的悲痛,但福贵的叙述里充满了安详与从容。这种视角模式的运用很容易就拉近了叙述者与读者的距离,好像我们就坐在他们的面前,听他们娓娓的道来。余华用这种叙事视角增强了故事的感染力,同时也深化了小说的主题——活着。

而作为电影剧本的《活着》,采用的是第三人称外视角叙事,因而没有画外音,导演以此来展示福贵一家的悲欢离合,将福贵及其家人的苦难悲辛细致入微地呈现在观众面前,追求原生态的生活真实,凸显的是底层民众生存的艰辛和伤痛,是荒谬现实对无辜生命的摧损。影片因此具有强烈的真实性、可观性与感染力,这是张艺谋立足电影艺术的审美特征、结合自我艺术追求的独特选择。

其次,叙述视角不同,往往收获不同的艺术效果,就此作品而言,小说追求的是身临其境,不断将美好的东西撕碎,继而将整个故事带入悲剧性的结局;而电影则是客观事实呈现,流畅的叙事,不时穿插黑色幽默,将福贵的经历摆在银幕上,供观众品评。

叙述视角的不同,影响着叙述方式的选择。小说采用的是倒叙的手法,开头写与一头牛相伴的老人福贵,在历经沧桑之后,向采风的“我”讲述了自己鲜活的、悲惨的人生,这时候的福贵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亲人,茕茕孑立。这种倒叙的手法,往往是起到设置悬念的作用,使读者跟随着作品中的“我”,不断询问着“后来呢”,从而激起读者的阅读兴趣。而电影剧本是顺叙,按照故事发展的平铺展开。结合着电影最后的结尾来看,这样的处理是必然的。在影片的结尾处,福贵、家珍、二喜、馒头边吃着饭,边唠着家常,其乐融融,这种开放性的结局缓和了小说本身的压抑性和悲剧性。只有按照故事发展的顺叙进行叙述,体会影片主人公人生的酸甜苦辣,才能从最后的结尾中感受到导演、编剧的人文关怀。

最后在叙述风格上,小说重视的是对语言文字的把握,而电影则是重视对画面的选择。所以,两者的表现风格也存在明显的不同,小说给人的感觉是冰火两重天,电影则是连贯,保持着哀而不伤的基调。从语言的角度来看,小说的整体风格在悲凉中又透露出温情,并且情节越是悲伤,人物之间的情感更加真挚,大有患难见真情之感,这部作品也是余华创作由冷漠血腥转向温情的转型代表作。例如,在小说中,家珍在福贵被抓壮丁回家后对他说:“我也不想什么福分,只求每年都能给你做一双新鞋。”这是最朴实的话语却又是最真切的内心表白,这是那时人人都希望得到的一种福分。而电影《活着》的风格和张艺谋其他的电影一脉相承,善于运用强烈的视觉符号,中国的民间艺术皮影戏承担了这一角色,并起到象征和线索的作用,使整个影片浑然一体。另外,就画面而言,电影中的场景永远是灰蒙蒙的,这也对应着那个荒谬的时代和蒙昧的社会。

另外,对于作品主题,可以从小说的三要素入手:环境、人物、情节入手。

首先,环境可以分为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从自然环境上来看,电影中一改小说中多次描写的农村景象,而直接将福贵一家生活的环境由农村搬到城镇。毕竟城镇比农村更能感应时代环境的变化,因而受社会政治的冲击也更剧烈。人物活动空间的变更必然导致人物生存方式的变化。小说中的福贵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土地是他的安身立命之所,他有大地般的沉默、坚韧、博大、宽厚。那头与他一样苍老的牛无疑是福贵本人的象征,连牛的名字都叫福贵,他们已然是不可分割的整体。电影中的福贵是一位唱皮影戏的民间艺人。战争年代,他靠唱皮影戏养家糊口,也因为外出唱戏而卷入血腥战场,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福贵领悟了生命的脆弱,因而更加珍惜“活着”的快乐。“大跃进”时期,福贵的皮影戏不仅是化解父子矛盾的媒介,更是文化贫瘠年代小镇人们唯一的文化娱乐和艺术享受。“文革”中,皮影在“四旧”之列被强行销毁,但装皮影的精致箱子却保存下来,最终成了福贵小外孙的小鸡笼。所以,皮影不仅是个简单的道具或人物谋生的工具,更是一个具有深广内涵的文化符号,它承载着艰难岁月中人们相濡以沫的温暖亲情和未来希冀,昭示了底层民众的文化饥渴与民间艺术的强盛活力。

自然环境的变迁,突出了小说单方面的主题,在表现主题的时候能够集中发力,突出时代话语对人物命运的决定作用,因而在社会环境方面,可以发现电影更强调时代背景,以年代和重大的历史事件为结点,串联起整个故事,比如说电影《活着》在屏幕上明确标出三个时间段:40年代、50年代、60年代,以便在两个小时之内完成一个长达四十年的故事。此外,这三个年代都具有特定历史内涵:40年代对应着解放战争,50年代对应着“大跃进”,60年代对应着“文化大革命”。与其说张艺谋在屏幕上标示时间是为了叙事的便捷,不如说他是要强化时间背后的历史记忆,是要唤醒观众对“大跃进”与“文革”那段荒谬历史的反思与批判。虽然小说也是按照时间发展的顺叙进行描述,但是对具体的环境背景不如电影突出。例电影这种时间串联式的手法,一方面促进故事的推动,另一方面也是就小说的某一个主题进行集中的展示,那就是在特定的时代背景下人物难以把握自己的命运。所以说,影片对小说主旨的传达仅是单方面。

其次,在人物方面,小说中涉及的人物要比电影多很多。因为文学和电影是两种不同的艺术形式,小说是使用语言文字叙述情节、塑造人物和抒发情感的;而电影则以直观的画面和声音冲击人的视听器官传达影视观念。这也决定了文学形象与影视形象的微妙差异。小说中次要人物的存在,包括他们与主要人物之间的互动,几乎都是为铺垫主要人物行为轨迹,塑造主要人物的性格而服务的。但是影视作品不一样,它需要在有限的时间内最大程度地塑造、丰满主要人物形象。倘若影片将小说中次要人物没有选择性地搬上荧幕,那势必会造成资源的浪费。

影片中改动较大的是有庆之死,可以说影片中有庆的悲剧有很大的责任在于当时的时代背景,其悲凉性更令人唏嘘。首先,电影中有庆的死不是偶然的,电影中有庆之死是由于他靠在院墙边睡觉,区长春生倒车把院墙撞翻,半院墙的砖块扣在他身上而致死。至于有庆为什么会在学校院墙下睡着,之前的场景已为我们铺垫过,即大炼钢时期凤霞和有庆跟着大家热火朝天,直到镇上炼出了铁,庆祝大跃进胜利,每家分了包肉饺子,才得空睡觉。然而,学校老师让同学来招呼有庆到学校炼钢,福贵为了儿子的进步,亲自背他去学校,家珍还给他在饭盒上装上二十个饺子,却没想到他在学校被区长汽车撞倒的砖墙压死了。家珍在有庆坟头摆上一盒还没来得及吃的饺子,又摆出一碗新鲜的饺子,同样是二十个,衬托对比之下,一位母亲的巨大悲痛尽显无遗。只是阴阳两隔,家珍连再好好弥补一份做母亲的责任都没有机会。结合电影中的政治背景,张艺谋的改编合情合理,相比之下,小说里有庆因给县长妻子产后献血则更具戏剧性。

此外,影片中其它的一些情节改动也寄托着导演的人文关怀,正如张艺谋本人所说:“我不希望搞出来的东西太沉重。”最突出的体现是电影中没有叙述春生之死、家珍之死、二喜之死、苦根(馒头)之死。在电影的结尾,福贵、家珍、二喜、馒头,这活下来的四个人,其乐融融地生活在一起,并对未来有着美好的期盼。同时这种美好的期盼在影片中早有体现,比如说,“小鸡长大了就变成鹅,鹅子长大了就变成羊,羊长大了就变成牛”的故事出现了两次,第一次是在福贵背着有庆去学校的场面中,当时馒头问牛长大了呢?福贵的回答是共产主义。第二次是在电影结尾的场面中。在电影的结尾,馒头听了外公的话后问牛长大了呢?家珍回答说馒头就长大了,馒头说我长大了要骑到牛背上,福贵说馒头长大了要坐火车和飞机。由此来看,电影是希望的叙事,它展现的是张艺谋对余华小说的理解方式,张艺谋曾说:“按照福贵的想法,这段简单的话浓缩并体现了他对更好的生活的期待,其中寄寓着对文革结束后前景的乐观展望和某种近代主义。”从这个角度来比较小说和电影,可以发现小说强调的是活着,忍受着一切,在痛苦和困难面前,鼓励自己一声要活着!而电影则更多的强调人要活下去,怀揣着对美好未来的希望。

总的来说,这部《活着》从小说到电影改编幅度较大,余华在接受《南方周末》的采访时曾说:“第一次看电影《活着》时,觉得那不是我的小说。”,另外,他又补充了一点:“只有笨蛋才忠实原著”。正如安德烈·巴赞曾提出对文学和电影的固有特性及法则的洞察,往往追求实际上不可能达到的“对原作的忠实性”。

余华的小说《活着》是对人类生命过程的艺术阐释,体现的是对我们民族乃至整个人类生命状态的深沉思索,是一部诗化的生命哲学,因而具有浓郁的沉思风格。而张艺谋的电影《活着》以传统的“通俗情节剧”形式,讲述一个普通家庭在特定历史时空的惨痛际遇,展示荒谬现实带给底层民众的深重苦难,追求的是对既往历史的反思与质疑,影片因此呈现出强烈的反讽意味。如果说余华的《活着》试图阐释的是形而上的存在之思,那么,张艺谋的《活着》则致力于揭示形而下的现实之痛。

[1]王斌.活着·张艺谋.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

[2]余华.活着.南海出版公司,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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