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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现实中构筑的梦幻桃源
——对《边城》文体独特性的分析

2014-03-06

文教资料 2014年36期
关键词:翠翠边城梦幻

邵 敏

(南京师范大学 12级汉语言文科基地班,江苏 南京 210097)

在现实中构筑的梦幻桃源
——对《边城》文体独特性的分析

邵 敏

(南京师范大学 12级汉语言文科基地班,江苏 南京 210097)

沈从文的文体独特性,在其代表作《边城》中有较为明显的体现。在此就“文体作家”的四个理解角度,《边城》的结构安排及其与《寒夜》的比较这三个角度作以浅析,发掘其文体的独特之处,感受这在现实中构筑的梦幻桃源。

沈从文 《边城》 文体独特性 梦幻桃源

沈从文因其文体的独特性,在30年代就获得了“文体作家”这一褒贬合一的称呼。这与沈从文的人生经历密切相关。出身于偏远的湘西小城凤凰,高小未曾毕业,而青少年时期一直在地方土著部队中辗转求生的沈从文,于20年代前往北京,在“社会大学”中寻求生存的方法,学会了点现代标点,在“窄而霉小斋”时期中开辟一条属于他自己的生活与创作的道路。而在现行各种现代文学史版本中,以“文体作家”这一称谓来归纳和概述沈从文作品的艺术特征是较为普遍的。如钱理群等主编的《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写道:“沈从文被人称为‘文体作家’,首先是因他创造性地运用和发展了一种特殊的小说体式:可叫做文化小说、诗小说或抒情小说。”朱栋霖等主编的《中国现代文学史1917-2000》提及:“沈从文有‘文体作家’之称。他的文体不拘常例,故事也不拘常格。”朱金顺主编的《中国现代文学史》中有:“沈从文的创作……以丰富多彩的体式和迷人的文字赢得了 ‘文体作家’、‘语言文字的魔术师’的美称。”总之,沈从文作为“文体作家”,主要表现在他的诗小说,是兼用抒情诗和小品文的优美笔触来描绘湘西风土人情的小说。

首先,可以从对“文体作家”的四个理解角度来作探究。第一,沈从文的叙述方法是用恰当的文字来记录人和事。他曾提及“三不怕”的主张,即不怕浪费文字,不怕过分吝啬辞藻,不怕文字的描写。《边城》中的老船夫就体现了这一主张:他虽然不是小说的主人公,但他是湘西底层人民的代表之一,沈从文通过写老船夫买烟草、请人喝酒、卖肉投钱、拒绝收钱等一系列的行为,塑造了一个勤俭、诚朴、待人宽厚而又带有几分无害于人的狡狯的形象;通过写老船夫关心翠翠,不让翠翠坐石头,在婚姻问题上让翠翠自己作主等一系列的事件,绘画了一个和蔼敦厚、善良慈祥的老爷爷的面貌。不同于茅盾《子夜》中以吴荪甫这一主线来讲述故事的创作方式,沈从文着笔于各类人物及当地的风土人情,将他所要传递的对湘西世界的向往之情和对湘西淳朴人民的喜爱之情渗透于字里行间。第二,沈从文在文体上的尝试与试验,有着“文体不拘常例”和“故事不拘常格”的创作理论①,形成了富有个性的“充满泥土气息”和“文白杂糅”特点的沈从文体②。《边城》中翠翠的名字由来就很自然而乡土,“住处两山多篁竹,翠色逼人而来,老船夫随便为这可怜的孤雏拾取了一个近身的名字”。而“文白杂糅”则主要指其语言特点:叙事语言流动飘逸,人物语言幽默风趣。在小说开头写小溪“溪流如弓背,山路如弓弦,故远近有了小小差异……静静的水即或深到一篙不能落地,或依然清澈透明,河中游鱼来去皆可计数”,如是散文化的语言不甚枚举。老船夫让渡河的人尝烟草时说的“不吸这个吗,这好的,这妙的,味道蛮好,送人也合适”,极为生动有趣。第三,沈从文所创造的诗化小说体式,“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朴讷、平淡和抒情”③,有着“显著文化历史指向、浓厚的文化意蕴以及具有独特人情风俗的乡土内容”④。天保、傩送通过唱歌来公平竞争以取得翠翠的爱,端午节的赛龙舟、赶鸭子等传统习俗,乡民们不计利益得失等。同时,沈从文又汲取了外国文学的汁液,增强了小说的抒情性与自然性,将自身对于湘西世界的热爱与礼赞之情融入于小说之中,文中含情,情透纸背。第四,沈从文的跨文体写作而生成的独特“文体”形态,将诗的意境和散文的笔法相融合,把小说《边城》的主线即翠翠与傩送的爱情故事,置于秀美的自然风光之中,产生了一种不刻意、不可回避,而又远离世俗烦扰的平淡与美感。再加上散文化的文字,诗歌中较短而多变的句式,使整部小说读来不晦涩,不赘典,有一种清新的美,就像一首牧笛短歌,悠扬韵远。

其中,心理描写和诗画般的环境描写是体现其文体独特性的两个主要方面。心理描写主要表现在梦境和特定环境下语言、神态描写。例如傩送给翠翠唱歌时,翠翠在梦里随着歌声飞到对溪山崖半腰,摘了一大把虎耳草。翠翠在端午节初次与傩送相遇时,二人发生了误会,她便骂傩送“你个悖时砍脑袋的”,可见翠翠在面对生人时的羞涩可爱、自然率真。环境描写诗情画意,啼声婉转的黄莺,繁密的虫声,美丽的黄昏,如银的月光。“黄昏来时翠翠坐在家中屋后白塔下,看天空为夕阳烘成桃花色的薄云”,“月光如银子,无处不可照及。山上篁竹在月光下皆成为黑色”,画面感与形象性极强。沈从文笔下的人物心理是没有杂念的,不论是爱还是恨,其感情都是远离世俗干扰的自然流露;秀美清丽的环境描写更是一种田园式的生活情境,远离现代文明的原始淳朴的风土色彩。

其次,沈从文在小说结尾的安排上也体现了他组织文体的才能,以结尾牵动着小说整体结构布局。汪曾祺曾提出,汤显祖评董解元《西厢记》论及戏曲结尾的两种方式,一种是“度尾”如画舫笙歌,从远地来,过近地,又向远处去;另一种是“煞尾”如骏马收缰,忽然停住,寸步不移。《边城》各章的收尾,两者皆见。例如第一章的结尾:“茶峒山城……那里河边还有许多上行船,百十船夫忙着起卸百货。这种船只比起渡船来全大得多,有趣味得多,翠翠也不容易忘记。”即为“煞尾”,霎时结束。而第七章的结尾:“那青年走去后,祖父温习着那些出于一个男子口中的真话,实在又愁又喜。翠翠若应当交把一个人,这个人是不是适宜于照料翠翠?当真交把了他,翠翠是不是愿意?”即为“度尾”,耐人寻思。“每一节都自成首尾,而又一气贯注。”⑤故事有头有尾,结构匀称。“每一节是一首诗,连起来成一首长诗;又像是二十一幅彩画连成的画卷。”⑥而最终的结尾更是以茶峒人敛钱重修白塔的全景,配以类似电影话外音的解说收束全文,由中景到远景,慢慢隐去,翠翠独自守着渡口的结局与开头她和爷爷一块拉船的情景相呼应,给读者以无尽的遐思。

再次,我想将《边城》与巴金的《寒夜》作比较来分析其文体的独特性。一方面,二者的开头和结尾都很讲究,分别体现了梦幻世界与现实世界的特征。《边城》的开头为读者勾勒出了茶峒的大体风貌,并对主要人物翠翠进行了描写;而《寒夜》则是写汪文宣在重庆警报结束后,一个人走在黑夜的长街时的所见所闻所想。开头均奠定了全书的情感基调,前者平淡深远,后者压抑深沉,但是前者是从茶峒这个大背景下来描写,是将一个扩大版的世外桃源由远及近地呈现于读者的面前,所有的人和事都是在此背景下按其命运而发展的;后者则是着眼于人物的内心体验,加强黑暗现实的压迫感,强化了现实世界带来的心理感受。故此,在文章伊始就确定了读者的心态,《边城》给读者造了一个原始干净的梦,《寒夜》让读者听一个小市民的痛苦悲歌。另一方面,二者的结局具有其相似性,都是运用“度尾”的方式作结。《边城》写翠翠的坚守,“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寒夜》写曾树生的孤独,“‘我会有时间来决定的’,她终于这样对自己说。她走开了。她走得慢,然而脚步相当稳。只是走在这条阴暗的街上,她忽然起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她不时掉头朝街的两旁看,她担心那些摇颤的电石灯光会被寒风吹灭。夜的确太冷了。她需要温暖。”二者均是未被决定的人生选择,翠翠期待着明天,这是梦过后的希冀,虽然未来不可知,但终究是命运的安排;曾树生渴望着温暖,这是现实中的向往,虽然路还不知怎么走,但这是时代所带来的结果。由此看来,《寒夜》作为一部反映黑暗社会中小人物命运的作品,具有极强的现实意义,是某时某地某人的现身说法,是勉力求生的知识分子的悲剧,具有强烈的故事性、批判性和反思性。而《边城》则不然,这是一个几乎与外界隔绝的边陲小镇,生活着未被现代文化浸染的淳朴乡民,发展着一段自然纯真的爱情,没有山盟海誓,没有违背人伦道德的举动,是现实世界之外的桃源,是在命运无形的支配中前行的世界,具有生动的画面感、自然性和抒情性。在30年代反映现实的众多作品之中,沈从文将诗的意境和散文的笔法相结合,写梦幻世界的悲欢离合,支撑其超然于政治斗争之外的处世哲学,去憧憬那超脱于时代与现代社会、遮蔽了湘西原始的暴力因素的人世。这与巴金写小人小事反映大时代大社会,将残酷而痛苦的现实,直白地通过人物心理而展露的写法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表明了沈从文希望用文字构筑一个属于自己的“希腊小庙”,去塑造爱与美结合的最高“神性”,让那些与他有类似经历的人在梦中得到幸福与安慰。幻想中的幸福是美好的,现实中的黑暗是压抑的。但是,“历史需要现实去加以激活,现在也需要过去来加以支撑”⑦,《边城》在表现纯属过去的题材的基础之上,“试图将种种的现实印象阻挡于文本之外,没有现实体验和理解进一步辅佐和灌溉,关于过去的记忆也将免不了成为一堆没有生命的散乱的珍珠,故此梦幻的世界与现实湘西世界阻隔和疏离了”⑧,稍显空虚与飘渺,浮而不实。

综上所述,沈从文的文体独特性最突出表现在其诗化的语言、精致的叙述结构和结尾设计上,借此他向读者描绘了一个真善美的梦幻世界,讲述着他的理想,表达了他对湘西和淳朴乡民的喜爱,以及对原始自然的风俗人情的礼赞。虽然文中存在虚幻与偏离现实的欠缺,但这文字组织的美好的梦,却是每个渴望接近真善美,获得心灵宁静的忙碌现代人所真正企及的。现实给予心灵的是震撼,而《边城》在现实中构筑的梦幻桃源带来的则是心灵的温暖与独特文体的美感。

注释:

①凌宇.沈从文谈自己的创作[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80(4).

②汪曾祺.沈从文和他的《边城》[J].芙蓉,1981(2).

③杨联芬.中国现代小说导论 [M].四川大学出版社,2004:189.

④钱理群,温儒敏,吴福辉.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M],P283.

⑤汪曾祺.沈从文和他的《边城》[J].芙蓉,1981(2).

⑥司马长风.中国新文学史[M].香港昭明出版有限公司,1980.

⑦凌宇.从边城走向世界(修订本)[M].岳麓书社,2006.

⑧同上.

[1]钱理群,温儒敏,吴福辉.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M].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

[2]朱栋霖,朱晓进,龙泉明.中国现代文学史1917-2000[M].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3]朱金顺.中国现代文学史[M].北京大学出版社,1996.

[4]凌宇.沈从文谈自己的创作[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80(4).

[5]汪曾祺.沈从文和他的《边城》[J].芙蓉,1981(2).

[6]杨联芬.中国现代小说导论[M].四川大学出版社,2004:189.

[7]司马长风.中国新文学史[M].香港昭明出版有限公司,1980.

[8]凌宇.从边城走向世界(修订本)[M].岳麓书社,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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