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 静

织毛衣（外一篇）

●钱 静

拆了织，织了拆，不知是哪里来的一股怨全用它来撒气，直到有一天顿悟，这样的背心织好了大概也是不大会穿的了。

织毛衣的不耐烦是从小就有的，母亲虽然曾不停地教授我织毛衣的技能，但总不在我的兴趣之中，比如我可以一连几个小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喜欢的书，但是要我几个小时都专心致志地织那劳什子，几乎是做梦。小时候的毛衣都是母亲织的，等长大了成家了，不得不动用这些技能的时候，经常是开了头，织了几行就搁浅，一件半成品毛衣能没完没了地翘首以待我的光顾，直到自己也看不下去了之后，多半接下来的工程是粗制滥造完成的，我织的毛衣总是穿不出去的，因为到处都有敷衍了事的痕迹。

现在没有谁还想用织毛衣来磨练自己的耐心，因为满世界的毛织品铺天盖地在向人们抛媚眼，织毛衣已经成为过去时。

但我反倒会动不动跳出自己织毛衣的念头来，原因很简单，几乎买不到我适合的毛衣，难得碰见一件大小适合的，不是颜色奇丑就是式样老套，很奇怪南京这个并不时尚的城市，为啥到处挂满的都是窈窕淑女的衣物，连上海都能轻易买到的胖女的衣物，在这里却踪迹难寻。心里就会发誓，啥时候一定给自己织一件宽宽胖胖的毛衣，颜色式样都要称心如意。

到了脚骨受伤的那天，合计着几个月都会足不出户，就觉得梦想成真的机会终于来了。

当然，不能给自己设立太难的目标，先织件背心，三两月应该不成问题。

早先买好的大红全毛细绒线八两，织背心是足够了。信心十足地开工，每天都将最好的心情花在它身上，以弥补不能动脚的遗憾，有时候恨不得十个指头都能动用，有朋友来看望，也会象征性地帮我织几针，毛衣就在我的情意绵绵中，一段一段地成形，只是等后背的那一片织好之后，心却开始发虚，针脚起得太多，背心胖得有点离谱。

拿所有撑肥了的毛衣出来比试，安慰自己，不过肥了一点，肥了岂不正中了自己心愿？一定是外面买不到的，宽松式的，无论哪个季节都能应景的，肥也是一种独特，穿在身上让人有一种难掩的大气。

咬着牙继续往下织，织得就不似之前那样有底气，线也越来越不够，一两一两地去补，断断续续前胸两片也织好了，细线已经用到一斤一两，织领口的时候又开始发毛，哪有这么大的领口？是不是太夸张啦？这穿在身上也太另类了吧？然此时，四个月过去了，想到辛辛苦苦的一番努力，如今遭到否定，心里的不情愿实在无法抵制。得，初衷不就是要宽松吗？希望是从来没有宽松过的一种不适应，别理它，已经胜利在望，决不能让四个月的辛苦前功尽弃。

套在身上，镜子前左看右看，一会儿觉得还行，不过肥大了点，还是蛮有韵味的，一会儿又觉得毕竟不是细丝绒线，肥大了有飘逸感，这种厚重的全毛线，没有轻快的飘逸感，一旦肥大，反而笨拙得很。一气之下，束之高阁，丢进柜子里沉默了一个来月。

再度拿出来做收工之劳时，那点领子活儿就织得很不开心了，拆了织，织了拆，不知是哪里来的一股怨全用它来撒气，直到有一天顿悟，这样的背心织好了大概也是不大会穿的了。

如果是这样，又何苦如此坚持呢？不喜欢的东西即便是放着不用，也会碍眼，也会影响心情，也会……

手上已经在不自觉地将领口的缺损处拉开来，一点一点地拆将下去，越拆越快，生怕被自己的惰性绊住，一口气将大半的织物都拆掉，才松下一口气来。

看着一个一个毛线球，那点希望复又蠢蠢欲动，如果早一点否决自己，大概那成品也要过半了吧？不过还好，没有一错到底。

就想人生亦是如此，做事亦是如此，使出过浑身的力走过的路、做过的事，眼看目标在望，却发现那里原来不是自己想要达到的地方，不是自己想要得到的结果，可是掉头又谈何易，看着来路茫茫，心里的虚空感会将所有否定自己的勇气都压倒和扑灭，遗憾便成为人生的一部分，甚至是永恒的主基调。

东关街

想找一处安静的异地悠闲数日，就有扬州的小付支招，这一次干脆就住宿到了颇有特色的扬州步行街东关街上。

住宿是事先就预订好的，临街，叫“同福客栈”，招牌亮在门口两盏细长方形的吊灯上，雅致得很，入内才发现，小小空间亭台楼阁水塘一应齐全，水塘里还盛开着白睡莲朵朵，庭院式的客栈内与外面的热闹天壤之别，透着不动声色的沉静。

客房很小，五脏齐全，除了床挺宽大，其他的皆可用一个小字概括，古色古香的雕木小衣柜、小书桌、小圆凳、小藤茶几、小藤沙发、小卫生间、小洗漱池，除了电视，书桌上还配有液晶电脑，可免费24小时上网。这样的热闹方便安静兼而有之，符合我想安适几天的慢生活节奏。

从古城门进来，就到了小街，街两边是参差不齐的黑砖青瓦商铺，人字形翘檐老屋，木头雕花门窗，开间大，一律的条形木做门板，码齐了一摞靠在门边的墙上，也有是雕花的木格子玻璃门，一扇连着一扇，微微开着两扇，影影绰绰地看得见店铺里满目的商品，若隐若现地潜伏在木制架子上，等你吱呀一声推开了门进去，便从商品的堆积中露出一张平静带笑的脸，一言不发地迎上前来。家家门前檐下都吊着个圆形、椭圆形的大红灯笼，远处还有古代美女灯像。

但多数的商铺都是敞开着的，迎街的铺位上堆满了各色扬州特产，牛皮糖、麦芽松子糖、生姜糖，各色糯米粘糕，芡实糕、芝麻糕、花生糕、薏仁米糕……炫目的手工艺术品，编织的、扎染的、刺绣的；还有大大小小的吃食店、小菜店、“三把刀”店、洗脚房……整条街上弥漫的尽是甜甜的味道和脂粉的香气，透出点原汁原味的小城风情。

街上每隔一小段可以看见向外延伸的细细长长的一人小巷，如同扬州美女甩出去的一只长袖，婀娜之中深藏玄妙，巷子里高高的青砖墙已经斑驳，让人联想翩然，似乎从每一扇古旧的院门里都能诠释出陈旧的故事来。有的巷子墙垣上横着的竹杆上还挂着花花绿绿的衣物，偶见深巷中有人正在烟雾缭绕中生煤炉，恍如隔世。脚下的路是清一色的、指宽的细长条青砖铺砌，细碎得叫人无法不去体味扬州人那点生活的精致，踏在砖上巷子里会有小小的回音。细细长长的一人深巷，是扬州古来就有的特色景观，城市建设没有将其赶尽杀绝，实在是小城的幸运。

而扬州的吃，最是扬州人无法释怀的自傲了，但维扬菜和富春包子却都只在南京领略过，隔了一层，那味道也就打了折，此趟的扬州小住不能说也不是被吃勾引过来的。

在街上闲逛，便意外地发现阔别了近三十年的“四喜汤团”，腿抬不动了，走进“赵家叠汤团店”，几张方桌，几张条凳，简单、随意，有时光倒流之亲切，墙上的粉红色价目表倒显得有点复杂，几十个品种，价格一律很便宜，一客汤团六元，四个形状不一、白白的大糯米团子，分荠菜馅、肉馅、豆沙馅、芝麻馅，六喜汤团是加了水晶、萝卜两种馅，一客水饺10个七元，无论菜的肉的都一个价。头天晚饭，四个大汤团打底，吃得很撑，第二天忍不住再上门时，便犹豫着跟老板协商，能不能光吃咸汤团，不要甜的？老板很爽快：“可以论个点，一只一元五角钱。”哈，肉的菜的竟然价格没有廉贵之分，上算到家了，立马点了菜的、肉的再饱口福。肉的鲜美自不必说，碧绿的荠菜被切得细碎如泥，其清香和鲜美实出我意料之外，如此正宗的四喜汤团，可不叫人乐不思蜀。汤团店自然成了此后每日必去报到的晚餐店，也渐渐吃出了经验，一顿四只大汤团太撑，于是两只汤团，五只水饺，馅子是十几个品种轮换着品尝，一直吃到离开都意犹未尽。

小付建议早起一定要去逛东关街的休闲区，说应该见识一下扬州的早茶。

只品尝过广州的早茶，不晓得扬州也有此说，一定要去看看。

早上的东关街清亮得很，几乎没有游人，偶尔在街上来去的都是骑摩托车的原住民，从深巷子里出来，呼地一声经过身边赶去上班。店门都关着，只有太阳明晃晃地在街上游荡。

拐到街的一个休闲区，更觉闲雅宁静，几乎没有人，一色的青砖翘檐古建筑，掩在绿荫中，门前挂出茶社商铺之类的招牌，门窗紧闭。转来转去，迷宫一般，倒很希望迷失在这片幽静闲适之中，不知不觉走到一个叫“金带围”的门店之前，忽听人声鼎沸，吃了一惊，进门一看，更是稀奇，原来人全部集中到了这里，只见店内热气腾腾，人头晃动，几十张大方桌上都坐满了客人，桌上堆满笼屉和盘碟。正愁没地儿落座，小付的爱人小苏已迎上前来，她是这里的服务员，身着紧身粉色贴边玫瑰红大襟小腰绸衫，扭动苗条轻盈的身肢，利利索索地忙着清理出半边方桌来。没等把墙上密密麻麻的价目表看仔细了，小苏已经将几个笼屉的各色扬州包子端上桌，还用托盘送来了特色茶点：烫干丝、虾仁玉米。

“等落座了再点会等好久呢！你看我们忙得都像是在打仗。”小苏匆匆扔下一句话又不见了。

与同桌聊才知道，来就早餐的不是游客，基本是当地老居民，晨练之后，一家人或夫妇俩就到“金带围”来吃早茶了，扬州包子是当地的名品，由政府定价，所有的点心铺都一个价，但质量就大同小异了，“金带围”的质量堪比富春，所以这里生意极好，每天只做一个早市就关门，牛得很。

切得细软的干丝堆成宝塔尖，顶上搁了姜丝，汤汁里铺了香菜，清爽鲜美，虾仁玉米也是晶莹剔透得赏心悦目，一杯清茶，几只包子，最好吃的是蒸肉饺，咬一口满嘴鲜美的卤汁，却不油腻，据说秘诀全在肉的选材上。这顿吃，将对扬州多年的眷顾全部都打包吞咽下去，那个撑，肚皮瞬间也成了包子。

出金带围店，左手一拐就是“个园”，满目青翠的竹林，掩着若隐若现的假石山，不大，倒也玲珑剔透，山水亭阁尽收眼底，可惜游人太多，有点扫兴，此后数日再没去过。倒还是对休闲区的紫藤园念念不忘。在绿荫环绕，藤架满树的园区，眼前的桌椅，近处的秋千，从树叶的缝隙中漏下的阳光，悄然接近的微风，都无人打扰，这与世隔绝般的静蕴，能让人心静到底处，沉在那里久久不动。待抬身想要换一个角色时，半日已过。

此后的几天，我就没离开过这条街、这些小巷，反反复复地在小街上逛，慢悠悠地品味街上的热闹和琐碎，在墙头上爬满金银花的小巷中驻足，体味铅华洗尽后的素淡和苍凉，到食铺里遍尝扬州特色风味、维扬菜肴，在休闲地的紫藤园静静地一坐就是半天，尽尝别无旁顾的悠闲，仿佛时间凝固，仿佛身外事与我远隔千里。这番悠然自得使扬州这座小城、这条小街在我心里烙下了别样的记忆。

人生总是匆匆而过，难得有停下来驻足的闲心，哪里知道风景近在咫尺，偶尔地放慢脚步，缓缓地舒展心情，便会有所顿悟，生命的精彩实在不全在于远处的寻寻觅觅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