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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衡术内外的风景
——论夏雨的诗

2014-02-12张立群孙榕璐

鸭绿江 2014年9期
关键词:平衡术夏雨清河

张立群 孙榕璐

【理论·本省聚焦】

平衡术内外的风景

——论夏雨的诗

PINGHENGSHUNEIWAIDEFENGJING

张立群 孙榕璐

历经多年的实践,夏雨的诗已形成了自己特有的风格。她的诗沉稳、克制,讲究细节的分寸感。三本诗集《夏之书》《平衡术》《去春天》不但记录了夏雨诗歌的成长历程,还标志着一次身份蜕变的过程——从一个普通写作者到一个诗人。这自然使她越来越引起人们的关注。

一、“平衡术”的自我展开

很难想象北方诗人夏雨会有如此讲究均衡、匀称的观念:平衡术。在那首同名的短诗中,夏雨呈现了她对于“平衡术”的理解——

有一架天平

我想知道它是不是很平衡

就用刀或利斧自己从上到下

劈成两半

左半头、右手,左身躯、右腿放在了左边

右半头、左手,右身躯、左腿放在了右边

可天平并不平衡

我用余下的人生来思考

发现口腔右下侧有一颗蛀牙

——《平衡术》

“平衡术”显然是保持平衡状态的思维与方法。它是一种测量标准,同时也是一种生存状态。在类似“刑天舞干戚”的行为之后,我惊异于夏雨如何在抵达平衡时想到一颗蛀牙。按照现代医学观点,人的左右两部分往往并不平衡,或是脸庞的大小、或是手指的长度……但人们依然存在甚至渴望一种平衡的状态。以此读解夏雨的《平衡术》:它并未超越东方人传统的美学风范,像那些园林中左右对称的老式建筑,“平衡术”无处不在并切分出一道中轴线。为此,“天平并不平衡”当然是一个问题,尤其在将自己的身体作为实验品之后。“我用余下的人生来思考”,不过只是因为一颗蛀牙的出现……夏雨以其准确的判断,讲述了人生的不完整性甚至不确定性;她的“平衡术”是一种观念,同样也是一种思考人生的态度;她的思考使这首诗上升到了近乎存在哲学的高度。

既然无法保持实际的平衡,那么,道出解构平衡的状态就很容易成为继续演绎“平衡术”的重要路向之一。夏雨曾通过“常感左眼湿热,右眼清爽”说出来右眼是好眼、左眼近视的事实,不过两只眼是同时视物的,因而在实际生活中,“我”能够看到正常视力范围内的“所有大小动静之物”,为此,我很困惑:“是我的右眼立了头功/还是左眼在滥竽充数”(《常感左眼湿热》)。显然,这是一首“反平衡术”的平衡之诗,从实际上的不平衡到感觉上的平衡,这次夏雨讲述的是误差甚至自欺欺人。结合“平衡术”的正反两面,我们可以看到“平衡术”加重了一个诗人的思考并由此提升了诗本身的层次与深度。正如诗人要求“有些东西是必须分清的”,关于理念、经验的剖析与质疑都源自现实的人生状态。然而,即使将其作为一种哲理诗,夏雨在具体呈现过程中也毫无涩重感和说教意识。她不过是以具体生活式的描绘,形象地说出抽象的原理,并将上述观念灌注于具体的写作之中。由此阅读夏雨的诗,一种对应的结构、叙述过程中良好的平衡力和细节的准确拿捏,都是充分体现诗人敏锐感受力及创造力的前提条件。她当然会对“平衡术”乐此不疲。在后来一首名为《新平衡术》的作品中,诗人依旧重复了之前的过程——这次,为了再次检测那个天平,“我”再次使用了将自己从上到下劈成两半的做法:

奇迹出现了

天平竟无比平衡。只有那颗蛀牙

在微微地疼痛

张立群,1973年生于沈阳,汉族。文学博士。现为辽宁大学文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山东师范大学博士后流动人员,中国现代文学馆兼职研究员。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方向研究,具体包括中国新诗与新诗理论,先锋派文学与后现代文学思潮等。已出版《先锋的魅惑》《中国后现代文学现象研究》等专著五部,在各种中文核心期刊发表论文200余篇。

孙榕璐,辽宁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

想来,在经历一年时间蛀牙残留的不完整状态之后,“我”已经改换了自己的心境:尽管,这种心境可以在不同时期内交替出现,但一切书写绝非简单的重复,诗人在时间的推移中尽管重复了曾经的动作,但得到的结果却并不一样。物是人非、终于平衡,唯有蛀牙疼痛……捉取蛀牙的感受既是一种思维的掘进与深化,同时也不乏时间可以改变人生态度的生动写照。《新平衡术》结尾处的“奇迹”既是一种隐喻,也是一种心境的自喻:让一切都走进内心,让思考更为深入并展开想象。“平衡术”在某种时刻就是“生活”本身:当“我”从平衡木上摔倒后,“它用刚刚发生的变故/增强我的信念/并企图为我的行为/重新命名”(《生活》)。在经历冥想与实践之后,夏雨将精神的历险和写作之间的奇遇结合起来,她将自己的诗集命名为《平衡术》,正表明了她对这一状态的偏爱与执着!

二、一个清河、小镇的栖居者

按照“诗歌与地理”关系的说法,“对于任何一个诗人而言,无论接受怎样的教育或是写作上的限制,总会在反映他熟悉的地域生活以及故乡记忆时显得得心应手”;“对于那种深深植根于地域文化、历史风情并偏于一隅的诗人而言,或许只有进行独特的地域式创作,才会使其的位置和风格凸现出来……”[1]夏雨的诗歌首先应当属于一种“地域写作”,尔后才是自我观念和内心世界的呈现。纵览诗集《夏之雨》《平衡术》《去春天》,夏雨对故乡清河、小镇的描写,堪称一道亮丽而又持久的风景,在那里,不但有东北的地域风情,更有一位女诗人成长的历史。

在我看来:“清河与小镇”极有可能已经耗尽了夏雨的青春并融入其生命之中,因而,描述“清河与小镇”就是诗人呕心沥血式的行为。诗人曾以抒情的方式歌唱过清河:“小清河,他很帅/很多事情与他有关/比如:诗,比如:温暖”(《唱清河》)。显然,清河是诗人心中的“美丽的异性”,它激发过诗人无数诗的灵感,因而,即使是北方的隆冬季节“雪漫清河”,诗人仍然在矢志不渝地歌唱“我早已融入清河/被己所迫(《雪漫清河》)”。没有什么比源自清河的抒情更能让诗人感到激动不已,这样,我们至少可以从中看到一种“栖居的记录”。

夏雨属于北方小城中成长起来的诗人,这种“先天成长”并不优越的客观条件使其更容易留下一个诗人最初的本真。然而,即使是本真,若能长久地坚持,也必将会形成一种独特的艺术个性——

清清的水在一个温柔的声音里

而声音在别处

正是世界被归置的同盟之都

吹着北方的风

那里的灯火又温馨又明亮

——《清河,清河》

还有什么会比最简单、朴素的诗句更能打动读者的心灵?夏雨在书写自己熟悉的清河时总是那样自然而然、得心应手。清河的栖居当然会隐含日常生活中的烦恼与波折:清河曾“替我迎接”那个走近你的人,但如今,他却要成为“远离你的年轻人”(《清河,替我迎接那个走近你的人》),但在更多时刻,清河之居能够带来宁静、祥和的“幸福生活”——

把清河当圆心

怀念当半径

那些远方的所有,及近处的街道、水流、亲人

和午后

都在我的圆周上

我用圆周率来暴露我的幸福

——《我在清河的幸福生活》

而在一个又一个季节轮回之始,夏雨则写道:“绿了清河的水/也绿了清河的岸/我在岸上,我也绿了//但不是我泄露了清河的秘密/保持沉默的三月,作为风景/不能被忽略,但可以被忘记”(《清河的风》)。清河的栖居会滋养诗人的生命,怀着一种“三月的秘密”,诗人从岸上走过,那种从属于生命和情感的东西让人久久难忘,它从不带有斧凿的痕迹,它只是自然天成、从心中流淌,即使清河最终也要面临着现代文明的侵袭和浸染。

与清河相比,水畔的小镇如何在夏雨的诗中浮现呢?

小镇很小

小镇叫清河

小镇的落日多浑圆

小镇的钥匙在手里

你的手就是我的手

打开的房子

却不是你的房子

狂野的心抵不上

小镇的缓慢和过渡

——《小镇的落日多浑圆》

小镇在清河之侧,与清河唇齿相依、称谓相同。然而,只有清河,才有小镇的逻辑,才能说明夏雨的挚爱。从那些总是通过自然景物抵达社会风物的句子中:“在夏日,冲动的大树生长着/一棵,两棵/还有另一棵,和它的伙伴们/极力分割着偌大的天空//那些混乱的枝条/我叫它们小镇,清河,红旗街/或逸龙小区//我念及向北的道路/念及夏日成片的荆棘和生活的中心/羞愧便布满我的脸”(《在夏日》),我们可以感知清河是如此缠绵悱恻地萦绕着小镇,而唯有目睹那些“老房子”和“街道”,还有“褐色的大坝”,才能唤起我的记忆;小镇的偏远和狭小,可以让任何人留下并不经意的一瞥,但对于我,小镇却始终难以被摆脱和离弃。

也许,我应该寻找更多的路

用于走出去。就在那里

生活的技巧和焦虑

带着重或轻的光芒

抵达。这是我的小镇

——《我的小镇》

透过这样温馨的句子,小镇应当是和清河一样,成为诗人夏雨的“一个人记忆”:无论身在何方,夏雨的灵魂始终在小镇上游弋、在清河上留居,一如柔软的清河之水,始终在小镇的栖居之侧且反之亦然。清河和小镇是夏雨诗歌中现实同时也是灵魂的栖居地,是其诗歌中挥之不去的生活地理。她总是不厌其烦地讲述着清河与小镇的故事,无论外部扩展还是回归内心,她都走不出清河与小镇的起点!

三、“我”是“夏天的雨”

如何看待夏雨诗歌中的季节描写,正如诗人的名字本身就与之相契合——“请记住:/我是夏雨,夏天的夏,细雨的雨”(《蛊蛊——赠》)。“夏天的雨”可以是一次偶然,一场烦闷之后的清洗,它是夏天性格的另一面,并在包含某个特定时空状态的过程中凝结着季节的故事:

在夏天,以纯粹的信仰和纯正的血

迎接一场雨,请你

夏天的使者

不要状告我侵犯了水的意志

一点波光潋影及音乐

渐渐逼入魂灵,为此我已沉迷太深

——《夏天的秘密》

如果说以上的诗句只是将对夏天的痴迷作为一种诗性的悬疑给读者留下“秘密”,那么,夏天及其雨意象就在于对自然的向往和季节的崇拜。“夏雨”和它润泽过的物事,是诗人歌声中的唱词,跳动着音符与梦想。如果家乡的人不幸在此刻“染上某种幸福”,那么,“他”肯定是这个季节中最美丽的风景。这仍然是一个关于家乡的“寓言”,但更重要的,它又是自我心灵的剖示。“这个夏天,是我同氏家族最甜美的小秘密”,“夏雨”因季节而获取声名,又因季节而潜藏秘密,她最终面向清河、小镇,自然是最为合理的选择与表达。

当然,就意象本身应有的文化内涵而言,剥开季节的修饰,“雨”依然可以支撑起“象外之景”。“雨”与水同源,既可以暗示诗人的性别,又可以揭示诗人的性格。“下雨之前,再次坐下来/想一首好诗的名字,和它的内涵/那时候我没在这里/没在那里/没在遥远的北方/没在那个有名字又没有名字的小镇/风吹屋檐/雨打窗台,多么诗意啊/一个人约好了她/去缝补晚年的白衬衫。现在/天空开始下雨/下在夏日/下在傍晚的前沿/下在她随手翻开的书页上”(《下雨》)。没有过多修饰雨的状态,比如缠绵、比如狂暴,但舒缓而平淡的叙述,却可以将阴霾、忧伤同时也是惬意的感受置于其中。没有更多的色彩,也没有他者到场,夏雨笔下的雨平和、冲淡,有小镇的记忆和宁静,同样也有一种莫名的安详:夏天的微雨,即使不是在江南水乡,依然可以诗意盎然,隐含着少女处子般的纯洁感情;雨天最好的事情是聆听雨滴敲打屋檐和窗台的声音,构想一首好诗。生活中的女诗人夏雨也是如此,安静、纯粹,虽言语不多却从不浅薄。

我们是在时间的推移让季节发生变迁和轮回中,感受到一种成长的过程:

黄昏终于成熟了

它饱满的欲望

适合有我这样一个落寞的女子

——《秋天的黄昏》

没有什么能够抗拒苍老的过程,在时间的检视下,诗人和她笔下的主人公一起成熟。黄昏、欲望,还有一丝落寞,总之变化会潜含着一系列新的体验;成长是令人烦恼的,因为成长会带来一种焦虑,会充斥越来越多的欲望。在“一种暴风雨过后的宁静与清新”中,诗人感受到“但已没有什么物事/能妨碍我日益憔悴与不堪”。《我越来越老了》,即使仅从题目去猜测与感受,诗人也进入了另一重心境之中,为此,我们必然要重新认识一个诗人和她此时此刻的诗!

四、“去春天”的转折

如果强行将夏雨的诗歌通过女性的体验甚至女性意识等概念进行扭结,或许会产生一种新的视角或曰论述方式。女性、“70后”还有满族,都会为夏雨的诗歌言说带来种种命题。然而,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些惯常的言说方式也许是徒劳的。“回到写作本身,我想:坚持下去,或就此停止,也许都是一件好事。”[2]当夏雨在其最近一本诗集《去春天》的“后记”写下这样的话,我觉得她已成为一位成熟的诗人,而成熟的诗人不仅要书写自己的内心,还会关注更为广阔的生活和诗歌本身的整体发展趋势,以不断进步的实践追逐诗神的脚步。

从世纪初十年来诗歌的发展来看,贴近生活、发现生活,通过写实与想象接生活之“地气”,已成为诗人共同关注的写作方式。“我愿意将所有未被发现的事物/想象成美好/我愿意将所有已被人类发现的事物和道路/重归于美好”。出现于《新生活》中的这几行诗说出了夏雨生活态度的新,表明了夏雨对待生活的视点降低与视野扩展。及至那些写电厂作业的诗,《微小的电波》《上夜班的人》《回到发电机旁》《烟囱》《拉电缆》《一座火力发电厂的声音》、《发电厂的生活》……夏雨的诗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更加切近日常的现实生活,且深入到生活的底层;将情感和记忆的触角聚集在具体的情境之上,实现一种向内的收缩和经验的重组,而发电厂、生活和小镇、清河就这样凝结在一起,并实现一种创作上的“拓展”和有效的“补充”:

发电厂纯净的生活,像这个春天

暗合着绵延的呼吸

和起伏的爱

随着以后的岁月向前走去……

——《发电厂的生活》

我的小镇,我的发电厂

我温润的生活,像天边的满月

清晰地映在水底

也像轰隆而来的火车

暗藏着起伏有致的激情与光明

——《我的小镇,我的发电厂》

她将发电厂的生活描绘得如此纯净、生动、富有生命力;又将呼吸、温润以及火车等意象共置于诗歌空间内,实现动静结合、萌生可以感知的质地与触感;她让诗歌始终在光明和纯净的道路上前行,这样的写作使诗歌始终保持着淡雅的色调,而其背后则是诗人渴求永远年轻的心!

按照夏雨的说法,《平衡术》出版后,她有很长一段时间与自己“纠结不清”,“写诗之初那种快乐的心境荡然无存”。经过与自己反复对抗、和解,再对抗、再和解的过程,夏雨意识到自己已“忽略了生命中很多原本更有意义的东西”[3],所以,诗集《去春天》出现了;我们也因此听到了发电厂的声音和退休工人对于电厂的热爱。像数年前诗歌批评界流行的“底层”之说,夏雨从关注生活而看到了立在身边已久的形象与面貌,她的创作也随即走出日常狭窄的空间,呼吸着春天来临时清新的空气,夏雨面向了更为广阔的世界。

“转折”之后的夏雨还一度将笔触聚焦于咏物之上。《去春天》中的“第五辑衣·饰之书”,以大量制衣原料和服饰入诗。对于《丝绸》《羽毛》《亚麻》以及《钻石》《珍珠》、《珊瑚》《水晶》等,夏雨总是选取特定的角度,突出其质地、升华其精神。纵观夏雨多年的创作道路,咏物之作并不是夏雨最好的作品,但它们的出现却使夏雨诗歌的题材范围、想象方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夏雨诗歌的视野由此得以扩展,而新的写作契机也必将蕴含其中。

如果说“平衡术”可以视为夏雨诗歌最初的观念,那么,在“平衡术”之内,我们看到的是夏雨的内心;在“平衡术”之外,我们读到的是世界。应当说,作为一个始终保持安静状态写作的诗人,夏雨的诗拥有很高的艺术品位并具有持续发展的可能。为此,我们有必要对其写作寄予期待,也许,她更为出色的作品就在不久的将来!

责任编辑 陈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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