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鲸语者

2013-05-14笛子酱

花火A 2013年2期
关键词:白鲸海洋

笛子酱

【星海变迁,逃不过亿万年的蹉跎】

“您好,郎桓先生吗?”

甜腻的问候声从水面上传进男生的耳朵,他脚掌蹼在池底用力一登,猛地扎出水面。

眼巴巴等在养鲸池边的小记者一声惊呼,被水珠子溅湿了身。

爬上岸,郎桓边抖着身上的水珠,边扯下面罩,拿起池边的保温杯狂饮了一大口。

观众们只道是夏天潜水清爽惬意,谁知池底温度巨低,即使三伏天也得每刻钟出水一次,还要喝一大杯热水让身体回暖。

就像带着白鲸表演的鲸语者,水池里一分钟表演风光无限,背后跟鲸鱼打交道的种种辛苦,无人可见。

招呼小记者去休息区的路上,工作人员都毕恭毕敬地跟郎桓打招呼。迎面走来一个拿着地板刷和钢丝球的人,郎桓叫住他:“要去刷养鲸池吗?我来好了。”对方推辞一两句,就将工具递给他。

居然自己刷池子!足有两个篮球场大呢!小记者暗暗感叹他的敬业。

郎桓回过头,笑眯眯地说:“好了,开始吧。”

小记者捣蒜般地点头,火速掏出录音笔。

“郎桓,全市最有名的鲸语者。有网友认为前几年一直处于亏损的海洋世界,是因为他聚集人气而扭转了颓势。为什么这样一个帅哥会愿意和鲸鱼相伴呢……”

看着滔滔不绝的小记者,郎桓的笑越发意味深长。

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不需要多久,只倒退五六年吧,那时的少年郎桓,和现在判若两人。

也许,你不相信一个人能在短短数年发生如此巨大的改变。

就像宇宙中不起眼的小恒星,要舍弃大量的物质,要经过巨额的损失,要耗尽体内的核能,经历漫长时期来冷却、晶化,千辛万苦才演化白矮星。

星海变迁,逃不过亿万年的蹉跎。

而成长,只需年少时邂逅一个人,就足够。

【极地馆第一滥好人】

关于十六岁时的郎桓,骆砂织的评价是——怂包一个。

高一暑假,为了凑学费的骆砂织来到海洋世界打工,做极地馆的解说员,同样来打工的郎桓负责带她。郎桓的爸爸郎建国,是极地馆最资深的鲸语者,他的童年几乎就在这里度过。

来极地馆的第一天,骆砂织就见识了郎桓的“人见人爱”,简直是极地馆第一滥好人。

好到什么程度呢?如果每次都被发好人卡,那么郎桓收到的就能绕地球整整三圈。

“喂,帮我带一份,多点香菜啦。”中午出去买面,郎桓会被人这样嘱咐。

对方在接过面时只丢一句:“下次给你钱啦。”

这个下次自然不存在。

“挪威那边空运来的鱼饲料腥味真是冲死人!郎桓你快去仓库收拾收拾!”男生忙不迭地往仓库冲。

“哎呀我今天赶着去参加孩子家长会,夜班你帮我顶了吧,谢谢啦。”不仅立马点头,还贴心地送上一句:“您快去吧,别耽误孩子的事。”

“长着个包子样……就别怪狗跟着啊。”看着郎桓忙前忙后的背影,女生发出恨铁不成钢的感叹。少女的正义感也在胸中熊熊燃烧。

一天。

“呵呵呵,真的很谢谢你帮我刷了养鲸池呢,累坏了吧。”一脸横肉的胖男生皮笑肉不笑地感谢着刚从八米深的池底爬上来的郎桓,在水下待了半个小时,他冻得嘴唇都紫了。

“没事。”郎桓哆嗦着说。

“哎呀我要是带了点温酒就给你喝了,可惜忘记了呢。”横肉男刚要转身离去,肩膀突然被背后的一只手轻轻地搭住。

转头看到骆砂织笑得天真无邪的脸。

“街对面就有家大超市,我正好出去,帮你带啦。”说着,女生笑吟吟地摊开手。

横肉男脸色一变,小眼睛闪烁的光芒透过层峦叠嶂的肥肉射了出来:“呵呵这么巧啊,”说着就掏腰包,“哎呀真不巧钱包也忘家里了呢。”

“这样啊。”女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我刚去财务处领了极地馆的降温费,一人两百。正好就拿这钱先买吧?”

没等横肉男拒绝,骆砂织就抓起郎桓的胳膊跑了。

【爱情印随原理】

所谓印随,是指刚孵化出来的小鸟之类的动物认定它所见到的第一个移动物体就是它的母亲。

同理,一个不常受到善待的少年,会很容易喜欢上第一个对他展开笑脸的姑娘。

当骆砂织将小温箱里取出的奶茶递给郎桓,这个瘦小的男生就要命地喜欢上了这个一笑下眼皮就肿肿的女生。

哦,据说,那肿肿的玩意儿叫卧蚕。

第一次喜欢的人,想尽办法也要和她多相处一会儿。郎桓的殷勤有些刻意,刻意得有些生涩,生涩得有些可爱。他只会尽自己所能对她好,等她下晚班,要送她回家,却被拒绝,说你还是先保护好自己再说。主动帮她带饭买水,可她坚持每次都给他钱。她被游客调戏,他就大剌剌地拿起地板刷在来客面前晃来晃去,把对方吓得肾上腺素飙升。

面对郎桓的各种示好,骆砂织压根没当回事。她只当他品德高尚彪炳千秋,有恩必报,有仇不计较。他待她的种种好,她也一一来报。她从不欠人情。

可没过多久,一个让郎桓分外不爽的人出现了。

正所谓天不从人愿。

【难道是从网上下载来的吗】

一个周末,下班之后,郎桓正想追上骆砂织,却看到她一溜烟坐进停在海洋世界门口的一辆小车。

少年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那辆宝蓝色的大众高尔夫轿车缓缓离开。

一瞬间,各种各样的猜疑都涌入郎桓脑海,他不知道接收哪一个好,而且这些猜疑,有哪一个会是真的?

十六岁的郎桓能确定的只有一件事:骆砂织身边出现了一个人,实力远远在他之上。

匆匆一眼,只看得出那人也就二十五六岁,是城市中常见的小资男子,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可人家眼神坦荡无畏,这样的精神面貌,真不是怂包少年郎桓可以匹敌的。

他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这样一个人。什么时候冒出这样一个人,他们怎么认识的,怎么熟悉的?她周一到周五都在极地馆,难道他是从网上下载来的吗?

【怂包的逆袭】

郎桓有太多疑问,偏偏骆砂织在这件事上守口如瓶。

七月底是骆砂织的生日,她是狮子座。

那天,一份包裹送到了极地馆。

精致的暗红色小纸盒里,静静躺着一只鲸鱼吊坠,虽然贵重,做工精致,但是个人都能看到纸盒边角磨损的毛糙——二手货!

骆砂织还欣喜万分,难道她智商低得看不出来那是旧东西吗?

怒火中烧的郎桓,很不地道地对骆砂织谎称自己手机没电,借来了女生的手机。

犹豫再三,他还是翻开了收件箱,很快从短信内容中得知了那个青年的名字:项逢。

项逢的短信平淡中透着点到为止的关心,骆砂织的回复也简短有礼。

根本没有什么。

郎桓觉得自己小人之心,口才极佳地在心底把自己骂得昏天黑地,日月无光。

还没骂完,就被骆砂织逮住了。他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养鲸池湛蓝湛蓝的循环海水让天花板上都映射出蓝光,反射到少年的瞳孔里就是战栗和恐惧。

“我真是看错你。”半晌,女生才缓缓吐出几个字。

他想诉说自己的委屈,提高声音对她说话:“难道我们不是朋友?为什么一直都不告诉我?”

女生眼中的鄙夷多了几分:“你算我什么人!我把你当朋友,不代表我们之间一点界限都没有!”

那一天,郎桓和骆砂织吵得很凶。

极地馆的人,被两个年轻人情绪化的怒火吓得目瞪口呆。他们第一次知道,永远不会拒绝人的少年郎桓,也有这样如狼似虎的暴脾气。

【幸运大使Kim】

接下来的日子,骆砂织都对郎桓熟视无睹。

女生艳若桃李,冷若冰霜,让郎桓又生气,又难受。

冷静下来的郎桓,深知自己那天的行为实在脱线,他如饥似渴地想找个机会跟骆砂织道歉。谁叫他先做错了还赖人家头上。

没多久,极地馆当家的老白鲸翘了辫子,海洋世界紧急从哈尔滨调了一只成年白鲸过来。辞旧迎新,极地馆自然热闹非凡。

新来的白鲸叫Kim,油光水滑壮硕无比,把骆砂织萌得欲哭无泪,两颗眼珠子在Kim滑溜溜的鱼体上滚来滚去。她伸出手摸了摸Kim前额,眼里的柔情蜜意多得要拿锅来端。

骆砂织对Kim出人意料的热情让郎桓很奇怪。之前老白鲸去世,她冷血得一滴眼泪都没掉呢。

虽然不明就里,但郎桓无比感谢Kim的到来。他自告奋勇承担了饲养Kim的所有杂事。

每天早上,他要先去仓库把空运来的鲜鱼搬来,忍着冲天的鱼腥味将好鱼分拣出来。Kim要保持心情愉快,他每天要跟它在水下玩至少半小时。最可怕的还是刷养鲸池,循环海水不会放干,必须潜到池底去刷,还要来回换气,会把人累得半死。

没想到第一次给Kim刷池底,骆砂织也跟着扑通潜了下来。

她哪儿来的潜水衣和直通气瓶?

不过多一个人帮忙,倒十分省时省力,何况跟喜欢的人一起工作,简直是甜蜜的约会嘛。

在水下,穿着潜水衣的少男少女一起奋力洗刷着Kim在池底留下的各种排泄物,这么不浪漫的场景,两人居然还隔着氧气面罩,相视一笑。

不需要多余的语言,骆砂织又开始和郎桓讲话了。这真的是Kim带来的幸运吗?

Kim的驯兽师依然是郎建国,骆砂织总会抽空跑来围观。白鲸是如此有灵性的动物,很快就能明白郎建国的每一个动作。任何一个吸引眼球的表演动作,都需要经过七八次以上的重复练习,郎桓觉得枯燥毙了:他作为打下手的不得不在场,可是骆砂织看得津津有味,几次被人事大妈揪住她的不务正业。

郎建国休息的空儿,骆砂织一边忙着跟Kim交流感情,一边毕恭毕敬地请教郎建国各种饲养驯服上的专业问题。她居然说,如果自己也能当一名鲸语者就好了。

可郎建国一脸严肃地告诉她,女孩子根本不适合做这一行,因为白鲸生活的水温较低,女孩子抗寒能力差,所以基本只有男性鲸语者。

骆砂织的失落昭然若揭。

“不过小姑娘长得这么漂亮,可以考虑做白鲸表演的主持人嘛。”郎建国笑着说。

【它们根本没有那个智商去背叛你】

没多久,Kim就迎来它的第一批客人。

那天极地馆人满为患,郎桓和骆砂织带着游客艰难地在人群里找路。

一天下来,两人都累得半死,郎桓提出去街对面小巷子里吃烧烤,骆砂织也没拒绝。土豆片啊香菇啊肉筋啊脆骨啊,它们油滋滋地在铁板上翻滚,几杯啤酒下肚,两人就开始推心置腹。

骆砂织被一点点啤酒烧得泪汪汪,就卸下坚硬的画皮,开始碎碎念。郎桓这才知道,世界上不是就他辛苦,就连她这样敢跟仓库保管员撒娇卖萌骗来潜水衣的女生,一样也有辛酸过去。

她有过骄奢的白富美生活,一千块买件小针织衫眼睛都不眨。可随着爸爸生意破产,妈妈的慢性疾病陆续花掉家里积蓄,大小姐也要套上塑胶手套开始谋生活。

她说起第一次来海洋世界,当人事大妈告诉她:“工资日结,一天七十五,明天来上班。”

落魄大小姐兴奋得肺都要爆掉。她说了谢谢,转身刚出门,就听到身后传来的嘀咕声:“年纪不大,虚荣心倒不小。背个A货出来也不嫌丢人。”

迎面的阳光刺出了眼泪,她强忍下去,骂自己矫情!

她背着的这只帆布斜挎包虽然边角磨损强烈,却是小学毕业那年,爸爸送她的礼物。LV的限量版,购于香港,不是什么A货。

这根本不是什么虚荣,只是对往昔繁华日子的一点点追忆。

难道都不可以吗?

面对女生含着眼泪的询问,郎桓沉重而坚定地点了点头。

“可是,你为什么这么喜欢Kim?”郎桓问,“这之前,都没见你对这里的动物这么上心。”

“白鲸是很高贵的动物,”女生肿着眼睛说,“它们很聪明,会知道你什么时候开心,什么时候不开心。它们会安慰你,陪伴你,而且它们头脑简单,根本没有那个智商去背叛你。”

“我以后真的想从事和白鲸打交道的工作啊,钱少也认了。钱多的日子我又不是没过过,”骆砂织说,“只要爸妈还在我身边,不就都有希望吗?”

这话狠狠地刺中了郎桓心中的痛楚。

如果妈妈还在……

郎建国虽是元老,可没人真正把他放在眼里。说好听点,是首席鲸语者,说难听点,就是成天跟鲸鱼打交道没有大出息的窝囊男人。

郎桓不止一次听人在背后议论:“就那个养鲸的,哎哟喂老婆都跟人跑了还整天乐呵,不晓得是太窝囊废还是太没心没肺,他那儿子跟他一个德性,真没治了。”

他当然生气、愤怒。可郎桓的成长岁月被父亲的滥好人行为耳濡目染,并不知道如何反击这个有时并不友好的世界。父亲滥好人,父亲面对一切背叛和指责的乐呵心态,都是因为他真的热爱鲸鱼,跟这些生灵打交道,他有发自内心的快乐。

郎桓同情父亲,却也痛恨父亲。

如果他有本事,不一味泡在海洋世界里安贫乐道,如果他当初下海做生意赚了大钱,妈妈也许不会抛下他跟别人走。

如果记忆里那个牙尖嘴利不许任何人欺负自己儿子的妈妈还在,她会不会给自己不一样的影响?他会不会不再是现在这个人尽可欺的怂包?

所以,他心中一直有一团火:他不要一辈子待在这里,步父亲后尘,他要赚钱,赚很多钱,找到妈妈。

他百度过最热门的专业:国际金融。不止一次,郎桓向父亲提出要出国读金融,都被武断拒绝:“出什么国,我哪有钱给你出国!海洋世界的待遇难道你不清楚?”

为了补贴家用,他还要郎桓趁暑假来打工,美其名曰“熟悉业务,以后也好子承父业” 。

子承父业!

郎桓只能报以一阵冷笑。

推心置腹后的少男少女,都呆呆地望着面前的矮脚桌。廉价的一次性塑料桌布上压着银光闪闪的碟子,这酒足饭饱后的残羹冷炙,不外乎在提醒着他们现实的冷酷,人生的不易。

对于郎桓,骆砂织心生谅解:这个懦弱少年不是没有刚强的基因,只是在他性格养成的关键时期,最重要的人物,缺席。

想想,她也许是指派给他的一个命中注定吧。如果他的妈妈失职,没让他学会坚强,那么就让她来。

郎桓对骆砂织更添欣赏。人生已经如此的残忍,她却还能长成一株顶天立地的倔犟植物。

【她也许会喜欢上他】

骆砂织跟人事大妈求了又求,总算有机会尝试当主持人,之前郎建国一手包办,观众早有意见:“为什么不找萌妹子主持!谁想看中年大叔!”

有一次表演,Kim动作失误撞到了坚硬的池壁,导致轻微的骨折。当时,身为主持人的骆砂织看到Kim的血渐渐从池底漫上来,果断地去通知安保人员。

“快,先抽干池水!”

救援队很快赶到,他们爬到池底,将一块巨大的硬质布料扑在池底,把 Kim庞大的身躯慢慢往布上挪,那块布的四角都牵着绳索,直通起重机,将kim缓缓拉出池子。

整个过程,骆砂织都紧紧抓着郎桓的手。他能感觉到她剧烈的颤抖。他叹口气,将女生薄薄的肩揽过来缓缓拍了拍。

Kim足足休息了三个月,海洋世界的高层对此颇为不满,人事大妈每次来巡视,都丢一句:“哎哟还不好啊,每天伙食费医药费贵得咧,也不晓得多久能赚得回来。”

“钱钱钱,养不起还把人家要过来!”骆砂织冲大妈的背影做鬼脸。

好不容易痊愈了,海洋世界又急吼吼地要Kim见客。

骆砂织反对:“它刚好啊,现在是不是也太急了?”

“小姑娘不知道以大局为重。”人事大妈颇为语重心长,“效益本来就越来越差了,这么大一家子,负担很重呀。”

少女的胳膊,终究拐不过大妈的腿。

从那以后,Kim的一切有难度的动作,都被她盯得死死的。经过高强度表演之后,骆砂织总要去安抚下民工Kim。

看着她颦眉抚弄着表情不爽的Kim,郎桓心中突然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想法:如果他随父亲做了一名鲸语者,而骆砂织是和他搭档的表演主持人。那么时间一长,她也许会喜欢上他?

这样的假想,突然让他觉得,做个鲸语者也不错呢。

郎建国十几年如一日的洗脑工作,还不如一个女孩子的微微一笑,来得有效果。

【原来她什么都做不了】

日复一日,暑假很快就余额不足。

而开学前的倒数第三天,Kim却突然出事。

其实白鲸生病,通常都会有先兆,比如食欲不济、无精打采,看到亲爹也不热络等等。

Kim半个月前就有类似征兆,只是骆砂织以为他是表演过多导致的疲劳过度。

直到事态严重的那天,任骆砂织千呼万唤,Kim也不出来,她才觉得有点不太对头。

镇馆之宝出事,惊动了海洋世界高层。专家队伍半小时内就集结在极地馆,一小时的诊断后,主治医生突然破口大骂:“谁负责驯养?这么严重的肺炎都看不出来吗?”

郎建国百口莫辩,的确,他听得懂Kim对演出的不满,可演出时间都是高层定的。他根本无法违抗。

Kim危在旦夕,馆长听到专家报出的治疗费预算时却果断摇头:“这钱都够再买只健康的小白鲸了!”

骆砂织看着专家和馆长的唇枪舌剑,第一次感到无能为力。

靠着冰冷的墙壁,骆砂织流着眼泪,缓缓滑坐到地上。

她如果还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该多好,可如今除了眼睁睁地看着kim死在小气鬼投胎的馆长手中,什么都做不了。

郎桓坐在观众席,远远看着女孩子小点的身影。

他能够为她做什么呢?

只要他可以,要他肝脑涂地,又有什么关系。

【四岁萝莉被剥夺的初吻】

Kim的病情一日日加重,已经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

时间在骆砂织的绝望中一点点流逝,她差点连开学都忘了。她行尸走肉般地去领了最后一天的工钱,走到海洋世界门口,缓缓回望壮观的蓝色大门。

眼泪就这样掉下来。

郎桓远远地跑出来送她,气喘吁吁地停在她面前,抓住她的手,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坚定:“砂织,不要放弃。一定会有人愿意救Kim,一定!”

会吗?女生知道他只是好意安慰,含着眼泪依然笑了。

然后,她看着面前少年越来越惊奇的目光,缓缓地告诉了他一个故事。

关于一个孤独症女童,和一只白鲸的故事。

那个四岁的萝莉,家境富有,父母恩爱,可以说世间一切珍贵都被她悉数占有。只是她不快乐,是个天生的孤独症患者,人称“星星的孩子”。

那时候,不知道是哪个专家提出的理论,说孤独症儿童应该多和白鲸接触,因为鲸豚类动物对孤独症儿童有良好的辅助治疗效果,它们能发出多种波长的高频超声波,对孤独症患儿的大脑有激活作用。于是,海洋世界就举办了一个白鲸与孤独症儿童接触的专门项目。

全市的孤独症萝莉正太都出动了,海洋世界的人气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其中就有锦衣玉食穿着泡泡袖粉色公主裙的骆砂织小姐。

那时的她有着老成的颦眉和苦大仇深的表情,和年幼的Kim相逢。隔着一面厚厚的玻璃墙,她看到湛蓝色人工海水中的Kim,那圆鼓鼓的大额头,厚厚的嘴唇带着善意的微笑,向她游了过来,用鼻子尖尖蹭了蹭玻璃墙。

骆砂织就咧着嘴笑了。

真是千金一笑啊,简直让骆家爸妈都激动得要哭出来了。

然后,她嘟起嘴,轻轻地按在玻璃墙上,吻上了Kim。

她在海洋世界和Kim进行了为期三个月的接触。

她和它在岸边嬉戏,她给它喂鱼吃,她抱着它大大的额头蹭来蹭去。

每一次,骆砂织都笑得春满乾坤。三个月后,她已可以正常地和父母交流,可是后来,骆砂织再也没有去过海洋世界。

而大功臣Kim本来就不是极地馆的常住居民,它老家在哈尔滨,来海洋世界完全是因为项目支援。所以,三个月之后,Kim也回到哈尔滨去了。

骆砂织再也没见过Kim。可它憨厚的笑,总是一不小心就游进了她的心里。

【世事难料,竟然显得有些讽刺】

郎桓再见到骆砂织,已经是两年后的夏天了。

高中毕业的郎桓,报考了当地最好的农业学校,专业是兽医。他考虑过,毕业之后就在海洋世界接任父亲的职位,做一个鲸语者。

班主任对他的选择,难受得不能自拔。明明可以报考北大清华最高分专业的高考成绩,却要选择一个农业学校?说出去一点不给学校长脸啊!

2008年的6月,唯一没有作业压力的暑假,他也选择在极地馆消磨时间。

他总有一种错觉,就是只要他一直待在这里,骆砂织总有一天会回来。

没想到,暑假第一天,他早早的来开大门,就发现有人比他来得更早。那个蹲在门口抱着膝盖的纤细身影,就算是他有朝一日老眼昏花,也都能够认得出来。

是骆砂织,是十八岁的骆砂织。她更瘦了,也更黑,精致的五官更加显眼。看到他呆呆地站在门口,她反而热情地站起身冲他招手。

两人坐在极地馆的养鲸池边,就像两年前的暑假那样,时光好像定格了一样。

骆砂织说她高考分数超水平发挥,正在备战托福,目标是达特茅斯学院最好的金融专业。

“你呢?”她吸着奶茶,胳膊撞了撞郎桓。

“哦。”男生呆呆地说,“就是华农了,学兽医。呵呵。”

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骆砂织开口打破尴尬:“你别鄙视我啦,我现在觉得,钱也许还是个好东西,能够让我们保护自己珍爱的一切。”

“怎么会。”男生想了想,又问,“那你哪里来的出国的学费呢?”

“项逢出的。”女生飞快地说。

“这样啊。”郎桓低下头,原来他们已经在一起了。

也好,就让骆砂织远离极地馆这个伤心之地吧。

【总要等到失去的那一秒】

两年前的一个凌晨,Kim就静静躺在他们面前的这个池子里,安然逝去。

专家组经过一天一夜的抢救,也没有将它从死神那里赎回。

心直口快的主治医生又破口大骂:“有钱为什么不早点治!拖拖拖,就这么把一条命给拖没了!”

郎桓和骆砂织坐在Kim冰冷的身体边,听着医生的斥责,一言不发地泪如雨下。

不是不想早点治,可募捐善款用了太多时间。

那时候,郎桓突然想起来,那个孤独症儿童项目,他父亲也有参与,家里至今都保存着一本通联单。

他们一个个去找了那些患者的家属,可是他们纷纷表示爱莫能助。大多数孩子至今没有痊愈,家长觉得Kim与他们无关。

他们一次次被患者家属推出门外,站在初秋傍晚的瑟瑟冷风中发抖时,骆砂织说:“郎桓,原来世界上,真的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

后来,一张匿名汇款单给了他们希望。整整十二万元。上面却只有一句简单的留言:给Kim看病吧。

他们按捺住欣喜若狂,小心翼翼地取出这笔巨款,以最快的速度将专家们请了回来。

可是,终究是,太迟。

Kim死于肺炎,享年十四岁,在人工养殖的鲸鱼中,这个年纪算是英年早逝。

直到Kim冰冷的身体被起重机缓缓吊出了养鲸池,郎桓终于忍不住蹲下,捂着嘴哭出声来。 他第一次意识到,他有多喜欢骆砂织,就有多喜欢Kim。

为什么一切扑朔迷离的深爱,总要等到失去的那一秒,才将谜底昭然揭开?

【喜欢一个人,是可以说不喜欢,就不喜欢的吗】

飞机穿过平流层的时候,骆砂织望着窗外的云,不可遏制地回想起项逢在候机室送她时跟她说的话。

他居然提到了郎桓,问她,那个男孩子,为什么没来送你?

骆砂织反问:“为什么要送我,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对于她的回答,项逢感到非常意外。他想了又想,忍不住开口说道:“虽然郎桓叮嘱过我不可以告诉你,但我想,现在说应该没关系吧。”

骆砂织一脸茫然:他不仅知道郎桓,还见过他?

“他真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男孩子。”项逢对郎桓的评价,差点让骆砂织笑出来。勇敢?那怂包跟这词根本搭不上关系好吗!

项逢说,两年前的夏末,他接到一个陌生男生的电话,男孩在电话里求他,求他资助Kim医药费。项逢至今都记得郎桓低声下气的祈求:“我明白骆砂织,她就算头破血流,也不会求人帮忙。所以我来求你,不是代她求你的,我自己求你。钱,我以后一定还给你。”

而他下一句话却让项逢忍不住笑出来:“我很喜欢骆砂织,可如果你也喜欢她,我就不再喜欢她了。我是男孩子,说话算数。”

多么傻,他居然还以为,喜欢一个人,是可以说不喜欢,就不喜欢的事情。

“所以,我并没有告诉他,我一直以来都把你当妹妹。”项逢说,“你和小爱同岁,都去参加过白鲸治愈项目,但是你比她幸运……”

小爱是项逢的亲妹妹,那只鲸鱼坠子就是他送给她的。可小爱一直没有痊愈,以至于后来离家出走,再也没了音信。

项逢常常去海洋世界,当他看到骆砂织,一眼就认出她是那日和Kim接吻的女孩。

他想起小爱,忽然很想把她没有得到的一切,都给骆砂织。

项逢没有向郎桓解释,只是答应他一定会帮助Kim。他想,这么深爱她的男孩在身边,骆砂织自己会发觉的吧。

面对骆砂织的泣不成声,项逢说:“真正勇敢的人,才懂得什么时候应该去祈求。”

是这样的吗?她居然一点都不了解郎桓,长期以来,她都习惯了他的人尽可欺,习惯了自己为他打抱不平。

她还记得去极地馆跟他道别的时候,他最后说的一句话,是这样的:“项逢是个好人,我希望你们幸福。骆砂织,你值得,值得拥有世界上一切最美好的美好。”

有一句话被他生生咽了回去:因为你是我最心爱的姑娘。

当时,看着郎桓潮湿的眼,她差点就没忍住想告诉他,其实项逢和自己并不是情侣。可想到自己马上就要远渡重洋,又何苦再留牵挂。

【你都如何怀念我】

光阴荏苒,大学毕业之后的郎桓,接任了退休的父亲。他帅气的外形、精湛的技艺赢得了超高人气。观众们又回来了,一只只小白鲸也进驻极地馆。在郎桓的悉心调教下,它们的表演赢得了无数掌声与喝彩。

海洋世界扭转了亏损的颓势,郎桓是大家的救世主,谁都不敢再瞧不起昔日的怂包少年。

时光总是最无情的,旧的去了新的来。观众们也是最不长情的,为新来的小白鲸欢笑飙泪时,谁还会记得昔日同样风光无贰的Kim呢?

所有的昨日和记忆,就这样低眉顺眼地退去,而明天总会趾高气扬地来临。有些人有些事,注定属于旧时光。

而如今的郎桓,每一次站在演出台接受掌声的洗礼,目光总忍不住环望人群,以为会遇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却再也没有遇见过。

如同死去的Kim无法复生,远走高飞的骆砂织再也不会与他重逢。

千山万水人海里,没有谁听到他深深的叹息。

谁也赢不了和时间的比赛。

谁也输不掉,曾经付出过的爱。

那些年少的爱,都只能成为郎桓记忆中的一枚钻石,在余下的人生里,捧在手心,细看。

编辑/宁为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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