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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幻图像与精神世界的对接*——残雪作品解析

2012-08-15刘秀真

外语与翻译 2012年3期
关键词:残雪潜意识小屋

刘秀真

(福建信息职业技术学院,福建福州350018)

残雪认为,经典作品应该是由作家的潜意识牵引的,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人类的集体无意识,是潜伏在最底层无意识的直接崭露。它所展示的是一个不存在于人们的共识,一般人看不见摸不见,只有那些勇敢的艺术家不懈深入探险才能描绘的潜在精神王国。

在残雪的文学笔记中,她把文字符号中的现实图像直接指涉潜意识的灵魂世界,与其中某种精神结构对应起来。《浮土德》中“上帝”代表“理念”,“魔鬼”象征着原始之力与艺术自我。其结构的三部分对应着灵魂结构的三个组成:浮土德本人体现,即他的悲欢离合、矛盾内心生活及自由追求,这主要象征艺术自我的发现;梅菲斯特,它对应着理性的自我;古老的希腊风景以及地底的母亲们的风景,它主要象征一种超越理性达到最高境界的自我。文本结构中的三部分就构成了自我灵魂追寻的整个历程。《美国》中,“欧洲”代表原有的人性,即人的弱点。舅舅代表“美国”,即象征原始欲望与铁的理性,布鲁娜妲则是位于现世俗实生活之上的“新型艺术的灵魂”,卡尔离开欧洲到美国闯荡,则表示从世俗中剥离出来,进入他的理想王国。《美国》在残雪笔下成了卡尔的精神成长史,卡尔不断摆脱自我弱点,不断争取独立奔向艺术生存的最高境界。《城堡》中的K对应着艺术家的肉体,克拉姆则代表着艺术家内在理性精神,城堡则指人的自我意识,人所独有的理性。K努力要进入而无法深入城堡的故事,实际上象征着K灵魂深处肉体与精神的相互搏斗、冲突。《乡村医生》中,病孩是医生本质中生命的归宿之体现,病孩的父母与姐姐就是体现出医生自己那顽强的生存意志,这种意志只有随着死亡的到来才会消失,文中医生为病孩探病的过程则象征着医生对自我灵魂的一次次深入探索与追寻。《乡村老师》中公民对应着日常自我,乡村老教师对应着艺术自我,大鼹鼠对应艺术的最高境界。《艺术复仇—读鲁迅〈铸剑〉》中大王、眉间尺和黑色人对应着人类的不同精神层次,大王是世俗人物的代表,他的贪婪与欲望遮蔽了人的自我认识,眉间尺则对应着理性的自我,黑衣人象征着能洞察人类生存困境的先知者。眉间尺为父复仇的过程实际上就是象征着人类通过灵魂不同层次的自我搏斗即灵魂分裂来达到自我认识与完善的过程。

在把握与了解残雪时,我们不妨用残雪解读卡夫卡这些大师的方式来阐释她的作品。在残雪的解读中,卡夫卡等大师笔下的文字图像与潜意识的精神世界有着某种隐秘的联结与对应。作品中的每一幅文字图像都曲折地指涉着幽暗灵魂世界的某一部分。那么,残雪小说文字下是否也潜藏着艺术大师笔下那样广大无边的精神世界?这些文字构成的表层风景是否也对应着潜在灵魂世界的某一结构?残雪一向以灵魂写作者自居,称自己描写的仅仅是灵魂世界,所谓灵魂世界就是“精神世界,它与人的肉体和世俗形成对称的图像”[1],“我所写的都不是我所感觉(表面的意识到的感觉)到的东西。而是我没有感觉(深层的、没被意识到的直觉)到的东西。”[1]这个精神世界存在于人的深层意识之中,一般人感受不到,只有充分发挥想象,挖掘潜意识,通过独特的方式发动原始潜力,才能唤出这种深层的风景。“弗洛伊德等人研究的潜意识,用艺术家的话来讲就是灵魂,就是人的记忆最低层、最黑暗的那一部分,一般人意识不到。”[2]由此可见,精神世界的灵魂在残雪看来是抓不着摸不到,只能存在于隐喻与暗示之下,只有通过潜意识的着力挖掘才能得以展示。在调动非理性的力量进入潜意识领域的过程中,小说文本的文字图象失去了往常的色彩与意义,它在特殊的语境氛围中蕴藏着另外的含义,成了深层精神结构中某部分的象征。也就是“作者用方块文字来展示灵魂世界的时候,这些文字就告别了以往的功效,获得了一种新的意义,如果读者不努力读进去,这种意义就不存在,作品只是在黑暗中发出无声的召唤而已。所以方块字是我的物质基础,还有小说中的风景人物也是物质基础,只不过人物有点如幽灵般怪异,风景透出异样的色彩罢了”[3]。弗洛伊德认为潜意识处于心理底层,无法为人了解,无意识的东西虽然被压抑和排斥到意识之下,但并未消失,而是在不自觉地积极活动,而这些活动正是通过过失行为、梦等得到满足的。也就是说过失、梦、俏皮活成为通向潜意识的曲径。由此看来,在残雪小说文本中,一幅幅非现实常态的梦幻图像,其中包括梦魇般的世界、怪诞的物像和疯颠病态的人物都成为通往潜意识的曲径,构成了潜意识与意识的媒介,深层潜意识中无法被感知的灵魂世界即精神世界通过夸张、变形以象征的方式构成梦幻图景进入表层可感知到的意识领域。也就是说,残雪小说中被我们感知的文字、风景人物即文字图景只不过是构成小说中精神世界的物质基础,它们全都曲折地指向了深层潜意识无法被我们直接感知的灵魂世界,这些文字表述中的梦幻图景与深层精神王国构成了某种关联,与其中玄妙的精神世界图景一一对应起来。“小屋”这一物象在小说中多处有所体现,小屋是一种封闭结构的空间,它与外界基本隔绝,保持着距离,位于屋内的人只能在这小小的空间活动,四处面临着墙壁的阻隔。小说中,“小屋”这一具体的空间图像便直接指向人类精神上的某种围困。《山上的小屋》中的小屋象征着“我”的一种精神枷锁,在家中其他人眼中不存在,只有“我”在特定的时候才能看见,“吃饭的时候,我对他们说:‘在山上,有一座小屋’,他们全都埋着头稀里呼噜地喝汤,大概谁也没听到我的话。”小屋及小屋中的那个人在文中多次出现,小屋中的那个人“实际上可看作是‘我’的象征,换言之,那个人象征着‘我’与世不容的灵魂”。这个人被反锁在小屋内,整夜暴怒地撞击木板门,通宵不止地呻吟,这是面对自身围困的挣扎与反抗,屋外的一切对屋内的“我”来说,也构成了一种不可摆脱的生存困境,时时干扰也威胁着“我”的生活:小偷在房子周围徘徊;窗子被人用手指捅出数不清的洞眼;凶猛的北风抽打着小屋杉木皮搭成的屋顶;狼群在屋外绕来奔去,发生响彻山谷的嗥叫;山上的砂石轰隆隆地朝屋后的墙倒下来;父亲变成狼群的一只,绕着房子奔跑,并一同发出凄厉的嗥叫;母亲边冷笑边斥责房里的光亮刺激了她。面对屋内屋外巨大的有形无形的围困,“我”虽精疲力竭、痛苦不堪,眼眶下都有了两团紫晕,但仍未放弃,没日没夜地清理抽屉,不停不休地撞击门板,力图打破重重深锁的小屋,从这种精神困扰中挣脱出来。此外,《绣花鞋及袁四老娘的烦恼》中袁四老娘不断撞进的“小屋”、《天堂里的对话》系列中的“黑屋子”及“铁笼子”都象征着某种精神上的围困,身处小屋中的人四处探寻,不停地挣扎、奔走,如困兽一般在寻找中不断试图突围。此外,在残雪作品中,人物活动大都是在漆黑的夜晚进行。“夜”本来只是一个与白天相对的时间点,可在小说中,夜开始变得神秘莫测,成为人物思想行动某种诱惑的象征。夜让小说空间里的人物思想行为异常活跃,在夜色黑暗的遮掩下,他们呈现出怪异的形态,爆发出最原始、最强大的生命力,夜像具有了某种魔力,牵引着活动主体一步步远离原来的生活,开始内心莫名的冲动,《变通》中的彭姨习惯在夜间出走,一到夜间,她喜欢在未竣工的楼房内游荡,像捉迷藏一样,从这一层跑到那一层,从这个单元跑到那个单元,跑着跑着便消失在大楼里。她往往在黎明前轻手轻脚推开门,爬到床上睡下。其中的述遗执迷于夜间的操练,在黄昏时刻,便一时心血来潮打定注意要出走一段时间,深夜时分,她便躺在了旅社的床上,开始尝试一次异乡的梦境。《海的诱惑》中,痕沉浸在夜间对海的追求,他一回到村子,村人的排挤和威胁使他每到夜间,就梦见自己钻进大海;伊妹总要在夜里四处游走;景兰那没有实体的儿子也总是在夜里出现。《天堂里的对话IV》中每天过了午夜,房间里开始喧嚣,各种奇特的声音在讲话,忽高忽低,如波浪起伏,而“我”每夜都在盼望那个被假设成黑色山猫的影子。《约会》中“我们俩”一到傍晚,便各自在自己房中推开两扇不同的窗子,将暮霞收进屋内,沉浸在同一个古老的、无法摆脱的遐想之中。黑夜如同阴暗中的神灵,充满着无穷的魔力,牵引着小说中的人物扔弃白天的面孔,剥去世俗的躯壳,走上自我灵魂追寻之路。

在文学笔记中,残雪一直坚持灵魂图像的阐释方式,她参照自身的创作体验,调动自我幻想的潜力,追随先辈的心灵历程对人性进行再次探索。残雪视线内的经典都是作家通过下意识的方式创造出来的,因此在解读过程中,残雪就是从阅读的主观感受出发,揭示文中潜意识的隐秘所在,来把握艺术大师隐藏其中的心灵秘图。她把文学指射了终极的艺术灵魂,把文学图景与灵魂深处结构一一对应起来,这种特有的灵魂图像阐释方式成为了她小说创作的重要理念与原则。她的小说向我们展现一个个非现实经验的梦幻世界。在这里,常态经验世界秩序被彻底打破,现实生活被全盘抽空,其中拥挤着繁多诡异的幻觉意像,给我们带来了梦魇般的阅读体验,在这些梦魇般的幻觉图景中,我们可以隐约地感觉到人物潜意识中因膨胀而变形的知觉状态与心灵动作。因而,我们可以通过解读残雪笔下的梦幻图像,来寻找与之对应的潜藏在意识深处的灵魂图景,来把握残雪笔下潜意识深处的精神世界的风貌与结构。

[1]残雪,唐朝晖.城堡里的灵魂——访残雪[J].百花洲,2002,(3).

[2]残雪,唐朝晖.灵魂的故事[J].百花洲,2000,(5).

[3]易文翔,残雪.灵魂世界的探索者——残雪访谈录[J].小说评论,20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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