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妖

不知为什么，“黄牛”这种兢兢业业的动物，在上海成了从事转手倒卖营生者的代称。其中最著名的，算是季节性出动的月饼票贩子和演唱会票贩子（最近多见“粽子票黄牛”）。提及“黄牛”，人们大多想到其貌不扬、油滑鬼祟等元素，所以，当一名衣冠楚楚的投行精英出现在会议室，断不会有人第一时间联想到“黄牛”这种非常街头的形象。

钱商本质：空手套白狼

“黄牛族”其实是高抛低吸市场原则的最佳实践者，原因非常简单，因为那是他们赖以生存的看家本领。你可以惋惜被收购的月饼票太不值钱，也可以痛斥“黄牛”把折价收进的演唱会票高价倒卖，但是，他们却并不应该为了践行市场原则而被鄙视和痛斥，“票证黄牛族”的灰色仅仅是因为他们无处申领街头专卖许可证之类的牌照，话说回来，有牌照的话谁还倒卖票证啊，眼下时兴的，可是倒卖公司。当然，前提是你得有牌照。

很久很久以前，美国有个畅销书作家叫阿瑟?黑利，以深入不同专业领域见长，他的一部关于金融投资领域的小说，书名被中国译者传神地译为：钱商。

是的，我们习惯把金融投资这个领域看作专业人士的天下，而不愿意承认他们只是在另一个不同于票证倒卖领域的地界里，同样践行市场原则的商人。当然，顾及专业学识差距、社会尊敬度差距以及中文的深度内涵，绝对不宜说“同样是‘黄牛”。

我们往往因为心灵洁癖而回避认同许多领域的商人本质，其实大家也都明白，只要供职于营利机构，再“专业人士”的工作，也都效命于营利这一商业目的。

在倒卖公司营利的这个行当，曾经有位德资银行亚太区投资银行部主席很耐心地解读过他的工作，在繁复的专业叙述中，我至今仍记得这样一段深入浅出的表述：“投行工作有一个团队合作的过程，一家公司上市，一股卖多少钱，这个价钱不是我这个部门决定的，由前面许多其他部门的同事测试、确定，我这里的工作就是想尽办法按确定了的价格说服市场，取得投资者的认购。”

这项看似高深莫测的工作竟然真的是我理解的那样吗？我不敢相信地卖萌追问：“跟卖化妆品的人不知道一瓶面霜为什么卖3000元，但还得想方设法让人相信它特别值，然后掏钱买，是一样的道理吗？”这位投行主席“噗嗤”笑了，意味深长地看着无知无畏的我，颔首曰：“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于是，我们不难理解为什么中国概念股能够一度横扫北美大陆。谁又能抵挡一个精英云集的团队，用一个精致的故事，佐以一些精心炮制的数据，贩售给你一个精准涵盖无数层面暴利的数字：股票发行价。

从演唱会黄牛手中购买高价门票的许多人最后是心满意足欣赏了演出，同样，在投行人士推荐下高价认购中国概念股的许多投资者，得以在股价从高企到深跌乃至停牌退市的过程中，获得了独特的心灵体验（唉）。不一样的是，演唱会“黄牛”挥汗如雨场外奔忙，而穿上金融马甲的“黄牛族”，是多么闲庭信步。

除了包装公司上市，还有打包并购，还有天使投资，还有各种花活……就不一一赘述了，空手套白狼是所有钱商的本质策略，至于技巧，则各有巧妙不同。

游戏保证：手里有余粮

高抛赚钱自然是人人向往，但是高抛的前提是手里得有货可抛。就“票证黄牛”而言，需要手握低价收购的票证，对“公司黄牛”而言，手里自然就得有低价到手的公司了。

若你刚好有个小本经营的公司，最近却被西装革履的精英人士拜访，声称要帮助你包装上市，你千万别猛掐手臂以为是在做梦。巨大的投资需求和日益激烈的行业竞争，正促使投行业大神把目光下放，于是无数下界散仙开始聚集于这一产业链的中下端，寄望于谋得一杯羹。

散仙们也各司其职，前线小仙一般跟银行或小贷公司关系密切，他们负责寻找市场上那些行业看好、小本经营、有成长向往的公司，并游说公司所有者接受他们的辅导，谋求上市可能性。通常他们赚的是介绍费，比如小公司同意被辅导，就会按他们提供的辅导方案，获得银行贷款，扩大经营规模，而贷款到账后，必须依约支付前线小仙辅导费20万元至50万元不等，说白了就是贷款介绍费。而该小仙还可以从款项贷出方获得一笔贷款中介服务费。

此后就是银行的营销了，如果你的小公司在获得初期少量贷款后，被证明是“扶得起”的，也就是市场扩张和营业收入数据都能得到银行相应数量指标的认可，就有机会乘着扶持小微企业的政策东风，获得更多贷款，并且，有机会在无法提供符合银行监管要求的抵押质押物时，与银行引入的风险投资基金接洽，当然，所有介入方都是有利可图的。

最后，如果你的小企业持续如日中天——其实到这一步已经至少是成长为中型或大型企业了——你就有机会看到传说中的云端投行大神了，他们会给你一些行之有效的策略，帮助你和他们自己，一起杀向国际国内资本市场，攫取上市的那一桶金。

不是每个被小仙找到的小企业都能挺过所有取经劫难，最后修成上市正果，所以小企业分母的不断扩充，就成了分子产出量的保障。就产业链条而言，完全无可厚非。不过，我最近遇到过很是纠结的企业主：“我本意就是用我自己的专利做一个一般的公司，赚一点钱，也不要很多，以后交给儿子、孙子。但是现在好多人来找你，说扶持你上市，还要借钱给你，有的是区里介绍的，有的是行业协会介绍的，我拒绝吧，怕最后敬酒不吃吃罚酒；接受吧，这种事情我们不懂，毕竟是跟银行借钱啊，万一骑虎难下，就烦了。”

这种情况，我看就相当于贩售票证生意红火的“黄牛”，因为手中没有足够的余票，转而软硬兼施，非要没有出手愿望的人转让票子，难免招人不忿。只是，如果想明白穿啥行头的“黄牛”都是做一样的营生，那么拒绝的决定也就不那么艰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