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脩实

（吉林大学 文学院，吉林 长春 130012）

张谊生先生说过：“汉语作为一种分析性语言，其中的时间因素很大程度上要借助于时间副词来实现。”时间副词作为汉语副词的一个次级分类，其重要性也就不言而喻。多年来，前辈时贤也对时间副词给予了足够的关注与重视，从早期的单纯微观研究，到后来的宏观研究，再到现在的宏观微观相结合，语法学界对于时间副词的研究也可谓取得了长足的进步。

本文选取时间副词共现这一问题作为主要研究对象，其实这是副词连用共现问题中的一个分支，以往对于副词的共现问题研究主要是从宏观角度考察所有副词次级分类的共现问题，赖先刚[1]、黄河[2]、白丁[3]等人都对副词的共现问题进行了阐述，但是较为具有代表性、且为学界所普遍接受的是张谊生《副词的连用类别及共现顺序》[4]及袁毓林《多项副词共现的语序原则及其认知解释》[5]两篇文章的论述。在这两篇文章中，两位先生主要就副词的共现顺序以及顺序产生的原因进行了解释，但是单独对于时间副词共现问题的研究还很少。

一、时间副词的分类与范围

要分析时间副词的共现问题，首先要对时间副词的分类和范围有一个明确的认识。吕叔湘先生在《汉语语法分析问题》[6]中曾说：“副词内部需要分类，可是不容易分得清楚，因为副词本来就是一个大杂烩。”张谊生认为“副词实际上是一个动态的、可变的范畴，只能有一个模糊的、大致的、带有一定主观性的范围，任何明确地规定现代汉语副词范围的尝试都只能得到一种近似的、暂时的结果”[7]，所以我们对于副词分类的选择也是基于我们的研究目的。以往研究对于时间副词的分类其实也是多种多样的，如陆俭明、马真《现代汉语虚词散论》[8]、邹海清《从副词的功能角度看其分类与范围》[9]、张谊生《时间副词的分类系统及选择机制》[10]等文章中，都对时间副词做了自己的分类并圈定了一定的范围。

本文在时间副词分类上拟采用张谊生的分类方法，如图1。

图1 时间副词分类办法

表1 时间副词范围表

关于时间副词的范围问题陆俭明、马真收录126个，张谊生收录170个，李泉收录139，邹海清收录103个，各家之间数量以及实际收录词汇之上都有较大差距，我们综合各家收录的词汇，同时参考一些其他相关资料，确定时间副词范围为169个词，具体见表1。

二、时间副词共现的具体考察

以往学界对于时间副词共现问题的考察主要就两个方面展开：第一是时间副词共现时的顺序问题，其次是时间副词共现顺序产生的原因。

关于时间副词共现时各类别之间的顺序学界基本已有定论，即时间副词共现时的常规顺序是表时副词>表频副词>表序副词。如：

（1）在平等团结，互助合作，共同发展的民族大家庭里，西藏的传统文化将不断得到保护和发展。（《人民日报》1994年第3季度）

表时副词与表频副词共现，一般表时副词要在表频副词之前。

（2）停业近两年的东坡餐厅终于重新开张了。（刘云萍 《从志愿军战俘到老板的艰难嬗变》）

表时副词与表序副词共现，表时副词一般在前。

（3）我已经再次派人去侦察了，不过，你先去向彭总请示，也许彭总那里还有新情况 （杜鹏程《保卫延安》）

表频副词与表序副词共现，一般表频副词在前。

以上为以往学界对于时间副词共现顺序的考察，张谊生、袁毓林等人也对这种顺序产生的原因给予了解释。张谊生认为“不管是同类共现还是异类共现都取决于以下两点:一是主观倾向性，即主观倾向性越强，位序越前；二是语义辖域，即语义辖域越宽，位序越前。”袁毓林则认为“同一类副词中的不同小类，它们在语序上的先后位置取决于它们各自相对的语义特征，因为不同的语义特征对不同语序原则的敏感程度是有差别的”。

这种共现顺序基本可以确定是正确，虽然我们在考察具体语料中也发现了一些非常规的变序现象，如总是久久（表频+表时）又往往（表序+表频）又一直（表序+表时）等现象，但是这种现象语料较少，不应看做是一种常态性的现象。

以上是对以往学界对于时间副词共现问题研究一些总结，这些论述也基本是为学界所接受的。但是以往对时间副词共现问题考察中仍旧存在一些问题没有解决。首先，共现的时间副词之间是什么关系；其次，是不是所有的时间副词都可以无规则的按照这种顺序进行组合；最后，这种共现组合情况是基于什么需要产生的。

第一，共现时间副词之间的关系。两个或多个共现的时间副词之间到底是怎样的关系，是修饰与被修饰，还是只是简单的语言层次上的关系，这个问题是值得我们深入思考的。张谊生认为“副词的共现连用结构中，可以分为左向结构和右向结构两种，右向结构就是前面的副词先修饰后面的副词，然后在一起修饰中心语。”如“不很受什么规矩的限制”。“左向结构就是后面的副词先修饰中心语，然后在一起接受前面的副词的修饰。”如“不十分灵验”（《现代汉语副词研究》212页）

宋玉柱在《副词能修饰副词吗？》[11]一文中对张谊生的观点进行了一定的反驳，宋认为汉语副词共现中只存在张谊生所说的左向结构。如其在右向结构中提到的“不很”、“不十分”都不能当做短语来看待。

反过来观察时间副词的共现情况。拿我们上文中提到的例（1）来说，“西藏的传统文化将不断得到保护和发展。”通过观察发现，确实是“不断”先修饰“保护和发展”然后被“将”修饰，也就是所谓的“左向结构”。但是我们观察可以发现，“将”是表时副词，而“不断”是表频副词，两者属于不同的时间副词次级分类。我们再观察一下以下例句。

（4）现在飞机已经快要飞到德国边境。（《读者》合订本）

“已经”和“快要”都是表时副词，“飞机已经快要飞到德国边境。”在我们的认知思考中，“已经快要”是要超越“快要”所表达的那种事情将要实现的时间性的，也就是说我们一般认为“已经快要飞到”比之单纯的“快要飞到”距离目的地更近一些，所以这里“已经”是修饰“快要”，然后修饰“飞”这一动词的，这也符合张谊生所提到的“右向结构”。通过观察语料发现，同一次级分类中的时间副词共现时多数表达了一种“右向结构”的关系。而不同次级分类的时间副词则多为 “左向结构”的关系。我们并不是说副词一定能够修饰副词，但是认为这种语义上的修饰关系是客观存在的。

第二，共现规则考察。我们通过对语料的调查研究，对现代汉语中的时间副词共现现象作了详细的考察，其中不仅对不同次级分类的时间副词进行了考察，同时对同一次级分类内部的再分类的小类之间的共现组合情况也做了详细的分析之后，我们发现并非所有的时间副词都可以按照时间副词的共现顺序无规则的组合并共现在句法环境之中，且一些时间副词或某一类时间副词与其他一些时间副词的共现能力强弱也是存在差别的。

一是音节限制。时间副词的共现实际是有着音节规则限制的，即在我们的考察中，两个单音节的时间副词是不能共现在同一句法环境中的。而单音节组合双音节，双音节之间的组合则不成问题。

二是语体风格限制。在考察中我们发现 “老是”与“总是”在组合能力上是存在着明显差异的，我们知道，“老是”与“总是”的词汇含义基本相同，且都属于高频时间副词，但是“总是”的组合能力要明显优于“老是”。

三是语义限制。具体研究语料后我们发现，时间副词的共现实际也是受着语义规则限制的，也就是几个时间副词能否共现在一个语义环境中有着一定的选择机制的，具体如：

有定时间副词（除“曾经”外）与各次级分类之间的组合能力都较弱。

高频时间副词（如“总是”、“老是”等）、中频时间副词（“往往”“常常”等）与时点时间副词（如“立刻”、“忽然”等）之间的组合能力基本不能组合。

低频时间副词如（“偶尔”、“有时”等）与时段时间副词如（“一直”、“一向”等）基本不能共现。

表重复副词与表频副词连用时的组合能力明显优于表序副词与表频副词的组合能力。

笔者认为邵敬敏先生提出的词语组合的双向选择性原则基本可以解释以上现象。先生认为：“词语组合的双向选择性，即词与词的组合不是随意的，而是由双方的选择性所决定。事实上每一个词都具有一个可供组合的个体选择网络，你选择人家，人家也选择你，从而构成一个综合选择网络。这种选择关系主要是语义在起作用。”[12]

第三，共现组合产生的原因。这种时间副词共现情况产生的原因主要基于语言的经济原则。这种关于时间副词的共现其实是语言的经济性原则在起作用，语言的经济性原则是法国著名语言学Martinet提出的一种假说，他认为人们在保持焦急成功的前提下，总是自觉不足几句的对语言活动中力量的相好做出合乎经济要求的安排。[13]

我们在观察一下例（2）中的“终于重新”、例（3）中的“已经再次”，都可以分成两个句子来说，如“这个店终于开张了，是多年之后重新开张的”，“我已经派人送过去了，我是再次派人送过去的”，这样表达虽然不会改变原句的语义，但是显得啰嗦重复。而将两个时间副词共现在同一个线性序列中后，我们不再需要两个句子，而只要一个句子就可以表达出我们所需要的表达的具体含义。

三、结语

在现代汉语的语言线性序列中，时间副词共现是十分常见的现象，而有关时间副词共现的研究也众说纷纭。

本文就时间副词的共现情况进行了考察，主要从共现组合内部关系、组合规则、以及组合产生原因方面进行了分析研究。结果发现组合内部不是单纯的语言层次上的关系，而是有着语义上的修饰限制的；时间副词的共现也不是无序随意的，是有着一定的规则限制的，其中包括章节限制、语体风格限制及语义限制。最后，我们通过对理论研究和具体语材总结后，认为这种共现的产生是基于语言的经济性原则。

本文中的许多观点实际还是继续深入探究的，时间副词的共现问题还是有很多方面可以继续分析的，由于篇幅限制不做赘述，留待以后撰文继续阐释。

[1]吕叔湘.汉语语法分析问题[M].商务印书馆，1979.

[2]张谊生.现代汉语时间副词研究[M].学林出版社，2000.

[3]张谊生.现代汉语副词探索[M].学林出版社，2004：172.

[4]张谊生.现代汉语虚词[M].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

[5]陆俭明，马真.现代汉语虚词散论[M].北京大学出版社，1985.

[6]邵敬敏.论汉语语法的语义双向选择性原则[M].汉语语法的立体研究，2004.

[7]邹海清.从副词的功能角度看其分类与范围[J].华文教育与研究，2010（2）：28-29.

[8]袁毓林.多项副词共现的语序原则及其认知解释[M].汉语语法研究的认知视野，1990.

[9]宋玉柱.副词能修饰副词吗?[J].汉语学习，2003（3）：23-28.

[10]赖先刚.副词的连用问题[J].汉语学习，1994（2）：25-30.

[11]黄河.常见副词共现时的顺序[M].缀玉集，1990.

[12]白丁.副词连用分析[J].中南民族学院学报，1986（3）：55-61.

[13]Martinet A A.Functional View of Language[M].Oxford:Clarendon Press，19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