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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艮身本思想再探讨

2012-04-02张树俊

常熟理工学院学报 2012年7期
关键词:王艮格物天理

张树俊

(中共泰州市委党校,江苏 泰州 225300)

王艮(1483-1541),原名银,字汝止,号心斋,明代泰州安丰场人。王艮是泰州学派创始人、明代平民哲学家。以身为本是王艮思想中最为突出的思想之一。一般研究认为,王艮的身本思想是“民本”思想的继承与发展。其主要目的是为了保民,让人民安居乐业,并为人民争取生存权利。其实,这一判断并不准确。因为王艮的哲学主要是人学,其身本思想虽然与关心百姓的疾苦有关,但其提出以身为本的起点与其理论的逻辑构架主要还是突出“人”这一主体。王艮自己也从人性层面、个人与国家的关系,以及个性解放角度对身本问题进行了阐述与论证。

一、身为至尊与主体意识

“身与道”的问题,需要揭示的是世界本源问题。王艮认为,“身与天下国家”都是“物”,只是这些“物”有本末的差别。那么什么是本呢?本就是身。王艮所说的“身”不是抽象的社会存在,而是活生生的生命个体。王艮既不把人看成纯自然物质,也不把人看成空洞的抽象,而是把两者结合起来,把“身”视为天地万物之本。

王艮身本思想的第一个层面,表现为作为“身”自身发展的价值。王艮所说的以身为本与前人所说的“本”是有原则区别的。因为“身本”不是从本源上说的,而是从主客观作用上说的,是说人在天地万物中起着主导作用,不是做自然和社会的奴隶,而是做自然和社会的主人。由此,我们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来考察王艮所说的“身本论”。事实上,王艮的身本论所要关注的是人这个主体问题。换句话说,王艮所说的“本”并非指世界的本原问题,而是指“身”在世界中的主体性地位。王艮在讲“身”的同时也讲“心”。王艮之“心”是指既附着于“身”、又统帅“身”的精神存在。王艮的“人身”与“人心”是统一的。所以王艮高度重视人的“身”和人的“心”的功能。具体有这样几层意思:其一,主体意识。王艮讲身本,核心问题是增强人的主体意识,提高人的主体地位,特别是要充分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和自主性。比如他的“大人造命”说,承认“天命”,但反对“听命”,主张“造命”。他说:“我命由天,造命却由我。”(《再与徐子直》)[1]造命由我就是自己主宰自己,勇于向命运挑战。当然,要“造命”或改变自己的命运,应该率性,因为“性能易命也。”(《年谱》)[2]王艮的这种思想,实际上是一种对人“造命”信心的鼓动,是对人的主体精神和个性的张扬。其二,尊身思想。他说:“以天地万物依于己,不以己依于天地万物。”(《语录》)[3]王艮的尊身思想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人的自我意识觉醒后的“个人价值”和“自由发展”的要求。其三,明哲保身。王艮特别强调保身的意义。他认为任何人都要保身。他说:“明哲者,良知也。明哲保身者,良知良能也。”(《明哲保身论》)[3]在王艮看来,要使家齐国治天下平,首先就要保身,否则一切无从谈起。因为“不知身不能保,又何以保天下国家哉?”(《答问补遗》)[3]在王艮看来,保身是第一位的,就是出来做官,也没有保身重要。他甚至认为,学习圣人之道,也只不过是为了“保身而已。”

王艮的身本思想的另一个层面表现为身与国家关系中“身”的价值与要求。站在人与外部世界的关系看,人是天下万物之本,那么站在个人与国家的关系看,人又是国家之本。当然,由于人是一个个具体的、实实在在的人,所以在简述人与天下万物、与国家的关系时,王艮的“人”,都是用“身”来表述的。如,他说:“治天下有本,身之谓也”,“身是天下国家之本”。他认为,“欲明明德于天下,必先知身与家、与国、与天下”的关系。(《语录》)[3]王艮的身本思想是基于他的格物论的,他的“格物致知”实际上也是一种认识论,即认识到天下万事万物之本在于己身。所以王艮在讲身是国家之本的基础上,要求人们把心思收拢到自身的建设上来。由此,他认为以身为本也是格物正己的功夫。他认为,身正而物正,身正才能正天下,“其身正,而天下归之。”所以王艮反复强调统治者应该“反其仁、治、敬”以正己。他要求统治者懂得“正本正末”或“正己正物”这一道理。他在解释其“格物”时说:“格,挈度也,度于本末之间……此格物也。”在王艮看来,“天下、国家不方,还是吾身不方。”(《答问补遗》)[3]由此,“格物”就是通过改造人自身,进而改造社会,促进国家发展。所以“正己”不仅是个人的事,也是关系到天下国家万事万物的事。也就是说,作为“末”的天下国家和谐与否,关键看“身”这个“本”如何去做。而要矫正作为“末”的万物“不和谐”状态,也应该在矫正“身”这个“本”上下功夫。所以王艮把“吾身”看作是规范天下国家之“方”的“矩”,强调“正己”在治理国家中的关键作用。

从以上两个层面我们可以看出,王艮以身为本的聚焦点是人的主体地位和人修身正己的重要意义。有人认为,王艮的身本思想是“民本”思想的继承与发展。其主要目的是为了保民,让人民安居乐业,并为人民争取生存权利。显然,这一判断欠妥。因为王艮的哲学主要是人学,其身本思想虽然与关心百姓的疾苦有关,但其提出以身为本的起点与其理论的逻辑构架主要还是突出“人”这一主体,而这个“人”并不局限在“百姓”这个框架之内。

二、天人一理与心之本体

王艮的“身本”思想的理论基础在于他的自然观。王艮不仅认为天理就是自然规律,而且把“天理”与“自然”、“人性”统一起来,认为天性就是人性。一方面,人的生理、知觉本能都是自然而然的,与天理没有任何区别;另一方面,人性就像天理那样自然,那么有秩序。在传统理论看来,“天理”就是“道”,且是“道”的最高境界。所以王艮从“人性”的自然特性出发,把“人性”提高到“天理”或天性的地位。而“人性”又附之于人身,人性的提高,意味着人身的提高,这就为他的身本思想奠定了自然哲学基础。

为了说明“身”的重要地位,王艮在“天人一理”的基础上,又进一步提出“天人同体”的主张。这既是对天人一理的进一步证明,也是在为他述人之尊做理论准备。他进一步提出的观点是,“天性之体”即为“心之本体”。王艮把“天”与“人”的关系先分为两个体系,一个是天地间的万事万物,一个是天地的“本心”,这个“本心”也是人之“心”。万事万物的运行规律是“外道”,“本心”的运行规律是“内道”。“内道”是“本”,“外道”是“末”。而“天人一体”叫做“内外之道”。但有一点必须注意,内外之道不是简单地就能“同一”的,而是要坚持“内道”主于“外道”,才是合“内外之道”的。也就是说,在人与天的关系上,不仅天人同理,天人一体,而且因为天性的本体是人的“心”,所以“心”应该主宰“天”。此外,王艮还认为,天与人还有不同,天不能弘道,而人能弘道。这就把人推上了比天还高的地位。所以他认为,在天地万物之间,人是最尊贵的。为此,他反复强调尊身,要求“尊身立本”。

王艮说人是最尊贵的,不只停留在哲学层面,其最重要的价值还在于他把这一思想落实到实践领域。具体体现在两个层面:第一个层面是理念问题,即尊身就要尊道。在研究王艮思想时,人们更多地注重了他的“尊身”,但我们必须注意,如何实现“尊身”这一目标,尊道是一个重要途径。所以王艮反复阐述“身”与“道”的关系。王艮认为,“身”与“道”都是天下“至尊者”,两者又是统一的。同时,两者也是互为实现的条件。王艮的与尊身相对应、相联系的尊道,一方面是指遵循自然规律,另一方面就是强调遵循人的发展规律。他认为,“道”就是“至善”,就是“性”,就是“身”。在王艮看来,“身”与“道”本来就是一致的东西。“道”与“身”是一体化的,所以尊身与尊道也应当是统一的。他说:“身与道原是一件。至尊者此道,至尊者此身。”(《答问补遗》)[3]所以道与身是合一的。“道尊则身尊,身尊则道尊。”(《年谱》)[2]比如他的慎出观首先就是以尊身为前提的。第二个层面的问题是操作问题,即尊身必须爱身。他提出了“爱身如宝”的观点,而爱身的基本要求就是安身与保身。王艮认为,不知安身便去干天下国家事,谓之“失本”,而爱身的基本要求是保身,所以,王艮要求人们审慎而出。

王艮讲“天人同体”、“尊身尊道”,目的仍然是要突出人在世界中的主体性地位。总的来说,王艮借助于“天理”与“人性”的比较,把人即“身”抬到了万事万物的第一地位,体现了对“人”及“人身”的极度关怀,这种关怀包含着各个层面,既包括对民众的关怀,也包括对为官者的关怀(民众包括士农工商各色人等,实际上王艮的“身”既包括民也包括官),使人的主体地位得到了弘扬,更多地充满了人文色彩,具有十分重要的启蒙意义。

三、诚意端本与反己正身

王艮认为,正己是做“端本”的工作。他说:“本治而末治,正己而物正也。”“端本,诚其心而已矣”。王艮认为,正己必须诚意。他说:“既知吾身是个本,只是毋自欺,真真实实在自己身上用功夫,如恶恶臭,如好好色,略无纤毫假借、自是自满之心,是谓自谦。”(《答问补遗》)[3]只有诚心诚意正己,才能去除“杂性”,进而改过迁善。王艮认为,“日入于精微也”,“不然则抱道自高,未免于怨天尤人,此所以为患也。”(《答邹东廓先生》)[1]只有诚心诚意地坚持下去,才能止其不善之动。不善之动是“妄”,如果做到“无妄”,“则诚矣。诚,则无事矣。”(《答问补遗》)[3]那么如何做到诚心诚意呢?关键在反己。

儒家认为,正己不能由别人来包办代替。《论语》曰:“为仁由已,而由人乎?”所以儒家历来强调“躬自身而薄责于人”。孔子把能否反己看着是区别君子与小人的标准,他说:“君子求诸已,小人求诸人。”孟子则认为,人的本性都是天赋的,关键是能否知道自己的本性,而要知道自己的本性就必须反己。应该说,孔孟的这些思想对王艮的启发是很大的。不过,在正己问题上,王艮虽然提出了学孔子之学、慎独等不少方法,但他主要是从心学出发,把正己的着力点放到了反己上。王艮特别强调反己的功夫。在王艮看来,“反求诸已,亦惟正已而已矣。”(《语录》)[3]“格物然后知反己,反己是格物的工夫。反之如何?正己而已矣。”(《答问补遗》)[3]所以他要求人们不惜一切“反求诸其身”。(《勉仁方》)[3]

当然,王艮的反己功夫与传统儒学也有所不同。王艮认为,反己就是正己,而正己又必须反己,两者紧密联系。他说:“格物然后知反己,反己是格物的工夫。反之如何?正己而已矣。”(《答问补遗》)[3]王艮反己思想的基础是“人性本善”。他赞同孟子的“性本善”论,他认为,善是人固有的本性,恶只是人的一种气质,这种气质不是本质,只是由后天的污染造成的,所以人性本善,良知良能“人皆有之”,要多看到人的善处。遇到什么问题,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不要总是指责别人。比如说,如果遇到人不爱我、人不敬我、人恶我、人慢我时,千万别认为“是他人之过”而“己无过”。“若言己无过,斯过矣”。(《语录》)所以“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已。”比如,“讲说之不明!是己之责也。引导之不时,亦己之责也。见人有过而不能使之改正,亦己之过也。”所以说,“君子反求诸其身,上不怨天,下不尤人”。换句话说,反己要学会归罪于己,努力做到“爱人直到人爱时,敬人直到人敬时”。如此,“便可知立大本。知立大本,然后内不失己,外不失人,更无渗漏。使人人皆知如此用功,便是致中和,便是位天地,育万物事业。”(《勉仁方》)[3]王艮是把反己看着是正己的功夫对待的。他认为,每个人都应有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功夫,不要把功夫花在较量别人的过失上。王艮还从学习的角度论述了“正己”的重要性。他说:“本治而末治,正己而物正也,大人之学也。”“欲正物而不先正己者,非大人之学也。”

总体上看,王艮在正己问题上也是重在内求的。他说:君子为己之学,“奚暇责人哉!自修而仁矣,自修而信矣。”(《年谱》)[2]自修强调的是反己内求。而讲内求又要有一个良好的心态。王艮认为,“安静安虑”,是反己的心理条件。(《答问补遗》)[3]所以他反复强调“安心”,当然有时也讲“静”,要求人们特别是统治者能够通过“静观”自我,矫正自我,以矫正天下“万物”,以免除“意气太高,行事太夸”(《年谱》)[2],进而做到“不怨天尤人”,安心修养。(《答朱惟实》)[1]王艮这种反己思想,正是其身本思想的一种深度认识,也有其重要的指导作用,所以被当时学生盛赞为千载未明之学,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人的自我意识觉醒后的“自由发展”的要求。这种倡导人格独立自主和承认、维护个人权利要求等一系列主张,虽然带有个人主义和利己主义倾向,但是有利于促进人的思想解放和自主精神的形成,具有明显的启蒙作用,所以含有积极的成份。

[1]袁承业.明儒王心斋先生遗集卷二[O].明刻清修本.泰州图书馆藏.

[2]袁承业.明儒王心斋先生遗集卷三[O].明刻清修本.泰州图书馆藏.

[3]袁承业.明儒王心斋先生遗集卷一[O].明刻清修本.泰州图书馆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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