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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心的暖色——论贾平凹《古炉》中狗尿苔的形象塑造

2012-04-02马晓艳

昌吉学院学报 2012年4期
关键词:阿Q贾平凹

马晓艳

(《回族文学》杂志社新疆昌吉831100)

童心的暖色
——论贾平凹《古炉》中狗尿苔的形象塑造

马晓艳

(《回族文学》杂志社新疆昌吉831100)

狗尿苔是贾平凹长篇小说《古炉》中的关键性人物,通过他作为旁观者的眼睛,把古炉村在文革时期的演变过程逐一展示给读者。本文聚焦于这一特殊人物——狗尿苔,通过对其人物性格的分析,在作品中的重要作用,以及与阿Q形象的比较,全面把握这个人物形象。

狗尿苔;文革;形象塑造

长篇小说《古炉》是继《废都》、《秦腔》、《高兴》之后,贾平凹长篇小说创作的又一个新高度,引起了文学界强烈的关注。《古炉》以“文革”为历史背景,作品分为冬、春、夏、秋、冬、春六个章节(1965年冬到1967年春一年多时间),讲述了陕西一个名为“古炉”的烧制瓷器的村庄,由于文化大革命的席卷,使原本闭塞、宁静的村落变成一个充满猜忌与争斗的精神废墟。作品一个不容忽视的思想艺术成就,就是通过对人物的外貌、语言、动作等细致的描写,生动地塑造了一批鲜活的人物形象,把人性的善良与丑恶(自私、残忍、委琐、贪婪)表达得淋漓尽致,其中给笔者印象最深刻的就是“狗尿苔”这个人物形象的塑造。而在此,也正构成了本文研究的主要对象。

狗尿苔是作品贯穿始终的关键性人物。对于他的名字、长相和身世在文中是这样介绍的:

狗尿苔毕竟是有大名的,叫平安,但村里人从来不叫他,叫狗尿苔。狗尿苔原本是一种蘑菇,有着毒,吃不成,也只有指头蛋那么大,而且还是狗尿过得地方才生长。[1]

你要是个贫下中农,长得黑就黑吧,可你不是贫下中农,眼珠子却这么突!如果眼睛突也就算了,还肚子大腿儿细!肚子大腿儿细也行啊,偏还是个乍耳朵!乍耳朵就够了,只要个子高也说得过去,但你毬高的,咋就不长了呢?![2]

直到两年后,他才从村人口中得知自己就是要来的,至于是如何要来的,谁也不直讲,他也就不再追问了,可从此身世成了一块疤,不想让谁去揭。[3]

从以上文字中我们可以得知,狗尿苔是个长相丑陋、个头不高、被遗弃的孤儿,是蚕婆把他捡来养大的。可是爷爷又是国民党潜逃犯,因此蚕婆和狗尿苔也自然成了伪军属。狗尿苔常常受到村里人的歧视和欺负,所以他会当不欺负他的夜霸槽小跟班,会和同样是孤儿的牛铃成为朋友,会产生有一件“隐身衣”的想法。

正是这种特殊的处境,让狗尿苔学会了如何在夹缝中生存。首先他会表现得无奈和顺从。当别人叫它“狗尿苔”时,“狗尿苔知道自己个头小,村里人在作践他,起先谁要这么叫他他就恨谁,可后来村里人都这么叫,他也就认了。”霸槽让狗尿苔给狗洗澡,“狗尿苔知道黑狗洗不成白狗,但他还是给狗洗。”

狗尿苔勤快。村里的男人吃烟要用到火,狗尿苔“随叫随到”地给大家提供火绳,因此“狗尿苔的人缘慢慢能好些”。当狗尿苔看到蚕婆越来越老,他求老支书让他参加劳动,可以挣工分,好减轻蚕婆的负担。

狗尿苔有时也会耍小聪明,不失孩子的天真和快乐。狗尿苔和牛玲一起抬石头,捉弄了迷糊后,自己开始动手改工分。“狗尿苔十分得意,就开始了每次都改,将2分改成6分,将6分改成8分,他说:我咋这么聪明呀?!便又把一个石头上的4分在前边多加了一个1字变成了14分……”最终还是被磨子发现了,被抽了两巴掌。还有一次,水皮叫他去自家自留地掰嫰包米供演员吃,因为玉米很嫩,还不到吃的时候,自己都舍不得吃,怎么舍得掰五十多个包米呢?他和牛铃一起跑到水皮家自留地掰来包米给大家吃,而且还多掰几个先带回家,去了之后还受到了表扬。

狗尿苔时而聪明,时而愚钝。到文革开始时,村里夜家和朱家展开争斗时,狗尿苔哪一派都不参与,谁也不得罪,但又常常被两派利用。当支书被抓到洛镇“学习”时,支书老婆不敢央求别人去看支书,只好找到狗尿苔,他完成了任务;当杏开有孕在身的时候,是蚕婆和狗尿苔一直帮助她;当灶火因为不小心吊着毛主席像而要被打成反革命的时候,是狗尿苔悄无声息地救了他。狗尿苔也有表现愚钝的时候,文革后期,灶火被炸身亡后,当狗尿苔领着杏开去找霸槽,霸槽问他他家的棒槌怎么灶火拿着打人。狗尿苔承认他看过灶火,是灶火从他手里夺走的,他没敢跟任何人说。其实他可以像蚕婆那样想的说:“至于那个棒槌,可能是平日就随便丢在院门口,他是顺手拿走的。”本来可以编个谎蒙混过关的,可是狗尿苔“又是不用脑子就说话了,恨不得扇自己的嘴巴”。

最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狗尿苔能“闻到一种气味,他一闻到,村里就出些怪事”。还能听懂各种动物的语言,能够与动物进行交流。贾平凹说:“为啥会这样?我为啥后来的作品爱写这些神神秘秘的东西?叫作品产生一种神秘感?这有时还不是故意的,那是无形中就扯到上面来的。……因为我从小生活在山区,山区一般装神弄鬼这一类事情多,不可知的东西多。”[4]因此,“在神秘感和死亡体验等超验的维度上,贾平凹也是有意识地在追求的”。[5]在贾平凹的创作里,神秘既是一种客观显现,又是一种主观视角,是一种文学的思维方法。不难看出,这与加西亚·马尔克斯《百年孤独》创作中的神秘主义有相同之处。贾平凹在之前的作品中,就经常出现这些神秘现象。例如,与狗尿苔形象相近的是他的长篇小说《高老庄》中子路残疾的儿子石头,他四岁才开始说话,但话很少,他能感知父亲何时回来,也能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绘画,画的蝴蝶让人惊诧不已。这次,贾平凹再次表现了中国式的魔幻与神秘,他将中国民间文化中的许多神秘成分,如鬼怪、神灵、巫术、迷信等交织在现实的内容中,赋予了人物与众不同的一面。

总体来看,狗尿苔的身上继承了蚕婆、善人的善良的一面,在文革当中逐渐成熟起来。从狗尿苔身上时时闪烁出的,正是这种人性的光辉。

作者在塑造人物形象的时候,往往会依附于某个生活原型,从他们身上寻找灵感,加以创作。贾平凹在谈到人物塑造艺术手法时说:“我写人物,一般都有个附着点,即一个原型,但写出十分之九则不是原型,而是杂糅集合了。但必须有个附着点,先定位,否则就无法集合了。”[6]贾平凹的《古炉》也不难看出人物是有原型的。作者在《后记》中表达了自己对狗尿苔、蚕婆、善人人物的喜爱,这三个人物就有生活原型。其中,狗尿苔,在其身上投射作者自身的影子,是把自己作为作品的“附着点”的。

平凹先天不足,身单力薄,发育很慢,和同龄的小朋友在一起,他总是矮人一头。

平凹总是无缘无故地猛不丁地遭人明来暗去的打骂。

读到二年级的时候,“文化大革命”的风暴席卷了商周大山……

平凹也背上了“黑五类”、“狗崽子”的恶名,看人眉高眼低,听人讥讽嘲骂,遭人歧视凌辱。[7]

与这些描写贾平凹的身世的文字比较起来,狗尿苔身世有其相似的地方。同样个头矮小,其貌不扬,文革爆发被划分为四类分子,受到村里人的歧视和排挤;同样学会如何在困境中生存,传播着善良,经过文革的洗礼后,慢慢成熟起来。正如贾平凹在《后记》中所说:“生活在逼仄的环境里,他是自卑的无奈的,却也是智慧的光明的。”

还有一个细节描写值得注意。当狗尿苔送一瓦罐炖好的鸡肉给在洛镇县“学习”的支书,支书“把烟末包和衣裳接了,却把瓦罐盖了”,让狗尿苔带回去。这和关在“牛棚”里作者的父亲很相似。贾平凹在《祭父》一文中这样写道:

正月十五的下午,母亲炒了仅有的一疙瘩肉盛在缸子里,伯父买了四包香烟,让我给父亲送去。我太阳落山时赶到他任教的学校,父亲已经遭人殴打过,造反派硬不让见,我哭着求情,终于在院子里拐角处见到了父亲,他黑瘦得厉害,才问了家里的一些情况,监管人就在一边催时间了。父亲送我走过拐角,却将缸子交给我,说:“肉你拿回去,我把烟留下就是了。”[8]

根据西方心理学,一个人童年乃至青少年时代的经历体验,极易形成个体无意识心理,从而对他日后的生活(尤其是精神生活)具有潜在影响和作用。贾平凹就亲身经历了文革,在《后记》中提到:“但我毕竟年纪还小,谁也不在乎我,虽然也是受害者,却更是旁观者。”因此,狗尿苔也被赋予观察者的角色,其身上有太多作者的影子。作者豪不隐晦自己对狗尿苔这个人物的喜爱,在《后记》中作者就作了交待:“狗尿苔,那个可怜的孩子,虽然不完全依附于某一个原型的身上,但在写作的时候,常有一种幻觉,是他就在我的书房,或者钻到这儿藏到那儿,或者痴呆呆地坐在桌前看我,偶尔还叫着我的名字。我定睛后,当然书房里什么人都没有,却糊涂了:狗尿苔会不会就是我呢?”

狗尿苔这样的毫不起眼的小人物,看似不经意,其实是作者独具匠心的设置。作者正是通过自己的经历,能够把生活现象与本质统一到形象中,描写熟悉的生活驾轻就熟,再加以具有创造性的想象,使作品的人物形象更加丰满。因为孩子可以任意穿插于村里的人事之间,不被重视反而获取了最大的自由和最宽广的视野。狗尿苔作为旁观者,穿梭在“榔头队”和“红大刀”两派之间。用他的眼光来出发,在亦幻亦真、亦虚亦实的叙述中,写出了真实而鲜活的文革生活,即真切又清楚,为读者留下了更为广阔的解读空间。

通过以上对狗尿苔的形象分析,使笔者不禁联想到了鲁迅先生《阿Q正传》里的阿Q形象。他们两者有相通的特性,却也有着迥然不同的命运。

阿Q相在《古炉》里一再显现,是作者与鲁迅暗通的地方。

狗尿苔和阿Q的出身是相近的。狗尿苔没有父母,是被蚕婆抱来养大的。个头矮小,总长不高,没有名字,大家都叫他“狗尿苔”。因爷爷是被国民党军队抓丁后,后来去了台湾,蚕婆和狗尿苔自然成了“伪军属”,被戴上了“政治帽子”。而阿Q,没有姓名,没有家,也不知籍贯是在哪里。常住未庄,栖身于土谷祠,没有固定职业,只给人家打短工为生。

狗尿苔与阿Q的现实处境是悲惨的,但他们的精神却“常处优胜”,这就是阿Q式的“精神胜利法”。作品中是这样描述的:“他是不嫌人作践的,到哪儿受人作践着就作践吧,反正就是苍蝇,苍蝇还嫌什么地方不卫生吗,被作践了别人一高兴就忘了他的身份,他也就故意让他们作践。”水皮骂他是“侏儒,残废,半截子砖,院子里卧着的捶布石”,狗尿苔不以为耻,索性以此自居。守灯让他挠背,他不敢不从,他一边挠一边在心里说:“权当我给猪挠哩”。狗尿苔身上体现的“精神胜利法”,正体现了狗尿苔大智若愚,他懂得在困境中生存,并且获得精神上的愉悦和自我安慰。而阿Q,他把自己身上的缺陷和丑恶,妄当做长处和有点聊以自慰,当人们嘲笑他头上的癞疮疤时,他反唇相讥:“你还不配!”他又自轻自贱,自甘屈辱,以获得重负之下的精神解脱,挨了打,却承认是“人打虫豸”,转念又想,他是同状元一样的“第一个”——“第一个”能自轻自贱的人。阿Q在“‘过了二十年又是一个……’的自言自语中完成了最后一次精神胜利,表现出了一种令人颤栗的麻木和愚昧”。[9]

对于生活中不满意的事和人,两人的态度却是不同的。蚕婆给来回治病,需要用蛆壳子做药,狗尿苔对于经常欺负他的来回一直不满,瞅准这个机会便来报复一下,在药中加入自己的鼻痂。而阿Q,把他的失败与挫折迁怒于小D和尼姑身上。明显的,阿Q完全处于无赖,有点流氓相,而狗尿苔的行为却觉得理所当然,这种报复行为更加显得可爱及聪慧。

狗尿苔和阿Q都经历了一场“革命”。狗尿苔在“文化大革命”之风席卷整个古炉村的时候,其态度是哪一派也不参加,却能与蚕婆一起为哪一派的个人提供生活上的帮助。而阿Q,面对辛亥革命的风暴是,他认为革命就是“造反”,而“造反”则可以“发财”和将“秀才娘子的一张宁氏床搬到土谷祠”中供他享用。他想革命,但遭到了假洋鬼子和赵太爷们的唾骂,最后竟然落得被赵太爷诬陷而人头落地的悲惨结局。这是“阿Q的‘投降革命’的决定和关于革命的设想,表现了他不堪压迫的本能的反抗意识,但阿Q的革命的目标是模糊的,革命的对象是笼统的,革命的手段是荒唐的”。[10]

由此可见,狗尿苔是延续着阿Q的病态国民形象,鲁迅对于阿Q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而贾平凹塑造的狗尿苔却是童心的使然,给读者呈现的是可爱的形象。作为乡村农民,狗尿苔和阿Q虽然有着相同的劣根性,但毕竟两人所处的时代不同,显示出截然不同的时代意义和审美价值。

狗尿苔在荒诞的现实中依然保持着善良和尊严,以卑微的身份传播着善良,又以荒诞的方式学会生存并且慢慢成熟起来,散发着童心的暖色。有评论家说:“人物形象塑造支撑了文学整体的写作。”贾平凹在作品中塑造的狗尿苔人物形象,不仅具有一定的真实性和鲜活性,而且在叙述的过程中以隐蔽的方式揭露了在“文革”特定时期人性的善良。由他的善良,也突出了其他人物中人性中恶的一面。善与恶在文中相互交织,构成了“文革”时期古炉村人性的两极。这样的人物设置,使我们更加了解“文革”那段真实的历史,使作品产生了更大的艺术价值和思想价值。

[1][2][3]贾平凹.古炉[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2011:4,5,24.

[4]贾平凹,韩鲁华.关于小说创作的答问[J].当代作家评论,1993,(1).

[5]谢友顺.尊灵魂,叹生命——贾平凹、《秦腔》及其叙事伦理[J].当代作家评论,2005,(5).

[6]贾平凹,冯有源.平凹的艺术[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1998:212.

[7]冯有源.平凹的佛手[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1997:3-7.

[8]贾平凹.朋友散文集[M].重庆:重庆出版社,2005.

[9]黄平生.阿Q正传[A].魏洪丘主编.鲁迅小说解读[C].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发行,1993.

[10]鲁迅小说解读[M].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241.

2012-07-02

马晓艳(1982—),回族,新疆阜康人,《回族文学》杂志社,编辑,研究方向:当代文学。

I206

A

1671-6469(2012)04-005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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