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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大师和玛格丽特》的音乐性

2012-03-20徐宝俏

文化学刊 2012年4期
关键词:玛格丽特作曲家歌剧

徐宝俏

(辽宁师范大学,辽宁 大连 116029)

米·布尔加科夫是20世纪俄罗斯文学史上一个强有力的音符。自幼喜欢文学、音乐和戏剧的他深谙音乐的丰富与恢弘。小说《大师和玛格丽特》集结了圣经故事、神秘幻想和现实讽刺,饱含了一个作家对强权的抗争,对正义的呼吁,对忧患的牵肠挂肚,对光明的执着信念。音乐艺术是整部小说艺术世界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作家表达思想的有力载体,这部伟大巨著充分体现了布尔加科夫在音乐艺术方面的匠心独运。笔者试从音乐旋律对小说主题的支撑,对音乐界名人姓氏、乐器名称的借鉴这两方面来论述作品的音乐性。

一、音乐旋律对小说主题的支撑

在小说《大师和玛格丽特》里布尔加科夫运用了许多音乐奇葩,[1]有歌剧片段,如《叶甫盖尼·奥涅金》、《阿依达》;有民间歌谣,如《光辉的海洋》;有曼妙舞曲《阿利路亚》。它们的使用是一种手段,既烘托氛围,又暗示了人物感受,昭示着作者的内心情怀。这些音乐片段使语言点到为止,让读者充分发挥想象力,去体会言外之意。它们的穿插并非是作者信手捏来,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挑选,作为小说主题有力的佐证。有的是对至死不渝的爱情的渲染;有的是衬托人物的内心苦闷;有的是反讽揭露丑恶行为;有的则充满宗教色彩。

(一)“她的全部生命就寓于这部小说中”[2]

《阿依达》是作家生前极为欣赏的歌剧,歌剧讲述了一个发生在古埃及法老统治下的爱情悲剧。阿依达与男主人公是强权政治下的牺牲品,当得知恋人被判处死刑时,阿依达以死明志。歌剧里那句“啊,诸位神明”在小说中多次出现。第一次是出自第二章彼拉多的内心表达,“啊,诸神啊,诸位神明,你们为什么这样惩罚我?”。在第三十二章《宽恕和永安》里那段动人心魄的感慨,“神明啊!诸位神明!垂暮时分的大地多么令人伤感!沼泽上空的云烟又是多么神秘莫测啊!……”抒发了作者心底里的哀伤和释然。在第十九章《玛格丽特》中,通过作者的叙述,我们得知,她拥有女人梦寐以求的一切,但仍然感觉不到幸福。“诸神啊,我的诸位神明!这个女子究竟需要什么?这个眼睛里无时不在闪着某种莫名其妙的火花的女子究竟还需要什么?”她需要的是和恋人大师精神上的志同道合,信仰上的矢志不渝。

在布尔加科夫的笔下,大师和玛格丽特的爱情是整部小说的一条主动脉。玛格丽特作为爱神为大师而存在,她对大师的爱忠贞不悔。她是俄罗斯优秀女性的代表,甘于奉献,是柔情、忠贞、美丽和为爱而自我牺牲的象征。布尔加科夫之所以会选择这部戏剧里的这几个词语,在于他对戏剧内涵的钟爱与领会。戏剧里面抒发感慨时的语句给了作者启示,用在自己小说中的诸多抒情处,更重要的是阿依达对恋人的追随和玛格丽特对大师的深情厚谊相得益彰,异曲同工。

(二)精神无所皈依的混沌与苦闷

伊万在小说中是大师的学生,被布尔加科夫取名为无家汉,之所以“无家”,是因为他的精神无所皈依,他写荒谬的诗并且一味盲从。在第四章《追捕》中,伊万还没有遇到给予他点拨的大师以前,亲眼目睹了柏辽兹身首异处的恐怖场面,因为没有信仰,没有精神支柱,只好拿着圣像、蜡烛和火柴,把这些当做庇护,丧失理智地只穿着衬裤,狼狈且疯狂的进行着注定没有结果的追捕。他听到“从所有的窗户里、门里、门洞里、屋顶上、顶楼里,从所有的地下室和院落里,传出来的都是同样嘶哑的歌剧《叶甫盖尼·奥涅金》中波洛涅兹舞曲的轰鸣声”,“在整个这段艰难的路程中”“同一个凝重的男低音”给他带来了“难以形容的痛苦”。

改编自普希金《叶甫盖尼·奥涅金》的歌剧由柴可夫斯基作曲。奥涅金的爱情悲剧是个人的,更是社会的。他有抱负却流于空想,厌恶贵族阶级的腐朽和庸常却难以根本与之决裂。他丧失了对婚姻和家庭的信念,以空想的高傲拒绝了塔吉雅娜的淳朴爱恋,却又在空想破灭后,向已为人妇的塔吉雅娜下跪求爱。布尔加科夫节选的是这部歌剧第三幕的第一场。奥涅金见到了格列明亲王,格列明在他面前歌颂塔吉雅娜带给他的幸福,奥涅金燃起了对塔吉雅娜爱火,然而仪态万方恪守道德的塔吉雅娜最终拒绝了奥涅金。

在追捕中伊万心境混乱,惶恐迷茫,而在这场歌剧里主人公奥涅金因理想的空放和爱情的挫败而心灰意冷,失魂落魄,两者的情绪相辅相成。歌剧在此处更加烘托出伊万的苦闷,对他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亦是诗人痛苦心情的一种折射与呼应。

(三)对荒淫、贪婪、麻木不仁等丑恶行为的讽刺与揭露

在《大师和玛格丽特》中,有这样一个群体,他们不务正业,荒淫好色;他们贪婪堕落,视财如命;他们麻木不仁,随波逐流。他们是社会中极不负责任,面目混杂,灵魂缺失,毫无操守的群体。布尔加科夫以音乐为戟,戳穿一层层虚伪的面具,在戏谑的嘲弄中还原他们的丑恶嘴脸,警醒世人,呼吁善与正义。

第十二章在诸多离奇的突发事件后,小说已进行到莫斯科剧联声学委员会主席仙普列亚罗夫的婚外情丑闻败露这一情节。他夫人“瘆人的喊叫声使许多人身上起鸡皮疙瘩,这时,大公猫一下子窜到前台脚灯处,忽然口吐人言,向会场高声宣布:‘演出到此结束!乐队的大师们,闹起个它个进行曲来!’”,这时在慌乱中响起的便是 《我们的首领大人》,这首歌出自轻松讽刺喜剧 《列夫·古雷奇·西尼奇金》这个喜剧同样以男女的荒淫丑闻告终,为了增强讽刺效果,更加契合小说情景,布尔加科夫把喜剧中穿插的这首歌的歌词改编成,“我们的首领大人素常就喜欢家禽,所以便收留保护青春美貌的女人!!!”这首讽刺性极强的粗俗歌谣把整个章节推向高潮,一切陷入“巴别塔的混乱”。

在第十五章《尼卡诺尔的梦》里当“剧场里的灯熄灭了,有一段时间场内一片漆黑,黑暗中听到远处有个激动的男高音在唱:那里有座金山,它是我的财产。”[3]这句唱词出自歌剧《黑桃皇后》,是主人公盖尔曼的独白。盖尔曼周围的贵族公子们家财万贯,坐享其成而无需“节俭、克制、勤劳”。他们挥金如土的态度激发了他潜意识中对金钱的狂热和幻想,最终导致他误入歧途,人财两空。歌剧把上流阶级沉溺于赌博与金钱的堕落生活表现的淋漓尽致。而在“尼卡诺尔的梦里”都是些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他们贪赃枉法,唯利是图,和歌剧里人物的自私与贪婪如出一辙。在第十七章《惶惶不安的一天》里,文化娱乐委员会的男男女女被沃兰德施了魔法,不由自主地痛苦地唱着《光辉的海洋》,这是一首歌颂战斗和自由的古罗斯歌曲。面对乌烟瘴气的文化界,面对没有自由的政权体系,他们没有主见,没有信仰,布尔加科夫假借魔王之手对他们进行“点拨”,让这些人唱这首歌颂战斗和自由的歌,暗讽他们的随波逐流与苟且偷安。

(四)宗教色彩

《阿利路亚》原是基督祷告时赞美上帝的用语,在小说中是指苏联二十年代初期和中期流行的一种狐步舞和这种舞的节奏明快的舞曲。“阿利路亚”作为舞曲在小说中出现了两次,第一次是在格里鲍耶陀夫之家由爵士乐队演奏,第二次是在第十八章《碰壁的来访者》里,库兹明教授从女儿住的隔壁房间听到留声机放的狐步舞曲 《阿利路亚》。“阿利路亚”作为赞美用语在“撒旦的盛大舞会”上被提及。

作者把舞曲穿插在小说中,有其深刻用意。在格里鲍也陀夫之家里尽是些虚伪庸俗、无所作为、贪图享受的伪作家。布尔加科夫为他们安排了诸如“狒狒、渎神者、甜言蜜语者、狮子狗崽、胡闹者”的姓氏。他们在舞曲的伴奏下翩翩起舞,辱没了“阿利路亚”这四个字宗教意味的圣洁,玷污了舞曲的优美。而当索克夫受了死亡预言的惊吓去库兹明大夫的诊所时,整个情节怪诞离奇,患者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患者,医生的精神状态也不正常,在和谐舞曲的映衬下是现实不和谐的写照。

“阿利路亚”作为在撒旦的盛大舞会上使用,在混乱的层层递进中,参与构建小说的高潮。撒旦舞会与现实生活里格里鲍耶陀夫之家的狂欢相形见绌。舞会上狂欢的是那些彼世作恶多端现世衣冠楚楚的灵魂,他们的狂欢显得真实且秩序井然,而格里鲍耶陀夫之家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群魔乱舞,虚伪的相聚。在布尔加科夫的描写下,不禁让人胆寒,人间犹如地狱,而地狱才像人间,在颠倒中我们看到了作者悲哀的喟叹和辛辣的嘲讽。

二、小说人物的塑造对音乐界名人姓氏、乐器名称的借鉴

《大师和玛格丽特》中人物的姓氏与绰号也同音乐界名人和乐器息息相关,无不彰显出与音乐千丝万缕的联系,比如“莫文联”的理事会主席柏辽兹,精神病院主治医师斯特拉文斯基,瓦列特剧院财务协理里姆斯基,沃兰德的随从卡罗维夫——巴松管。

(一)“莫文联”的理事会主席柏辽兹

在小说中柏辽兹这个人物刚一出场,作者便详细的介绍了他的外貌以及姓名全称。“这头一位不是别人,正是柏辽兹·米哈伊尔·亚历山大罗维奇。”并在注释中写到“这个姓氏不同于一般俄罗斯人姓氏,与法国音乐家柏辽兹(或译陪辽士,1803-1869)姓氏的俄文写法相同”。而两者之间的联系并非只有姓氏相同那样简单,深究其渊源,不得不感叹作者的巧妙与独到。

小说中的柏辽兹是一种庸俗的唯物论的代表,在他看来,人不需要什么信仰,社会也不需要任何道德原则,悲观且被动,而艾克托尔·路易·柏辽兹是法国作曲家,法国浪漫乐派的主要代表人物。布尔加科夫之所以会让小说人物与音乐家同一姓氏,有以下两点原因,第一,布尔加科夫对莫文联主席这一形象的塑造借鉴了作曲家音乐作品中的一些情节,如意外断头的死亡手法借鉴了作曲家的代表作《幻想交响曲》(1830),而葬礼过程的描写来自于作曲家的另一著名代表作 《葬礼与凯旋交响曲》(1840)。第二,布尔加科夫痴迷于《浮士德》,而在作曲家的作品《浮士德的沉沦》(1846)里,浮士德最终下了地狱,与原著截然相反。在作曲家柏辽兹的世界观中,悲观主义始终占据着统治地位。在他的作品中,主人公们的生活通常苦闷压抑,他们背负着沉重负荷,但又不甘心命运的摆布,奋起斗争反抗,但都以失败而告终。基于此,布尔加科夫把小说人物命名为“柏辽兹”,其意图不言而喻,“柏辽兹式的悲观”使“柏辽兹”这个人物站在了小说中的对立面。

(二)精神病院主治医师斯特拉文斯基

在小说中斯特拉文斯基医生是一位天才的精神病学家,他有一双温和却充满洞察力的眼睛,而且不仅只局限于外部的揣测,有纯理性分析家的高明。当他为伊万诊断时,并不通过伊万失魂落魄的表象下结论,而是耐心地听完伊万的所有陈述,在医生眼里,伊万并非是真正意义上的精神病患者,而只是一个受了惊吓,精神无法平复的受害者。

伊戈尔·费奥多罗维奇·斯特拉文斯基(1882-1971)是一位美籍俄罗斯作曲家、指挥家,他的很多音乐作品都和魔鬼有关,在音乐的创作观念上完全和音乐家柏辽兹对立,他尽力寻求从浪漫主义的疯狂中净化纯洁艺术,但还是没有完全的躲避开那些神秘的不可言说的非理性世界。小说中,柏辽兹和斯特拉文斯基同样也是对立的。作曲家的办公桌非常规整,摆放细节要求苛刻,就像一个外科医生的桌子。布尔加科夫对医生这个人物外貌的刻画以及对性格的描写既借鉴了作曲家本人的真实风貌,并且又通过真实世界中两个作曲家风格理念的对立来辅助构建小说中人物性格和立场的反差。

(三)瓦列特剧院财务协理里姆斯基

著名作曲家、音乐教育家里姆斯基·科萨科夫(1844-1908)的作品里总会以光明战胜黑暗为主题。在歌剧《圣诞节前夜》(果戈理)中铁匠驯服了魔鬼,并在夜晚让魔鬼载着他完成了乌克兰到圣彼得堡的往返飞行。这个不可思议的超速飞行让人不禁联想到:财务协理里姆斯基对剧院经理霍捷耶夫从莫斯科到雅尔塔离奇飞行的猜测。而在《光荣归于雄鸡》这一章节中,里姆斯基与魔鬼面对面,里面雄鸡鸣叫的暗示借鉴于作曲家里姆斯基的最后一部歌剧《金鸡》。这是一部尖刻的讽刺作品,它预言沙皇专制制度和独裁政治终必灭亡。雄鸡打鸣预示着黎明来临,黑暗消失,当光明之神出现则预示着黑暗势力的主宰走到尽头。小说中的里姆斯基的立场虽然与作曲家里姆斯基的创作主旨相去甚远,但布尔加科夫正是利用这种区别来呼唤光明,摒弃黑暗,深化光明战胜黑暗的主题。

(四)沃兰德随从卡罗维夫——巴松管

沃兰德的随从卡罗维夫的外号叫巴松管。巴松管是一种乐器,其高音区的音色哀伤痛楚,中音区温和甜美,低音区严峻阴沉,断奏时则具有幽默顽皮的效果。高音区富于戏剧特色,有管弦乐队的“小丑”之称,适于表现诙谐情趣和塑造丑角形象。这种乐器的特征正好和卡罗维夫的形象契合,因为他时常用狡猾的花招戏弄和讥讽别人,但又不失幽默与顽皮。伊万目睹了柏辽兹的惨死,他请求卡罗维夫帮助自己抓住魔鬼,卡罗维夫答应他,并指挥伊万同他一起喊人来,但卡罗维夫只做了一个口型,导致伊万一个人奋力喊叫,吓跑了路人。在瓦列特剧院身为魔术表演贵宾的仙普列亚罗夫坚决要求小丑们披露魔术内幕,结果反被巴松管披露了他和情妇约会的丑闻。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卡罗维夫原来是一个义士,“在谈到光明和黑暗时,他编了一句语义双关的俏皮话,话说的不很恰当,所以这位义士后来就不得不更多的充当滑稽角色。”他作为小丑,是生活的假扮者。“布尔加科夫正是通过小丑们的机巧与智能、欺骗与直率、诡诈与公正来讽刺揭露现实的。”[4]卡罗维夫就像巴松管的音色,充满戏谑嘈杂与玩世不恭的色彩,令人啼笑皆非。

三、结语

韦勒克在《文学理论》中强调:“每一件文学作品首先是一个声音的系列,从这个声音的系列再生出意义。”[5]布尔加科夫的语言是有“表情”和“声响”的,声音从语言消失的地方开始蔓延,这些声音会释放被有形的语言限定和堵塞了的空间,显示出语言隐晦表达的情感意象。

在巴尔蒙特看来,“世界即音乐”,即“百声相谐”,音乐亦即世界的奥秘所在。布尔加科夫把各种有形的或是无形的音乐元素运用于《大师和玛格丽特》之中,从音乐性的角度再次来体会这首绝唱,我们又领略到了另一番天地,广阔深邃,意蕴绵长。

[1] А.Смелянский.Михаил Булгаков в Художественном театре[M] .Москва,Искусство,1986.

[2] [俄] 布尔加科夫.大师和玛格丽特[M] .钱诚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

[3] 张铁夫,杜敏.黑桃皇后与19世纪初俄国社会转型[J] .湘潭大学学报,2009,(2).

[4] 唐逸红.布尔加科夫小说的艺术世界[M] .大连:辽宁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82.

[5] [美] 雷·韦勒克,奥·沃伦.文学理论[M] .刘象愚等译.北京:三联书店,1984.1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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