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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根井绳

2011-10-09王青春

延河 2011年4期
关键词:绳子老婆

王青春

一根井绳

王青春

大概凌晨三点,老麻从被窝里坐了起来,睃了睃睡在身边的老婆。

窑洞里很黑,什么也没看见。老麻感觉老婆嘴里长长地吸着气,那气倒像遇到什么阻力似的,弄得他老婆十分地用力。显然她被一口气缠住了,老麻有点得意地想。你好好吸你的气吧,气好,人活一口气,我可要走了,这回你不服也不由你了。

老麻小心翼翼地穿好衣服,小心翼翼地下了炕,又小心翼翼地开了门,唯恐弄出什么响动来前功尽弃,但直到出了院子,心里才放松了一点儿。总得注意点,多注意点没坏处,老麻想。老麻常以自己的谨慎不出差错得意。现在又为甩掉了老婆而得意,虽然他老婆给他生的四个儿子都争气,分布在北京南京东京西京四大都市,脚后跟都长劲,走路有响声,说话有笑声,但老麻依然理所当然地享受着甩掉老婆的得意。老麻习惯性地钻进茅厕,得蹲两分钟,老麻想。这样做稳妥,要不老麻会心生不安,甚至自责,从而使刚刚走上顺道的计划瓦解,这是老麻最不愿看到的。

直到老麻提着裤子走出茅厕,还没听见来自他老婆的响动就有点儿得意洋洋了。她太累了,活该,谁让她整天神经兮兮盯着自己?就像自己是一只鸡怕人偷了似的。男人嘛总得像个爷们,有什么事女人也不能老那么跟着,像怎么回事?老麻兴奋地想。尽管他的出逃被老婆成功地粉碎了99次,但老麻依然很兴奋,他相信自己这一计策比得过古代那个孙什么的。

天很黑,没月没星,什么光也没,光也睡熟了,就连虫子也像吃了安眠药,绝对安静。老麻只听见自己的呼吸。

这就够了,世界只剩下老麻一个人才好呢,老麻想干啥就干啥。再不用看谁眼色,听谁的恶声。

老麻准确无误地走过坡上那条弯弯曲曲的小路,在总是汇入大路的这个岔口,老麻无数次被老婆用手电筒一照,于是前功尽弃。现在老麻立在这儿,等待着那致命的一照,等着一切完蛋。

老麻站得两腿在发抖,这又说明前面的得意为时过早,每次过早的得意无一例外地要被摧毁,老麻咬着牙挺着,过了这一关,才是真正地过关。老麻费尽心机,似乎专等着那一道尖利的光,但光的确没有追来,老麻成功地甩脱了他老婆,心里受用得不行,一拐两拐,竟拐到了井口。老麻就莫明其妙,他不明白自己怎么到这里来了?来这里干什么?难道要像那些愚蠢的女人们一样跳井去么?跳井是许多人用过的老法子了,跳进去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烦恼呀痛苦呀等等都不会纠缠自己了,算是解脱。

但毫无疑问老麻不是来跳井的,只有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才做这号事。

老麻盯着黑幽幽的井口有点怕。这口老井养活他和村里人60年了,也就是说从他出生到现在,就没离开过这口井。但不管怎么说,这井也老了,水出得越来越少,尤其干旱的夏天,吃喝都困难,别说浇地种菜了。老麻只得另外打了一口井。但老麻还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走到井台上,难道即将被抛弃的一口井也让人牵肠挂肚么?显然不是。老麻不仅心硬,而且固执,做出的决定跟法律一样动不得。但他又搞不清自己来这里做什么?寡妇芬肯定还在等着他。等着他的寡妇芬曾偷偷地打掉过他的两个孩子,等他是理直气壮的,甚至可以说是铁定的,但是他甩掉老婆却来到这个可怕的地方。他甚至想自己是不是给芬找个归宿呢?关于这个女人,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处理,他死后自然要和老婆埋在一个土坑的,这让芬非常忌妒:既然死后你都无法和我在一起,那现在就得多在一起一些是不?这就是芬常常挂在嘴边的话。

我怎么到这儿来了?老麻问自己,但没有答案。

既然来了,就得做点什么,如果什么也不做来这做甚呢?老麻的思想陷入困境。他从辘轳上解下那根莽蛇一般粗的井绳,把井绳绕在胳膊上,才走下井台。

老麻朝阳坡上那两孔破败的土窑张望,年久失修的窑洞有一孔曾是他的,另一孔住着寡妇芬,就是说芬当年是他的邻居,老麻后来搬走了,芬却一直住在那里。这当然是老麻老婆的战功。他老麻要是不搬走,等待他的就是众叛亲离。而芬是没能耐搬走的,她男人活着的时候她搬不走,死后她更没能耐搬走,住到什么新居,所以她一直住在那个又旧又烂的地方,还守着老麻的一孔烂窑。老麻那孔窑只放些陈年旧物,或者要把用旧的物件塞进去,往那地方去的理由还是不少。和芬的会面自然还在地下进行着。

老麻胳膊上缠着井绳儿,便朝那两孔窑洞走。现在要把井绳藏起来,老麻爬上那道阳坡,气喘吁吁,钻进自己那孔连门都合不拢的破窑里。但他突然转念一想,又从门里出来,把井绳扔在芬的门前。听见芬轻轻地打着鼾,老麻的心就落到了实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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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麻也不知道要不要敲门。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没敲。敲开做啥?这是老麻一定要搞清楚的,是和她快活快活么?想到这一点儿老麻有些害臊了,甚至有点儿犯愁,立马就愁肠百结。回想一下过去也没啥好乐的,这女人可不是看起来那么通情达理善解人意,不是个省油的灯,粘上就甩也甩不掉,像胶粘在身上。要是再放纵一回越麻缠了,不如一绳子勒死倒好,省得一起来又找自己的麻烦,到处嚷嚷老麻把她怎么了,也不嫌害臊,闹得鸡犬不宁。但这同样让老麻惊悸,这想法不是没有过,但没敢实施。

从前为了满足她,老麻可是想了不少办法的,像今天夜里这样的实习不止百次,为的就是让他老婆习惯,放松他,从而可以钻进芬的被窝睡上两三个小时,现在却有些厌恶。因为她彻底搞坏了老麻的世事,也唤起了老麻心底的阴毒。

离开芬的破院,老麻又有一些无名的焦虑和不安。心想自己半夜来为什么?不就是和她会面么?连他老婆都看得清清楚楚,甚至夜夜跟踪他。现在他使了一个小计成功地摆脱了老婆,但莫名其妙地拿来一根绳子。这女人和绳子有甚关系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女人喜欢跳井或者上吊,在他的记忆里就发生过两次。但这件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也太难理解了,他都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最简单的理由当然是他也打了一口井,井上正好缺根绳子,他可以把这绳子用在自己的井上,但明眼人一看就能认出这是集体的绳,老麻绝不会傻到如此程度。

老麻回到家里,他老婆“啪”一下开了灯。

“又去芬哪里了?你可真能下得起功夫呀。”他老婆说。

老麻不明白两片安定怎么都安不住这个老太婆?老麻一下子慌了,很有可能她就没吃呢,不然她的眼咋能睁这么大?或者说多了不管用了?或者?老麻想她是绝对不可能发现其中的秘密的。

“你胡说些啥哩,我上厕所,拉不下。”

“你六十了,你不害臊我还害臊呢。”

“我有毛病的,就会胡猜乱想。再说我能看上她?”

“母猪也有个花眼皮呢,你这个老不要脸的!”

“……。”

“你大坟里埋两个女人,你也要埋两个?”

“我有毛病的,这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知道人家咋说你吗?”

“咋说?”刚躺下去的老麻一下子转过身来,对着老婆。

“……。”老麻老婆把外人的话重复了一遍。

忽然,老麻掀开被子跳下炕,找了一瓶农药举起来。老麻老婆也跳下炕,拚命夺了老麻手里的农药瓶,甩在地上,“啪”地一声把两人都吓了一跳,四只眼相互盯着,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又重新上炕躺下。

鸡叫二遍时,天开始麻麻亮,老麻和老婆都躺在炕上,谁也不吭声,各人在想各人的心事。老麻老婆想离开这个经营了四十年家,她厌恶老麻,也厌恶芬,又没办法让他们分开,俩老狗背着她快活让她恶心,没脸见人。她想起了自己四个在外的儿子,她想先走北京,在大儿子家呆上几十天,而后去南京二儿子那里,再去东京,西京,再转回到北京,转一个圈儿会打发一年,反正老了,没得几圈儿转,转到哪算哪,死了一烧,骨灰一撒,了结了,她想开了。

老麻却后悔刚才没有敲芬的门,心里沮丧。他想芬一定是醒着,听见他的脚步声故意装睡,故意打起呼噜,他知道芬睡觉一向是不打呼噜的。这样想老麻觉得自己和芬也完蛋了,他成功地甩掉了两个女人,但两个女人却不知道,相互残杀让他丢人现眼。但他继续考虑怎样对付老婆,总得把家安定了,才能拾掇外面的,这也叫攘外必先安内。他又恨不得拿根麻绳麻勒死老婆,坐起来,想干什么似的,突然忘记干什么了,又躺下去。

“天还早呢,你再去嘛。”

“哪去?”

老麻瞪了老婆一眼,他脑子里划过一个掐脖颈的姿势。掐死她也许现在正是时候,他犹豫着。

忽然,井滩上响起了巨大的吵闹声,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尖锐。有人开始高声咒骂,骂声立刻浓稠得跟洪水一般冲进老麻的窑里。老麻老婆睡不住了,便起来,站在硷畔上听。

有一个中年妇人骂道:“偷井绳的你听着,你想渴死我们是吧?你痴心妄想,狼子野心,你想学林彪、四人帮,与人民为敌吗?我们不会让你得逞的。”

啪!这位妇女脸上挨了男人一巴掌,男人说:“给我回家去吧,别丢人现眼的,骂人都不会骂。”

女人哭了,说:“你会骂你骂,你把贼骂出来呀,你骂出来呀,打老婆算甚本事!”

男人说:“骂就骂。”

众人说:“快把井绳骂出来,大家奖你。”

那人大吼道:“偷井绳的贼,快把绳子交出来,限你两天,你要不交出来,我们就要搜了,一旦搜出来,扒你的皮,摘你蛋,绝你的后,挖你祖坟,晒干你先人骨头当柴烧啊。”

果然骂得毒,众人喝彩,老麻老婆听得两腿软了,颤颤地回到窑里去,仿佛是自己偷了井绳。老麻老婆有种预感:这事肯定是老麻干的。不是老麻是谁?这麻地沟谁能干出这等缺德的事?

老麻老婆站在门角瞅老麻,瞅得老麻头皮发麻,老麻被自己刚才大脑里的念头弄得很恐怖,这一瞅更是毛骨悚然,老麻害怕老婆控制不住自己。

门角墙上挂着一把镰刀,只要她抓起那把镰刀,自己就没命了。老麻老婆看老麻,老麻就用眼角的一点余光扫她。她当然没觉察到老麻的心里活动,老麻的心她猜不透,像那口黑幽幽的古井深不可测。她伸手揪了揪老麻耳朵说:“井绳是不是你偷的?”

老麻笑。

“我偷井绳干啥?”

“勒死我呀。”

“勒死你做甚?”

“和那个婊子结婚呀。”

老麻又笑,放心了。老麻想女人就是女人,要是换了男人,可就不一样了。老麻故意眨眨眼看他老婆,逗她,说:“和谁不一样,不上算!”

“看把你牛的?和谁不一样!好好逞能!”

“……。”

“你打了个井,用井绳,又舍不得花钱买,就偷了井绳。”

“这是你的看法。”

“哪你说说,你夜黑里出去做啥了,不是偷井绳去了嘛?今晚上再送回去就得了。”

老麻老婆最希望自己的话是现实,偷井绳无论怎么说总比偷女人光彩,她把话说得很快,好象害怕老麻反应过来说他不是去偷井绳,她喜欢老麻这会儿的安静。她知道他难得安静,整天像条疯狗,叫个不停,尤其当她提到那个寡妇的时候,他不仅像狗一样叫,还像跳蚤一样跳。这会儿太让她感到安慰了。

老麻依旧笑说:“这是你的看法。”

他老婆说:“咱四个儿,前面三个都生的女子,就盼老四生个儿子,你让人家一咒,再生个女子,你麻家真就断了香火了。”老麻说:“这是你的看法,我不这样看问题。”老麻老婆用力拧一下老麻耳朵,把手松开。

吃过早饭,老麻老婆去镇街上买了井绳。夜里,头遍鸡叫,老麻老婆就起来了,她睃了身边的老麻一眼,老麻的确在梦乡,嘴里好象噙着什么可口的食品,不断地嚼着,发出格格的声音,实在有点像个孩子样可笑,永远吃不够似的。老麻老婆心里想笑又没笑出来,她害怕惊醒老麻。要是老麻睁开眼问她一句,计划就要落空。老麻老婆顺利地出了门,她从空窑里取了自己买来的一团井绳,抱在怀里,下了坡,走到那口井边。她费力地往辘轳上系井绳,唰唰唰,突然,一串声音伴着一个黑影子滑下一棵杨树,唰唰唰,一串声音伴着一个黑影子滑下另一棵杨树,两道电光几乎同时照到老麻老婆身上。

“怎么是你?”两个小伙子同时开口说。

老麻老婆认出了两个小伙子,按辈份他们要叫她奶奶。

她说:“你们看,我给你们买了根新绳,你们力气大,把它绾上吧。”

两个小伙走上井台看看,是根新的,但马上反应过来说:“你把原来的井绳拿出来,我们不要你的。”

老麻老婆慌了,说:“我没拿你们的井绳,我要你们井绳做甚?”

“做甚?你老汉不是打了井么?你们不光把井打得比我们深几尺,还偷我们井绳,不让人活了?”

老麻老婆受不了别人说她偷,尖声叫道:“你们是狗咬吕洞宾,我做好事,倒不识抬举!”

两个男孩也受了刺激,大声喊道:“快看呀,偷井绳的来了,大家快起来呀。”

不大功夫,有人提着马灯,有人打着手电,有些小孩顾不上穿衣服,光着屁股,忽啦啦涌来一大片。

“老天在上,我没偷井绳呀。”

老麻老婆坐在井台上哭天喊地抹眼泪。

有人说:“你没偷,你半夜送甚井绳,你光明正大白天送,我们还要领你个人情么。”

这时老麻也打着手电来了,老麻一来,就像一股风,把人群劈开一条缝,老麻走上井台,抱起井绳说:“谁偷你们井绳了,这满山满沟都长着绳子,要井绳自己拔一根,干么偷?偷好么?”

有人说:“老麻爷,你这话就说得过分了,这麻地沟是长庄稼的,从没听说长绳子,偷没偷绳子事小,胡乱诽谤这村子事大。”

老麻扯了他老婆,边走边说:“这麻地沟就是长绳子的,到处都长,你们长着狗眼看不见,怪我甚哩!”老麻怒气冲天地拍着胸膛,走到自己的井口。

老麻把他老婆买来的井绳系在辘轳上,对老婆说:“现在你是偷绳贼,越分辩,越是贼。”

“这还不是你害的?”

“我没害你,只有我能免你无罪。”

“甚意思?让我从此言听计从?做梦去!”

端午节前不久下了雨。

人们都忙着上山播种,老麻也上山播种,只是别人种谷子、高粱、大豆和土豆,老麻不种这些东西,他在土地上种大麻。反正老麻有四个儿子供他吃,供他穿,他想种什么就种什么,他不种,让地荒了又能咋?这就是老麻。

入夏以后天再没有旱,雨是一场接一场地下,连往年频繁的大风也不见了,这是天助老麻。老麻的大麻长得有两米多高,麻地就跟芦苇荡似的。村里有一对年轻夫妻闹矛盾,女人一气,便钻进老麻的麻地,让一村人找了一天没找着,最后还是那女人自己从麻地走出来,否则找三天也白搭。

老麻实在是骄傲啊,别人不敢做的他敢做,还做得那么茂盛,他能不骄傲?秋天很快就来了,大麻堆满了他的院子,连下坡的路畔上都堆得跟长城一般,老麻的工作就是折断麻秆,剥皮,再折,再剥,连走路都不闲着,而后用麻皮搓成绳子,一根五丈,五丈一根,一个秋冬下来,老麻搓了九九八十一根绳子。

“你有救了。”老麻对他老婆说。

“你用绳子救我?甚意思?”老麻老婆不解地问。

老婆只所以没有阻拦老麻这样胡闹,是因为这件事完全集中了他的注意力,消耗了他的时间、精力和热情,使他似乎忘记了那个寡妇,这是她想做而没有做到的。

“女人都是傻瓜。”

“我傻,总有不傻的哩。”

“女人都一个样,没个不傻的。尤其看待男人方面。”老麻说。

“又甚意思?”

“你总要问甚意思,这不就是傻么?精的不问这个!不信你等着瞧。”老麻说。

老麻把绳子盘好,用细绳扎住,一盘一盘垒成九柱。挖掉硷畔上一棵小柳树,扒了皮,把树干锯成一截一截的,再锯成一片一片的,再搞成一条一条的,捏着斧头,丁丁当当敲打起来。最后,一棵柳树就变成了一辆木轮车。老麻把绳子都装进自己的车里对老婆说:“跟我走吧。”

老婆说:“我嫌害臊。”

老麻说:“你害甚臊?傻透了你!又没偷人家绳子么,你害甚躁?”

他老婆一下子起火了,说:“我就害臊,我害臊都不能?”

老麻笑说:“能,你呆在家里害你的臊吧,我走了。”

老麻推着自制的木轮车,吱吱嘎嘎,走哪响哪,像给他鸣锣开道。人家一听见响声就知道老麻来了,翻箱倒柜找烟,泡茶,像迎接贵人一样。这使老麻十分受用,似乎比儿子们考上大学还有尊严。第一个进了邻居的院子,把一盘绳子双手递到人家用里,人家说:“你看你,这么好的绳子,几十块钱呢,我咋好意思拿呀。”

老麻说:“乡里乡亲的,谁还不送谁一点东西,拿上!”

“你看你老麻,不好意思呀。”

“乡里乡亲的,谁还不兴送谁一点东西呀。”

一天下来,老麻走遍了村里所有的人家,车上还剩最后一根,他犹豫着是不是送给芬。但立刻想到不合适了,给她送这东西甚意思?于是老麻把本来送芬的绳子又拉回了家。回到家的老麻兴奋异常,老麻说:“你不用再躲人了,谁还会认为你偷井绳?没这号人了。”

老婆说:“真是自己拉屎自己吃,当初你不偷,哪用得着这份辛苦!”

老麻说:“你不懂,你永远不会懂的。”

第二天一大早,有人大声喊着说芬上吊了。人们忙赶到现场,只见芬吊在自己的门上,门开着,地上躺着那根丢了很久的井绳。芬脖颈上的绳子是从井绳上拆下的,地上还躺着砍井绳的斧头。

人们都惊呆了。

但谁也没有责怪芬,还为她祈祷,就用这根残破的绳,绑了芬的棺材把她扶上山。芬一入土,老麻老婆就放心地离开了村子,她想念她的儿子们,她要去看他们去了。

老麻说:“这下你放心了?”

老婆说:“我有甚不放心,我是怕。”

任老麻劝说都没用,她就要走,老麻提出把自己也带上,一块儿去,可他老婆不同意。他老婆说:“我走了,你就自由了,再也没人盯着你,想做甚你做去,还不好?”

老麻突然有点伤心,感觉自己上了他老婆的当。现在老相好死了,要和她相会,也只有一个法儿,把没送她的那根绳勒在自己脖子上,不然,他真不知道该怎么过下去了。

老麻老婆固执己见地离开老麻后,老麻悄悄地去给芬上坟,道:“芬,是我害了你呀。我也不知道为甚把偷来的绳送到你那里,我真是鬼迷了心窍!”

责任编辑:刘羿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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