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飞宇

（重庆图书馆中国大后方抗战历史文献中心，重庆400037）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曾缄先生的佚文逸事

熊飞宇

（重庆图书馆中国大后方抗战历史文献中心，重庆400037）

作为黄侃弟子的著名学者曾缄，以其所译仓央嘉措情诗于近年开始重新走进读者的视野。然而，有关其生平著述，至今尚无一文介绍，更遑论研究。经多方搜检，本文拼凑出一个模糊的曾缄，虽面影斑驳，却初具轮廓。附录的诗文，既是本文无法割舍的一部分，也是展开深入论述的起点和基础。

曾缄；佚文；逸事

近几年，通过电视剧《武林外传》和贺岁片《非诚勿扰II》，仓央嘉措在一系列的臆想与误会中，成为华文世界炙手可热的人物，被网友称作“一次莫名其妙的走红”。2010年4月，姚敏著《不负如来不负卿：六世达赖仓央嘉措的诗与情》，由文化艺术出版社出版。书名取自仓央嘉措诗：“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本书附赠《仓央嘉措情歌全集》，曾缄译，其中所收《六世达赖仓央嘉措略传》、《六世达赖情歌六十六首》和《布达拉宫词》，依次发表在《康导月刊》1939年1卷8期。藉此，曾缄开始浮出历史的地表，显示其卓绝独特的存在。

考察曾缄的履历，在今人的文字中，并不多见。南怀瑾《金粟轩诗话》中说，仓央嘉措“遗著有情歌六十六首，流传至今，为藏中文学之名作。藏中青年男女，每当朝昏夕阴，高歌一曲，可化高山之积雪，回大地春光矣。抗战时，国民政府蒙藏委员会委员曾缄，字子固，为译成中文七绝六十六首，载于民国二十八九年间《西康建设》月刊。曾氏并仿长恨歌体，附有拉萨宫词古风一篇。”[1]87但部分说法失实。冯水木在2003年11月26日《野草》总第91期中发表《曾缄和他的＜双雷引＞》，以“纪念曾缄先生去世三十五周年”。其中对曾缄的简介，较为明细:曾缄（1896-1968），字圣言，又字慎言，四川叙永县人。家境贫寒，公费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1917年北大毕业回川，任四川省第一届省议会议员、江北县县长、四川国学专门学校教务长、四川大学文学院教授、西康省临时参议会秘书长。1948年任四川大学中文系教授、系主任兼文学研究所所长。新中国成立后，任四川大学中文系教授。工诗文，与程穆庵、刘芦隐等唱酬，结集成《三山雅集》。曾赴西藏游历，有《布达拉宫词》、《文成公主颂》等传世。另有《人外庐绮语》、《青松馆笔记》等。往事如烟，2011年5月25日，笔者与川大文新学院刘亚丁教授谈到曾缄其人，刘老师直言对此一无所知。但往事又并不如烟，四川大学蓝色星空站有《川大日记·最近的日子（六）》，其中“2005年 1月 16日”一则事关曾缄：“上礼拜在画院，滕公和杨老托我在学校找曾缄先生的遗作《曾缄反革命诗钞》。曾是中文系的老教授，‘文革’被迫害致死。他的旧体写的非常好，‘文革’期间，以诗致命，是为数不多，堪称诗人的学者。我记得早前曾读过他翻译六世仓央嘉措的情诗，也吟过他写的《拉萨宫词》。那时候读他的诗歌，只是觉得写得实在很好。而滕杨二公托付所寻诗稿，更是他诗中极成就者。可找遍学校图书馆，仍无所获。四川历来颇有悲剧色彩的文人，常常让我深具景仰之情。”文中的滕、杨二公，即滕伟明、杨启宇。

关于曾缄的著述，冉云飞费过一番追索。据其《吴虞与黄侃》记载：“大约2002年，成都古籍书店尚未关张，旁边有成都书画经营者江功举所开的一家古旧书店，一日于其间得览曾缄不少遗物，如其中定价较昂之庞石帚先生所著之线装《＜国故论衡＞疏证》，其间尚有谈《文心雕龙》的散件，因价未偕，交臂失之，至此不知下落，怅惘久之。后来于一旧摊得上世纪80年代曾先生家人要求落实政策及住房的一些残篇零简，也算欲了解曾先生更多史料的一点安慰。”[2]161-162不过，川源曾购得曾缄手稿，并整理出其中部分目录，见诸川源古旧书店网的“巴蜀人物掌故”，从中可以窥见一斑。现转录于后：《磨兜室杂录》《戒外吟》《人外庐诗》《西康杂著》《西征词》《西征集》《宣华词》《寸铁堪词存》《人外集》《人庐诗》《诸宋龛诗草》《送木雁翁归武昌诗》《寸铁堪诗稿》《六世达赖情歌六十七首》《玉德菴诗》《玩芳馆笔记》《布达拉宫辞》。本文将在此之外，发掘并整理先生民国时期已经刊布的旧作。引用多照搬全文，其目的还是欲以其原貌示于今世。不过，囿于故刊的漫漶脱落，部分文字已实难考辨，只好缺字存疑。

曾缄交游甚广，早年师事黄侃，为入室弟子，时有“黄门侍郎”之誉。曾为《燕京杂感》组诗，黄侃破例亲笔书横幅相赠。又常与先生出游，吟诗作对，其中二人联句的《西游禊游诗及序》文情两胜，川源已整理并发布在网上。《磨兜室杂录》、《戒外吟》有曾缄与黄侃的酬唱诗，对于黄诗的保存作用甚大。《玉德菴诗》、《玩芳馆笔记》也不乏黄侃逸事。1936年，曾缄在《制言》第24期发表《吊章黄二公文》。川大早期，曾缄和吴虞时有往还。两人未识之前，即有欧永龄 “云黄侃专长实在音韵之学，太炎乃称其词章耳。曾慎言熟于杜诗，评点殆遍。”《吴虞日记》1919年6月24日有载。次日，吴虞与欧永龄到少城公园喝茶，曾缄亦到，至此二人结交，但所谈多涉黄侃教书研究学问的事。曾缄同谢无量、林思进等也颇多唱和，留下不少优美的诗篇。亦与吴铁笙交善。1939年，《康导月刊》第2卷第2期，刊载曾缄的《哭吴铁笙》：“似子犹横死，人间真可哀，游魂依若水，归骨向邛崃。曾识金银气，还思狂狷才，望空成一祭，愁逐素车来。”从此诗可约略见出二人的友情。解放后，曾缄任川大中文系教授，大概因为先生是蒙藏委员会委员，曾长期浸淫于藏文化，养成狂放性格，与同僚多不和。著名学者杨明照著成《文心雕龙译注》，曾缄吟诗一首讥之，其中有句云：“文心雕成未是龙。”川源说：“或者是自视才高，或许是政治运动压抑的本能反抗，这些都直接或间接地导致了先生的死，在那场浩劫中，先生被人迫害致死。《寸铁堪诗稿》系曾缄晚年最后圈定的终稿，却在‘文革’中成为其天诛地灭的罪证。”

这些交游中，最为契厚者，当属程康、程千帆父子。《送木雁翁归武昌诗》之“木雁翁”，即程穆庵，名程康，为顾印伯先生弟子。《顾庐记》曾载穆庵先生义举：“顾庐者，程君穆庵为其师顾印伯先生心丧之庐也。君为顾先生高足，辛亥国变，三拯师于武昌围城中。迨师客死北都，往奔焉。扶櫬走三千里，还葬武昌，遍求遗稿，一梓于长沙，再梓于沪上，今世所传成都顾先生诗集是也。湘绮老人云：‘印伯，余弟子。穆庵师谊至笃。印伯如存，待余身后，未必能如穆庵。或曰：余弟子多，印伯弟子少，故不能同。然则三千人固不及一子贡’。此虽湘绮戏笑之言，然君之风义可知也。中倭战起，君自吴溯江入蜀，流寓雅安，与缄值。缄从容问君：顾庐安在？君颦慽曰：吾东西南北之人也，水庐于舟，陆庐于车，止则庐于人之居。惟是心耿耿，弗忘吾师，故自榜曰顾庐，而实无庐也。它日，出所为榜书相示。缄谓君：不藉片瓦，不假寸椽，而斯庐固赫然在目。且君以灵台为基陛，肺腑为墙壁，肝胆为榱桷，而又润之以道义，饰之以文章，天下固未有美于是庐者，而得自谓无庐乎哉？ 君曰：善。 永宁曾某记。 ”[3]顾印伯（1855-1913），名印愚，一字蔗孙，四川成都人。官至湖北汉阳令、武昌通判。善书法，饶有晋唐遗韵、偶尔临摹苏轼，亦颇具神妙。汪国垣（辟疆）在《光宣以来诗坛旁记》有专条论列。曾缄另有《汉高君阙亭记》并《祭汉高君文》，由程会昌辑入《汉高君阙题咏录》，刊《斯文》半月刊1941年第1卷第19期。前有题记，云：“庚辰岁莫，归省雅州，悉圣言先生秋初曾醵金作汉高颐阙亭，既为之记，又文以祭之，因从索观，雒诵再四。先生蕲春黄公北雍高弟弟子，与余为同门。比宰是邦，文行忠信之教，安雅要眇之词，化民成俗，风从草偃。记所云颐之流风木沫，它日必有贤俊崛起，入敦廉孝，出为循良，以继夫其后者。窃意先生殆即其人。亭阙巍然，因知有旷世而相感者焉。先生与永丰刘公及家君所撰《三山雅集》中，亦各有诗纪其事，因并为钞摄刊布，俾后之贤者，有所考证云尔。大除日，宁乡程会昌识于瓦窑坡山居。”后有会昌谨案：“贯方有弟字贯光，子字文玉，乃宋明以来方志传说。武阴贯光系浅人妄改，已详记中；而文玉不类汉世制名，□造之迹尤显。圣言先生前记不及颐弟若子，此则三人并举者，以文章之事，与考据殊科，一门孝廉，足以敦化，故无所嫌，亦式古之意也。”程会昌，即程千帆（1913～2000）。

曾缄似有西安之行。1936年，曾作《临太液池吊明时所放鲋》，发表在《制言》第27期，不过未见原文。抗战时期，曾缄任雅安县县长，又曾赴西藏游历。后有《纪行五首》，其一，《由成都至雅安再宿》：“洪波振大壑，川泽无恬鱼。伊予值丧乱，焉得怀故居。长揖张仪楼，别我人外庐。南辞万里桥，西指三危墟。飚车去何速，升高望平芜。低徊度羌水，倍宿梦成都。前朝共惧笑，今日悲羁孤。羡彼双凤凰，高飞将其雏。”其二，《大相岭》：“古之邛崃山，今曰大相岭。连冈亘西南，拔地乃一逞。肩舆度绝壁，磴道同悬绠。峻坂时当前，健脚安得骋。山形有升降，天变在俄顷。冰坚来人须，雪缟去客颈。凭凌最高峰，极目虚无境。峨嵋犹蚁垤，两川等蛙井。南下廿四盘，怳若堕坑阱。乘险非本怀，叱驭徒徼倖。陂陀望清溪，更苦风势猛。”其三，《飞越岭》：“浮海见溟渤，观山有飞越。俱冠平生游，使我高兴发。抟搏此大块，嗟尔得其骨。纵横列地维，缥缈接天阙。因念图南鸟，至此或天阏。云翼犹徘徊，遑论鹰与鶻。籋（蹑）云吾上征，十步九颠蹶。凭高一回顾，懔然竖毛发”。其四，《虎耳岩》：“谁向千丈壁，凿此一缕路。未许通车舆，廑可容步屦。是身行虚空，两手失攀附。上愁飞石侵，下怵风涛怒。曾闻吕梁险，愧乏伯昏度。搴裳始欲前，懔慓怀恐惧。长途老行脚，过此求神护。道左巍丛祠，买香从尔炷。”其五，《自冷竹关至瓦斯集》：“行经冷竹关，前往瓦斯砦。十里皆巉岩，一道历险隘。下临不测渊，顾影落澎湃。处处俱可危，步步未敢懈。骇然语仆夫，我辈壁上挂。”其六，《雪中从瓦斯沟经日地赴炉城》：“朝发瓦斯沟，沟水正泱漭。悬流竞一倾，汹涌忽成响。溜石翻银涛，穴地走玉蟒。何用观广陵，即此符玄赏。匆匆过日地，遥作炉城想。自笑非王恭，涉雪披鹤氅。”[4]1938年春，曾缄过泸定桥，作《泸定桥铭》。其序云：“巡抚能泰奏言：‘泸河三渡口，高崖夹峙，一水中流，雷奔矢激，不可施舟楫。行人援索悬渡，险莫甚焉。兹偕提督臣岳升龙相度形势：距化林营八十余里，山址坦平，地名安乐。拟即其处，仿铁索桥规制建桥，以便行旅。’朕嘉其意，诏从所请。于是鸠构造桥，东西长三十一丈一尺。施索九条，索之长视桥身余八尺而赢。覆版木于上，翼以扶栏，镇以梁柱。桥成图上，深惬朕怀，爰赐桥名曰泸定。清圣祖御制泸定桥碑之辞云尔。今桥悉遵旧制，惟间数岁一易铁索而已。民国廿七年春，余度此桥，作铭。”其辞曰：“秦皇鞭石，天孙驾鹊，云何此桥，御之朽索！悬度之国，蹑绠而趋，危于履薄，翩若凌虚。如乘秋千，或上或下；又似桔槔，忽俯忽仰。动无常则，进止难期，绳桥游戏，若伎之为。跬步有疏，清泠是蹈，载胥及溺，其何能悼！危哉蜀道，飞栈连云，以彼方此，未足以云。忠信涉波，蕲其在我，至人不焚，非谓薄火。天堑可涉，天险可越，驱驰坦途，或致颠蹶。在德则兴，恃险斯亡，勒铭江干，敢告南荒。”[5]任职期间，曾缄曾追随黄教大师阿王尊者，为听法弟子，于1942年秋作《白土坎听经记》。对宰地的钟灵毓秀，曾缄也曾倚《木兰花慢》，填《康垣十景词》，分别是：《四桥雪浪》、《双寺烟林》、《郭达停云》、《雅迦积雪》、《温泉雅浴》、《柳峪芳游》、《乐顶梵音》、《耳坡樵唱》、《天都飞瀑》、《仙海澄波》。具体情由，则有跋后说明：“刘君衡如约赋康城十景，为镇木兰花慢十阙，制题不与刘君尽同，然大体无舛。此在山川奇犷，顾余又非词人，率率为之，卤莽灭裂，多可笑者。录其风土，侔于簿书，意内言外，则吾岂敢，曾缄自记。”[6]刘衡如，四川邛崃人，长于文献考证，校勘《灵枢经》、《针灸甲乙经》及《本草纲目》等书，为医界所重视。曾于抗日战争时期客居西康，就康定十景谱写成十首词，题名《康城十咏》，每词各有题序，最后有小跋，记于1944年，文词并佳，时以蜡纸刻印，分赠亲友。

但曾缄并未一味沉湎于佛法，抑或是忘情于山水。国势阽危，先生也不免情急词切。“九·一八事变”后，曾缄调制《木兰花幔》一曲，其序云：“辛未秋，日陷沈阳，窥吉黑，掳库帑亿万，及兵工厂机炮，阳拥清废帝溥仪复位，避各国干涉，阴图割据疆土。时张学良继乃父为三省长官，兼全国海陆空副司令，先日出居北平，耗玉方观剧中和园，是无御敌意。宁粤党人，各据中枢，訚訚议统一于沪上，而寇日深矣！国内豢兵，无虑数百万，罔或加遗一矢，惟黑省旅长马占山，独出应战，与敌相持嫩江海伦间不为下，然势孤援绝且弗支，马败，则东北非我有矣。阅邸钞感其事，成此词，得毋有亡国之音耶？噫！”其词曰：“不堪华表鹤，更飞到，旧家乡。访遗民都尽，空城冷落，异帜飘扬。时藏我，原外府，漫矜夸武库贮青霜。坦荡当时砥道，传车今走降玉，心伤鼙鼓动渔阳，还自舞霓裳。问谈兵赵括，父书空读，宁救危亡？沧桑定炭螂。关气数，算妖星五角六为张。独有临边马援，（作仄）孤军独奋螳。”[7]评价历史人物时，先生也颇能一分为二，如对赵尔丰，曾缄作《清川滇边务大臣赵君赞并序》。一方面，并不讳言其过失，“憾其酷吏，方之屠伯，竟其征西塞，多杀不辜，清惠之改（政）无闻焉尔”，又“持法过严，每流于刻义，颇摧毁佛刹，凌轹僧伽，故难功在西陲，而身霣东市”；另一方面，对其靖边的功绩，则发人所未见：“纾西顾之忧，树百年之计，宏经国之业，成不世之功，并世雄略拟若于伦。左季高之平定新疆，殆其匹欤！此外未之覩也。”[8]

曾缄的诗文具有较高的艺术价值。南怀瑾评价说：“曾氏拉萨宫词与译词之格调，均甚典雅”，“较其他译藏文译经之词，优劣何啻天壤。”[1]89其《＜双雷引＞并序》，详述蓝桥生拥用唐代名琴大雷小雷的历史。白水读之，作诗赞道：“魄散/魂飞/音符轰然逃离峨眉桐木/避入曾缄的笺纸/刚读到前两行/诗句已激动得发烫/一股焦味冲上来/两眼立时灼得通红/鸳鸯弦迸出浑身内力/崩裂瞬间把墨水逼为铁汁/七言句咚咚跳进喉头/烙得胸腔热血滚沸/弥天冰雹，刹那间在我体内/挟格律打来/五脏六腑积累多年的温柔敦厚/沦为一汪苦水/百零六行诗摇曵在断琴冢上/绚丽而又多刺/揉眼细看/深处有许多未结痂的疮痍//呼吸空气般/终日呼吸着音乐/一对野鹤，在蜀山/咀嚼人间最鲜美的琴谱/我听见清高的鹤鸣自上古传来/负着傲骨代代相递/从高山掠过流水/落在平沙跃到广陵/飘渺在出世入世/徘徊于雷氏瑶琴/穿透魏晋穿破乱云/声过处满空精光四溢/出山，桐木已掏空了自己/侠肠肝胆都托付给细丝/当十指遭受皮鞭威逼/古琴宁愿废掉周身的年轮/仰药，捶琴/不是天下不叹惜/沙堰墓草上/至今骚动着江湖贬骨的啾啾声//十字镐不可捣毁的穴地/把他们安放得很深，封上方块字/乱世瘗鹤人，吟成/自身也镌为不刊之碑/侧耳天际的挥弦，六十年后/还有人随你拍案惊奇/诗行刚柔并济，弹着古调/把我心脉一激再激/身后事不可不问/他年葬侬知是谁，先生/天狗吃月亮的黑暗年代/神汉将你的诗文拿住/摇乱，掷于地/解出下下签/愚昧反嘴撕咬文明/身破，满腹是书香更是黄连/一浪推一浪的瓦釜声无非泡沫/双雷余韵在先生基因里回旋/你的额头从最高峰隐隐露出/南无，已然安息于天籁。”[9]该诗既抒发作者阅读曾诗时所受到的冲击和震撼，又感其身世之沉痛，遂以此诗结束本文，并将部分佚文附之于后。

康垣十景词[6]

木兰花慢·四桥雪浪

城内四桥星连，折多水出其下，冲津蹈壁，一往无前，倚杖无流，有曲江观涛之异。

对重桥喷薄，浪花卷，雪千堆。看一派寒流，长拖白练，乱涌琼瑰。西来水银泻地，化玉虯夭矫去天涯。窈窕蛮娃出汲，跳珠溅满香腮。徘徊，我有陆沉哀，砥桂盼奇才。待手挽银河，人间净洗，劫后余灰。安排两行热泪，共惊涛怒吼作春雷。滴滴朝宗到海，山城不用萦回。

双寺烟林

金刚崖南无二寺，在城南二里许，寺颇闳丽，红衣僧距之，近山皆童，而此乔木独多，蔚然深秀。

指双林郁郁，最萧洒，梵王家。有崖号金刚，经藏贝叶，佛化莲华。僧伽住持正法，绕浮图风飏紫袈裟。宛转楼通碧落，光明身陷红霞。看他，看到夕阳斜，清景却堪夸。爱七宝庄严，千株翠合，半璧烟遮。些些祖师密意，笑盲人行脚遍天涯。安乐常依宝，黄昏转羡栖鸦。

郭达停云

蜀相南征，其将郭达铸箭之所，山特雄峻，岸然如伟丈夫，郁雾蒸云，占者倚为雨则。

喜名垂绝嶂，为凭吊汉将军。记五月南征，安镳打箭，曾策奇勋。乾坤自留浩气，向岩疆远拥阵头云。想见喑呜叱咤，搀枪扫尽妖氛。三分，割据忍重论，往事付斜曛。只薜荔山阿，文貍赤豹，犹尚疑君。同昏正哀八表，叹神州何处不腥闻。回首当年故国，空余烟霭纷纷。

雅迦积雪

雅迦便为雪山旁枝，森如削玉，而高寒已甚，增行旅之劳，故以文成为喻。

望亭亭玉立，雅迦顶，几多峰。溯体劳冈峦，折多一脉，秀挺芙蓉。玲瑶去天五尺，问何人曾到最高重。山上不知冷暖，世间说有春冬。蟠空，宛转似游龙，时被白雪封。看险扼雄关，西通藏卫，东控临邛。匆匆远征异域，想文成愁损旧花容。绝境还标劲节，岩阿自长青松。

温泉雅浴

泉在城北二过礄，从地涌出，状如莲华，邦人泳游，曾无虚日，著鸳鸯一语，则匏瓜无匹，自厓而返矣。

过荒桥第二，傍幽涧，起船房。正雾沫蒸腾，寒消黍谷，清比兰汤。双双羡他比目，把温柔比作水云乡。想象凝脂浴罢，有时颠倒衣裳。商量，北碚又南塘，乐事数西康。爱所谓伊人，一丝不挂，宛在中央。俇攘远离浊世，但时来晞发向朝阳。自笑俨同沤鹭，谁家巧戏鸳鸯。

柳峪芳游

薰风南来，边柳初绿，番人挟帐为柳林之游，纵酒酣歌，有长林丰草间意。

正薰风解愠，为吹绿，柳千条。看挈榼提壶，华妆炫服，簇拥山椒。天骄未驯野性，向长林丰草倍逍遥。谁羡旃茵广厦，输伊綵帐牛毛。招邀，游冶趁芳朝。无处不魂消，有曼舞轻歌，红绒绕髻，翠带围腰。飘飘乍飞□蝶，做千仪百态殢人娇。酩酊归来石径，扶持还倩花梢。

乐顶梵音

乐顶山，下临城郭，黄冠者居之，清梵时闻，殆庐山莲社之亚，然元亮攒眉矣，故于末后下一转语。

乍疏钟几杵，又飞下，白云边。是乐顶山僧，开堂说法，大事因缘。风前更闻梵唱，送清音字字总清圆。缥缈声残远岫，缤纷花落诸天。寻人问，俗耳爱繁弦，徒费买歌钱。听一曲无生，狂心顿歇，尘想都捐。谁言石头路滑，有随身竿木且周旋。却愧归来靖节，攒眉忘尽蹄荃。

耳坡樵唱

子耳坡近在北郊，樵女之所出没，风前高唱，合于劳者歌事之义，惟迷离扑朔，故用山鸟解嘲。

正孤城傍晓，好风送，数声歌。正早起康娃，间邀女伴，初度前坡。山阿打柴自乐，唱新词织掌拍樵柯。不是幽兰白雪，无非栲栳回波。蛮靴，一路踏青莎，欢意此中多。待倚遍崚嶒，行残确犖，过尽陂陀。婆娑曲终不见，但时闻笑语隔烟萝。何处飞来小鸟，向侬偏唤哥哥。

天都飞瀑

悬流百步，倾泻高崖，清某亲王题曰小天都，在城东十里。荒陬得此，亦足自矜，不惜以匡庐相拟。

挂飞泉断壁，不须画，自成合。看西楼风湾，东连日地，中起天都。边区也饶胜境，笑诗人只解赋匡庐。横槊曾题数字，名王意气豪麤。嗟吾，潦倒困穷途，脱帽且狂呼。笑病渴文园，今番却遇，灌顶醍醐。沾裾似啼玉筋，怕青山泪点有时枯。识得流泉是命，今生不算胡涂。

仙海澄波

积水澄然，雪峰倒影，石黛碧玉，五色相宜，名曰五色海子，在东南万山中，悬磴孤危，径路险绝，惟好奇者得至。

讶高原出水，更难得，在山清。正草渐蒙葺，峰横浅绛，雪弄晶莹。分明照来镜里，似天孙初识七襄成。终古潜虯睡稳，寒湫寂静无声。幽寻，有客蹑峥嵘，到此亦必惊。是何时冯夷，移将巨浸，著在层城。盈盈荡空万顷，向波心倒看五云生。奇绝旄牛徵外，化为方丈蓬瀛。

白土坎听经记[10]

大雪山岐为支阜，以临炉城西北，曰紫耳阪。自阪直下，横为石梁，有硫磺泉出其上，曰象鼻崖。环崖之地，厥坏惟白，通名之曰白土坎。凭坎而居者无虑数十户，而贾庄□胜。□临练溪，如水银泻地；上悬飞瀑，比醍醐之灌顶。广逾一亩，楼惟数楹。砌插散金之花，园攒秋实之树。虽近乎市，迴出于尘。盖贾氏之子，追随我黄教大师阿王尊者，劝行获报，以有此一块土，于是草堂百构，奉大师而居之。室宇洁净，像设庄严，仙人以□枝作镫，□地□七宝为饰，俨然枳园精舍焉。师生于逻暹，幼禀异表，出家色拉寺，受经于波桑喀仁波伽之门，多闻解空，辩才无碍，比□胜因，卓锡此士，道风所被，缁素知归。每白景倾西，公庭退值，则衮衮□公，怀梵夹，挟团蕉，咸会于此，听师讲宗喀巴造菩提□次□论。十善证天人之果，三□植罗汉之因，直趋大乘，乃至等觉。至于相□诸部，天上瑜伽，法宜秘而不宣，师亦微露其恉。予闻法较晚，仅预中观，聆其九止住心，二谛生慧，张皇幽渺，抉发精微，搠宗风于龙猛。其人□□，阐妙义于月称，因指见月，断常双遣。性空即因果历然，空色同归，象寄而万有如幻。曾无难索之隐，未有不钩之沉。吾师演其圆音，郭生传其译语。属目倾耳者，唯恐听之不专；怀铅握椠者，常恨书之不速。一语析疑，则群情冰释；片语涉趣，则四坐哄堂。间常亲近名僧，与闻法要，若夫方便善巧，深切著明，有生以来曾未见有如师者也。夫□寿百年，临□劫而已少；恒幹七尺，获暇满年无多。况大千富于恒沙，众生稠于巧历，累多生而不闻妙法，旷万世而罕值如来，故曰人身难得，佛法难闻，诚重之也。然末法之中，异说蜂起，易涉踳駮，艰于适从。连城之璧，每被乱于碔砆；日月之明，或有伤于爝火。故住待正法，必贵师承；法□依师，徒劳摸索。惟我大师绍应成之绝轨，继宗喀之真传，出言为经，从容中道，然则拨乱反正，舍吾师其谁□哉。方今中外鼎沸，天地腥闻，修灵□于人间，火宅彻夫三界，尔乃八风不动，一炬长明，既免化彼虫沙，复得依兹龙象。因诲人之不倦，斯听者之忘疲。则斯时也，环堵之内，弥亩大于九州；一顷之间，寸阴贵于尺□。微风过树，皆生念佛念法之心；幽禽啭□，亦寓苦空无当之响。下士闻而大笑，我辈处之不疑，岂徒然哉，盖有为矣。昔谢灵运自以慧业文人，当先成佛，此皆夸诞，不足为训。第润色一宝，有藉文辞。王生撰头陀之碑，唐宗制圣教之序，今此胜会，不能无闻。是以沐手熏香，恭为此记。于时听众比丘比丘尼优婆塞优婆夷，而□秘监之黄犬，亦随其主人，蜷伏座下，故具足人非□等。生公说法，顽石为之点头；赵州谈禅，狗子亦有佛性。有教无类，□逮竞庐，亦足摭入珠林，增成故实。至师所说微言大义，有诸君子之笔录在，兹故得而略诸。壬午秋，听法弟子曾缄谨记。

清川滇边务大臣赵君赞并序[8]

自金城下嫁，玉斧画河，唐菆乏颂德之诗，王母绝白鐶之献，西道之不通由来旧矣。有清一代，稍骛边功。然大金川之役，所收不过弹丸之地；廓尔喀之征，所策不过一时之安。至若威加百蛮，席卷千里，郡县其地，子来其民，当世已服其勤，异代仍规其利，则吾于清末川滇边务大臣赵君季鹤见之矣。方帮办驻藏大臣凤全之由康入藏也，行次巴塘，为番人所害，知伯之头漆为饮器，累臣之血釁及鼓钟。于是君始膺边庭之寄，提一旅之师，虎步三危，鹰扬九折，陈兵雪山之表，饮马黑水之湄，声威所至，非徒使先轸元归，单于颈系而已。东连井络，西控乌斯，南接滇池，北枕青海。旃裘堆髻之伦，旄牛白狼之国，君皆抚而有之，举以内属。纾西顾之忧，树百年之计，宏经国之业，成不世之功，并世雄略拟若于伦。左季高之平定新疆，殆其匹欤！此外未之覩也。君本书生，出主戎事，而横行缴外，所向无前。遣胡僧以绐名王（君征波密，先遣番僧髯真事波密王子，为内应，计诛王子之族，尽收其地），饰姣童以诱酋妇（德格王司泽旺登登之母，老而淫荡，君饰姣童与通，唾手而得德格），征无壶头之困，智解白登之围。论者颇牧复生，良平再世，亦何以加兹？若乃改土归流，设官分职，指麾若定，筹策无遗，声教讫于穷荒，忠信行乎蛮貊。彝伦攸叙，边氓戢蒸暴之风；学校如林，绝域盛弦歌之响。差徭靡急，赋敛惟轻。既服其心，若崩厥角。斯则事兼王道，迹近纯儒。时有仲尼，必称微管者也。加以劝农奖牧，通商惠工，驿站星罗，康衢矢直。邮签四达，瞬息而音问可通；桥拱七星，安步而惊湍以涉。李悝则尽地之力，齐相则铸山为铜。夫其化民成俗，既已如彼；开物成务，又亦若此。是以穷僻之乡，日臻繁庶；边鄙之士，忘其不毛。猗欤伟哉！吾无间然矣。往在童年，适君分巡剑外，捕治群盗，日骈戳者数十人，伏尸累累，腥闻于市。窃憾其酷吏，方之屠伯，竟其征西塞，多杀不辜，清惠之改（政）无闻焉尔。迨游宦来康，咨放故老，顾多述其遗爱，比于召伯甘棠。后繙帤□旧档，得其条教号令类，综覈名实，丁宁周至，深中为政之要，颇存不刊之言，未尝不心识其贤，而钦其晋德之孟也。吾乡傅嵩秌邑诸生耳，与君薢茩相值，遽辟置幕府，参赞密勿。及改督四川，竟荐以自代。傅蒙异数，超越恒情，然未竟之志，傅实成之。岂曰才难，知人则哲，君之勋业彪炳岂徒然哉？辛亥国变，君为革命军所执，毕命成都。自是经边者不一其人，从政者各乘其便。萧规虽在，曹随罕闻，而康事日下。人亡政息，不其然乎？或谓君持法过严，每流于刻义，颇摧毁佛刹，凌轹僧伽，故难功在西陲，而身霣东市。夫照乘之珠，不能无类，要自异于鱼目；连城之璧，不能无瑕，而弗乱于碔砆。然则君子观过知仁，母假劳论。若执或者之谈以绳往事，将责龙逢以不死，盗跖之善终，必无是也。今国难方殷，边防日亟，西康建省，蔚为名藩，而崇德报功，犹从蓋阙。鲰生无述，奚示将来，故仿子云表充国之义，私为之赞云尔。

赞曰：桓桓赵君，功在西鄙。三边晏如，百废具举。畴云乱丝，得君则理。孰是屠伯，远跨余子。朗朗玉山，汤汤金水。我述斯文，用旌厥美。

注：文中□为缺字存疑标识。

[1]仓央嘉措.仓央嘉措情歌全集[C].曾缄，译.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10.

[2]冉云飞.吴虞和他生活的民国时代[M].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09.

[3]曾缄.顾庐记[J].斯文，1941，(11).

[4]曾缄.纪行五首[J].康导月刊，1939，(12).

[5]曾缄.泸定桥铭[J].斯文，1941，(11).

[6]曾缄.康垣十景词[J].国防月刊，1947，(4).

[7]曾缄.木兰花幔[J].时事周报，1931，(9).

[8]曾缄.清川滇边务大臣赵君赞并序[J].斯文，1942，(3).

[9]白水.读曾缄 《双雷引》[EB/OL].http://dengzm_1010.blog.tianya.cn,2011-03-26.

[10]曾缄.白土坎听经记[J].康导月刊，1943，(1).

“Despite Efforts of the Mountains,the River Keeps Flowing Eastward”:Zengjian’s Unknown Works and Anecdotes

XIONG Feiyu
(HistoricalDocumentCenterofAnti-JapaneseWarintheChineseRearArea,ChongqingLibrary,Chongqing400037,China)

The famous scholar Zengjian,the student of Huangkan,who translated Tsangyang Gyatso’s amatory poems comes to the attentions of readers again recently.However,there are few works or researches introducing him.This thesis makes a profile of Zengjian’s lifetime by hard searching and summing up the related information,fuzzy but fruitful.The poems in the appendix are unseparated from the thesis,which are the sources and base of the research.

Zengjian;unknown works;anecdote

I207

A

1674－5787（2011）04－0073－05

2011-06-30

熊飞宇（1974—），男，四川省南江县人，文学博士，馆员，主要研究方向为重庆抗战文学。

责任编辑 闫桂萍